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王孙含笑道:“我记得你最喜瞧高手搏斗……”
展梦白心头一动,脱口道:“是否杜老前辈与金老前辈?”
萧王孙颔首笑道:“不错,那两人斗将起来,虽无我与蓝天锤的那般热闹,但却远为凶险得多。”
他忽然顿住笑声,道:“但你此去,却不仅要瞧热闹,还要负责将他们劝解开,莫使他们两人真的分出死活胜败,我……唉,我实不愿见着金非,是以此事我不能出面,只有都瞧你的了。”原来那将南燕与萧飞雨引去金、杜搏斗之地的人影,亦是此老,否则还有谁有那般绝顶轻功。
展梦白见到此间众人一举一动,俱都瞒不过此老,心中不禁大感惊服:“此老当真是神通广大,人所难及。”
当下两人展动身形,奔向金非、杜云天搏斗之地。
展梦白忽然想起那两人之间的仇恨与他们的性格,不禁皱眉道:“那两位前辈动起手来,又岂是我能分得开的?”
萧王孙笑道:“别人分不开,你只要说一句话便分开了。”
展梦白大奇道:“什么话?”
萧王孙道:“你只要问金非,他可愿见见他亲生的女儿?”
展梦白更是叹服,道:“是了,金老前辈听得此言,便不会再打了,他自然不愿未见女儿一面便已先恶战而死。”
萧王孙笑道:“你再问那杜云天,问他可愿恢复他女儿的神智,他若愿意,便也莫再打了,即时取道洞庭,我自会在路上寻他,与他商量此事。”
展梦白拊掌笑道:“不错,世上若有事能挽回那离弦之箭,也就只有此事了。但……但金老前辈的女儿?……”
萧王孙道:“花飞与萧曼风的行踪,也在此地不远,这两人路上还是极尽奢华,招摇过市,不出半日,便可打听到了。”
只见前面一片暗林,绵延半里以上,萧王孙道:“那两人此刻想必还在林中恶斗,你快去吧,我也要走了。”
展梦白心中只觉有些依依之情,不禁问道:“前辈哪里去?”
萧王孙笑道:“天涯海角,俱都可去,随时随地,也俱都可能是你我再见之地,你见着飞雨……咳,唉……”
忽然袍袖一拂,轻烟般消失无影。
展梦白心中又惊又叹,暗道:“此老当真有如天际神龙一般,令人难以捉摸,端的是天矫如龙,高不可攀。”
但萧王孙纵是神通广大,却也不能凡事先知,他若知道事情此后的发展,只怕他也不致匆匆而去了。
这时风冷星残,长夜已将尽。
展梦白一入林中,便知道萧王孙虽然算无遗策,但智者千虑,必有一疏,杜云天与金非若是仍在放手恶斗,那么展梦白一声呼喝,两声问话,自能教他两人停下手来,但杜云天与金非此刻四掌相抵,正各以数十年性命交修的功力,来做生死间不容发的恶斗,这两人是何等功力,心头俱是一点空灵,早已忘人忘我,外界万物,再也休想打得动他,何况,若是真有一人被打动了,不但立刻便要走火入魔,而且自己掌力一松,对方掌力立时逼来,哪里还有命在?
展梦白见此情景,他也早已窥得内功深奥,深知此中险恶,怎敢出声呼唤,不禁呆在当地。
第四十三回 情仇边缘
金非与杜云天此刻俱是满头大汗,正在吃紧当儿,俱未瞧见展梦白,南燕与萧飞雨见他来了,却不禁喜出望外。
两人齐地纵身掠来,一人一手,左右牵住了他的衣袖,萧飞雨道:“你快想个法子,怎生要他们停下手来。”
但展梦白却知道世上已无一人想出法子能令他们住手,当下双眉紧皱,暗中叹息,却说不出话来。
南燕流泪道:“你……你看他两人,再不设法,只怕……只怕两人都要……都要……不成了,你忍心不管么?”
