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飞雨掩住了嘴,几乎惊呼出声来,展梦白又何尝不觉意外。自苏浅雪话中听来,这柳淡烟与乌衫女子无疑为孪生兄妹,而这兄妹两人,却又是被苏浅雪扶养成人的,如今柳淡烟显见与“情人箭”有关,那么,苏浅雪……
这时柳淡烟也已躬身拜倒,道:“孩儿遵命到那边查看了一遍,唐家的客人,至今还是乱哄哄的没有散去。”
想来他自祠堂中逃出后,也遇见苏浅雪这一行人,苏浅雪便令他至唐宅窥探动静,是以他至今方自赶来。
苏浅雪沉声道:“这些年你始终在外面,可知道近年来你妹子和冠儿做出了些什么事么?”
柳淡烟道:“孩儿不太清楚。”
苏浅雪冷笑道:“你妹子做出了对不起我的事,你总也有些责任,该如何责骂于她,你瞧着办吧!”
她话未说完,柳淡烟面上已然变色,只是不敢插口打断,此刻目光一转,方自轻轻道:“这里还有人藏着。”
苏浅雪也立时变色,叱道:“什么人?在哪里?”
柳淡烟附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苏浅雪两道锐利的眼神,立刻闪电般扫向那青石的祭坛。
展梦白虽知她此刻仍然瞧不见自己,但心头仍不禁为之一凛,只觉她两道目光中,仿佛藏着两柄刀子似的。
突听萧飞雨惊呼一声,道:“秦……秦……”
原来她一直未曾留意,直到此刻才瞧见自包袱中露出半身的秦琪,展梦白更是心惊,道:“她……她怎会在这里?”
萧飞雨悄声道:“这包袱是柳淡烟与孙玉佛抬来的。”
展梦白大骇忖道:“如此说来,秦瘦翁莫非就是被这两人杀了的?他两人将秦瘦翁尸骨移入花轿中,却将秦琪掳来这里。”
但此刻情况已不容他多加思索,只听苏浅雪沉声道:“冠儿,你在‘帝王谷’中,学得的东西想必不少?”
颀长少年垂首不敢答话。
苏浅雪又道:“那萧王孙胸罗万有,机关消息之学,亦所精通,你想必也学着一些,此刻便是你学以致用的时候了。”
颀长少年还未答话,地室中萧飞雨失声道:“我爹爹机关消息之学,冠绝天下,这厮只要学得十之一二,便不难寻出这地道通路,我们既已听得她一些不愿为外人所知的秘密,此番若是被她寻得,只怕……”咬了咬唇,倏然住口,展梦白见那颀长少年已向祭坛走来,心下亦是大为惊惶。
突听唐凤冷冷道:“展梦白,你可走得动么?”
展梦白听她话里有话,不觉大喜道:“唐姑娘可……”
唐凤道:“这地室还别有退路,你若走得动,我不妨带你出去。”冷笑一声,又道:“我虽不愿让别人嫁给你,但也不愿见你死在别人手中。”横目瞧了萧飞雨一眼,似在说:“到了紧要关头,还是只有我救得了他,你呢?”
萧飞雨冰雪聪明,怎会不知道她言下之意,转过头去不望她。
展梦白却无暇顾及这些少女情怀,大喜道:“多谢姑娘。”
唐凤道:“但别人要抱你出去,我却看不得。”
展梦白笑道:“在下伤势已稍愈,已可走动。”
萧飞雨突然大声道:“你两人走吧,我不走。”
展梦白大惊道:“你……你……”
萧飞雨冷笑道:“人家是在救你,我可不领这个情……哼,谅他们胆子虽大,也未见敢伤了‘帝王谷’主的女儿。”
展梦白目瞪口呆,正不知是何道理,只见唐凤仰着头不住冷笑,他心下顿时恍然:“原来如此。”
当下大声道:“要走三人一齐走,不走三人一齐不走。”
萧飞雨心里一甜,只听青石忽然发出吱吱声响,不禁变色道:“不好,那厮只怕已找着枢钮了。”
展梦白叹道:“想来必是如此。”
萧飞雨顿足道:“你……你快走呀,再迟就来不及了。”
展梦白道:“要走三人一齐,不走……”
萧飞雨又嗔又喜,却仍板着脸道:“磨死人的冤家,走,走,走,我陪你走……”话未说完,忽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展梦白一笑道:“这才像话……唐姑娘,咱们走吧!”
