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面两人轻轻掀开了竹帘,垂首而入。

  天凡大师道:“为师即日便要去武当山一行,只怕要耽误半年才能回山,寺中事务,你两人要多小心了。”

  无妙大师须眉已然花白,神情最是沉稳,此刻微微皱眉,垂首道:“师傅多年未曾下山,只怕……”

  天凡大师道:“为师多年未曾下山,正要乘机去走动走动,看一看武林之中,是否又出了几位少年英侠?”

  无机大师沉吟道:“如有什么事机发生,弟子们都应代服其劳,师傅又何苦自己奔波呢?”

  天凡大师目光一闪,微笑道:“这件事你们都代不得劳,但却绝无凶险,你们不必多说了,去吧!”

  第二日清晨时分,满山钟声梵唱中,天凡大师已率领着无为、无心两人束装就道,离开少林,奔向武当。

  这位少林高僧,足迹已有十余年未曾下山,少林寺数百弟子都不禁大为奇怪,不知道掌门师尊此番下山是为了什么。

  昆仑山远在边外,连绵千里,山势险峻雄奇,危岩绝壑,处处可见,又不是少林、峨嵋诸山所能比拟。

  万山丛中,人迹罕至之处,一亭孤松盖下的青石上,盘膝端坐着眉如青剑,目似朗星的展梦白。

  黄衣人立在他身边,正以双掌在为他按拍穴道。

  此刻四下无声,只有风吹松涛,幽韵天成,仰视苍天,俯视群山,令人不觉怆然而发思古之幽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黄衣人突地大声喝道:“好了!”砰地一掌,拍在展梦白背脊之上。

  展梦白双臂一振,骨节有如连珠花炮般,发出一连串声响,满面容光焕发,眼神如秋水般清澈。

  黄衣人上下瞧了他几眼,道:“你觉得体力怎样?”

  展梦白深深吸了口气,笑道:“从未这么好过。”

  他浑身都充满了生机活力,时时待机而动。

  黄衣人含笑道:“这半月来,我严密地控制着你的起居饮食,便是要将你的体力培养至巅峰,你知道么?”

  展梦白长叹一声,垂首道:“前辈成全之德,在下实是……实是……”他不善巧言,下面的话竟说不出口来。

  黄衣人缓缓道:“坐下来,不要浪费精力,前面便有一场艰苦卓绝的战争,等着你去应付,你知道么?”

  展梦白依言坐了下来,目光中满是感激之情。

  黄衣人沉声道:“帝王谷饮誉武林多年,绝非侥幸得来,你万万不可存有丝毫轻视之心。”

  他语声更是沉重,接口道:“入谷路上,便已处处都是危机,入谷之后,更是杀机四伏,谷中人人俱都身怀绝技。”

  他微微一笑,道:“但我已将专破帝王谷的武功俱都传授你,你天资绝顶,学得更是奇快。”

  展梦白道:“但在下还有些地方不能完全了然。”

  黄衣人道:“专破帝王谷的武功,便是武林中最高深奥秘的武功,你能在短短日子中学会,已大是不易了。”

  他微一皱眉,接道:“我所担心的事,只是你太过诚直,不知能否应付谷中最最难缠的三个人物。”

  展梦白道:“哪三个人?”

  黄衣人道:“这三个人一个是驼背老人,其人心肠最热,但却最最好赌,你只要能赌赢他,他什么事都可答应。”

  他微微一叹,接道:“否则就只他一个人,你都不好应付。”

  展梦白道:“在下必定全力以赴。”

  黄衣人点了点头,道:“那第二个人乃是个中年妇人,她最好斗口,你若说得过她,她也不会为难你!”

  展梦白微微笑道:“在下虽不会吹牛拍马,但与人斗口,却也未见得斗不过别人,前辈放心好了。”

  黄衣人眨了眨眼睛,目中露出笑意,道:“好极了。”

  展梦白问道:“那第三个人却是谁呢?”

  黄衣人道:“第三个难缠的人,便是你见过的萧曼风,此人更是机灵古怪,什么花样都想得出来。”

  展梦白皱眉道:“此人倒当真有些难惹。”

  黄衣人道:“你若能通得过这三人,大致已无问题,否则你拿出我的信物,他们也必定会带你去见谷主。”

  他语声微顿,又道:“是以入谷之后,你最好立刻将我的信物取出,那么他们对你就不会太过为难了。”

  展梦白目光一闪,长身道:“在下这就去了。”

  黄衣人微笑道:“我也知道你心急如火,快去吧!”

