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梦白大喝一声:“他已认出了你的武功,快逃吧!”

  喝声惨厉,萧飞雨身子不由得颤了一颤,道:“他究竟是什么人?”口里向展梦白问话,眼睛仍瞧着白毛怪物。

  只听白毛怪物缓缓道:“你是帝王谷中的人么?”

  他咬牙切齿,每个字像是自齿缝里进出来的。

  萧飞雨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白毛怪物道:“是就宰了你。”

  萧飞雨大喝道:“是!”挺起胸膛,半步不让。

  白毛怪物道:“萧王孙是你什么人?”

  萧飞雨厉声道:“你这怪物,也配叫他老人家的名字。”一把扯落背后包袱,重重摔到地上,忽地扑了过去。

  白毛怪物轻轻一闪,避过她迎攻而来的三掌,冷笑道:“听你说话,他是你爹爹么?”

  萧飞雨掌势不停,大声道:“除了他老人家,还有谁配作我的爹爹。”又是七掌击出,又是掌掌落空。

  蓝衫道人暗叹一声,忖道:“罢了,想不到这女子也是这样的脾气,看来她也要吃苦了。”

  当下闭起眼睛,不忍再看。

  展梦白更是焦急,只听白毛怪物仰面大笑:“妙极妙极,宰了女儿,还怕老子不出来么?”

  笑声之中,充满了怨毒与仇恨,出手反击过去。

  他只避不攻,萧飞雨已是将他无可奈何,此刻这一出手反击,萧飞雨自然更是难以抵挡。

  白毛怪物似乎已对萧家人恨之入骨,连招式之中,都满蓄仇恨,无一招不是攻向萧飞雨的要害。

  展梦白双手伏地,挣扎着蹲了起来,反手支着背后衣衫中插着的铁棍,突然大声道:“攻他左胁。”

  他知道萧飞雨绝非这怪物的敌手,是以便在旁边留意观察白毛怪物招式中的破绽,但望能助萧飞雨一臂之力。

  只见萧飞雨冷笑一声,急地拍出两掌,却偏偏攻向那白毛怪物的右胁,显然不愿领这个情。

  她舍了空门,当其锋锐,手掌方自拍出,已被白毛怪物双掌锁住,但觉手脉一麻,全身劲力顿失。

  展梦白噗地一跤跌在地上,失声长叹道:“你……你这是何苦,难道真的要和自己过不去么?”

  萧飞雨大声道:“不用你管,你武功再好,也……”

  话声未了,已被白毛怪物点了三处大穴,再也作声不得。

  就在此刻,乱山间突地响起了一阵呼唤之声,道:“飞雨,萧飞雨……听阿姨的话,还是回来吧!”

  萧飞雨面上泛起了一阵凄苦悲哀之色。

  白毛怪物望着她的面色,道:“那是在唤你么?”

  萧飞雨狠狠地望着他,目中似乎要喷出火来。

  白毛怪物大笑道:“妙极妙极,萧家人又来一个。”

  当即放声大喊道:“萧飞雨在这里,已被老子抓住了。”

  远处呼唤之声顿了一顿,方自又有惊喝之声传来,道:“什么人敢欺负萧飞雨,难道不要命了么?”

  呼声渐响,显见呼唤之人已在全力赶来。

  萧飞雨知道阿姨也不是这白毛怪物的敌手,心里也不禁大是惊吓,却苦于作声不得。

  她与展梦白都是一样的脾气,拼命送死都无所谓,但见了别人冒险犯难,却着急得很。

  但此刻她纵然出声喝止,也来不及了。

  只见一条白衣人影,闪电般飞掠而来,一面大喝道:“飞雨,飞雨,你在哪里?是谁欺负了你?”

  白毛怪物喝道:“在这里!”

  喝声未了,那白色人影已掠到他面前,见到他的形状,也呆了一呆,道:“你……你是什么东西?”

  这人满身雪白的衣衫,发鬓蓬乱,颜色憔悴,正是展梦白曾要与她在万花园中交手的白袍妇人。

  她显然是因萧飞雨突然出走,而追寻过来的,此刻情急之下,也不管对方是人是鬼,便向萧飞雨跑了过去。

  她一把抱起了萧飞雨的身子,颤声道:“飞雨,飞雨,你受伤了么?快告诉阿姨。”

  萧飞雨心情激动,口中虽不能说话,目中已流下泪来。

  展梦白见她抱起了萧飞雨,那白毛怪物竞不阻拦,心里不禁大是奇怪,他身后四人,更是疑惑不解。

  那白毛怪物却像是呆了一般,目光痴痴地望着那白袍妇人,突然大喝一声,张臂向她抱了过去。

  白袍妇人大惊之下,反手挥出一掌。

  她这一掌原是随手而发,哪知却着着实实的打在白毛怪物的脸上,而那白毛怪物着了一掌,竟也不还手。

  这一来不但展梦白等人心中大奇,萧飞雨也惊得呆了。

  只见那白毛怪物手扪着脸,仍然痴痴地望着白袍妇人,目光之下,竟明显地呈现一种激动的爱慕之意。

  萧飞雨未失知觉,大奇忖道:“莫非这怪物爱上阿姨了?”

  白袍妇人也被他看得心头恼怒,红生双颊,眼睛不敢看他,口中厉声道:“你敢走近一步,我便要你的命。”

  白毛怪物面上竟然毫无恼怒之色,又自缓缓张开双臂,颤声道:“南燕,你……你难道不认得我了?”

  白袍妇人身上剧烈地颤动了一下,面上满现惊怖之色,抬起目光,颤声道:“你……你是谁?”

