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身形齐地一展,凝气作势,如箭在弦,四下人走得更远,都知道此一番大战,必是非同小可。

  突听唐无影大喝道:“杜云天,快闪开。”

  杜云天怔了一怔,唐无影轮车已滚动上来,杜云天沉声道:“我与他仇深似海,谁也解不开,前辈何苦插手?”

  唐无影眨眨眼睛,大声道:“你只知你仇恨和他化解不开,我老人家和他结的梁子,又当如何?”

  杜云天道:“前辈与他有何梁子?”

  唐无影打着轮椅扶手,怒道:“这怪物伤了我孙儿,又骂了我,他与我没有梁子,与谁有梁子?”

  杜云天道:“待在下先与他算过账,前辈再寻他就是。”

  唐无影道:“胡说,你若杀了他,我老人家找谁算账去?”

  杜云天呆了呆,道:“那么……那么……”

  唐无影却已不再理他,指着金非道:“姓金的,你既敢在这里猖狂,可接得住我老人家一手暗器?”

  金非狂笑道:“莫说一手,十手又何妨?你只要伤了我一根毫发,便算我金非输了。”

  唐无影双掌一拍,道:“好!”突然沉下面色,一字字缓缓道:“暗器伺候。”虽只短短四个字,但字字都似千钧之力。 

  大厅中每个人都抽了口凉气,都知道这唐门硕果仅存的前辈,海内第一暗器名家,此番出手,更将不同凡响。站在金非身后左右的人,哄的一声,走得干干净净。

  那铁豹子方才跌得虽重,此刻却跑得最快,不一会便自后房中取出了一只比别人所佩都较大些的豹皮革囊。

  这革囊虽早已失去昔日光泽,看来甚是古老陈旧,但只因他乃是属于名震天下的唐无影之物,是以在众人眼中看来,都觉这陈旧的革囊,似是带着无法描述的神奇魔力,瞧了一眼后,便不敢再多瞧一眼。

  老人手扶革囊,老迈的身躯,陡然又充满了生气活力,凝目瞧着金非,缓缓道:“你可准备好了?”

  金非狂笑道:“你只管出手便是。”他面上虽在狂笑,心中也不觉有些紧张,情不自禁,后退了半步。

  老人目光瞬也不瞬,冷冷道:“你可知道,六十年来,江湖中已有多少高手,死在我这革囊中暗器之下?”

  他不待金非答话,便接着道:“自从六十年前,老夫以‘华阳二霸’的鲜血祭镖后,川东一战,伤了‘李氏五虎’,独闯太行,‘满天花雨飞寒沙’毙了‘太行群刀’,祁连山大雪纷飞下,又杀了‘关外三熊’……”他口中所说的名字,无一不是昔日名震江湖,叱咤一时的武林人物。

  满堂群豪,都只觉他目光中,语声中,满藏着沉沉杀机,他每说一句话,群豪身子便不觉颤抖一下。

  “无肠君”金非虽然自信自己轻功身法,已是妙绝人寰,世上绝无一种暗器,能面对面的伤得了他。

  但他此刻,心弦仍不禁有些震动,满堂群豪,更都被这老人语声所迷,目定口呆,如痴如醉。

  只见那老人枯瘦而颀长的手指,轻轻抚摸革囊上的花纹,缓缓道:“老夫自闯江湖至今,手下从未伤过无名之辈,但每伤一人后,便要在此革囊上,留下一道痕迹,如今算来,已有一百二十七道了,想不到今日又要再加一道,金非呀金非,你小心着了,老夫这就要动手了。”

  忽然大喝一声:“着!”

