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衣人失望地摇头叹息一声,自语道:“巧妙若不在这机簧弩筒之中,难道是在箭上么?”
他展开袍袖,只见一红一黑两枝“情人箭”竟已穿透了他衣袖,他这“流云铁袖”的功夫,已有十成火候,袍袖一展,当真可说得上是坚逾金石,哪知此刻竟被小小两枝弩箭穿透,这箭上的力道,当真何等惊人?速度又当真是何等迅急,怎会是普通弩筒所能射出?
但他在箭上仔细研究半晌,却也看不出有何特异之处,展梦白在一旁沉吟道:“这一帖一箭,必有相辅相成之功用。”
黄衣人道:“那‘死神帖’只不过是用来扰乱对方心神之物而已,巧妙还是在这‘情人箭’上。”
展梦白皱眉道:“我每一望到‘死神帖’上那骷髅双目中的两点碧光时,目光便似不愿移开了。”
黄衣人沉声道:“不错,那两点磷光,的确有慑神之魔力,尤其因为武林中都已将这一帖一箭渲染过分,几乎将之看成神话中的魔术法宝一般的暗器,是以一见‘死神帖’到来,当即心神无主,便被‘情人箭’乘虚而入,是以我方才不接‘死神帖’,先破‘情人箭’!”
展梦白叹道:“前辈见解,当真精辟已极,但这一帖一箭,必定还另有巧妙,否则怎会有那许多高手被它暗算而死?”
黄衣人冷笑道:“即使有些巧妙魔力,也算不得什么,你我方才还不是一样躲过了它?”
展梦白微喟道:“自从‘情人箭’出现江湖以来,前辈只怕是第一个能破去它的人了,但别人……”
他长叹一声,住口不语,黄衣人将那一帖一箭收入怀中,双手一拂灰尘,霍地长身而起。
他伸手一拍展梦白肩头,缓缓道:“小兄弟,不要难受,天下绝没有永远隐藏的秘密。”
展梦白仰天叹道:“这秘密什么时候才能解开呢?”
黄衣人目光闪动,道:“总有一天的……”
展梦白叹道:“只可惜九连环林软红不在这里,否则,他至少也可认出这黑衣汉子的身份来历。”
黄衣人道:“方才他反手要切我掌中丝带时所使的武功,乃是武当真传,想必此人定是武当俗家弟子。”
展梦白一惊道:“武当弟子怎会被‘情人箭’奴役?”
黄衣人冷笑道:“依我看来,当今江湖上已被‘情人箭’控制之人,已广至各大门户,何止武当一派而已。”
展梦白身子一震,默然半晌,突地大声道:“走!我先陪前辈到少室嵩山一行,然后立刻赶向帝王谷,我纵不能报仇雪恨,至少也要揭破他的秘密,若是等到武林中人都被他控制之后,便来不及了。”
话声未了,他已放开脚步,如飞奔去,黄衣人摇头叹道:“好一个热血冲动的孩子……”
身子一闪,随之而去,霎眼间便消失于夜色中。
由金山至嵩山,这一段路途是漫长的。
一路上,展梦白几乎废寝忘食,拼命地吸收黄衣人传授于他的武功,他天性喜武,只到此时,才真正有明师指点,自不肯浪费一刻时间,他惟一的目的,便是尽快学成武功,赶到帝王谷去复仇雪恨。
黄衣人自然知道他的心意,所传授的,大多俱是能克制帝王谷弟子的武功招式,招式之玄妙,几非展梦白所能梦想,他昔日见到那“粉侯”花飞以及萧家姐妹施展武功时,只道普天之下,再无别种武功能破去他们的招式了,但此刻前后一加参详,才知道他们的招式虽精妙严密,其中却都有破绽,而自己此刻所谓的武功,随意一招,便可击中他们的要害。
有时他忍不住要问那黄衣人,是否与“帝王谷”有所仇恨,否则怎会将“帝王谷”武功中的破绽研究得如此透彻?
黄衣人却只是微笑不语。
这一日到了嵩山境界,两人清晨上山,但见山势雄奇,林木苍郁,虽无华山之奇,却更具名山之气概。
太室少室,峰峦奇秀,两峰对峙,相去约莫三十里,一则雄伟庄严,一则瘦削灵妙。
山阴沟阳一带,直达龙潭、卢岩两寺,更多奇景,自唐以来,高人隐士,代有幽笔,端的是卧虎藏龙之地。
而少室峰下,万松丛中,便是天下武功主流的发源之地,武林七大门派之首,嵩山少林寺。
松风习习,云影天光,展梦白与黄衣人一入松林,便可依稀见到少林寺的飞檐崇阁,钟声梵唱,也隐约可闻。
展梦白初游名山,精神大振,游目四顾问,突听松林深处,一声佛声朗诵,走出四位少林僧人。
其中一人合掌道:“施主但请鉴谅,敝寺……”目光一抬,但见黄衣人的面容,语声突地一顿。
黄衣人微笑道:“还认得我么?”
那少林僧人沉吟道:“贫僧……”
黄衣人大笑道:“十年之前,我与令师对弈十日,你一直在旁侍候茶水,那时你年纪轻轻……唉,想不到十年时光,弹指间便过了。”
语声未了,这少林僧人已拜倒在地,恭声道:“弟子净光,一时眼拙,竟未想出前辈是谁。”
另三个僧人虽不认得黄衣人,但也一齐跪倒在地。
黄衣人搀起他们,沉声道:“我面具虽常改变,但这一袭黄衣,却最好认,但你却未认出,莫非是心中有什么令你慌乱之事么?”
