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无影更是气得大骂:“那秦老儿莫非死了么,怎的始终缩着头不露面?这样的人我老人家真没见过。”

  唐迪道:“只怕他从未嫁过女儿,是以手忙脚乱。”

  这门亲事本是他力主撮合成的,此刻不免替秦瘦翁美言两句。

  唐无影怒道:“这是什么话,没吃过猪肉,也该瞧过猪走路呀……哎,轿子还不停下,竟要抬进屋子里么?”

  村汉嘀嘀咕咕,将花轿停在门前。

  一个道:“这样的花轿,我还没抬过,说是硬要先绕一圈,再到这里来。”掏出手巾,大把大把地抹汗。

  唐迪变色道:“谁要先绕一圈?”

  那汉子道:“就是那位秦老爷。”

  唐迪道:“此刻他人在哪里?”

  那汉子道:“本是跟着花轿的,但一转眼,人又不见了,小人们不敢擅作主张,又等了许久,才将花轿抬来。”

  唐无影冷“哼”一声,道:“鬼鬼祟祟。”挥手道:“来人呀,把轿子里人扶出来,问问她爹爹究竟有何毛病?”

  门楣上的萧飞雨轻笑道:“你瞧,这老头子不说把新娘子扶出来,只说扶轿子里的人,看来他是中意杜鹃的。”

  转目望去,只见展梦白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态,竟似没有听到她的话,萧飞雨奇道:“喂,你这是怎么啦?”

  展梦白叹道:“唉,那秦瘦翁……”

  忽然间,只听四下齐地惊呼一声,轿子前的喜娘踉跄后退几步,砰地跌倒,萧飞雨手指轿门,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喜娘方自抓起轿帘,开开轿门,轿子里便笔直跌出个人来,刹那间,喜娘还当新娘子坐的腿软了,—齐伸手去扶。

  哪知触手之处,竟是冰冰凉凉,再一看,轿子里的哪里是新娘,却是具穿着男子衣服的死尸。

  惊呼大乱中,唐无影暴怒喝道:“这是哪位朋友看咱们唐家办喜事眼红,来开这玩笑。迪儿,过去瞧瞧。”

  “搜魂手”唐迪一个箭步窜过去,扶起那死尸一看。

  刹那问,只见他面色更大变,那般镇静之人,竟也脱口惊呼起来,指着那尸身,颤呼道:“情人箭……秦瘦翁……情人箭……”

  展梦白一个筋斗自门上翻了下来,抢步过去,只见那尸身枯瘦苍白,两肋无肉,不是秦瘦翁是谁?

  再一看,这本被展梦白认为是“情人箭”主人——秦瘦翁的胸膛之上,正并排插着一红一黑两枝短箭。

  展梦白这一惊之下,更是非同小可,四下的惊乱有如山崩海啸一般,他却完全没有听到。

  大乱不知延续多久,他始终木立当地,萧飞雨吃惊地在对面瞧着他,也弄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怎会知他的苦处,辛辛苦苦寻来的线索,却全部变为泡影,此后再想寻出谁是“情人箭”之主,只怕更是难如登天。

  他喃喃道:“他既已死于‘情人箭’下,自不会是他了。”

  只听那边唐无影正在盘问抬轿的汉子。

  抬轿的汉子惶声道:“秦老爷令我等将轿子莫要先抬来,只在四面左左右右地转,他也跟在轿子后东张西望,后来,小人们把轿子抬到那边的山后面,他忽然要小人们去喝杯茶歇息,小人们倒也实在累了,就……就去了。”他随手一指那边的山影,却正是唐门炼制暗器的秘窟所在之地。

  唐无影面色微变,瞧着唐迪冷笑道:“这老儿想是要藉花轿掩护,到那边去偷咱们的‘催梦草’?”

  唐迪道:“但……但催梦草可不在那里呀!”

  唐无影怒道:“混账,‘催梦草’不在那里,他怎知道,他自然以为‘催梦草’必是藏在炼制暗器的秘窟中的。”

  唐迪垂下头,不敢分辩。

  那抬轿汉子,喘过气来,接着道:“小人们喝完茶回来,花轿还在那里,秦老爷却走了,小人们本待等他回来,再作区处,但等了许久,天色越来越晚,又怕新娘子坐在花轿里着急了,只得将花轿抬来了,那时小人们也曾问过轿中新娘,但轿子里始终不开口,小人们只当新娘害臊,不肯说话,所以一点也不奇怪,可是……可是小人们再也未想到,轿子里新娘,会忽然变成了死尸!”