这两人真情假嗔,言来语去,唐凤虽故意不去瞧他,心下却已酸酸的又恨又恼,方才咬了咬牙,准备狠心不去救他,却又听得他这柔声一唤,“咱们走吧!”这“咱们”两字,顿时令她心又软了,当下幽幽叹息了一声:“冤家!冤家……”伸手摸索了半晌,平整的石壁,果然吱地开了一线。
展梦白叹道:“想不到唐门中机关竟如此巧妙。”挣扎站起,走了几步,脚步踉跄,又跌倒。
萧飞雨、唐凤忍不住一齐伸手去扶,但两人对望一眼,又一齐松手,展梦白苦笑一声,踉跄走入地道。
唐凤冷笑道:“萧姑娘,请。”
萧飞雨故作未闻,一步窜入。
这时那祭坛已开了一线,唐凤面色微变,闪身随之而入,反手按了几按,石壁便又合拢,不现一丝痕迹。
只听得苏浅雪的声音柔声笑道:“展公子,萧姑娘,门已开了,两位还是快请出来吧!”
她显然是怕地室中还有埋伏,是以不敢妄入,但这时萧飞雨与展梦白早已避入石壁,已听不见她的呼唤了。
石壁后又是一条地道,两壁竟也嵌着些铜灯,微光闪闪,地道曲折蜿蜒,深邃不见其底,端的建造得奇巧无比。
展梦白叹道:“想不到这里竟还别有洞天。”
唐凤面现傲色,仰首道:“这些都是我爹爹建的。”
展梦白本觉“搜魂手”唐迪似是平庸无才之人,听了这话,才知他深藏不露,胸中竟然颇有丘壑。
只见萧飞雨撇了撇嘴,道:“这里地方虽不错,但比起‘帝王谷’来,嘿嘿,那差了多少,我不说你也该知道。”
唐凤大怒道:“你若嫌这地方不好,就莫要走好了。”
萧飞雨双眉一扬,还未说话,突听展梦白叱道:“噤声。”
他本是生怕两人斗口,故意叱止,哪知萧飞雨、唐凤方自住口,地道那边,果有一阵低沉的脚步之声传来。
三人齐地变色,屏息躲在阴影中,偷眼瞧去,只见三个人自地道另一端大步走了过来,当先一人竟是“搜魂手”唐迪。
这三人自然料不到这隐秘的地道中还有他人,是以行止不甚留意,自也未发现展梦白三人的行踪。
但他三人若是一直走过来,展梦白三人便必定难逃目下,展梦白深知窥人隐秘,甚是不该,“搜魂手”唐迪若是在地道中发现了他,必要将他视为奸细,那时纵有百口,也难辩白,悄悄一捏萧飞雨手掌,两人却觉对方掌心已布满冷汗,却不知唐凤更是满头汗落如雨。
哪知唐迪走到中途,便停下脚步,伸手在壁间一按,原来这隐密的地道之中,竟还有密室。
只听石壁轻轻一响,唐迪等三人已闪身而入,但石壁犹未合拢,一线灯光,自壁中密室映入地道中。
展梦白等三人对望一眼,口中虽未说话,心里却是同一心意:“三人若要自地道中出去,势必要经过那重密门,便难保不被唐迪发现,三人若是等在这里,却又不知唐迪何时离开,何况,那少年既能寻着祭坛的入口,又怎见便寻不着这地道的入口?迟早将寻了过来。”
三人想来想去,正是前无去路,后有追兵,一时间三人木立当地,谁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但闻“搜魂手”唐迪的语声,隐隐自密室之中传了出来:“你两人起更时动身,将这盒子送至洞庭君山,一路上万万不可延误,更不能饮酒闹事,知道么?”
