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梦白此刻本可乘机扑上,抢得先机,怎奈他用的守势太过严密,一时间竟变不过招来进击。
他又惊又怒,不禁又一怔神。
风入松便乘这一刹那,身形暴起,双掌连绵拂出,掌力如风吹柳生生不息,竟又是一招“春风初动”。
他身形倏忽来去,有如鬼魅,展梦白倒也不觉惊奇,惊奇的是,他竟然一连用了三次“春风初动”。
高手相争,片刻间将同一招式连用三次,这实是武林中闻所未闻之事,自也怪不得展梦白惊奇诧异。
他弄不透风入松究竟在作何玄虚,心中实觉不耐,生怕风入松又来个不进而退,自己若是用的招式太过保守,岂非又不知乘机进击,一念至此,当下再不迟疑,剑掌并起,一招“万里飞虹”削出,但见剑势进击,掌势回守,攻势如雷霆,守势如金汤,果是攻守兼备之妙着。
但此等招式虽妙,却有个最大缺点,只因他一身使出攻守两势,无形中便将自己的力道分作两半。
是以此等招式,攻势不能极凶,守势不能极稳,平日对敌,还可使出,此时与高手拼命之时,却万万使不得的,尤其对方功力高于自己之时,使出此招,便不啻给了对方天大良机。
风入松正是要他沉不住气,使出此等招式,大喜之下哪里还会再退,双掌一错,有如灵蛇蜿蜒,抢入展梦白剑光之中。
他这一招“分光捉影”,虽然妙到毫巅,但若非展梦白攻势中留有破绽,他也不敢使出这种险招。
展梦白大惊之下,弥补已不及,只觉肘间一麻,长剑再也握不住,沉重地跌落在地。
这时风入松双掌已抢入展梦白前胸空间。
展梦白虽然临危不乱,左掌立刻回复,怎奈他掌力只留一半,怎能抵挡得风入松的全力进击。
双掌交击,但听“砰”地一声,展梦白只觉身子大震,手腕脱力,胸前更是气血翻涌,不禁向后跌倒。
但风入松却不让他身子跌下去,“金丝反缠手”,右掌反勾,扣住了展梦白腕门,左掌直切展梦白咽喉。
展梦白右臂脱力,左腕被扣,双手俱已被制,哪里还能反抗,眼看他一掌劈下,展梦白哪里还有命在,展梦白既不能反抗,亦不能躲,只有闭目等死了。
且说南燕与萧飞雨绕了一圈,还是寻不着金非与杜云天的踪影,直急得南燕连连顿足,大失平日娴静雍容之态。
萧飞雨不禁安慰她道:“舅舅与那杜云天俱是六七十岁的人了,两人怎会还有拼命的火气,只怕……”
她微微一笑,接道:“只怕,两人故意要寻个无人之处来比胜负,无论谁胜谁负,都不让人知道。”
南燕叹道:“唉,你知道什么?那杜云天绰号‘离弦箭’,是个有去无回的性子,一动上手,便不死不休。”
萧飞雨道:“但他年纪……”
南燕道:“你岂未听过,姜桂之性,老而弥辣,他生性如此,到死也改不了的,你舅舅么,他……”
她轻轻一叹,顿住语声,萧飞雨又何尝不知道她舅舅金非受苦多年,满心怨毒,不分生死,便不会住手的。
两人逡巡之间,突听花丛阴影中“喂”了一声。
萧飞雨、南燕齐地轻叱:“什么人?”
花丛中并不答言,却飞起一条人影,身法之轻灵,并世难寻,南燕、萧飞雨对望一眼,萧飞雨道:“追!”
她素来胆大,此刻只要有些线索,便不肯放松,当下展动身形,追了下去,南燕也只得在后相随。
只见前面那人影起落于花间木下,有如燕子凌波一般,却又不时微现身形,等候萧飞雨、南燕两人。
飞掠了约莫盏茶时分,四下地势已甚荒凉,林木更密,但花草却渐疏,显见已出了唐宅的园地。
那人影突然冲天而起,凌空一拍,无影无踪。
萧飞雨、南燕还不死心,搜寻下去,那人影并未再现,却听得密林中隐约传来一声叱咤之声。
两人心头齐地一动,不再搜寻人影,却往叱声传出之处寻去,走了不久,便见到两条人影,正自恶斗。
这两条人影忽而起落飞跃,动如矫龙,忽而伫立不动,静如山岳,正是那“离弦箭”杜云天与“无肠君”金非。
萧飞雨、南燕齐地轻唤一声,飞纵过去,但杜云天、金非两人恶斗正剧,她两人也插手不得。
但见林中那片地上,东倒西歪,横倒着七八株断树,裂口尤新,显见是两人为了寻地恶斗,各以功力将树木震断,辟出这片空地来作为战场,还藉此比一比功力,两人功力,也显见得不分伯仲,否则此刻便不必再打了。
四面树木,树桩虽未断,但木叶却已残落不堪,当然也是被这两人惊人的掌力所震得残落了的。
那七八株断树残桩,更已被掌力砍得与地齐平。
此外,四面地上,还留着些亮闪闪的暗器,但数目并不多,只因他两人都非以暗器成名的人物。
单看此战场,已可想见方才战况之惨烈,但金非、杜云天两人,此刻竟仍然丝毫未现力弱气馁之态。
这两人武功,亦是一个阴柔奇诡,变化无方,一个刚猛纵横,招式老练,一时间谁也休想占得上风。
原来“无肠君”金非在那绝壑泥沼之中,虽然练成一身怪异绝伦的身法,但他对杜云天却始终有些怯敌。
而杜云天始终将对方视作手下败将,动手时胆气特豪,两人关系微妙,气势一强一弱,相去甚远。
是以若论武功,杜云天已不是金非之敌手,但杜云天余威犹在,金非旧创未平,便打了个平手。
萧飞雨与南燕赶到这里时,正是双方战况最烈之际。
南燕失声惊呼:“金非,求求你不要再打了好么?”