  展梦白神色突地一阵黯然,垂首道:“在下此去,若是三日之内还不回来,前辈便不必等了。”

  他突地拜倒在地,磕了个头,转身奔出。

  黄衣人大喝一声:“且慢!”

  展梦白回首道:“前辈还有何吩咐?”

  黄衣人道:“我再送你一程。”

  山色阴黯,天风奇寒,天地间弥漫着一片肃杀之意。

  黄衣人与展梦白走了一程,山势更是险峻,几乎飞鸟难渡,黄衣人道:“入山道路,你还记得么?”

  展梦白道:“记得清清楚楚。”

  黄衣人道:“你最好复述一遍。”

  展梦白道:“专走黑石,莫踩白石,见到持剑的人像,便立刻顺着剑尖所指之处转弯……”

  黄衣人道:“还有呢?”

  展梦白道:“见了黑石上所刻之字必须从命,不得违背。白石上所刻的字,却万万不可理它。”

  黄衣人颔首道:“对了。”

  他目光深沉,一字字接道:“这些话你一句都不可违背,若是走错了一步,立刻便有杀身之祸。”

  展梦白道:“在下绝不违背。”

  黄衣人伸手一指,道:“前面便是入谷之路了。”

  展梦白顺着他手指望去,只见一道飞岩,下临绝壑,共有一条宽约七寸的独木桥,通达对崖。

  两崖相隔,约有五十余丈,下面绝壑深沉,云卷雾涌,深不见底,投块石子下去,也听不到回声。

  展梦白虽知入谷道路,险阻重重,但此刻见了这种险境,仍不禁为之倒抽一口冷气,掌心涔涔冒汗。

  黄衣人目光一转,道:“你此刻还有入谷的勇气么?”

  展梦白胸膛一挺,仰天笑道:“死都不怕,还怕什么?”笑声未了,他已跃上了独木危桥。

  只见他一步步自桥上走了过去,天风凛冽,吹得衣襟头发齐飞,只要稍一失足,立刻便要粉身碎骨。

  黄衣人凝神而视,已不禁看出一身冷汗。

  眼见他已走过大半,突地一阵狂风吹过,他脚步一滑,身子陡然倒了下来。

  黄衣人惊呼一声,头脑一阵晕眩,哪知他身子凌空一个筋斗,手掌已搭住了桥缘,全身一缩,嗖地窜到对岸。

  黄衣人暗中松了口气,冷汗随手而落,只听展梦白在对崖招手大呼道:“前辈,在下去了!”

  身子一转,笔直窜入黑雾深处,黄衣人看着他身形消失,突然肩头一耸,有如苍鹰般斜斜飞了起来。

  岩石深处,亦有两条人影一闪,冲天飞起。

  三条人影在空中微一招手,闪电般向左面飞掠而去。

  而此刻展梦白已走了一段路途。

  淡淡的云霞缥缈中,他脚步极是小心,不敢丝毫大意,走了一程,只见前面的道路已分成两条。

  其中一条,满布着白色的晶石,甚是平坦悦目,路旁种植着两行花草,修剪整齐,香气袭人。

  另一条黑石道路,却曲折通向一座阴森黝暗的丛林,道路崎岖坎坷,林中随风吹出阵阵阴湿的臭气。

  展梦白毫不迟疑,踏上了黑石道路,穿入暗林。

  入林越深,光线越是阴黯,但林梢却透下一道天光,照着路上的黑石,衬得四下更宛如地狱。

  展梦自在阴暗的路上走了许久,眼前豁然开朗。

  丛林已尽,山势渐低,一条黑石道路,笔直通达下面,道路两旁,排列着一个个翁仲石像。

  他边走边看,只见这些石像有的跨马横刀,有的衣甲俱全,俱都雕塑得栩栩如生,须眉宛然。

  展梦白缓步而行,宛如走入古代英雄的聚会中,只见这些石像有的向他露齿而笑,有的向他怒目而视。

  突见一座石像两手叉腰,当路而立,凸睛怒目,瞪视着道路,骤眼望去。仿佛桓侯将军复生。

  石像旁还有一具幼童之像,笑嘻嘻地仰面而视,左手斜指,右手中拿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

  “前路不通,请君左转。”

  白石黑字,字迹分明。

  展梦白微微一笑,耸身掠过了这座石像,笔直前行。

  只见前面竟是一道溪流,上架黑石小桥,桥上赫然写着:

  “奈何桥”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