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元宝还没有跌在地上,忽然间又被他用一只手接住了。

  然后元宝就发现自己忽然间已经到了七八重屋脊外。

  “我的妈呀!”元宝叫了起来:“你这身功夫是怎么练出来的?你到底是人是鬼?”

  “有时候是人,有时候是鬼。”吴涛淡淡的说:“有时半人半鬼,有时非人非鬼,有时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他淡淡的声音中,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悲怆,幸好元宝似乎听不出来。

  不幸的是,元宝又好像听出来一点。

  这个小叫化知道的事好像比他应该知道的多,所以他问:“现在你是不是要杀我灭口了?”

  “杀你灭口?”吴涛冷笑:“你知道什么?我为什么要杀你灭口?”

  “至少我知道你杀了人。”

  “杀人又如何?”吴涛声音中又有了那种悲怆:“世上杀人的又岂止我一个?”

  元宝看看他,忽然叹了口气:“其实我也知道那个人并不是被你杀死的。”

  “哦?”

  “他是吓死的。”元宝说:“你一出手就捏碎了他的两只鸡爪,在他身边低低说了一句话,我就听见他放了一串屁,就嗅到一股臭气。”

  元宝又道:“我早就听说被吓死的人就是这样子的。”

  “你知道的事倒不少。”

  “我知道那个人本来就该死。”

  “为什么?”吴涛问。

  “他根本不知你是谁,只不过要带你回去问话而已,可是他一进来就想用重手法捏碎你身上四大关节。”元宝道:“像这样的人,平常做事也一定又凶又狠又毒辣,也许早就该死了。”

  吴涛盯着他看了半天,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眼睛里却露出种别人很难看得出也很难解释的表情。

  “你走吧。”他说:“快走。”

  “我不走,我也不能走。”

  “为什么?”

  “别人既然能找到你,当然也知道我跟你在一起。”元宝说:“现在你一走了之,我又不知道你到哪里去了,如果被他们抓住,不活活被他们打死才怪。”

  他拉住吴涛的袖子:“所以我只有跟着你,而且跟定了你。”

  吴涛又盯着他看了半天,才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

  “我不是个普通生意人。”

  “我也不是个普通小叫化。”

  “你不想知道我是什么人?”

  “我想,可是我又不想让你知道我是谁。”元宝说:“所以只要你不问我,我也不问你。”

  “你跟着我不会有什么好处的。”吴涛说:“我若是人,绝不是个好人,就算我是鬼,也是个恶鬼。”

  他的声音又变得极冷酷:“我本来只不过想利用你度过今夜,我也看得出你有点来历,必要时说不定还可以利用你的家世去要胁别人。”

  “我知道。”元宝居然说:“我完全知道。”

  “你若跟着我,不但要陪着我受苦受难受气受罪,必要时我说不定还会出卖了你。”吴涛冷冷的说:“别人一刀砍来时,只要我能逃命,说不定会用你去挡那一刀。”

  “我知道。”

  “你不后悔?”

  “这是我自己愿意的,怎么会后悔?”

  元宝忽然笑了笑:“何况我说不定也会利用你,别人一刀砍来时,究竟是谁有本事利用谁去挡那一刀,现在还难说得很。”

  吴涛没有笑。

  他本来好像想笑的,可是他没有笑。

  元宝又问他:“现在你想到哪里去?”

  “想大睡一觉,养足精神。”吴涛说:“不管要干什么,都得要有好精神。”

  他冷笑:“别人一定认为我会像野狗般被迫得疲于奔命,我偏要他们大吃一惊。”

  “睡觉是好事。”元宝说:“只不过济南城里哪里还有能让你好好大睡一觉的地方?”

  “有个地方是他们绝对找不到的,因为谁也想不到我会到那里去。”吴涛说得极有把握。

  “没有人能想得到?”

  “没有。”

  “有一个。”元宝眨了眨眼:“至少有一个人能想得到。”

  “谁?”

  “我。”

  吴涛盯着他:“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地方?”

  元宝又笑了笑,露出了两个大酒窝。

  “我不但知道那是什么地方,而且还知道那地方要进去比要出来容易得多。”

  所以元宝就跟着吴涛进了神仙窝。

  第七回 抽丝

  四月十七,正午。

  济南城里还在大事搜索元宝和吴涛,对这件事有兴趣的人已越来越多,因为花旗门和官府都出了极高的赏格,足够让人过好几年快活日子。

  他们搜索的对象却正在神仙窝里蒙头大睡,居然像是真的睡着了。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睡着的人,除了他们两位恐怕很难找得出第三个。

  孙记属下的七十九家商号大门外都已贴上“忌中,歇业五日”的白纸,孙大老板的暴毙已经人人皆知,用不着再保守秘密。

  ——真正应该保守的秘密是孙大老板还没有死。

  大三元当然也没有开始营业,可是郑南园却在正午时匆匆赶来,因为他知道楼上来了三位贵客,他不能不接待的贵客。

  来的是济南大豪花旗门的田老爷子父子,和决心整顿丐帮,单手创立刑堂,令天下武林震动,在丐帮中操生杀大权的萧峻。

  郑南园是走上楼的。

  他也不是残废,他坐轮椅只不过因为纠缠折磨他已有多年的关节风湿。

  他来的时候,楼上的雅室中已经摆上一桌极精致的酒菜,贵客已在座。

  酒有三种——

  坛封刚启的是清洌而辛烈的贵州茅台,温和醇美而有后劲的江浙女儿红。

  盛在金樽里的是孙大老板前天中午没有喝完的波斯葡萄酒。刚用井水镇过,金樽上还凝着水露。

  田老爷子每种都喝了一杯,先喝过然后才说:“我们不是来喝酒的。”

  他可以说这种话。

  一个人的身份到达某种程度后,随便说什么别人都只有听着。

  他说的话通常都不太好听,有时会令人哭笑不得,有时会令人大吃一惊,有时甚至会要人的命。

  “我们也不是来奔丧的。”他又说:“因为你我都知道孙大老板根本没有死。”

  这句话就狠得要命。

  郑南园居然没有反应,只不过在他面前的水晶杯里又加了一杯葡萄酒而已,刚好加满,一点都不多,一点都没有溅出来。

  他的手还是很稳。

  田老爷子眯着眼,看着他。

  “你们昨天晚上大举搜城,并不是真的为了要找那位装死而没有死的大老板,因为这样子找人是绝对找不到他的。”田老爷子说:“这样子找人只能找到些醉鬼小偷白痴。”

  他说:“你们这么做只不过为了要让孙济城明白,你们已经发现死的不是他。”

  郑南园在听,就好像一个小学生在听塾师讲他根本听不懂的四书五经。

  于是喝酒的田老爷子又喝了三杯酒,他的儿子也陪他喝了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