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璇点了点头,道:“对了,我也是,只可惜你早未与我连络,是以才将事情弄糟了,现在只得另外设法补救。”

  林软红目光一亮,脱口道:“你是杨璇?”

  杨璇冷冷道:“你知道就好。”

  林软红又惊又喜,悄悄道:“主上一心要得到催梦草配药,这次……”突听帐篷外又有脚步之声传来。

  杨璇轻叱道:“别说了!”一把抱起林软红,随手抽出了柄匕首,划开后面帐篷,飞身掠了出去。

  唐家兄妹骑来的两匹白马,恰巧系在帐后,杨璇挥刀斩断缰绳,将林软红送上了马,道:“快走。”

  林软红道:“杨兄你……”

  杨璇挥手一掌,拍在马股上,白马轻嘶一声,放蹄奔去,奔向辽阔的草原。

  众人大乱初定,才作安息,谁也没有注意,杨璇藏好匕首,背负双手,若无其事地走了回去。

  他从容而出,从容而入,根本无人注意到他。

  展梦白手里正拿着那柄链子银枪,枪色已被鲜血染赤,凝固了的血迹,斑斑驳驳,宛如铁锈了般。

  他凝神观望了半晌,长叹道:“那林软红平日行事颇为光明磊落,不知现在为何变得如此鬼祟?”

  那老人叹道:“世上没有不变的事,人也会变的,极坏的人会变为极好的人,极好的人也一样会变坏。”

  展梦白叹声道:“他似乎真的有些变了,不然他绝不会如此藏头露尾,连面目都不敢示人,但是……”

  他皱了皱眉头,接道:“他为何要不远千里,走到这里来?他希望得到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老人道:“你的朋友若是变了,他们做的事你也就不会猜得到了,等你年纪大些,这道理你就会懂的。”

  展梦白目光茫然凝注着前方,喃喃道:“变了,他真的变了么?他为了什么原因而变的呢?”

  突见一个牧人神色惊惶地飞奔而入,惶声而言。

  展梦白惊问道:“他说什么?”

  老人淡淡道:“你那朋友,已划开帐篷逃走了。”

  展梦白大惊失色,霍然站了起来,又“噗”地坐了下去,茫然道:“他逃了。他为什么要逃?”

  杨璇淡淡接口道:“只怕他是羞于见你,只得走了。”

  展梦白缓缓点了点头,那老人笑道:“不要着急,他走了,我也不怪你,来喝些牛乳吧!”

  这老人仿佛对展梦白甚有好感,天色大明之后,展梦白再三要走,他再三挽留,展梦白终于还是又呆了一天才走。

  在草原上又奔驰了一日一夜,才到了霍濯西里。

  这已是个略有规模的城市,一条黄土大街两旁,也有几家客栈饭铺,和几家汉人开设的店铺。

  但在道路上行走的人,却仍都还是藏人服饰,说的也都是藏人言语,成群的骆驼牛羊,在街上和行人一齐漫步。

  那一声声清越的驼铃,最易撩起游子的乡思。

  展梦白、杨璇全身都沾满了塞外的风沙,衣履更几乎已变为黄色,投店之后,立刻漱洗。

  傍晚后,两人在灯前小酌,许多天来,展梦白这才算喝到了酒,把盏之间,便仿佛见到故人似的,倍觉亲切。

  辛辣的酒,洗去了他满身征尘,也冲开了他心头的积郁——对于林软红的改变,他始终耿耿在心。

  他带着酒意回到房里,杨璇便送了壶茶来,笑道:“以茶解酒,明日就不会有夜醉之苦了。”

  展梦白大是感激,长叹道:“大哥对我如此,小弟真不知该如何是好,这茶本应是小弟送去给大哥喝的。”

  杨璇笑道:“自己兄弟如此说话,便显得是见外了。”

  展梦白道:“大哥不要坐坐喝杯茶再走?”

  杨璇忙道:“许多日未见到床铺,今日我不禁想早些睡了,你连日劳累,喝了茶也早些安息吧!”

  话未说完,他已走出了门,回到自己房里,暗暗冷笑道:“再见了,兄弟,明日我来为你收尸。”

  展梦白借着酒意,取出了天形老人给他的玉瓶与秘笈,喃喃道:“六阳掌,六阳掌,我发誓要学会你。”

  这些日子来,他一路奔驰,哪里有机会练武,心里早已焦急不堪,那心情正如酒鬼身上带着美酒,却无机会去喝似的。

  他拔开玉瓶的瓶塞,倒出里面的十三粒丹丸,赤红红的丹丸,像火一样,散发着强烈的香气。

  他喃喃自语道:“红瓶中药,有助练功,备你开始练此书中手法服用……我此刻就要开始练了……”

  走到桌前,想要以茶送药,哪知却寻不着茶杯,他叹息着摇了摇头,将那十三粒丹丸全都干嚼了吞下去。

  刹那之间,他胸腹中立刻似乎有烈火燃烧了起来。

  他也未在意,盘膝坐到床上,藉着灯光,翻开秘笈。

  第一页他已看过,第二页上写的是:“六阳神功,名重武林,有缘得此,天下无敌。”展梦白暗中笑了笑,忖道:“天下无敌,只怕也未必见得吧?”翻开第三页,上面写的是:“武林正宗子弟,已窥内功堂奥之人,练此‘六阳神功’,固是事半功倍,但亦切切不可求急躁进。

  “惟赤色玉瓶中之‘火阳丸’,却有助练此神功,日服一粒,练功三个时辰,十三日后,便见功效。”

  展梦白呆了一呆,喃喃道:“每日只能服一粒么?”

