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药铺从山外请来的大夫也如此,只不过没她厉害。”
“我看着也不像仙人,山外话本里讲的仙人们,不是走哪儿都白衣飘飘云雾缭绕的吗我隔三差五去看医馆的小仙子,觉着她衣着打扮都挺普通的。”
这句惹得馄饨摊上一阵哄笑。
边上坐着的打趣“杨三哥,你还好意思讲,没病没灾的还三天两日往医馆仙子那儿跑是吧”
叫杨三哥的汉子一挺胸膛“什么叫没病没灾,我一日不见着仙子我就头疼行不行况且她那医馆诊治得严,装病以后就不让去了,所以我每次多是在外面看着的”
不知想起什么,汉子刚一脸神往,跟着又叹了口气“可惜啊,仙子这么人美心善,怎么就找了那样一个废物夫君”
“哦你见过她夫君”桌旁几人顿时来了兴趣。
“都说仙子是和她夫君一道来我们天和镇上的,但她那位夫君可是比仙子都神秘的,我一面都没见过。”
“是啊,这除了仙子每日过午开馆,日落便歇,她夫君好像从不在医馆露面。”
“听说人是在馆里,只不过都在帘后的里屋,靠窗那长榻上歇着。”
“日日歇着可别是个病秧子吧”
“医馆仙子怎会找个病秧子做夫君,反正也没听仙子亲口提起,说不定两人是兄妹或是别的什么呢”
“哎,杨三哥,你不是见过吗你怎么不说话了”
“……”
和着一问,众人眼神都聚向最早开口那个。
只见面色黝黑的汉子别扭了许久,把黑面憋得透红,才闷声憋出来句“有日过午前,我去得早了。见他们窗开了一隙,那病秧子小白脸就在窗后倚榻靠着,还对仙子反、反正,就是夫妻没错。”
“哦噢”
起哄的笑声里,不知哪个颇是遗憾地咂了下嘴。
“那是太可惜了,找个病秧子夫君有什么好,还要仙子照顾,说不定上榻都得靠汤药灌着。她夫君若能早些撒手,我一定不嫌仙子寡居,将她娶回家里好好疼爱嗷”
一声凄厉痛呼,开口的人抱着脑袋仰翻到地上,哭嚎着打起滚来。
馄饨摊上众人都吓懵了,慌乱片刻,才手忙脚乱地把人抬起来,赶忙往医馆送。
天和镇不大,馄饨摊离着小医馆也就隔着两条街。
可却十分赶巧。
几人抬着痛得泪涕满面的汉子,好不容易赶到医馆在的那条街,刚要踏上未过午还闭着门的医馆门外的青石板,去敲门求仙子救这个急症
“嗷呜呜呜哎”
疼得四肢蜷缩走不动道的汉子忽然自己翻下了地,从泪涕满面的脑袋上把手放下来,他抬头,茫然痴傻似的望着同样惊望他的镇上乡邻。
“好像,不、不疼了”
“……”
大热天累得满头大汗的汉子们气得脸都黑。
“你大爷别是装病吧”
“就为了见小仙子一面,临头又怕被赶出去我就说怎么会这么突然,还诓得我们兄弟几个抬了你两条街才歇,你可真够贱的啊”
“走走走别理他疼死他算了”
“……”
几个汉子骂骂咧咧地走了。
那哭得鼻涕眼泪还百口莫辩的汉子在原地转了半圈,确定之前的剧痛当真一点没剩下,他也缩着肩膀垂头丧气地走了。
而众人影子离去的墙角,一墙之隔内。
里屋的窗户紧闭,这回一点缝隙都没留下,靠窗位置确如杨三哥所说,有座长长的美人榻。
榻上懒洋洋靠着个白袍公子,这会正将馆里医者少女模样的仙子抱在怀里,不顾她细微颤栗的挣扎。
“小仙子,怎么不说话”白袍公子勾着薄薄的笑,哑着声偏过脸问她。
她湿潮的睫毛更乌黑,藏着的眼眸里像是蕴着层叠的雾气,快要拧作水或是雨,却固执地咬着红透的唇睖他。