  白毛怪物一步步向她走了过来,道:“你不认得我了。你不认得我了。”语声激动,几不成声。 

  白袍妇人脚步踉跄后退,面色越来越是惊恐,颤声道:“不要再走过来,我不认得你,不认识你……”

  白毛怪物凄然一笑,道:“难怪你不认得我了,这二十年来,我受尽了非人所能忍受的痛苦……”

  他语声渐渐激动,接道:“二十年来,我几乎不知道盐的滋味,因为没有吃盐,我身上都长满了白毛。”

  他越说越是激动,突地用双手在面上乱扯,他面上的白毛,多已烧焦,此刻便纷纷随手而落。

  白袍妇人突地张大了瞳孔,目中现出了异样的惊怖,嘶声道:“是你……是你……你没有死……”

  白毛怪物颤声道:“我没有死,我没有死……你……你认得我了么……”他似是因为心头狂喜,语声反是激动。

  白袍妇人突地放声痛哭了起来,痛哭着向他扑了过去,张开双臂,紧紧勾着他的脖子。

  白毛怪物也紧紧抱着她,丑怪的面上,满布泪痕,道:“想不到,想不到……我终于见着你了……”

  展梦白、萧飞雨、武当道人、少林弟子,一齐惊得目定口呆,做梦也想不到事情竟会突然变到如此情况。

  良久良久,白袍妇人方自松开手掌,道:“告诉我,告诉我,这些年来,你究竟在哪里?”

  白毛怪物长长叹息了一声,道:“那一年的事,你还记得么,我被蓝天锤和杜云天逼得无处容身……”

  白袍妇人道:“你怕连累了我们,便偷偷走了,我到处找你,后来才知道你已遭了他们的毒手。”

  白毛怪物满面怨毒,道:“我身上受了蓝天锤的掌震之伤,又被杜云天一掌震落在万丈绝壑之下。江湖中人,谁都以为我已死了,他们只道‘中条七恶’已死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哪知我却偏偏又活了下来,哈哈……此事若被江湖中人知道,他们面上不知要作何表情了?”

  展梦白心头一凛,大惊忖道:“原来这人便是真的‘无肠君’金非,原来‘无肠君’金非真的未死!”

  他想起了那日在黄山之巅,孙玉佛假扮“无肠君”金非之事,那时他却再也想不到有一日竟真的见对了金非的面目。

  只见“无肠君”金非仰天狂笑一阵,道:“我等了二十余年,留下了这口气,为的就是要看看他们那种表情。”

  他一把握住白袍妇人的肩头,接道:“你记得么,我说过我要复仇,此刻我复仇的日子已经到了。”

  白袍妇人缓缓垂下头去,默无一语。

  “无肠君”金非又道:“那日我跌下绝壑,心想必死无疑,哪知绝壑之下,竟是一片泥沼。我身子跌入泥沼中,虽然侥幸未死,但已伤重难支,眼看又要病死、饿死在那终古无人的绝壑之下。哪知那沼中的污泥,竟有一种神奇的药力,我在泥中躺了数日,不但未死,伤势反而渐渐好了。”

  白袍妇人抬起头来,大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只见“无肠君”金非道:“本来我也想不通其中的道理,是以二十年来,我不断去苦思摸索,终于被我探出来了。”

  白袍妇人道:“我不懂……”

  只见“无肠君”金非道:“原来那绝壑的两旁山壁之上,虽产各种草药,只可惜地势太险,飞鸟难渡,谁也够不到。于是那壁间药草,自生自落,俱都落入了绝壑之中,经过风吹日晒雨打,药草便渐渐腐烂,变为污泥。千古以来,也不知有多少种灵奇的药草,落下绝壑,终于将壑底变成了一片泥沼。这许多种药草本就各具妙用,此刻融为一体,又经过千百年的淘酿,自然就生出了灵妙的药力。这种天然炼成的药力,当真比世上所有的疗伤圣药都要强胜得多,再重的伤势,在泥里泡上几天便会好了。”

  众人越听越是惊奇,想不到世上竟有这般奇事。

  展梦白暗惊忖道:“蓝大先生掌力是何等惊人,他受蓝大先生一掌,又被‘离弦箭’震落悬崖,受伤之重,可想而知,这样的伤势,居然也能治好,那壑底污泥的妙用,岂非骇人听闻?”

  要知那污泥乃是融合了千百种药草,经过了千百年时间,提精炼粹,淘酿而成之物。

  世人纵能将千百种药草全部刨齐,也无法活上千百年炼药——大自然的神奇魔力,有时确非人力能及。

  白袍妇人,亦是耸然动容,幽幽长叹一声,道:“这二十年来,你都生活在那泥沼中么?”

  “无肠君”金非身子突地一阵颤栗,似乎又想起了在泥沼中所过的生活,缓缓道:“不错,二十年来,我一直在那里,睡在泥里,醒也在泥里,吃的是泥沼中的蚯蚓蜥蜴,喝的是泥中的泥水,我心里只想着报仇,只要一想到报仇的快乐,蚯蚓就变作了珍馐,泥水也变作了美酒。”

  展梦白只听得心头一寒,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萧飞雨更是全身颤抖,几乎忍不住要呕吐出来。

  白袍妇人眼帘一合,目中簌簌流下泪来,轻轻抚摸着金非的手掌,道:“……你好苦……”

  展梦白看得又不禁奇怪,不知萧飞雨的阿姨,怎会对他如此亲密关切,只因事情演变之奇,已大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只见“无肠君”金非凄然一笑,道:“那种生活,岂是‘苦’字一字所能形容,那时我生活简直连狗都不如。”

  他突地挺起胸膛,大声道:“但我却在那泥沼之中,练成了绝世的武功,我不信世上还有谁能是我的敌手。”

  展梦白恍然忖道:“难怪他身法奇诡灵便,宛如云中之龙,水中之鱼,原来他是以如此痛苦换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