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啸声一起,原本你抢我夺,扰乱不已的狼群,纷纷停下了动作,各自回到所属的队伍之中。或黑或黄、若红若灰的公狼首领们在自己家人的围绕之下,脸朝月轮,纷纷举颈嚎哭。一时间就听得茅屋周围响成一片。待到所有的狼队首领皆已呜吠,将这儿挤得水泄不通的那些狼族子民,这才放声齐会、共同长嚎起来。

「嗷——呜——嗷——呜——嗷嗷——呜呜呜呜呜……」月圆狼嚎,乃是千古通理。那长呜续续然如白练不断,轻似春雨敲窗,重如轰山夏雷,缓时犹枫红漫地,急处若松江破冰;那低吠哀哀然同千古奇恨,伤时五内俱沸,痛如刨目剜心,回想刻气为之结,欲忘时却哪有能忘之时。

数以百计的狂狼月下齐吠,却掩不住从老人口中所传出,那幽咽与激越并存的浪浪长啸。

「别再喊啦!」高月掩耳大叫,不过连她自己也听不见自己所喊出来的声音,此时她再也禁受不起,跌下树来。项羽虽学过几年武艺,但在老人的啸音催逼之下,他还是忍不住将手中火炬、宝刀分掷地上,空出双手捂住耳朵。「这老者好深厚的内力!」荆天明的眼神片刻不离那居高临下的狼神爷,那狼神却对他视而不见,只是放声长啸,似乎要将积蓄在胸的愁愤哀苦一口气给吐尽似的。

荆天明越听越悲,越悲越苦,仿佛站在屋顶上淌泪的不是那狼神,而是他自己。他心烦意走之下,体内真气顿时乱窜鼓荡起来。荆天明猛地一个警觉。再看时,老人已边啸边走,多半的狼群也正离开,追随老人径往黑暗处去了。

「唉唷!」恍神中的项羽武器已失,此时被那不肯弃食而去的大黑狼,一口咬中了右手手臂。荆天明一剑斩下,那狼顿时身首异处。只是那狼凶猛异常,头断血喷之余,兀自双眼圆瞪,死咬着项羽的手不放。其余的狼见猎物受伤,哪肯轻言放弃,狂性大发,一一扑上来便咬,皆被荆天明击退。

「阿月呢?阿月呢?」荆天明乱中狂喊。项羽正用用左手去掰那钉死了自己的狼头,那狼头文风不动,他顾不得自己血流如注,再望时,身旁左右却哪有高月的身影?荆天明右手长剑削刺、左手宝刀狠劈猛砍,口中不住狂喊着高月的名字,项羽此时身受重伤,几已力竭,大喊:「别管我啦!你快杀出去找高月!」荆天明哪里肯听,抄起项羽,将宝刀硬塞入他手中,提气便奔。

狼群快到嘴的食物哪里肯让他们逃走,自是急追不舍。荆天明奔出不久,项羽已然昏厥,但他手臂上顺着斗大狼头滴下的鲜血,却引得越来越多的狼只在后追赶。

荆天明竭力顺路前奔,跟狼群拉出一段距离。但他知道狼群长力极佳,只要自己稍有停歇,不久便会被狼群追上,但若不先为项羽止血,又恐项羽性命有虞。一眼瞧见路旁有树,更不细想,便带着项羽跳上树去。荆天明伸手去扳那狼嘴,却无论如何也扳它不动,正在无奈何间,便见东方路上一人一骑远远奔来,也是一大群狼紧跟尾随在后。看来情势险恶万状,一马一人随时有可能惨遭狼吻。

好神骏的一匹马!只见它跑时加速,四蹄如不沾地,飞将起来,顿时将狼群远远甩在后面。荆天明见那旅客脱难,轻呼了一口气。岂料那马将狼群拖开一段距离之后,居然停足不跑,在路中踩起碎步、蹶足摆尾,状若顽童,仿佛在戏弄身后狼群似的。眼看狼群越靠越近,那马仍作悠闲状,只是不奔。待到一狼冲到它身后张嘴要咬,那马才发力前冲,这一跑宛若天上流星,非但再度将狼群抛在一里开外,还飞窜过荆天明与项羽两人所待的树前。