酆业见状,眼底抑着的金色几乎破禁,他偏抵着她额心,单手抬起覆盖住她眼睛,然后用力抱她入怀更深。
“不是给我看诊吗这里,还有这里,确定没问题吗”
“你”
没来得及的呵声被颤栗取代,医者少女打扮的时琉抵不住面颊绯红,栗然地被他揽入怀中。
到底气不过,她偏过脸,张口用力咬了下他冷白凌厉的下颌。
然后时琉听见酆业轻抽了声气。
少女一顿,有些迟疑地松开口,她正拿被他弄得细碎也所剩不多的理智思考她这样咬他是不是确实有些重了,就忽觉着抱她后腰的手臂一紧
“……”
解开外衫的白袍公子竟是抱她起身,一步一停地走向房内的圆桌。
最后一丝理智被海潮没过,时琉像溺水似的攀附着他肩颈,眼神湿潮如雨地仰着他“别”
“晚了,不许求我。”
酆业低头,堵吻住她的唇。
将人搁在冰凉的晶石桌面上,故意诱她被凉意拘谨得颤栗难抑,酆业俯身,低低撑着桌面靠下来
“仙子,你还没回答我方才的问题。”他吻去她睫间被他撞得细碎的泪,辊着轻笑的嗓声愈哑,“他们为何都说我是病秧子,我的病还能治吗”
“酆业”
时琉终于被他迫得快哭了,气恼地睁开眼,偏还只能栗着声线斥他。
“听镇上人说,仙子最是医者仁心了,还请您帮我细心诊治,好不好,”酆业像未闻,修长指节攀过少女褶皱衣裙,在她颤栗不已的细腰后轻慢点着,“我家中尚有夫人要照顾,不能病,我还曾当着神龛应允过她,要与她儿孙满堂的。我的病,就求仙子恩宽了,嗯”
“……”
啪嗒。
桌上的茶壶从摇晃的桌旁落下,摔了个粉碎,壶中茶水倾泻铺洒,弄脏了整面雪白的毯子。
“恶事做尽”的白袍公子终于被气极的医者少女在昏睡过去前抽了一巴掌。
白袍公子却不见半点恼意,反是长垂的眼睫毛都挂着难藏的餍足与笑。
他终于正经抱起被他折腾得不轻的少女,将人抱去后院的正房里,榻上铺着柔软的锦缎被衾。面颊尚未褪去余晕的少女被他放进被衾里,他俯身过去,吻过她被自己咬得艳红的唇瓣,又抬起吻了吻她方才恼得抽他的掌心。
长抑着的金色终于慢慢盈回神明的眼眸里。
“对不起,没忍住。”
他低叹了声,又低头吻她额心“也不能全然怪我,是么。谁教他们连你的主意都敢打,还敢说出来的”
最后一吻落前,昏睡过去的少女偏了偏脸。
她细眉皱着,仍阖着眼,似乎困累又恼然得不想理他“是你先故意在先。”
“你是说留下的那道窗隙”酆业轻挑了下眉,“不然,让他心存觊觎,日日来医馆外踮着脚看你”
“……”
“你看,那日之后,他就再未来过了。”
“……”
时琉终于没能抑下,她朝向榻里的脸颊转回来,眼眸乌黑得像被春日的湖水濯透,面红如艳粉的石榴
“无、耻”
酆业哑然笑了。
他合衣上榻,将想抬腿踹他的少女抱进怀里,低头戏吻她眉眼鼻尖“仙子骂得极好,我觉着我病未痊愈,仙子今日便不要开馆,专心为我一人诊治,如何”
“……”
那日之后,天和镇上盛传的“医馆仙子和她的病秧子夫君”的流言不攻自破。
只因着无故闭馆了一整日后,第二日起,再开张的医馆里,给病人们看诊的仙子身旁就多了一个清隽貌美的“病秧子”。
“病秧子”夏日里尚一身雪白长袍席垂,生得却是十分好看。
只是不知他做了什么,惹得仙子生气,再开馆那数日里,仙子眼神都不肯分他一次,他依旧妥帖地帮她拖椅斟茶,打理馆内。
不日之后,天和镇上关于新开那家医馆的流言,又传起了新的版本
圣人心肠悬壶济世的医馆仙子,和她养在外室的貌美废物还病秧子的小白脸夫君。
第106章 在人间(2)晏…师兄?