她并非不知此事困难,只因关心太过,才作此言,正如落水之人,手里只要触着一物,不论是什么,也要抓紧不放。
但她却未想到,抓住的人水性也未必精熟,很可能被她一齐拖入水底,展梦白知她心中焦急,只得苦笑不语。
南燕却道自己苦苦哀求,对方不闻不理,缓缓松开手掌,道:“好,你……你……”突然伏地痛哭起来。
她与金非本是怨偶,但数十年异地相思,骤然重逢,恩爱突增,此刻见金非生死关头,举止神思,自难免失常。
萧飞雨也突然松手,冷笑道:“好,敢情你原来是来瞧热闹的,好,我们四人都死了,也不来求你!”
展梦白只是呆立当地,有如未闻。
只见杜云天,金非额上汗珠,越流越多,夜色之中,两人头顶都仿佛冒出了蒸蒸白气,随风四散。
三人都知道他两人俱已是强弩之末,片刻之内,便将有一人倒地而死,南燕哭得更是伤心,萧飞雨自也陪她落泪。
忽然问,只见展梦白挺起胸膛,走了过去。
他脚步极为缓慢,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个深深的足印,显见是全身早已布满真力,要以双掌解围。
萧飞雨本在怨他不肯出手相救,但此刻见他挺身而出,却又不禁大是关心,忍不住轻轻低语:“你要小心了!”
但展梦白此刻正自全神贯注在杜云天与金非四只手掌之上,她语声纵然说得再响,也未见能使他听着,何况只是轻轻低语,萧飞雨见他竟然不理自己,心中方自气恼,忽又想到此事之凶险,暗暗忖道:“我方才那般逼他,他才会不顾性命地前去出手,此番他若有三长两短,那我怎生是好?”
一念至此,她再也顾不得别的,纵身掠了上去,但这时展梦白一双铁掌,已闪电般向金、杜两人四掌之间落下。
萧飞雨惊唤道:“呀,你……”她情急关心,已不知分判利害,竟然伸手去扳展梦白的肩头。
展梦白双手满贯真力,右腕在上,紧紧压着左腕,掌心向外,拇指向上,一双掌背紧贴,倏然穿至金、杜两人相抵四掌之下,全力往上一抬,金非左掌,杜云天右掌,分开一线:展梦白的双掌立时乘机穿入这一线之中,只听“啪”的一声,他左掌便接住了金非左掌,右掌接住了杜云天右掌。
金非、杜云天两人掌力,正自源源不绝,逼向外力,此番欲罢不能,两人全身劲力,一齐向展梦白涌来。
以展梦白此时功力,虽无法接着这两人如此一击,但金非、杜云天恶战半日,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展梦白全力支持,必无损伤。
怎奈就在这刹那之间,萧飞雨手掌已拍上展梦白的肩头。
展梦白全身真力俱都贯注在前方双掌之上,肩后空虚已极,身子本已前重后轻,再被萧飞雨情急一扳,立刻往后跌倒。
他大惊之下,真力骤泄,金、杜两人掌力,立刻乘隙涌至,这时两人掌上劲力,正如河水泛滥,不可遏止,此刻展梦白掌力一泄,便如堤防溃出,那泛滥的河水,蓄势已久,立时便齐向缺口溃出,长河溃堤,浪如山涌,那力道是何等惊人,展梦白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禁受不住。
这两掌力一个刚猛,一个阴柔。
骤然间,展梦白只觉一冷一热两股掌力,左右袭来,先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全身立又变得如火焚一般。
杜云天、金非齐地一惊,撤掌后跃,南燕也已骇得呆住,萧飞雨更是花容失色,踉跄后退,颤声道:“你……你怎的了?”