这一人一骑穿过树前,只在刹那之间。荆天明却看出弓身坐在马背上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在颖川双侠身后折衣倒茶、骂自己「毛小子混充字号」的姜婆婆。

那马在树前不远处,长嘶一声,停了下来。无论姜婆婆怎么踢打,都不肯再行一步,姜婆婆无奈只好任它调转回头,没想到那马竟奔至荆天明所在之处。与此同时,原本追着荆天明的狼群也已赶至,狼群跳下山坡,顿时与姜婆婆撞了个满怀。姜婆婆见狼群冲来,对着跨下黑马便是一阵大骂,「烂泥巴!要不是你多管闲事,会有这些麻烦!」

霎时间那老太婆背也不驼了,眼也不浊了,左执缰绳、右举拐杖,真个动似脱兔、矫健如猴,一忽儿左、一忽儿右的,将身体重心在马背两侧来回低放,以拐作棒,照着烂泥巴身边跑过的狼群打个不停。烂泥巴跟着主人的动作左拐右蹴,似乎深知主人心意,老把狼头送到主人拐下似的,只见姜婆婆一拐一个、一拐一个,棒棒都将狼头击个粉碎,那些恶狼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在拐下飞弹而开。转眼之间,狼只尽数倒地,无一幸免。

荆天明在树上看得目瞪口呆,方才姜婆婆拐杖打出,如今地上躺了十六匹娘,她从头到尾也只打出了十六记拐杖,端地是脸不红气不喘,浑似没事人一般。「不料天下间竟有如此高人。」荆天明想开口对姜婆婆谢救命之恩,一时却惊诧得无法言语。

姜婆婆脚下那马见事情办完,从大鼻孔中喷出几口气,甩甩鬃毛靠近树来,一张口便咬住荆天明袍角。荆天明见那骏马身上癞子,头大脚短,活脱脱一个驴样,却偏偏跟自己十分亲热,不禁脱口说道:「原来你叫烂泥巴。」

那马听得荆天明喊它名字,得意非凡,还待跟荆天明撒欢,却被姜婆婆一个栗暴打在了头上。姜婆婆劈头问荆天明道:「徐让人呢?」

「徐让?」荆天明摇摇头道:「没见到什么徐让。这里只有我和我这位受伤的兄弟。」荆天明一指昏迷不醒的项羽说道:「麻烦婆婆将他载走,晚辈还有一位朋友失陷于狼群之中,非得去救不可。」

「毛小子,你当婆婆是你家嬷嬷吗?」姜婆婆一把将两人从树上拽下,自己跳下马背,喝道:「上去!」

荆天明道:「还是婆婆骑马吧。只消载我朋……」

「啰嗦什么。到底你是老太婆,还是我是老太婆。上去!」姜婆婆轻轻一掌照着那死咬住项羽的狼头拍下,那狼的头盖骨却应声碎裂,啪地落下。狼头一落,项羽右手臂登时血流如注,荆天明见状连忙点住项羽伤口周边穴道,血流登时见缓。姜婆婆在一旁见荆天明出手又快、点的穴位又奇,「咦」的一声,瘪嘴说道:「毛小子还有这一手,婆婆今晚可真是走了眼了。也罢,看来是找不着徐让了。婆婆就送你一程。」说罢不由荆天明分说,伸掌一推,将荆天明和项羽送上了马背。

荆天明带着项羽两人一骑,那姜婆婆跑在马侧却毫不见缓。她将二人带到一条小河边上,便命荆天明下马,「过河向南不出三里便有村落,沾着河水走狼群便寻不着你们了,快带着你朋友找大夫治伤吧。」说着忽然将一张老脸凑到荆天明面前,抓住他衣襟低声嘱咐:「毛小子,咱们今儿个没碰过面,记着了。你要是胆敢向谁多说了一句,哼哼……」