语声虽低沉,但四下寂静无比,展梦白等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展梦白心头不觉一惊:“又是洞庭君山,莫非唐迪与苏浅雪也有来往。”
只听得那两人恭声应了,唐迪又道:“此事关系甚大,你两人动身之时,切切不可令第三者知道。”
一人道:“属下自当小心。”
唐迪道:“我也知道你两人精明强干,是以才将此事交托,但你两人若是误了大事,就莫要活着回来见我。”
那人恭声道:“属下知道。”
唐迪又道:“盒子已经密封,你两人也莫想偷看,此事功成后,可以在君山支纹银五百两,自去快活,不必急着回来。”
两人喜谢道:“多谢老爷。”
唐迪道:“此刻我修书一封,差你两人一齐带去,然后你两人可以与我一同在此等至起更之时,这里有酒,你两人不妨随意饮用些。”两人恭声应了,接着又响起笔砚搬动声,展纸声,磨墨声……
展梦白听得又惊、又疑、又喜,喜的是自己竟在无意间听得这秘密,疑的却是不知盒子里究竟是何物,为何关系这般重大,却又偏偏要送至洞庭君山?惊的是唐迪若是知道自己听得这秘密,必定不会放过自己,那么自己此刻之处境,岂非更是危险,更是不能被唐迪发现。他念头数转,心意已决,与其等在这里担惊受怕,背腹受敌,还不如索性冒险冲将出去,逃出机会还多些。只觉萧飞雨悄悄捏了捏他的手臂,转目望去,她一双眸子正在黑暗中灼灼发光,满含激动冒险之色。
展梦白暗中一笑,知道她心念正与自己相同,两人对望一眼,心意已通,当下不再说话,悄悄向前移动过去。
唐凤吃了一惊,也无法阻止,只得跟在他两人身后。
三人小心翼翼,到了那密室门侧,居然没有发出一丝声息,只听密室中传出倾酒之声,一人道:“老爷请喝一杯。”
萧飞雨突然咬了咬牙,一把抱起展梦白,朝唐凤一拧头,唐凤也咬了咬牙,三人一齐向外冲出。
密室中“搜魂手”唐迪正在伏案作书,突觉门外光影一暗,掷笔叱道:“不好!外面有人,追!”
短短七个字说完,他身形已在门外,只见前面果有两条人影,一闪不见,也瞧不清究竟是谁?
另两人也窜了出来,面色更已骇得煞白。
唐迪沉声道:“计划已变,你两人拿了盒子,即刻随我动身,外面早有埋伏,这两人无论是谁,都逃不掉的。”
口中说话,脚下不停,急风般追了出去。
这时萧飞雨等三人已到了地道尽头,唐凤当先,但情切惊慌之下,她一时竟寻不出那出口的枢钮。
但闻唐迪叱咤之声,越来越近,萧飞雨一颗心几乎跳出腔外,她将展梦白安危看得实比自己性命还重。
唐凤突然轻呼道:“找到了。”
萧飞雨大喜道:“快……快……”
只见唐凤手掌不住颤抖,竟似已失去按钮之力,而“搜魂手”唐迪衣袂带风之声,已近在咫尺。
萧飞雨只觉眼前一暗,原来冷汗已流下眉睫。
忽然间,天光一现,出口已开,萧飞雨三人如蒙大赦,嗖地掠了出去,但双足仍是发软,几乎跌倒在地。
三个人乍见天光,眼帘一阖即张,转目望处,又不禁叫得一声“苦也!”外面左右两边竟有十余条劲装佩刀的大汉,在四下巡逻,只是这些大汉都想不到敌人会自地道中出来,是以身子都面朝外面,还未瞧见萧飞雨等三人,前面虽无巡弋,但马嘶声声,黑压压一片,都是马群。
要知四川唐门贺喜之人,大半乘马而来,这里便是唐宅为他们辟出的歇马之地,贺客来自八方,马群何止千百,成群挤在一起,端的无人能够飞渡,是以前面虽然无人巡弋,却比两旁还要凶险,萧飞雨一眼扫过,便知道自己此番仍是前后受敌,今日要想冲出此关,实比登天还难。
只听唐迪在地道中大喝一声:“莫让奸细逃了。”两旁大汉一惊回身,“呛嘟”拔出腰刀,厉喝着扑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