  翻开第四页,上面接着写道:“火阳丸其性至阳,六阳掌亦是武功中至阳至刚者,以阳济阳,妙用无方,但却切切不可求急建功。

  “多服一粒火阳丸,全身便如火烧,服下四粒,腑脏便被火化,两个时辰之内,腑脏尽焚而死……”

  看到这里,展梦白只觉心头一阵震颤,手掌颤抖,那绢书噗地落到地上——窗外夜风,翻动着书页,像是在嘲笑展梦白鲁莽。

  夜风清冷,但展梦白腑脏却果然有如火焰一般燃烧起来,四肢又热又胀,全身都仿佛要胀得裂开似的。

  他挣扎着下得床来,又将桌上的那壶毒茶喝得干干净净,他生性豁达,从不知对死亡有何恐惧。

  他只是在暗中苦笑,自觉不值:“我不知经过了多少次该死的危难,都未死去,想不到却糊里糊涂地死在这里。”

  那杨璇在房中听了半晌,听不到动静,忍不住悄悄溜了出来,溜到展梦白窗外,恰巧见到展梦白喝下那毒茶。

  他心头不觉大喜,立刻回到房里,心安理得地睡到床上,静等着别人来通知他展梦白的死讯。

  想到展梦白死后,他便能得到的种种好处,他更是心满意足,不知不觉间,竟朦胧睡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正在做着得意的好梦,突听一阵急遽的敲门声,将他自好梦中惊醒。

  他翻身跃了起来,还只当有人来报死讯了,三步两步,奔了过去,拔开门闩,打开房门道:“什么事?”

  “什么事”三个字还未说完,展梦白已活生生地奔了进来,满面红光,神采焕发,精神比日前仿佛又好了许多。

  杨璇心头一震,大惊忖道:“莫非是我见了活鬼?莫非是他冤魂来寻我索命?”只觉双腿发软,倒退着坐到椅上。

  只见展梦白转身走了过来,躬身道:“多谢大哥的茶……”

  杨璇汗流浃背,摇手道:“不是我……不是我……”

  展梦白叹道:“大哥明明在茶里煎下了灵药,为何还要欺瞒小弟,事先也不让小弟知道。”

  杨璇颤声道:“那药草……那药草不是我……我的……”

  展梦白道:“那药草纵非大哥所有,却是大哥送来的……”

  杨璇道:“你……你要怎样?”

  展梦白道:“小弟若非大哥的灵药,此刻只怕已死去,请大哥在上,受小弟一拜。”果然就地拜倒下去。

  杨璇又惊又疑,伸手挥去额上汗珠,道:“你说什么?”

  展梦白长身叹道:“小弟一时鲁莽,未经详看,便服下了十三粒火阳丸,本该立时被内火烧死。”

  杨璇手掌紧握着椅背,颤声道:“后……后来怎么样了?”

  展梦白微笑道:“小弟全身有如火焚,本已料定必死,哪知服下大哥送来的那壶茶后,不到一个时辰,身子竟渐渐清凉了起来,那种又热又胀的痛苦,也完全消失了,想来大哥那壶茶中,必定下有极为清凉去火的灵药,消减了小弟体内的火毒……唉,大哥此番救了小弟的性命,小弟真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

  杨璇有如当胸被他击了一拳,不等他话说完,便已气得浑身颤抖,口中喃喃道:“是了……是了……”

  展梦白望见他的神情,大惊道:“大哥,你怎样了?”

  杨璇心中暗道:“是了,是了,‘催梦草’乃是天下至阴至寒之物,常人服下后,五脏内腑禁不得这阴寒之气,自是要无救而死,但身受内火所焚之人,服下这至阴至寒的毒药,却比世上什么灵丹妙方都要有效,我辛辛苦苦寻来害他的药,却不想反而救他的性命……”

  他心里越想越是难受,越想越是气恼:“我若不给他那壶茶,他此刻岂非早已太太平平地死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顿足捶胸,几乎要放声痛哭起来。

  展梦白握着他肩头,不住惶声唤道:“大哥……大哥……”

  杨璇心里几乎气得发疯,面上却偏偏还要装出笑容,大笑道:“我……我太高兴了,简直太高兴了。” 

  展梦白松了口气笑道:“原来大哥是在为小弟欢喜,小弟还当大哥是突然发了病哩!”

  杨璇腹中暗骂,口中还是笑道:“我本当那药只不过能提神醒脑而已,却想不到它还有如此妙用。”

  展梦白道:“简直是妙用无方,小弟此刻不但身体已完全无事,而且自觉内力仿佛又增长了许多。”

  杨璇睁大眼睛,道:“真的么?”

  展梦白道:“自是真的。”

  杨璇道:“好,好,哈哈,好……”他越听越气,越想越恼,突然大喝一声,气得昏了过去。

  展梦白惊唤着扶起他,将他扶到床上,心头更是感激,暗暗忖道:“大哥对我真是关心,为了我的事竟欢喜成如此模样。”

  直到第二日束装就道,杨璇心头仍是闷闷不乐。他看到展梦白朝气蓬勃,活力充沛的样子,心里真像是万箭攒心的痛苦,却还要强打精神,来陪展梦白说笑。

  他心怀鬼胎,生怕展梦白发现,一路上对展梦白更是亲热体贴,当真是服侍得无微不至。

  这一到了兴海,极目望处,又可望到一片更为辽阔的草原牧场,距离青海首府西宁,也不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