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梦白狂笑道:“你认出了小弟,小弟难道认不出你么?”

  那“掌门夫人”萍儿忽然接道:“认出又怎样?杨璇,就让他临死前再瞧瞧你的脸。”突又伸手掀去了那“独臂掌门”的头罩。

  他夫妇两人站得本近,此举又是猝出不意,是以才能得手,只见那“独臂掌门”面色青白,果然正是杨璇。

  展梦白也不知萍儿此番出手,是好意还是恶意,口中大笑道:“好!好,果然是小弟的杨大哥。”

  杨璇面色铁青,冷冷道:“你我虽曾兄弟一场,但我为了武林正义,今日也不能不大义灭亲了。”

  群豪听得掌门人竟与展梦白曾是兄弟,都不觉一惊。

  只见杨璇突然反手撕下一方衣角,厉声道:“本座因公不能顾私,只有割袍断义,自此刻你我恩义断绝。”

  展梦白惨笑道:“好,大哥对小弟诸般厚爱,小弟仍不忘结拜之情,想不到大哥竟先要与小弟割袍断义了。”

  杨璇纵然再是凶狡,此刻也不禁面有愧色,内疚神明,大声喝道:“休得多说,是你自决,还是要人动手?”

  展梦白听得身后还没有萧飞雨冲逃的动静,不禁大是焦急,忽又笑道:“小弟只想被大哥亲手杀死。”

  他一面说话,一面向前走去,群豪不知是因惧他仍有武功,还是看出事有蹊跷,竟无人拦阻。

  杨璇道:“你要我亲手杀你,那也容易。”手掌突地一抬。

  萧飞雨虽知展梦白必死,但此刻仍不禁惊呼道:“留神暗器。”只因她见到方才那夏光平死状之惨,此刻自是难免失色。

  何况更知道展梦白已无力闪避,自己也援救不及,大惊之下,只见一丝乌光,已射入展梦白心房。

  萧飞雨只觉双膝一软,便将跌倒,群豪也不禁发出惊呼,萍儿也是花容煞白,摇摇欲倒。

  哪知暗器射在展梦白心上,只“叮”的一响,展梦白仍是行而无事,群豪大惊,萧飞雨大喜,杨璇骤然失色。

  原来展梦白嫌那古铁剑太过惹眼,伤病中不敢悬挂在身,又不舍离身,便将之暗悬在胸前长袍之下。

  群豪哪知杨璇之暗器竟恰巧射在古铁剑上,只当展梦白不但武功未失,而且身怀不可思议之奇功,不禁都骇得后退一步,哪里还敢出手?

  展梦白狂笑道:“大哥莫非不忍心下手么?”

  要知布旗门下平日散处四方,与掌门关系本不密切,而展梦白又是名满天下的侠客,这种种原因加在一起,更是无人出手。

  杨璇阴侧恻笑道:“是极是极,我不忍心下手。”扬手又待发出暗器,哪知那丫环小翠突然扑了上去,一口咬在他臂上。

  杨璇怒道:“死丫头,放手。”

  萍儿竟也突然大笑道:“她不会放手的,你既已杀了展梦白满门,就不该留下她。”笑声凄厉,实比哭嘶还要可怖。

  展梦白心头一震,几欲昏绝,要知他家里虽已无亲人了,但他满门奴仆,俱是多年的旧人,实无异他的亲人一般。

  只见杨璇目光瞪着萍儿,大骂道:“你……你疯了,快住口。”手掌一沉,点了小翠脑门死穴,便待将她身子震落。

  哪知小翠人虽已死,鲜血沿着嘴角流出,牙齿却仍嵌在他肉里,紧咬不放,杨璇竟是甩之不脱。

  群豪见得此等忠义惨烈之事,又是吃惊,又是悚然。

  萍儿咯咯笑道:“你既杀了展梦白满门,鸡犬不留,只是见我生得不错,又将我强占了……”

  杨璇怒喝道:“住口。”

  他虽想甩落小翠,怎奈自己只剩下一条手臂,而小翠又咬在他这条独臂之上,人一死后,牙关更比铁锁还紧,他哪里甩得落,连暗器都无法发出,只得带着小翠尸身,去追打萍儿,但身形终是大为不便,而萍儿不会轻功,身子却甚是轻便,东一闪,西一避,竟未被他抓着。

