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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瑄道:“阿秀姐姐,我们兄妹十四年没回去了,君山上的人他们还好吗?”
乐秀宁道:“爹爹和我出来流浪也有十四年了。”沈瑄问道:“为什么?”
乐秀宁不答,却问:“你不会武功是真的么?你是二师伯唯一的儿子,怎能把武功荒疏了。小时我们一起练功,你总是学的最好的。现在,岂不可惜?”
沈瑄道:“江湖险恶,不学武功只怕还好些。家父去世后,家母让我和璎璎避居此地,弃尽武功,也是用心良苦。”
乐秀宁又说:“二师伯临难,也是为了洞庭一门…”
璎璎截住她的话道:“阿秀姐姐,你从小便带我们玩,如今大家终于又在一处了。啊,这些年我真想念你,还有吴霆哥哥,还有小姑。吴霆哥哥比我哥大两岁,你只比我哥大一个月,可我们大家一起玩,你总是像大姐姐一样领着我们。”
乐秀宁一怔,沉思道:“这些年我也总忘不了小时候大家一起…”说着脸上微微红了起来,秀丽的面容宛若莲花初绽,妩媚动人。
第二回 清歌如梦 春水如空
朝游北海暮苍梧
袖里青蛇胆气粗
三醉岳阳人不识
朗吟飞过洞庭湖
不到二十年前,江湖上的人提起八百里洞庭,无不心驰神往,交口盛赞。只因那时候君山上的三醉宫洞庭派,实是江南武林第一圣地。洞庭派自“烟霞主人”沈醉开山立户以来,历五十多年,不仅武功卓绝,独步天南,更兼行侠仗义,屡屡为各门各派排难解纷,有君子山之美誉。沈醉座下四名大弟子,均属一等一的高手,武功也各有所成,人称洞庭四仙。弈仙乐子有行三,不仅弈技非凡,棋子暗器的功夫也是出神入化。乐子有的妹妹嫁给了他的二师兄沈彬,就是沈醉的独子,沈瑄的父亲,不只是武功高强,而且学识渊博多才多艺,是个名满江南的大才子。他尤擅治病解毒之道,救了多少江湖豪杰的性命,被武林同道誉为医仙。
然而,就在十四年前沈醉逝世,沈彬执掌洞庭派不久,洞庭派忽遭一场大难,四大弟子花果飘零,从此一蹶不振。那一年,沈瑄才七岁,和小伙伴们偷偷溜到湖上去玩,回来的时候,父亲已经在三醉宫的大厅里伏剑自戕。后来的许多年里,一家人都绝口不提那一幕。但那是沈瑄一生都洗不去的记忆。他伏在父亲身上拼命的呼叫。可爹爹竟然一声也不回答,就象刚刚躺到大红棺材里去的爷爷一样,他们再也不肯伸出手来抚摩自己一下。周围一大群叔叔伯伯,都像木头一样的立着。他看见父亲流了好多好多的血,淌满了整个大厅,流到台阶上,染得浩浩洞庭湖,全是父亲红红的血色。
当晚母亲吴氏就瞒了人,带着他和刚满四岁的小妹璎璎远走他乡,悄悄来到这浙西富春江畔的葫芦湾上隐居起来,再未离开。后来,母亲也抑郁而终,便只他带着年幼的妹妹清贫度日,相依为命。他本来从小跟着父亲练习武功,来到此地,母亲却没有再教,并且临死前谆谆告诫,终生不可习武。其实在这偏僻荒村,他能向谁学武功去?