  唐无影叹道:“难怪别人遍寻不着花轿,原来花轿却在那山后面,别人自然找不着了,可是……可是……”

  他重重一拍轮车,道:“秦老儿却怎会死了?是死在谁手中?胸前……胸前又怎会插着两枝情人箭?”

  展梦白更是越想越糊涂,想那秦瘦翁,不惜千方百计,也要得到那‘催梦草’,看来实似‘情人箭’主人。

  但他自己此刻却已死在“情人箭”下?那么……

  展梦白心头突然一动,忖道:“这莫非只是秦瘦翁‘金蝉脱壳’之计,胡乱寻了具尸身,扮成他自己模样,好教世人都知道他已死了,他便好躲起来暗中作恶。”他灵机一动,越想越对,暗道:“我只要将那尸身仔细查看查看,便知端的?”当下转目四望,尸身却早已被抬走了。

  只见唐豹愁眉苦脸地自一旁走来,展梦白立刻拉过他来,问道:“唐兄弟可知道秦瘦翁的尸身被抬去何处?”

  唐豹满腹心事,也不想他为何要问此事,随口道:“老祖宗嫌死尸难看,已令我抬到那边山洞前去了。”

  他随手一指,也正是唐门炼制暗器所在之地。

  展梦白匆匆谢过,立刻赶了过去,群豪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俱在议论纷纷,只有萧飞雨始终在注意看他。

  她见他行动神秘,心里不觉大是奇怪,正想悄悄跟过去瞧个端详,手膀突然被个人一把拉住。

  她惊怒之下,转目望去,却是南燕,只见南燕满面惊惶,道:“雨儿,你……你舅舅已不知到哪里去了?”

  萧飞雨怔了一怔,道:“杜……杜云天呢?”

  南燕道:“杜老英雄也不见了,两人想必是悄悄走出去比划去了,唉,这下子他们想来必定要拼个你死我活的。”

  她满面愁容,显见担心已极。

  萧飞雨安慰她道:“舅舅那样武功,不会败的。”

  南燕叹道:“你舅舅武功是不错,但人家‘离弦箭’武功也不差,他若一个失手……唉,何况纵是他伤了杜老英雄也不好。”

  萧飞雨强笑道:“阿姨你莫慌,他们急着打架,想必不会走得太远,咱们四处瞧瞧,总会找得到的。”

  她顾着这边,只有放下那边,心里虽奇怪展梦白的行藏,但见了南燕如此焦急愁苦,也只得陪她寻人去了。

  展梦白沿着道路,急奔一阵,寻着那温泉流水,再沿溪而上,便可见到那山窟怪兽般伏踞在夜色中。

  山窟前灯光远不及园中明亮,凄凄冷冷,颇有些寒意,但见人影幢幢,四下巡逻,事变后防范自更严密。

  暗影中有人沉声叱道:“谁?”

  刀光闪动间,四五个人一齐围了过来,展梦白立刻抱拳道:“是我,展梦白。”

  防范之人,戒备立松,等到展梦白说过来意,这些人虽不禁奇怪,但都知道这位展公子近日在老祖宗面前极为得宠,是以谁也不敢违抗,一个人笑道:“咱们弟兄也觉死尸丧气,将他抬到山坳里去了,展相公若是要看……呃……王二弟,咱们两人带展相公去吧!”

  展梦白又谢过,深一脚浅一脚,跟着他们走过那洞窟前的一扇大铁门,来到一处阴暗的山坳。

  山坳那里,矮树蔓草间,便正是那座花轿,秦瘦翁的尸体,自还是在花轿里,那两人已指点着停下脚步。

  展梦白知道他两人必定不愿过去,连忙笑道:“兄弟只是过去瞧瞧那尸是如何死的,不必再麻烦两位。”