  雷震般的大喝中,群豪只觉心头一震,眼前微花,根本没有看出那老人掌中有暗器发出。

  只见金非亦是一记大喝,倏然冲天而起,在空中连翻几个筋斗,忽然无影无踪,不知去向。

  大厅前却已有一连串“叮叮”声响,落下漫地银针,满厅武林豪杰,在银针未落地前,竟谁也没有瞧出有暗器的影子。

  两声大喝过后,大厅变得死一般静寂。

  几个胆子较小的,早已骇得跌倒在地,纵是胆子大的,亦是身子不住颤抖,满头冷汗,涔涔而落。

  南燕只觉头脑晕眩,不敢睁开眼睛。

  展梦白心头怦怦跳动,萧飞雨不知不觉间,已紧紧握住展梦白手掌,两人掌心都湿湿的,原来也沁出冷汗。

  只见那老人,面上却无丝毫表情。

  只听大厅顶离地三丈多高的横梁上,忽然传来一阵狂笑声,道:“好,好快的暗器,却未伤得了金非。”

  老人道:“你下来。”

  金非大笑道:“下来就下来。”一个纵身,燕子般跃下,大厅中千百道目光,竟无一人知道他何时跃上横梁的。

  杜云天见到金非轻功精进如此,面色不禁微变。

  老人却缓缓闭起眼睛,道:“看看你左右双袖上是什么?”

  金非一惊,俯首望去,只见自己左右双袖之上,各各钉着三枚银针,不禁大骇道:“这……这……”

  老人双目未张,微微一笑,道:“这算什么?”

  金非呆了半晌,长叹道:“就算我输了。”

  老人道:“输了又……”

  语声未了,突听萧飞雨大喝一声:“这不公平。”

  老人霍地张开眼睛,目光有如电芒一闪,道:“这为何不公平,老夫未发暗器之前,便已出声招呼过了。”

  萧飞雨一步跃出,大声道:“但你未发暗器之前,便先以言语乱了他心神,这自然不能算你用暗器手法取胜的。”

  老人瞧了她几眼,大笑道:“女娃娃,你知道什么?”

  萧飞雨冷“哼”一声,道:“我只知道前辈这‘满堂飞花’的手法虽高,但若不用诡计,仍是沾不着我舅舅一根汗毛。”

  老人含笑道:“我且问你,你爹爹武功如何?”

  萧飞雨道:“内举不避亲,也不是我做女儿的替他老人家夸口,我爹爹武功之强,普天之下,谁不知道?”

  老人道:“以你爹爹武功,十招内可击倒你舅舅么?”

  萧飞雨道:“自然可能……”

  老人道:“但你爹爹若是乘他不备,便可将他击倒吧?”

  萧飞雨怒道:“我爹爹堂堂大丈夫,怎会乘人不备出手?”

  老人大笑道:“这就是了,你爹爹自不会乘人不备下手。只因他用的乃是拳脚,而我老人家所用的是暗器,不说别的,以名字来看,便正是要乘人不备时暗中下手的,否则怎能伤得了武功高强之人,试想你爹爹既不能在十招内伤了金非,我老人家又怎能在与金非面面相对时,伤得了他,自然只有先用计乱了他心神了。”

  萧飞雨道:“但……”

  老人柔声道:“女娃娃,你要知道,乱人心神,与发暗器,本是两件分不开的事,会发暗器的人,便要会乱人心神,别人心神乱了,才好下手,否则暗器就只能伤得了武功泛泛之辈,便绝难伤得了金非这样的高手,那么,我老人家又怎能名列武林一流高手之林,名垂江湖数十年,是以金非要防我暗器时,便该先防我乱他心神,这就是发暗器的秘诀,也是避暗器的秘诀,今日我老人家说出来,你们这些娃娃都该记着。”群豪面面相觑,心中都不禁大是钦佩。

  萧飞雨也不禁垂下了头,暗暗忖道:“是了,再快的暗器,也无法面对面地伤得像舅舅这样的高手,暗器若是伤不了绝顶高手,那么所有的暗器名家,便都算不得是武林高手了。唉,这道理本来明显得很,我为何不曾想起?而除了这老人外,也没有别人说出来过。”

  展梦白惊叹之余,心头却怦然一动,想起了那“白布旗”秦无篆临死前的言语,那老人曾经说:“……情人箭最最神秘之处,在于它和‘死神帖’的关系……若要防备此箭,不在发箭之时,而在接帖时,若等箭发,便已迟了……以我之轻功阅历,一见‘情人箭’发出便纵身而跃,仍不免中箭……”

  他将这番话和唐无影此刻言语配合,心头不禁恍然。

  “想那‘死神帖’,定必就是乱人心神之物,正和唐老人今日说话的功用一样,而秦无篆所以中箭,也和金非今日中针的道理相同,由此可见,‘情人箭’也并非什么神奇之物,它的道理,唐无影早已知道了。”

  一念至此,他对“情人箭”的畏惧,便立刻减弱许多。

  老人哈哈笑道:“女娃娃,你可服了?”