番外一在人间2
酆业与时琉在天和镇上的清和日子,一直持续到他们来这儿的第三年。
直到一队不知山外哪个宗门的历练弟子的到来,打破了天和镇原本的平和安静。
那日如往常的三年里一样,时琉在酆业的陪同下,去镇外的山里采摘些能用作医馆里医治病人的草木灵物。
其中一味药草用得多,偏生在一处老山密林的最深处,采摘起来最是费时费力。
时琉在山里待了将近一天才采完自己要用的药草灵木。
这三年在天和镇住惯了,时琉在医馆里事事亲力亲为,镇上人也只当两人是山外来的普通的心地善良的凡人夫妻。
时琉喜欢这样的生活。
于是除了仙体本身不染凡尘寒暑不侵之外,她几乎从不施什么仙家手段,即便是为人疗伤看病,她也只尽人事之所能,尽量不干扰天道之下的自然消长。
而这一日傍晚,时琉坐在密林后潺潺的溪水旁的青石上,正一边望着远山外的晚霞余晖蒸霨着奇美之景,一边濯洗去今日所采摘药草上的泥土时,她就忽察觉几道起伏的灵气波动从身后方向穿过密林而来。
时琉有些意外,但并未在意,仍是低头顺着潺潺溪水冲洗药草上的泥尘。
直到几个年轻男女的身影穿出林子,相继停在溪前不远。
“该死妖气到了这溪边就消失了,那恶妖定是利用溪水濯淡了妖气痕迹”
“水法遮蔽气息有限,林外我们又都探查过了,应该就在附近。”
“可这林深雾重的,要从何找起”
“咦,你们看溪边那里是不是有个人影”
“……”
随着不知谁的话声,一行仙门弟子循影望来,跟着反应过来后全数露出骇然警惕的神情
“什么人”
喝问声后,那队年轻弟子里稍沉不住气些的,已是把剑都拔出来了。
而这也不能怪他们反应大。这一行人皆是仙门高足,修为在同辈里也算了得,却在这样近的不过十丈的距离下,连一个人的存在都丝毫没有提前察觉。
更让他们背后微寒的是,即便此刻警觉注视着那道单薄纤细的长裙背影,他们依然看不出对方的任何深浅。
就仿佛那儿立着的是块琉璃玉,一尘不染,通体无暇。
为首的弟子虽未拔剑,但背脊刚挺,虎目微眯,俨然是副严阵以待的架势了“这山外野林,夜色已深,阁下若再鬼祟行事、不以真面目示人,就不要怪我们几人冒犯了。”
“……”
时琉有些无奈。她将手里濯洗过的药草放回旁边的篮中,垂手起身,转回去。
“我只是附近镇上开医馆的医者,进山采药来的。”
“……”
对方几人警觉盯着,直到看清溪边女子神容模样,不由得俱是一怔。
连为首的男弟子都迟疑了下,那张姣好清丽的容颜前,他不自觉便有些松了紧绷的背脊。望着女子夜色里如琢如磨的玉白指尖下滴滴垂落的水珠,他神色也缓和下来。
“进山采药这个时辰”弟子中仍有人警惕。
“早上便入山了,”时琉也不在意对方语气,随意一指脚边满满的药草篮子,“傍晚才结束。”
对方还想盘问,但被为首男弟子拦下了“阁下这位姑娘既无恶意,那便早些离去吧。”
却见溪边的女子摇了摇头“还不行。”
“为何”几名弟子又神色不善地握回剑柄。
“我在这里濯洗药草,就是为了等人的。”
“这深山老林的,半夜你等什么人”
“嗯我还未过门的夫君。”
“……”
话里带着浅笑一出,几名弟子同是一愣。
且不说他们听着说法古怪,只是女子方才忽作的那淡淡一笑,也实在美得让他们晃神。
而一笑过后,时琉偏过脸望着几人,眼神凉淡了些“这样可够了”
几名弟子眼神互递,暗处神识传音。
“这荒郊野岭,又临近夜里,突然冒出来这样一个貌若天仙的女子,莫非是个专吸人阳气的狐狸精”
“不能吧,这姐姐看着美玉似的,哪里像狐狸精了”
“我看你就是已经叫狐狸精迷上了”
“这人确实古怪,若真如她所说,她怎么敢这么晚还一个人待在林子里”
“先赶她走吧。她要是再不肯走,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可这姑娘看着并无恶意,这样会不会不好”
听罢身后师兄弟们的异议,为首的男弟子沉了沉面色。
“我看姑娘还是立刻离开吧我们此行是在附近搜寻一妖物,若是伤到姑娘就不好了。”
时琉眨眨眼睛“我若不肯呢。”
男弟子皱眉,抬手握住剑柄“若是那样,就别怪我等不客气了。”
“……”
时琉微怔看他。
一两息后,溪边女子轻声笑了“我答你们,是我不在意你们的失礼但这荒山可是诸位开的还是隔着数千里,都划在玄门名下了连什么人什么时辰待在这儿,都要受你们路过的玄门弟子的强硬管制”
“……”
一行弟子闻言,面色顿时大变。
为首男弟子更是剑开半寸,寒芒透破夜色,他虎目警惕盯着时琉“阁下到底是什么人如何知道我们是玄门弟子”
时琉启唇欲言。
忽听入夜的山野里草木拂动,微风像是层层波涛,从极远的天边递来薄凉的低声
“不想死的话,把剑收回去。”
“……”
那声音极轻,仿佛一息可散,却又好像天地间尽是此声。
一行玄门弟子皆是面色青白,毛骨悚然,他们四下慌乱地转着脑袋找那个声音的来处“什么人”
“不要藏头露尾的,快出来”
“出来”
“……”
风停之后,一道身影也在夜色里显现。
就站在溪边的女子身前,来人俯身,将她脚边的药草篮子拿了起来,这才懒洋洋支了支眼。
他瞥过不远处紧张的玄门弟子,微微皱眉“为何过去将近百年,他们还是这副装束”
为首男弟子牙都快咬碎了,偏敢怒不敢言
几息以前,随着这人身影显现,停的不止是风,更是他们每一人手中要出的剑。就好像是被夜风那么轻轻一拂,所有灵剑就全都黏在了剑鞘里似的。
甚至灵性高的几柄,竟然已经在剑鞘里哆哆嗦嗦地颤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