  那两人正中下怀,客气了几句,便走了,大喜的日子,自然谁也不愿多看死尸,这些粗豪汉也不能例外。

  展梦白大步走过去,心房不住怦怦跳动,走到花轿前,扳起了死尸,触手之处,手指也不觉有些颤抖。

  他定了定神,就着星光一看,他目力本异常人,此时看得清清楚楚,这死尸自是秦瘦翁,绝非他人所扮。

  一时之间,他心头又不觉大失所望,忍不住长长叹息一声,将秦瘦翁的尸身缓缓又放回花轿之中。

  蓦地里,秦瘦翁的尸身突然弹了起来,右臂直抡,打向展梦白右肩“肩井”大穴,风声虎虎,掌力绝强。

  展梦白大惊之下,凌空一个翻身,退出丈许远近,饶是他闪避得快,肩头还是被扫着一点,火辣辣地生痛。

  这还是他武功早已精进数倍,否则若换了一年之前,他在这种万万不会防备的情况下,只怕早已被这一掌击毙。

  只见秦瘦翁的“死尸”发过一掌,便不再进击,又自躺下。

  但展梦白木立一边,心头之惊恐骇异,当真已到极处,心头暗暗忖道:“莫非秦瘦翁并未曾身死?”

  但他方才亲手所触,亲眼所见,那秦瘦翁的确已死了许久,他心念一闪:“莫非他死了又复活,变为僵尸鬼魅?”

  一念至此,他只觉额上冷汗直流,若是换了别人,此时此刻,早已转身逃走了,哪里还敢留下。

  但展梦白生性坚毅,胆量如钢,呆了半晌,突然大笑道:“秦瘦翁,你活着时我不怕你,死了难道还怕你么,来来来,你我再斗斗。”反腕拔出身怀的铁剑,大步迎上,只是他纵然胆大包天,此时脚步也甚是小心,紧握着剑柄的手掌,也一丝丝地往外直冒冷汗。

  且说萧飞雨与南燕两人,满厅寻找,先寻着杜鹃,南燕陪笑道:“杜姑娘,你可瞧见你爹爹在哪里吗?”

  杜鹃眨着大眼睛,嘻地一笑,道:“我爹爹……好姑娘,展梦白也是个好人,哎呀,爹爹,你莫要伤他。”

  她忽然以手掩面,放声大呼,唐燕连忙赶了过来,柔声安慰,又掏出手帕,替她拭擦面上泪痕。

  萧飞雨与南燕却是目定口呆。

  她两人见杜鹃答非所问,知道这女子连日来屡受刺激,神智已更迷乱,不觉甚是为她难受。

  但两人见那唐燕对她那般温柔体贴,又不觉有些安慰,暗暗忖道:“无论如何,她总算有了归宿了。”

  两人对望一眼,默默走了开去,南燕着急道:“快!要快呀!否则他两人若是拼上命,谁也分不开了。”

  萧飞雨道:“我们问人,也问不出所以然来的,不如碰运气到外面去找找,或许能找到他们也未可知。”

  南燕早已没有主意,自然随她出了大堂,萧飞雨暗忖道:“那时堂前甚是骚乱,他们必是由堂后走的。”

  于是两人直奔后院,找了几处,只见几个人自一个院子里走了出来,萧飞雨便赶过去相询。

  哪知这几个人一个个阴阳怪气,竟都不甚理她,摇摇头就走了,一个个走得甚是匆忙,似是有着急事。

  萧飞雨虽然气恼,但此时此刻却也不便去寻人晦气,她却不知道这几人俱都是展梦白的好友,正是贺君雄等人。

  贺君雄等人也不知她便是萧飞雨,急着去寻展梦白去了,他几个若是问问萧飞雨,便可知道展梦白的去向,但这几人宿酒未醒,一个个还有些晕头晕脑,此番两下错过,却是难以寻着展梦白的了,走出颇远后,贺君雄才想起方才问话的女子有些奇怪,与展梦白口中的萧飞雨有些相似,但这时萧飞雨却早已走得远了。

  这时除了萧飞雨外,谁也不知道展梦白的行踪,而萧飞雨只陪着南燕替金非着急,也已将展梦白暂时忘怀。

  展梦白手握古铁剑,大步走向花轿。

  只听花轿中那“死尸”阴恻恻冷笑一声,道:“展梦白,你好大的胆子,莫非你真的要来送死么?”

  夜风凄凄中,死尸竟会说话,当真令人恐怖悚然,展梦白心头一动,定了定神,握紧剑一步窜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