对于这件事,表面上沈瑄从来是淡淡的不提,但心里一直很不甘:他小时学武学得很好,连祖父沈醉都赞许有加,寄以厚望。半途而废,岂不遗憾!母亲死后,他便有了远游的念头,长一长学问见识,或者更能拜师学艺。但那时璎璎尚小,无人照管,如何离得开他呢?这样不知不觉,蹉跎了许多年。
葫芦湾原是沈醉的妻子陈若耶的旧居,有个藏书洞。里头诸子百家,三教九流无所不有,尤其医书之中,更囊括了武林各门各派的奇毒偏方,天下没第二处有的。但武功书却被沈夫人销毁得一乾二净。沈瑄无奈之余,却把这些书一一读过。他本来聪颖好学,长到十几岁时,学问见识已是不凡,医术也精湛无双,尤胜其父当年。早年间,他还跟着附近的渔民在富春江里打鱼为生,日子过的甚是辛苦,后来就渐渐开始给人看病。桐庐本是医家圣地,学药之风极盛。沈瑄年纪轻轻,却已脱颖而出。好几回别的名医断言无救的病人,都被他妙手回春。加上他为人谦虚宽厚,有求必应,在周围百姓看来,简直就是桐君老人再世。于是在富春江两岸,渐渐传开了神医“小桐君”之名。
这日,沈瑄带着璎璎去镇上拜访王睿笈,王秀才却不在。兄妹俩随意盘桓了一日,看看天色渐晚,寻入一个小饭馆坐下吃面。
忽然璎璎一惊,低声说:“哥哥你快看,那四个人。”
沈瑄一回头,只见四个天青色短袍的人坐在左近的一张桌旁,神色郑重。其中一两个甚是面熟。
璎璎道:“这几个人和那天杀了乐叔叔的天台派坏人穿着一样的衣服,一定是来找同伙的。麻烦来啦!”
沈瑄道:“你先回去告诉阿秀姐姐。”
璎璎轻轻走开,沈瑄暗自紧张的盘算如何打探这几个人的行踪,却听得一个人说:“喝完酒就该上路了。也不知道他们来几个人。”
另一人道:“他不是说了吗,就他一个。”
一人喝道:“别讲了,这是什么地方!”
顿时没人出声了,大家低头喝闷酒。沈瑄心想:“上路去干什么?有人约了他们比武吗?那又是谁?一个人。”蓦的记起:“难道是那天救了乐家父女的那个侠客,姓叶的?”一念至此,禁不住悠然神往,恨不得立即起身随那几个人去赴约,好看看那个行侠仗义的叶大侠。
好容易那四人喝完酒出门去,沈瑄也悄悄的跟上。天已经黑了,他一生真从未做过这种潜行跟踪的事。这时仗着夜色,小心翼翼远远追着那四个大汉,居然也未被发现。路越走越荒僻,眼见出了城,快到湖边了,前面却横过一道土墙。四个大汉展开轻功,一跃而过,沈瑄却傻了眼。
他提起脚步,沿着土墙足足跑了七十丈,终于找到一扇小门。外面正是富春江岸。沈瑄向河滩望去,并没有刀剑相搏之迹,心下疑惑,又向前奔了几步,仍是一个人影也无。一阵夜风,从湖面上冷冷的吹来。沈瑄一凛,猛然看见河滩那边空旷处,横了几个黑影。
正是那四个大汉!只见他们仰面朝天,并排躺着,手上空空,竟连兵刃也不曾拔出。显然是遭了暗算。沈瑄拉过一具尸体,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伤处。月光照着死人苍白的脸,满是惊惧之色。这些尸体尚温热,杀人者当在附近。沈瑄想也未想,找起泥地上的脚印来。奇怪的是,除了他自己和四个死者,竟是没人来过这里。
月朗星稀,寒鸦孤鸣,沈瑄望着泠泠的湖水,心里一片茫然。
这时候,湖中悠悠然的,传来一缕洞箫的声音。先是缥缥缈缈,捉摸不定,慢慢的就清晰起来。那曲调至轻至灵,超凡绝尘,饶是沈瑄精通音律,竟从不知道世间还有这样的箫曲。一如清泉飞瀑从石梁间溅落,又如朝岚暮霭在深谷中缭绕,众鸟高飞去,幽花落无声,奇峰峻岭间飞跃着的一个个白色的精灵。
“哗啦”一声水响,芦苇丛中滑出了一只小舟,顺着水流渐渐漂去。雾霭沉沉,看不清吹箫人的身形,只见一个黑影一动不动坐在船头。桨声远过,小舟也慢慢看不见了。洞箫声却似乎久久在湖上飘荡,明月芦花,水天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