展梦白但觉心胸之间气血翻涌,却咬牙忍住,缓缓站起,展颜一笑,道:“只要两位前辈莫再相斗,我自然无事。”
他知道若是被人瞧出自己身负重伤,不但要令金、杜两人歉然,南燕抱咎于心,更将令萧飞雨自愧自责,终生难安。
她本是为了一番好意,才会伸手扳他的肩头,此刻他又怎忍令她难受,是以极力忍住伤痛,丝毫不露声色。
众人本都在为他担心,此刻见他如此泰然,只道他伤势并不严重,都不禁暗中松了口气。
南燕见到金非、杜云天两人俱都无事,更不禁喜形于色,展颜笑道:“雨儿,还不快去谢谢你的展相公?”
萧飞雨面颊一红,不依道:“人家救了你的……你的丈夫,你该去谢他才是,为什么要我去?”
南燕笑骂道:“疯丫头,什么你呀你呀,好没规矩……”轻轻叹了口气,敛衽道:“但……展公子,我是真的谢谢你的。”
展梦白还礼道:“夫人如此相称,在下怎担当得起。”
杜云天手捋长髯,突然叹道:“似你这般舍己救人之侠心义举,便是老夫也该唤你一声公子才是,只可惜……”
金非冷笑截口道:“只可惜今日我与杜老儿乃是不死不休之势,你纵然解了方才之围,我与他还是要拼个死活的。”
南燕面色大变,还未答话,只见展梦白微微笑道:“前辈莫非不想见一见前辈之亲生爱女了么?”
金非骤然动容,道:“她……她在哪里?”
展梦白道:“前辈之爱女娇婿,俱已来到此间,他伉俪两人行止有如王侯,前辈稍加留意,便可见着了。”
金非变色道:“真的?”
展梦白一笑未答,南燕已抢住道:“正是真的,自他口中,万万听不到半字虚言,他说曼风来了,就是曼风来了。”
金非怔了一怔,展梦白已转向杜云天,缓缓笑道:“杜鹃姑娘病势虽重,但却并非没有救治之望。”
杜云天果然也不禁为之动容,道:“如……如何救治?”
展梦白道:“前辈只要立刻取道洞庭湖,路上自有人前来约见前辈,告诉前辈如何救治杜鹃姑娘之法。”
杜云天早已知道这少年语重千金,闻言自然深信不疑,呆了半晌,望向
金非突然跺了跺脚,道:“唉,你为了女儿,我也为了女儿,今日想来也无法再战了,但三个月之后……”
杜云天不等他话说完,便已抢着道:“好,三个月后,洞庭岳阳楼见。小兄弟,多承相告,老夫去了。”
他救女之心,实是急如星火,语声未了,便已耸肩而去,说到最后一字,身形已隐没于林木之间。
金非望着他身形隐没的方向,呆呆出神,南燕却在心头盘算,如何想个法子拖住金非,叫他不能去应洞庭之约。
萧飞雨缓缓走到展梦白身侧,轻轻道:“你怎会寻来的?”
展梦白望也不望她,抱拳道:“此间无事,在下也要告辞了。”连这两句话,都是向金非夫妇说的。
金非与南燕俱都心有所思,根本未听清他说的是什么,随口应了,萧飞雨变色道:“你……你到哪里去?”
展梦白还是不望她,冷冷道:“去去处。”霍然转过身子。
萧飞雨呆在地上,等他转过身后,才着急地一拉南燕衣袖,道:“他……他要走了。”语声惶急,泫然欲涕。
南燕这才回过神来,亦自奇道:“你不跟咱们一齐走么,咱们……咱们还有话要和你说哩!”
展梦白头也不回,道:“有什么事,前辈但请吩咐。”
南燕道:“这……这……”她实在也不知该说什么。
展梦白大声道:“前辈一时若想不起,日后再说吧!”他竟然始终未曾回头,便匆匆向前奔出。
萧飞雨道:“你……你……”跺一跺足,目中不禁落下眼泪。
南燕悄悄道:“你又有什么事得罪他了?”
萧飞雨流着泪摇了摇头,狠声道:“谁知道……谁知道?”突然一把扯乱了头发,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南燕手足失措,轻叹道:“这孩子什么都好,怎的脾气却如此古怪……喂,喂,金非,快去追他回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