杜云天与金非也齐地一惊,实未想到还有别人会寻来此地,此时,杜云天佯攻一招,倒退出去数尺。
金非道:“你认输了么?”
杜云天冷笑道:“等你帮手一齐上了,老夫再动手。”
金非面色一变,大怒道:“放屁!”突然飞身而出,折了段树枝,双手一拗,将那树枝折断。
南燕变色道:“你……你这是做甚?”
金非厉声道:“如有谁来助我一拳,我便认输,不应此誓,有如此枝!”双手一掷,两段树枝俱都插入地下。
南燕面色惨变,身子一软,倚在树上。
萧飞雨眼珠一转,道:“认输的人要怎样?”她心想: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若不愿他两人拼命,不如让金非认输算了,免得南燕伤心。
只见杜云天微微一笑,道:“认输之人,便得立时自刎在对手面前。”
萧飞雨呆了一呆,再也说不出话。
杜云天仰天笑道:“好个金非,二十年来,你气质总算变了些,不再是倚多为胜的奴才了,来来来,我敬你一拳。”
呼地一拳击出,直取对方左肩,要知两人武功相若,是以谁也不敢冒险直取对方胸膛之处。
一拳既出,两人便不再答话,恶战又起,数十招后,战况更是猛恶,拳风掌力,震得林木如在狂飙之中。
突听南燕长叹一声,大声道:“你若再不住手,我便死在你面前。”这句话本是百灵百验的法宝。
哪知金非此刻招式竟不停,反而大笑道:“这次你这句话不灵了。”
南燕气道:“你说什么?不信我就死给你看。”
金非大笑道:“这次乃是双方拼命,我若住手,杜老儿也不会住手,我只有被他打死,你忍心要我死么?”
南燕呆了一呆,作声不得。
要知女子对丈夫的法宝,最大也不过上吊寻死,这最大的法宝既已不灵,南燕再也无计可施。
萧飞雨更是急得团团乱转,唉声叹气。
但这时金非怪异的招式与身法,正渐渐占得上风,原来他越战气势越壮,何况在南燕面前,他更要显显威风。
“离弦箭”杜云天纵横江湖数十年,掌下不知会过多少武林高手,但金非这样怪异的身法,他却从未遇到过。
他越战越心惊,气势便弱了,气势一弱,更是不敌。
只见金非一招击来,杜云天竟不避不闪,也是一招迎上,“砰”的一声,四掌相交,便紧紧黏在一处。
这一来不但南燕、萧飞雨面色大变,知道他两人此番以真力相拼,更是难分难解,便是金非自己,也吃了一惊,想不到杜云天竟会使出这般煞手,只因这种内家真力相拼,非但不死不休,无人可解,而且到后来必是两败俱伤的局面,败的固是必死,胜的也是奄奄一息的了。
他却不知道杜云天称雄一世,对敌经验是何等老到,岂会是不知轻重之人,此番自是别有用意。
只因他自知招式身法,不如金非,再斗下去,有败无胜,倒不如孤注一掷,是以才出此险招。
这一番拼斗下来,南燕与萧飞雨见了更是触目惊心。
只见两人面色越来越是凝重,额上汗珠也越来越多。
突然间,只觉两人俱都矮了数寸,再一看,才知道两人双足,俱已没入土中,深达足踝。
南燕紧握着萧飞雨的手腕,几乎不敢再看,萧飞雨却瞪大了眼睛,瞬也不瞬,但两人掌心,俱是冷汗。
只因她两人都知道,金、杜两人,此刻身形虽不动,情势却更凶险,随时随刻,都可能有一人会突然倒下。
而金非招式身法,虽较杜云天怪异,但内力却再也无法胜得过杜云天数十年来寒暑不易的功力,仅能仗着泥沼中的苦练,僵持不败而已,是以这一番苦斗、恶斗,倒下去的究竟是谁,事先谁也无法预测。
且说风入松右手扣住展梦白腕脉,左掌便待一掌切下。
就在这生死间发的刹那之间,突声一声大喝道:“风入松,看看这是谁?”
喝声洪亮,展梦白不用回头,便知是黄虎。
风入松指尖按上展梦白咽喉,只要微一用力,便可将展梦白置之死地,这时他才举目望去。
但他目光动处,便立刻面色大变,只见一条大汉,左手拧住一人手腕,右手横刀,也架在那人咽喉之上,自山后大步行来,厉声道:“你若要你妹子性命,便快放下我展大哥。”
大汉自是黄虎,被黄虎制住的却竟是风入松之妹风散花。只见她长发披肩,亦是一身灰袍,但容颜若死,竟已不能挣扎。
原来风入松来等展梦白之时,风散花也已将黄虎诱出,兄妹两人,打算双管齐下,将展、黄两人同时置之死地。
风入松却再也未想到自己妹子竟会被这莽汉制住,骤遇巨变,他纵然心计深沉,也不禁立刻面色如土。
展梦白本已在疑心那风散花为何不见踪迹,也生怕她去寻黄虎晦气,此刻见了这情况,自也大出意外。
黄虎见别人都被自己吃了一惊,心下大是得意,大笑道:“咱家方才的话,你可听到么,为何你还不放下展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