  那十二条大汉便待扑去,哪知萧飞雨却又将他们困住,这十二人武功本不及萧飞雨,此刻“冲浪拳”又已无法施出,只见萧飞雨身形,倏然来去,有如鬼魅,无论他们冲向哪里,总是被萧飞雨迎头拦住,片刻之间,已有数人被萧飞雨点了穴道,展梦白又恐、又惊、又喜,只是有心无力,不能出手。

  孙九溪已站在展梦白身侧,隐然有相护之意。

  只见萍儿边躲边说:“我虽然是清白的身子,但从小长在勾栏,迷人的功夫,学了不知多少,可笑你却将我当做黄花大闺女,竟被我三言两语迷得晕头胀脑,一夕过后,便再也舍不得杀我。”这时她已逃入群豪人丛中,杨璇更是追她不着,群豪见是掌门夫人,也不便动手。

  杨璇怒喝道:“布旗门下何在,你们眼见掌门被辱,怎不出手?”群豪一怔,有的便待出手。

  要知武林中人最讲门户派别,本门掌门纵是十恶不赦之人,也容不得外人欺负,掌门遇着危难,门下必当出手,这本是武林中千百年传下的规矩。也只因如此,是以萧飞雨、展梦白才觉自己必无生理。

  展梦白自不觉又一惊,突听萍儿咯咯笑道:“你还是掌门么?你那掌门信物白布旗在哪里?”

  杨璇身子一震,背上骤然冒出冷汗。

  只见萍儿纤手一扬,掌中布旗招展,原来她早已将布旗取在手上,杨璇怎会提防到自己的妻子。

  杨璇怒喝道:“好大胆的贱人,想不到你竟敢偷盗布旗,兄弟们,先将这贱人拿下来。”群豪跃跃欲上。

  萍儿道:“布旗在我手,我便是掌门,谁敢动手?”

  群豪又自止步,杨璇怒道:“布旗乃是她偷去的,本座还是掌门,谁敢不听掌门人之命?”

  萍儿道:“不错,这布旗我是偷来的,你不是偷来的么?弟兄们!快将这姓杨的抓住!”

  群豪忽进忽退,实不知该听谁的话才对,忽有一人道:“熊大哥可在么?你拿个主意吧!”

  他们说的“熊大哥”,乃是“赛陈平”熊正雄,此人既号“赛陈平”,自是行事公道,不偏不倚,大有昔日陈平分肉之风。

  果有一人应声站了出来,只见他身材魁伟,神情沉稳,头罩也自取下,露出如银的白须白发。

  他一手捻须,沉吟半晌,缓缓道:“无论如何,也得先让夫人说完话之后,是非才有公论。”

  展梦白暗叹忖道:“此人说话果然稳重公平,无怪群豪信服于他。”群豪自然更是哄然响应。

  杨璇无可奈何,铁青着脸道:“好,好,你等尽管让她说好了,到时门规处置,莫要后悔。”

  突听一人大喝道:“公论是非的人,莫非也要处以门规不成?”此人与夏光平最是交厚,此刻忍不住爆发出来。

  杨璇狠狠瞪他一眼,不再说话,自去设法甩脱那有如“附骨之蛆”般缠在他臂上的尸身。要知他乃极工心计之人,生怕激起公愤,是以始终不敢将尸骨太过伤损,以示自己并不残忍。

  只听萍儿道:“你可知道我为何被你强占身子之后还不肯死,反而用尽柔媚手段来迷惑你,我也知道起初你还是不信,有时给我逃走的机会,有时故意呼呼大睡,却将刀剑放在身旁,但我既不逃走,也不乘机杀你,见你睡了,就替你盖被,见你醉了,就去煮醒酒汤。”

  她咯咯一笑,接道:“我知道这些举动,你都瞧在眼里,这才相信我是死心爱你,要一辈子跟着你。”

  她笑声更是凄厉,接道:“告诉你,我这么做。为的只是要等今日,要眼看着你死在我手上。”

  群豪听得一个出身勾栏之少女,竟能如此处心积虑,显见心中怨毒之深,实已刻骨,心中都不禁为之悚然,却不知萍儿若非出身勾栏,学会各种狐媚手段,又怎能骗得杨璇这般人物?