净光呆了一呆,失色道:“前辈果然神目如电。”
黄衣人目光一闪,道:“莫非寺中生出变故不成?”
净光垂首道:“前辈所料不差,此刻寺中……”
黄衣人目光闪动,显见是心中也十分惊奇,不等他话说完,立刻截口道:“既是如此,还不快带我去见令师。”
净光面色沉重,长叹道:“前辈今日,只怕见不着他老人家了。”
黄衣人身子一震,惊道:“此话怎讲?”
净光道:“前辈请随弟子前去,一看便知。”
展梦白心中亦是大为惊异,要知少林寺雄踞武林多年,江湖中虽然屡经动乱,但少林寺却一直安然无恙。
而今日少林寺竟然也有变故发生,他实在想不出江湖中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来少林寺惊扰?
净光躬身带路而行,片刻间便已走入了寺中。
展梦白转目四望,只见这少林寺千椽万脊,也不知有多少重院落,但四下却绝无嘈乱之声。
寺中的弟子,人人面目上,俱是一片沉重肃穆之色,往来行走间,脚下不带半点声息。
在如此庄严的气氛中,展梦白不由自主地也感染到几分沉重之感,心中纵有疑团,也不敢问出口来。
穿过几重院落,便是佛殿后院,方丈室所在之地。
只见几个白眉长髯的僧人,在后院门前,往来行走,人人眉宇间,都呈现着一种不安之意。
展梦白心中更是惊奇,能使这些少林高僧不安之事,其情况之严重,必定是非同小可。
但四下却又听不到杀伐争战之声,少林群僧神色虽沉重,眉宇间却也没有杀气,手中更无兵刃。
心念一转间,只见这些白眉僧人,目光瞥见黄衣人时,面上都忽然露出了喜色,宛如见到救星。
有几人双眉轩动,便待迎了上来,但却又突地止住脚步,合十一礼,躬身后退,让开了门户。
黄衣人见到这些大出常理的情况,心下更是惊奇,不等净光领路,身形一闪,当先步入后院。
展梦白微一迟疑,见到少林群僧并无拦阻之意,也随之而入,只见院中庭院深沉,满是古柏苍松,青篁修竹。
回首望处,少林僧人,竟全部留在院外,没有一人跟着进来,刹那之间,展梦白不禁觉得这后院中仿佛充满了沉沉杀气。
黄衣人轻车熟路,当先而行,转过一座假山,突地十余个身穿蓝缎长衫的汉子,垂手肃立在方丈室之前。
这些人面色亦是十分凝重,但见到黄衣人时,神情都为之大变,一齐躬下身去,请安行礼。
展梦白心中动念,方觉这些大汉甚是眼熟,生像是在哪里见过,黄衣人已脱口道:“你们怎在这里?”
他语声中也充满了惊诧之意。
只见一个眉清目秀的蓝衫少年,抢步迎了过来,躬身道:“在下不知前辈前来,有失远迎。”
黄衣人“哼”了一声,冷冷道:“这里又不是你的地方,要你远迎什么?当真奇怪得很。”
蓝衫少年陪笑道:“是极是极……”
黄衣人道:“你休要在我面前花言巧语,敷衍于我,还不快些闪开道路,让我过去。”
蓝衫少年依然陪笑道:“家师有令,这三日之内,谁也不能进入方丈室一步,请前辈见谅。”
黄衣人目光一凛,道:“你师傅也在这里?”
蓝衫少年道:“若非师傅带领,弟子们怎敢随意在少林寺走动,更不敢在此拦阻前辈了。”
黄衣人沉吟自语道:“他来了?他来做什么?”
展梦白心念一闪,脱口道:“是蓝大先生来了么?”
蓝衫少年望着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这少年满面俱是笑容,但眉宇间却隐含锋芒,目中更是精光毕露,挡在黄衣人身前,不让半步。
方丈室中,静寂如死,仅有一缕缕淡烟,自竹帘中袅娜散出,黄衣人皱眉道:“里面还有别的人么?”
蓝衫少年陪笑道:“弟子不太清楚。”
黄衣人袍袖一拂,道:“我进去看看。”
蓝衫少年还是陪着笑道:“家师再三嘱咐,这三日之内,千万不能让人进入方丈室一步,弟子也不知为了什么?”
黄衣人怒道:“便是你师傅也不敢拦阻于我,你……”
蓝衫少年躬身道:“前辈与家师乃是多年好友,前辈若是要硬闯进去,弟子也不敢拦阻,但……”
他一整面容,沉声道:“前辈闯进去后,家师若是因而生出变故,这责任弟子却是万万负担不起的。”
黄衣人呆了一呆,道:“会生出什么变故?”
蓝衫少年道:“小则一时失着,大至生死之危,任何变故,都有发生的可能,是以前辈还请三思而行。”
黄衣人惊道:“他到底在里面做什么?情况怎会如此严重,难道……他已和少林掌门动上了手?”
蓝衫少年垂首道:“一切事情,两日后前辈便会知道。”
黄衣人沉吟半晌,在苍松下的一方青石上坐了下来,抬目望去,方丈室中仍是淡烟缭绕,静寂如死。
清风阵阵,松涛竹韵,四下轻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