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缓缓消寂,四下变得异样沉肃。

  左面的黄衣童子,突地朗声道:

  “司法人听宣。”

  驼背老人抢先三步,躬身道:“铁驼在此。”

  帝王谷主缓缓道:“诡计伤人,冒犯前辈,欺凌弱女,伤残无辜,是否已辱没本谷声誉?”

  驼背老人“铁驼”厉声道:“自已辱及本门声誉!”

  帝王谷主道:“该当何罪?”

  铁驼道:“重者立地处死,轻者逐出谷外。”

  白发妇人、萧曼风齐地面色惨变。

  花飞颤声道:“禀告父王,孩儿本是为了宫锦弼与父王有些宿怨,才动手将他杀死,求父王……”

  帝王谷主道:“住口。”

  他语声虽不响亮,但低沉肃穆,满具威严。

  花飞颤抖着身子,满面急泪,却再也不敢说话。

  帝王谷主道:“花飞即日远离本谷,从此不得再以‘帝王谷’三字示人,若有违背,立追首级。”

  白发妇人颤声道:“你……你……”

  帝王谷主道:“先人遗规,本座亦无法违抗,请夫人暂退。”

  花飞伏地叩了三个头,颤声道:“领命。”

  霍然站了起来,倒退三步,惨然道:“姑姑,侄儿……”

  语声未了,拧身欲出。

  萧曼风突然轻呼道:“等我一等。”

  她仰面望着她的爹爹,面上泪痕纵横,颤声道:“女儿不孝,已不能报父王和……和母亲的养育之恩了。”

  帝王谷主微阖眼帘,道:“你也要走么?”

  萧曼风流泪道:“女儿嫁给了花飞,便是花家的人,花飞纵然犯了罪,却仍是女儿的丈夫……”

  帝王谷主默然半晌,挥手道:“好,去吧!”

  萧曼风也伏地叩了三个头,后退三步,轻轻拉起花飞的手臂,两人同时移动脚步,垂首走下红毡。

  白发妇人突地大喝道:“好,反正你父已不将我看成他的妻子,我呆在这里也没有意思。”

  她重重一顿拐杖,道:“飞儿、曼风,为娘跟你们一齐走。”闪身追上了花飞,三人同时行出。

  帝王谷主道:“夫人……”

  白发妇人头也不回,大声道:“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我们娘仨走到哪里都会活得好好的,你放心好了。”

  语声中,她三人已穿过持戟的金甲武士,走过展梦白身侧时,白发妇人重重在地上吐了口唾沫。

  展梦白咬牙忍住了怒气,没有发作。

  直到他三人都已走完了红毡,走出了门外,良久良久,殿堂之中,还是没有人丝毫动弹过一下。

  人人俱是面色凝重,心情黯然。

  帝王谷主木然坐在椅上,目中空空洞洞,神光已失。这寂寞的老人,此刻势必要更寂寞了。

  钟声再鸣,他缓缓离座而起。

  展梦白突地大喝一声,掠过十丈红毡,噗地跪到地上,道:“展梦白拜见谷主,请谷主恕在下鲁莽之罪。”

  他伏面在地,只听帝王谷主缓缓道:“你方才不肯赔礼,此刻为何拜倒?”语声仍是缓慢沉肃。

  展梦白道:“方才在下还未心服,此刻在下已觉羞愧,若不向谷主拜倒请罪,在下寝食难安。”

  话声方了,只觉肩头被人轻轻一拍,“帝王谷主”已轻烟般飘到他身前,和声道:“请起来。”

  展梦白抬起头来,只见这一代奇人沉重的面容上,已露出一丝笑容,缓缓道:“小兄弟,你不认得我了么?”

  缓慢沉肃的声音,突然变为十分熟悉。

  展梦白身子一震,立时呆在当地,道:“原来是……是前辈你。”他骇然发现,帝王谷主便是黄衣人。

  所有一切疑团,刹那间都有了解释。

  难怪黄衣人武功那般高强,身世却又那般隐秘,原来他便是武林一代奇人‘帝王谷主”!