姜婆婆说罢转身上马离开。荆天明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只见姜婆婆老态龙钟、弯腰驼背,变回了那个丑不堪言的老嬷嬷,烂泥巴又瘸了一条腿,走几步便吐口大气,一人一马溅起好大的水花,颠颠簸簸的去了。

「呼,终于到桂陵城了。」踏进桂陵城门之后,项羽苍白的脸上总算露出一点活气,叹了口气道。荆天明并不回话,只是望着熙来攘往、万头攒动的城市街道,他的目光停留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急匆匆、忙乱乱的人群中有准备作战的军士、有面带惊惶的行商走卒、有款著大包小包准备逃往临淄的小孩妇女……什么样的人全有,只是没有高月。

项羽彷彿知道他的心事,说道:「只要高月还活着,她一定会来的。」项羽这话说得很小声,因为在他心底十分明白是自己拖累了荆天明。要不是因为他受伤,荆天明就算豁出了性命,也必要寻得高月,绝不肯轻言离开。虽然一路上,自己拼命安慰荆天明道,高月绝不会死,高月一定会来参加英雄大会,高月说不定已经在桂陵城等他们了。但在心底的最深处,连项羽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些话。

荆天明没想这么多,他只是简单回道:「她会来的。」

项羽点点头不再说话,忽然扯扯荆天明衣袖朝旁边一指。只见大街旁一群人围观不知瞧些什么。一个荆天明极为熟悉的声音自人群围绕中传了出来。那声音正急切的反覆喝道:「人无心!金木如钩!行者暂留!着!」

荆天明心头为之一亮,拉着项羽立刻凑进人群当中。只见一名灰衫青年,手长脚长,圆眼大鼻,头上挂着一对招风耳,不是毛裘是谁?毛裘全不顾众人眼光,只是蹲在地上专心对着一个昂首曳尾的鸭子,大喊:「着!着!着!你给我着!」正卖力间,却见一支脚挡在自己跟鸭子之间,毛裘头也不抬,道:「喂,仁兄,借个光。」

「大哥!」荆天明看着他的头顶忍不住喊了。毛裘闻声抬头,随即眉开眼笑,亦起身喊道:「是兄弟啊!」

「大哥!」荆天明满怀激动的又喊了一声。

「兄弟,你长高啦。」毛裘用手比了比身高,道:「我记得上次见到你时,还没我高嘛。看来兄弟不像我,一点长进都没有呢。」

「大哥说得什么话。」荆天明见毛裘仍是灰衣灰裤,身材体型都宛若当年,不像自己,时间这种东西在他身上似乎毫无作用似的。两个结拜兄弟久不相见,一见之下,自是续话不已。过不多时,连项羽也加入他们,三人纷诉离别后发生的种种经过,一时间,三人完全忘了置身街头,也忘了身边围着的人群,甚至没发现到那只刚才还活蹦乱跳的鸭子,这时已然僵直,连身上的鸭毛都不能动得半根。

「大哥怎么会在这里?」说了好半晌荆天明才想到要问。「我跟端木师姐一起来的。」毛裘说道:「你要不要去见见她?」荆天明听得端木蓉也在桂陵城中,更是高兴,当下与项羽一起跟着毛裘走。

「项羽!项羽!荆天明!荆天明!」一个瘦小的身影,从三人身后边跑边喊的追了上来。两人听见喊声时还不敢相信,甫一转头,已被冲过来的刘毕一把抱住。刘毕抱住两人气喘吁吁的道:「你们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来的。」刘毕略作喘息,随即左顾右盼,不解的问:「疑?只有你们两个?高月呢?」

「她……」项羽一听「高月」两字,随即脸色大变。荆天明却道:「她过几天就会到了。」刘毕一时兴奋过头,没察觉到项羽脸上的神色,开心的道:「喔。喔。走!我带你们去见盖大叔。快点。快!不然就赶不上英雄大会啦。」说完一手拉住一个,作势就往前走。荆天明见毛裘有些尴尬,便问道:「大哥一块儿去吧?」毛裘摇摇头,只说:「我跟端木师姐住在城西客栈,盖大侠跟刘毕兄弟是常常见到的,有空你再来找我们就是了。」说完便自顾自的去了。

