“我们到这里来,是想问你一件事。”田老爷子问的话永远都问在节骨眼上:“你们怎么会知道死的不是孙济城?”

  郑南园笑了。

  “这句话其实是应该由我来问老爷子的。”

  “可是现在我已经先问你。”

  “我能不能不说?”

  “不能。”

  “那么我就从头说起。”

  郑南园首先也为自己倒了杯酒,浅浅的啜了一口,然后才开始说:

  “孙大老板府上的卫士分为六班,分别由连根和邱不倒率领,最近我忽然发现邱不倒率领的卫士连续被他撤换了十三个人。”

  田老爷子知道他绝不会说和这些事无关的废话,所以每个细节都不旨放过。

  “换走的是些什么人?新的是些什么人?”田老爷子问。

  “被换走的都是得力的旧部,新来的都是些行踪诡秘,从未在江湖中出现过的陌生人,年纪都没有超过三十岁。”

  “你有没有在孙济城面前提起过件事?”

  “没有。”

  郑南园又说:“但是他忽然暴毙之后,我立刻就想到他的死一定跟这十三个人有关系。”

  “当时他们还没有离开?”

  “还没有。”郑南园道:“所以我将被邱不倒换走的旧部全找了回来,再配上另外十三个好手,要他们两个对付一个,去对付那十三个来历不明的陌生客,不管死活,都要把他们带回来。”

  “你做得对。”田老爷子表示赞许,又问道:“结果怎么样?”

  “我派出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郑南园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二十六个人都回来了。”

  “现在他们的人呢?”

  “就在楼下藏酒的地窖里。”

  “每个人都在?都没有走?”

  “二十六个人都没有走。”郑南园淡淡的说:“恐怕永远都不会走了。”

  永远不会走的只有一种人。

  死人!

  阴暗的地窖,用白布单覆盖着的死尸排列得比酒坛更整齐。

  郑南园跟随在田老爷子身后:

  “我一直没有将他们入殓,只因为我早就想请老爷子到这里来看看他们。”

  他掀起尸体上的白布单,地窖里混浊的灯光立刻照亮了,一张因惊惧而扭曲的脸,一条关节已被拗拧扭曲的手臂,手肘的关节已破碎,喉结也已破碎。

  “每个人都是这么样死的。”郑南园说:“二十六个人都完全一样。”

  田老爷子的脸色忽然变得很沉重。

  郑南园又说:“捏碎他们关节咽喉的当然不会是同一个人,用的力量也不同,但用的手法却是完全一样的。”他说:“这种手法毒辣奇特而有效,和江湖中其他各门各派的路子都不同。”

  田老爷子忽然问他:

  “你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手法?”

  “我没有。”

  田老爷子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见过。”

  他的脸色更沉重,不让郑南园开口,又接着说:“现在我才明白,孙济城为什么会抛下他的亿万家财,诈死逃亡了。”

  郑南园当然要问:

  “他为什么会这样做?”

  “因为他一定也发现了这十三个人混入了他的卫士中,而且一定猜出了他们的来历。”

  田鸡仔忍不住要插嘴了,忍不住问:

  “难道他是被这些人吓走的?”

  “哼。”

  “如果他真的是大笑将军,怎么会被人吓走?”田鸡仔问:“李将军几时怕过别人?”

  田老爷子瞪起了眼,怒道:“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怕过别人?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田鸡仔又不敢说话了。

  郑南园居然没有追问这十三个人的来历和他们所用的手法,也没有问田老爷子怎么能确定孙济城是他们吓走的?

  他只是很平静的继续说完他要说的话。

  “我这次行动失败后,就失去了那十三个人的行踪。”郑南园说:“连根知道了这件事,极力主张大举搜索,要把他们逼出来。”

  田老爷子冷笑:

  “幸好你们没有把他们逼出来,否则这地窖就算再大三倍,只怕也装不下那么多死人。”

  “不管怎么样,我的意思只不过要老爷子明白,我们昨天搜城,并不是因为我们已经知道死的不是孙大老板,也并非因为我们已经发现了死的是个替身。”郑南园仍然很平静:“我们昨夜搜城,只不过是为了要找那十三个人。”

  他和萧峻不同,他说话一向很详细,为了要说明一件事,甚至不惜反复说出几次。

  现在他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所以现在他也要提出他的问题:

  “老爷子怎么会知道死的不是孙济城?而是他的替身。”

  如果田老爷子真是个不讲理的,当然可能拒绝回答这问题。

  如果他要拒绝,谁也不敢勉强。

  幸好田老爷子有时也很讲道理的,别人将他的疑问解释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也不好意思板起脸来拒绝别人。

  他只问郑南园:

  “你是不是也要我从头说起?”

  “最好这样子。”

  于是田老爷子也倒了杯酒,开始从头述说:

  “我早就怀疑孙济城不会真的这么样忽然暴毙,可是我本来也没法子证明死的不是他,直到昨天晚上,我才有机会证实。”

  “什么机会?”郑南园问。

  “孙济城是不是四月十五的下午离开大三元酒楼?”

  “是。”

  “当天他是不是在你这里吃了一碗鸡鲍排翅?还用核桃松子一类的干果做酒菜,喝了好几杯你们刚托人带来的波斯葡萄酒?”

  “是的。”

  郑南园又苦笑:“想不到老爷子对这里的一举一动都清楚得很。”

  田老爷子不理他话中的讥讽之意,自己接着说下去。

  “他死的时候大概是在黄昏前后,距离和你分手时大约只有一个时辰。”

  “老爷子怎么能确定这一点?”

  “济南府的仵作班头叶老眼是我的朋友。”田老爷子说:“你也该知道他是这一行里的匐轮老手,这二十多年来经他手里验过的尸,也不知道有多少了,他的判断当然不会错。”

  “可是我们并没有请官府的仵作来验尸。”郑南园说:“叶老先生也没有看见过我们大老板的尸体。”

  “什么时候见过?”

  “昨天黄昏之后,你们调集人手准备大举搜城的时候。”

  “那时候大老板的遗体还在他卧房里。”

  “不错。”

  “叶老先生怎么能到大老板卧房里去?”郑南园追问。

  “是我带他去的。”

  郑南园不再问了,田老爷子无论要带一个人到哪里去,都不是件困难的事。

  何况那时候他们已将孙府的好手全都调派出去,留守的家丁卫士中也难免没有“花旗”门下的兄弟。

  田老爷子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