  杨璇牙齿咬得吱吱作响,突然大喝道:“你这贱人虽然胡言乱语,展梦白杀害秦故掌门之仇,还是非报不可。”

  展梦白颤声道:“秦老前辈乃是死于‘情人箭’下,展某亲手将他老人家埋葬,那白布旗也是他老人家交托于我的。”

  杨璇道:“放屁,秦前掌门是我安葬的,兄弟们切莫被他骗了。”

  群豪又自茫然,又不知该信谁的话才好。

  展梦白心中一动,大声道:“既是你葬了秦老前辈,可知他老人家死时穿的是何衣物,那坟墓又在哪里?”

  杨璇心头一震,道:“这……这在莫干山岭。”他想白布旗既是藏在莫干岭,秦无篆坟墓也必是在那里,便立刻说出,自也因他应变奇快,若是换了旁人,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展梦白狂笑道:“放屁,幸好我未曾将秦老前辈葬身之处告诉你,各位若是不信,不妨……”

  那熊正雄听到这里,突然沉声道:“我等信了。”

  群豪本觉是非难辨,至此亦无疑义,纷纷大喝道:“展大侠想来未必说假话。”

  杨璇长叹道:“想不到各位……”突然狂笑道:“去吧!”扬手挥出数十道乌光,分击萍儿、展梦白、萧飞雨,身子倒纵而出,抢出门去,但不知怎的,出门时突又惨呼一声,身形方自消失。

  原来他此刻已将那尸身牙齿以内力捏碎,只是故意将尸身挂在臂上,好教别人不会留意他的暗器。

  此番他暗器发将出来,展梦白等三人果是猝不及防,群豪连惊呼都来不及,哪里还能援救?

  第四十九回 故布疑云

  萧飞雨与那十二条大汉缠斗多时,此刻虽已住手,但却与展梦白离得不近,何况她自顾尚且不暇,怎能出手救人?

  就在这时,展梦白突觉一股大力自身后传来,竟使得自己身子不由自主腾空飞起,那暗器恰自脚底擦过,忽然消失无影。

  百忙中再一看萍儿身子竟也是悠悠飞了起来,宛如足底突然有云涌起一般,萧飞雨却大呼一声,倒了下去。

  这三人中最不可能被暗器击中的便是萧飞雨,惟有她能自己避开或是击落暗器,哪知却偏偏惟有她受伤。

  群豪这时方自惊呼出声,有些眼快之人才瞧得清楚。

  原来展梦白与萍儿两人身后,都始终若即若离跟着一人,只是大家俱都是白袍白罩,谁也不曾留意这两人。

  直到暗器发出之时,这两人突然出手一托,便将展梦白与萍儿身子托起,另一手微微一招,便将暗器卷入袖中。

  群豪看得这两人内功已至惊世骇俗之境,这才知道他两人绝非布旗门下,更奇怪的是,萧飞雨竟然不避不闪,竟任凭暗器击在她身上。

  厅中立时大乱,展梦白身子落地,也不及细想自己身子怎会飞起,惊呼一声,立刻向萧飞雨奔了过去。

  他与萍儿身后那两人,身形更早已飞起,凌空一拍,有如天际神龙,飘飘落在萧飞雨身侧。

  其中一人立刻抱起萧飞雨的身子,颤声道:“雨儿……雨儿……”反手扯下头罩,赫然竟是“帝王谷主”萧王孙。

  另一人也扯下头罩,却是“离弦箭”杜云天。

  展梦白再也想不到这两位武林奇人竟在此刻现身,自是大吃一惊,但也不及细问,立刻便自扑在萧飞雨身旁

  萧王孙老泪泫然欲落,道:“爹爹没有早些出手,爹爹害了你,但……但……你……你为何不避那暗器呢?”

  他博学广智,自精医术,只是不知毒性,也不敢胡乱出手施救,惟有先以截穴手法,封住了萧飞雨伤口四面的穴道,但关心过甚,出手之下已是满头大汗。

  萧飞雨展开眼来,瞧见爹爹,又惊又喜,凄然笑道:“他……他避不开那暗器,我避开又有何用,我……我们要死……也要死在一起,我若是让他一人死了,那……那他在黄泉路上,多么寂寞?……我怎忍心?……”

  展梦白听得肝肠寸断,已是说不出话来,杜云天连连顿足,群豪群相垂首,那萍儿也听得痛哭起来。

  萧王孙道:“傻孩子,但……但他没有中暗器呀!”

  萧飞雨道:“他……他没有……”转眼瞧见展梦白,身子一阵颤抖,立刻昏厥在她爹爹怀抱中。

  萧王孙以手拊胸,自怨自责,道:“我为何不早些出手,却偏偏要磨练他们,我若早些出手,怎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