两人在刘毕的半推半拉之下,来到了一个三间相连的民舍。荆天明与项羽都没想到堂堂的英雄大会,竟会在这种民房内举行。倒是刘毕一见门口岗哨上站着的几人,早已开口高喊:「戚师兄!」

「你什么时候有师兄?」项羽推了推刘毕一把问道。刘毕笑笑不答,径往那戚师兄身旁快步跑去。这刘毕口中的戚师兄,长得异常刚猛,乃是儒家大师端木敬德门下四大弟子之一,排行第二,名叫戚戒浊。原来在这段时日,长久以来一直非常崇拜儒家学说的刘毕,终于如愿以偿的拜入端木敬德门下。刘毕急急向戚戒浊问道:「师父他老人家来了吗?」

「还没呢。」戚戒浊摇摇头,斜睨一眼站在刘毕身后衣衫褴褛的两人,口中虽是很有礼貌的问道:「两位仁兄也是来参加英雄大会的吗?」但说话时,脸上却忍不住露出狐疑的神色。刘毕连忙靠过去,附在戚戒浊耳边低声不知说了句什么。戚戒浊闻言脸色顿时开朗起来,对荆天明两人频频点头,邀他们入内。

荆天明见长屋里早已坐满各色江湖人士,将三间房舍挤得层层叠叠。其中又以东首儒家弟子们最为人多势众,他们各个同戚戒浊、刘毕一样,身着白袍、头戴儒巾,在腰际处皆以长绳系剑。其不同处,只在戚戒浊与大弟子杨宽文、三弟子邵广晴、四弟子谈直却腰间系剑所用长绳乃是黄色,其他弟子则与新入门的刘毕一般皆用褐色长绳。屋中虽说有百来名儒家子弟,但却不曾听见他们发出一言半语,俨然有条不紊。

堂屋正中设四个主座,此时尚有两个座位仍是空的,坐在主座左首的便是盖聂,坐在盖聂身边的老者荆天明却不知是谁。刘毕知他不明,便悄声对荆天明说道,「这便是与你师父齐名的清霄派掌门人赵楠阳,赵大掌门。」但荆天明一眼望去,只注意到盖聂面目在这一、二年之间,已变得苍老许多,心中难免有所感慨,对那盛名冠天下的赵大掌门反而没多留心了。此时盖聂也看到了荆天明,荆天明正欲上前,却听得门首一名儒家弟子高声唱名,道:「天下第一剑,盖聂盖大侠门下高徒、刺秦烈士荆轲之子,荆天明,到!」

荆天明听见这一声喊,顿觉心里一沉,面目烧红,举步艰难起来。霎时间只感屋内众人无一不在瞧着自己,走到盖聂身边的距离明明那么短,他却觉得仿佛像是走了几百年那么久。「师父。」好不容易走到盖聂身后,荆天明一声低喊唤道。盖聂也不多说,朝他点点头道:「天明。好孩子,来了就好。」

「楚国世家,抗秦大将军项庄之侄,项羽,到!」那唱名的儒家弟子,又续喊道。项羽在喊声中,大摇大摆毫不做作的走了进来,在座一些经历过秦楚五十万大军之战的人,纷纷站起身来跟他致意。

「咳咳!」那儒家弟子咳嗽两声,仿佛要吸引在场所有人注意似的,分外大声的又喊:「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化人无数,德披八方,儒家掌教端木敬德老爷子,到!」

一位颤巍巍的老人,在十来个儒家弟子的搀扶下,缓步从门口走了进来。但见他表情严肃,彷彿从来都没有笑过似的脸上布满了皱纹,一把稀疏的山羊鬍紧紧服贴在削尖的下巴上,跟所有的儒家弟子一样,端木敬德也穿着白色长袍,只是腰间独独以一条灰色长绳系着一把长到快贴地的木剑。盖聂与赵楠阳见到端木敬德走向主座,随即站起身来迎接,两人皆恭让道:「端木老爷子,快请坐。」他们两人一站起,屋内众人也全都跟着起身,静待端木敬德就座。