  金非大喝道:“不但她服了,我金非也服了你这老儿的暗器功夫,但我今日是复仇,不是比武,服了还是要找他的。”

  杜云天冷笑道:“你服了人家,便不该在人家喜堂中动武,你我若要拼命,也得出去拼去。”

  金非道:“好,走。”

  老人道:“你若要他走,也该等他瞧过女儿拜堂再说。”

  金非突然暴跳起来,大喝道:“他为何要瞧女儿拜堂,老夫被他害的,连女儿是何模样都未曾见到。”

  老人冷冷道:“你两人仇怨纠缠,我老人家也自知再管不了,但今日不等我喜事办完,谁也莫想走。”

  金非双臂一振,须发皆张,狠狠瞧了老人半晌,但瞬即叹了口气,道:“好吧好吧!你快些拜堂就是。”

  老人展颜一笑,拍掌道:“奏乐!”他年过古稀,总希望今日喜事能顺利结束,能眼见自己孙儿成婚,正是所有老年人的愿望。

  乐手们虽都已骇得心惊胆颤,但仍然只有愁眉苦脸地吹奏起来,乐声一起,大堂中方自又有了些喜堂的模样。

  哪知,忽然间,大堂外又匆匆奔入两条大汉,满面俱是惊惶神色,唐迪变色道:“什么事如此慌张?”

  那大汉喘了口气,道:“秦宅的花轿抬来了,此刻,正在……”

  他只说了这句话,下面的语声,便被群豪的惊呼淹没。

  “搜魂手”唐迪目定口呆,他儿子唐燕更是惊惶满面,不知所措。

  就连“离弦箭”杜云天也只有怔在当地,呆望着他女儿。秦琪若是来了,杜鹃还做得成新娘?

  唐无影更是又惊又怒,这老人纵横江湖,一生中什么勾当未曾见过,但今日发生之事,却件件出乎他意料之外。

  “搜魂手”唐迪俯下身子,道:“爹爹,此事怎生是好?”

  唐无影怒骂道:“格老子,龟儿子,要他来时他不来,不要他来时,他却偏偏撞鬼般闯来了。”

  这老人脾气本躁,急怒之下,连四川土话都骂了出来,但说骂出口,才想起自己这大年龄,怎能在儿孙面前骂人,露齿一笑,道:“怎生是好?哼,只有先出去看看再说了。”

  一面说话,一面推动轮椅,走了出来,群豪连忙让开道路,都暗道:“这番喜酒吃得虽不舒服,热闹却瞧舒服了。”

  大家都想看看,一个新郎却来了两个新娘,此事该怎生了断,一个个蜂拥般挤了出去,谁也不肯落后。

  展梦白手掌已探入怀中,紧紧握着剑柄,只见堂前已大乱,桌子椅子,挤得乒乓乒乓地乱响。

  再看那“黑燕子”唐燕,穿着一身新郎吉服,拉着杜鹃站在角落中,既无胆子面对问题,又无胆子逃跑。

  展梦白越看越觉有气,但自己大仇当先,已管不了许多,突然一扭腰,嗖地自众人头顶上窜了过去,跃上门楣。

  他身子方自把稳,突听身侧又是“嗖”地一响,有人娇笑道:“这位子瞧热闹倒真不错。”原来萧飞雨也窜了过来。

  展梦白本想对她笑笑,怎奈心情紧张,实是笑不出来。

  灯火照耀下,只见几个人拥着顶花轿,叱喝着走了过来,花轿前两面木牌,写的果然是“秦府喜事”。

  但花轿只有一顶,随人都是唐家雇来的村汉,人丛中就有人诧声道:“这是怎么回事,怎的秦瘦翁还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