  难怪黄衣人对“帝王谷”路径那般熟悉,只因他便是谷中主人。

  难怪他所传授的招式,恰巧是“帝王谷”中人武功的克星,只因武功本是他所创,他自然能破。

  难怪他定要先至少林寺一行,原来他是要请出天凡大师与玉玑真人,请他们证明自己与“情人箭”无关。

  他见到“朝阳夫人”,故作不识,反而故意误认她是“烈火夫人”,为的只是要“朝阳夫人”相信他和她们素昧平生。

  一时之间,展梦白心头万念奔腾,久久都说不出话来。萧飞雨更是满心惊诧,不知道他怎会认得自己的爹爹。

  天凡大师突地含笑而起,合十道:“水已落,石已出,善因已得善果,老衲也该走了。”

  玉玑真人道:“贫道的小徒,还和大师的高足守在山外,只怕他四人也要等得不耐烦了。”

  帝王谷主叹道:“为了在下的事,劳动两位远道奔波……”

  天凡大师笑道:“谷主如此说话,教老衲如何禁受得起,三十年前,若非谷主大力,我少林、武当两派,便要……”

  帝王谷主笑道:“往事已矣,大师何必再提。”

  一直木立未动的铁驼,突地大笑道:“谷主,我直到今日才服了你了,原来你每次坐关,人都走了出去。”

  他大笑接口道:“方才我还在奇怪,大师与真人是从哪里来的,我一直守着入口,难道他们两位是天上落下来的不成?如今我才想通,必定是这山腹中还另有一条秘道,谷主你每次也都是自这里出去的。”

  帝王谷主展颜笑道:“迟早总瞒不过你的。”

  铁驼指着展梦白笑道:“原来你还收了个这么好的徒弟,教给他武功,叫他来打我们,连飞雨都吃了败仗。”

  帝王谷主叹道:“飞雨在我处学了十多年武功,这位小兄弟却只学了数个月,飞雨,你也真该下下苦功了。”

  萧飞雨垂下头去,自己已噙着委屈的泪珠。

  她虽口中不言,心中却在暗忖:“你教给他的招式,什么时候教给我过,还当着别人说我不下苦功。”

  这倔强的女子,竟又动了好胜之心,暗中自语道:“迟早总有一天,我要打败他给你们看看。”

  她悄悄转身走了出去,说是要去找她的母亲。

  铁驼笑道:“看来这孩子又犯了性子了。”

  帝王谷主叹道:“她脾气若是不改,迟早总要吃苦的,小兄弟,看在老夫面上,要多多照应于她。”

  他话中显有深意,展梦白垂首应了。

  于是天凡大师、玉玑真人再次告辞,展梦白突地抬起头来,道:“蓝大先生之约,时候已经到了。”

  帝王谷主默然半晌,道:“小兄弟,你也要走了么?”

  展梦白道:“弟子事办完了,再来陪你老人家。”

  帝王谷主黯然笑道:“你一心想要寻仇,只怕去过蓝大先生处,再也不会来陪我的了,只望你早日复仇,再来这里。”

  展梦白垂首不语,心中却暗叹忖道:“你老人家对我恩重如山,我虽要复仇,也要报恩的。”

  突听铁驼大声道:“小兄弟,你的仇人是谁?”

  展梦白叹道:“在下的仇人,也是普天下武林众道的公敌,只是他究竟是谁,却没有人知道。”

  铁驼怔了一怔,道:“这是什么话?”

  展梦白当下将“情人箭”的始末故事说了出来。

  铁驼沉思半晌,突然大声道:“我同你打个赌好么?”

  展梦白道:“如何赌法?”

  铁驼道:“赌谁先查出‘情人箭’的主人是谁。”

  展梦白道:“赌什么?”

  铁驼道:“我若胜了,你此后一生,每年都要在‘帝王谷’呆上一半时间,你若胜了,我就……就随便你了。”

  展梦白朗然道:“一言为定!”

  两人各自伸出手掌,“啪”地互击一掌。

  天凡大师笑道:“铁施主虽然好赌,但赌得却极有道理,老衲虽然身在方外,也愿做个证人。”

  玉玑真人含笑道:“有少林掌门大师作证,你们这一场赌,赌得当真可说是轰轰烈烈,空前绝后。”

  铁驼转身道:“谷主,三日之后,小弟也要出谷一行。”

  展梦白道:“三日之后,在下再开始寻找。”

  铁驼大笑道:“好小子,连三天的便宜都不肯占,真不枉谷主大哥和我铁驼子唤你一声小兄弟。”

  展梦白躬身道:“请谷主代弟子向夫人及姑娘告辞,弟子此刻便要随大师及真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