端木敬德正欲坐时,静室之中陡然传来「噗嗤!」一声,这一下众人无不愕然。大家寻声望去,只见人人皆站,在长屋西侧却有一名大汉好整以暇的坐着喝茶。那汉子见众人看他,忙不迭说道:「看我干么?又不是我笑的。是他笑的。」众人随着他指去的方向一看,果然那汉子身畔还有一人也堂而皇之的坐着,脸上还带着坏笑。这一前一后两个人,长相犹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皆是圆脸粗眉、身长膀宽。丹岳门的掌门人朱岐,随即认出这对双胞胎兄弟便是以胡闹撼五湖、争论夺三江,令天下人为之气结的名家子弟「谈不拢」马大声、「说得透」马先醒兄弟。朱岐一方面深知这两人底细,一方面是好心要为他二人圆场,便立时装作怒气冲冲的模样,大声对第二个汉子喝道:「马大声!你怎敢如此无理?」

「怎么样?只准你们说错,不准我笑的对吗?」那脸带坏笑的大个子站了起来,也不知道他是搞不清楚情况,还是不领朱岐的情,自说道:「朱大掌门也太霸道了一些吧。好端端的你干么骂我兄弟?」另一个双胞胎委委屈屈的说道:「就是嘛。我才是马大声。他是马先醒。是马先醒笑的,又不是马大声笑的。」这两兄弟如此装模作乔,一搭一唱,倒搞得在场半数的人都笑了。

马大声见众人笑声连连,也来了劲,立刻站起来,指着马先醒问道:「兄弟,你拉屎的时候不笑,撒尿的时候不笑,干么偏偏选在端木老爷子进来的时候笑?」

「因为我拉屎的时候不觉得好笑、撒尿的时候也不觉得好笑,偏偏就是在端木老爷子进来的时候觉得好笑。」马先醒一脸诚恳的说道。

「你说什么?」儒家四弟子谈直却本来就容易动怒,耳听得两兄弟言中辱他师尊,脸上青筋暴露,手按剑柄,一个箭步便冲了出来。本来在场的众人几乎都已笑得前俯后仰,此时见谈直却冲出来责问,百来名儒家弟子们皆脸带怒气,知道众怒已犯赶紧纷纷收声。此时与盖聂同坐在主座上,江湖上素有「北盖南赵」之称的赵楠阳,他此次非但是带领了清霄派门下数十名弟子前来赴会,还想方设法的邀集了各方豪杰,自是不愿看到一场好端端的英雄大会,就此被马大声、马先醒兄弟毁去。赵楠阳眼见情势不好,连忙对主座旁边的东瓯天鹰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要他想想办法。东瓯天鹰杨隼随即会意,便开口对马先醒劝道:「马兄此举甚为不妥,说话需看场合、看地方,岂能任意而为?我看马兄还是……」

但杨隼的话未说完,已被马先醒打断。只听马先醒振振有辞的说道:「杨大哥!你苍松派的钟头很响。尤其你东瓯天鹰轻功之擅独步武林,作为苍松派的掌门人,兄弟我也是佩服得紧。」众人听马先醒连番称赞杨隼,还道马先醒怎么转了性了,但听他接下来立刻理直气壮的说道:「但不管杨兄你轻功再好、名号多么响亮,也得讲理不是?觉得好笑我当然就笑啦。这就好比若是我想放屁,难道还得看场合、看地方硬管制着我的屁吗?」

「对对。屁嘛,是绝对管不住的。同理可证、同理可证。兄弟说得好!害我差一点就要佩服你啦。」马大声啧啧的说道。东瓯天鹰被这两兄弟气得五官错位,哼地一声回去坐下,再不愿管这档子闲事了。

八卦门的掌门师兄「玉碎昆仑」辛屈节冷冷的道:「老夫倒十分好奇,你兄弟二人口口声声说好笑,到底端木老爷子有哪里得罪了两位?」

「疑?辛老儿说得对啊。」马大声闻言便问,「兄弟,这端木老爷子,到底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咱们两位?」

「简单嘛。兄弟。端木老爷子怎么可能得罪了我们两位?」马先醒说道:「是刚才端木老爷子进门的时候,他自家弟子喊道『德披八方』的老爷子来了,他喊错了,所以作兄弟的就笑了嘛。」

「他怎么喊错了?」马大声看着那个负责唱名,如今目瞪口呆的儒家弟子说道,「他既然说错了,兄弟你给他更正一下就是了。」

马先醒点点头,环顾四方,见在场人士尽管犹有怒意,却也都忍不住好奇的等着他回答,内心不禁颇为得意,清清喉咙摇头晃脑的答道:「门口那位小弟弟方才说端木老爷子『德披八方』,但这位小弟恐怕是品德第一、算数不行,所以才把『德披七方』说成了『德披八方』。」马先醒说完看看那几欲昏去的唱名弟子,还不忘对他补上一句,「真是可惜啊可惜。」

「德披七方?」马大声皱起眉头,伸出十根手指一根根掰着算道:「东、南西、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明明是八方没错呀,怎么只剩七方了?」说着摇摇头,「兄弟,我看是你自个儿糊涂了,这回算也算错、说也说错、笑也笑错,放屁更是放到自个儿脸上去啦。」

「胡说八道!我哪里错了!」马先醒左右开弓、啪啪两声打了马大声那颗大头两个耳光,又道:「笨蛋兄弟,咱们二人久居东南,八方里头咱们便占去了一方,是也不是?」

「是没错。」马大声捂着脸答道。

马先醒点头续问道:「我再问你,咱们在东南方住了那么久,你可曾一丝一毫感受过端木老爷子之德?」马大声这回声音难得不大,但屋内群豪全都听得清楚,只听得他回道:「那倒是没有。一丝一毫也不曾感受过。」

「那就对啦!」马先醒咧嘴一笑:「由此可证,这端木老爷子之德没能披到东南方,这么一来,八方去了一方,不就只剩下七方了吗?」

在场众人一听,皆露出又是恍然大悟又是啼笑皆非的表情。马大声一拍额头,顿时恍然大悟,笑逐颜开的推着马先醒,口中不停赞道:「有理啊!有理!八减一确实是七,兄弟说得真是太有理啦!」

从儒家弟子听了半天,还以为这两人说着说着,其实不过是抓了唱名的那个小弟子开开笑话,本欲作罢,没想到马氏兄弟绕了一大圈还是又转回来嘲弄端木敬德。是可忍,孰不可忍?白袍儒生立时一片哗然。

儒家四大弟子之首杨宽文领着戚戒浊、邵广晴、谈直却「刷」地一声抽出长剑,站定东南西北四方。余下百来名白袍儒生见师兄们动手,也是执剑在手,将马大声、马先醒八方围住。「两位恁地无理!」杨宽文斥责道:「二位既辱我师在先,就请尝尝八佾剑阵的厉害。」马大声、马先醒兄弟两人面面相觑,一副「果然放屁放到自己脸上」的表情,但是事已至此,也只得捞起搁在脚下的九齿钉耙跟月牙铲,背对着背准备应战。

眼看着英雄大会未开,自己人就要先打起来了,各家掌门纷纷摇头叹气,均觉得此举未免出师不利。即便有人还想为马氏兄弟做个调停,但先前眼见丹岳门朱岐跟东瓯天鹰杨隼被马氏兄弟一阵抢白浑说,落得个自讨没趣,这些有头有脸的武林人士谁也不愿再下场,为他们白白背上黑锅。便连素来知道他们兄弟绝非真有恶意的赵楠阳,见这二人说话如此「谈不拢」、「说得透」,一时也为之语塞,不知该用什么话来为这两个头脑不好的兄弟开脱才好。

「众位师兄请住手。」从白衣白袍的儒家众弟子剑阵中突然走出一人,不疾不徐的说道:「请听小弟一言。」

荆天明见刘毕推开众人走到屋内正中,已感讶异,又听他还欲出言劝解众人纷争,更感诧然,心想:「刘毕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胆量了?他以前最怕在人前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