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髯僧人面上一片铁青,木然半晌,方自厉声叫道:“随我来。”身形一转,当先走了出去。

  一路上只有刀光闪闪,耀眼生花,也不知有多少灰袍僧人,手持雪亮的戒刀,虎视眈眈地立在路旁。

  铁飞琼冷笑一声,道:“这算做什么?鸿门宴么?”

  长髯僧人大步而行,也不回头。

  穿过云房、曲廊,便是一座幽静的院落。

  小园中俱是青草梅花,但假山间音乐般的流水声,却也冲不淡凝聚在四下的那种肃杀之气。

  六个灰袍僧人,手横长刀,卓立在一排雅室前面。

  长髯僧人在雅室前停住脚步,霍然转过身来,满面悲愤,沉声道:“这便是方丈室了。”

  铁飞琼道:“倒也幽静得很。”脚步一抬,便待走入,突见眼前刀光一闪,六柄钢刀,挡住了门户。

  铁飞琼变色道:“这算是什么?难道来到这里,还……”

  长髯僧人道:“请看。”

  他手掌微抬,指向门前的一面木牌,牌上写的是:

  “入方丈室者,请先通报姓名。”

  铁飞琼冷笑道:“好大的气派。”

  石灵筠道:“好在我们都还是有名有姓的人。”

  “银莺”欧阳妙稽首道:“欧阳妙拜见方丈。”

  刀光一撤,欧阳妙当先而入,铁、石双莺,也俱都通了姓名,三人便鱼贯入了这精雅的方丈禅室。

  长髯僧人目光霍然凝注到黄衣人身上,沉声道:“阁下武功惊人,谅必也不是无名无姓之辈。”

  黄衣人朗声笑道:“我姓名不通也罢。”

  语声未了,长刀又已封住了门户,黄衣人仰天笑道:“就只这六柄钢刀,也挡得住老夫么?”

  他大笑而言,面上却仍是死眉死眼,全无半分笑意,六个灰袍僧人只觉心头一寒,几乎握不住刀柄。

  长髯僧人早已知道他必大有来历,此刻面色一沉,道:“不通姓名,便请阁下留在外面。”

  刹那间只听禅室中突地传出了“华山三莺”的惊呼。

  展梦白心头一震,只听黄衣人大笑道:“老夫破例一次。”袍袖突地一拂,僧人们只觉眼前一花……

  接着,一连串金铁轻响,六柄长刀,齐地落到地上,长髯僧人定睛望去,面前却已不见了黄衣人的人影。

  他一直目光未瞬,但却仍然看不出这神秘的黄衣人是如何进去的,当下心头不禁为之大惊。

  展梦白亦自一呆,大声道:“展梦白!”一步自那发愣的灰袍僧人中间穿入了那寂静的禅房——

  只见“华山三莺”满面惊诧,木立在门边,黄衣人双目凝视,面上虽未变色,目光却已变色。

  屋中烟云缭绕,满堂异香扑鼻。

  当门的云床上,盘膝端坐着一个长眉白髯的高僧,眼帘下垂,面容如生,但那灰色袈裟的当胸之处,却赫然并插着一红一黑,两根短箭。

  “情人箭!”

  展梦白只觉身子一颤,后退三步,只听身后脚步之声响动,那长髯僧人已抢步走入禅室中来。

  黄衣人头也不回,喃喃道:“情人箭,又是情人箭!”

  长髯僧人惨然冷笑道:“你可看清楚了么?方丈大师一中‘情人箭’后,便已仙去了……”

  黄衣人道:“一击便中,一中便死,这‘情人箭’当真霸道已极,中箭人连凶手是谁都无法说出。”

  长髯僧人厉声道:“不必说出,我也猜得出来是谁?”

  黄衣人道:“谁?”

  长髯僧人大喝道:“你!”

  黄衣人霍然转过身来,道:“我?你怎会想到是我?”

  长髯僧人冷笑道:“你面戴面具,掩饰行藏,显然不是为游山而来,必定是暗怀叵测,是么?”

  黄衣人冷笑道:“还有呢?”

  长髯僧人道:“你武功极高,来历却不明,江湖中怎未听闻有像你这样的轻功身法而行事神秘之人……”

  黄衣人颔首道:“确是没有。”

  长髯僧人面容更是森寒,一字一字地沉声道:“以这许多种迹象和原因,已可判断出一事。”

  黄衣人道:“你且说来听听。”

  长髯僧人厉喝一声,道:“你便是那情人箭的主人。”

  众人心头俱都一震。

  “华山三莺”目光大是疑惑,心里竟已信了七分。

  黄衣人目光移向展梦白,微微笑道:“他方才那一番言语,你可听到了么?不知你作何批评?”

  展梦白道:“自作聪明。”

  黄衣人含笑道:“这四字批评得当真中肯已极。”

  长髯僧人厉声道:“无论你承不承认,我都认定你了。”

  黄衣人道:“认定我又当怎样?”

  长髯僧人呆了一呆,还未答话,黄衣人已接口道:“你将这金山寺看得有如虎穴龙潭,是么?”

  长髯僧人双拳紧握,真力贯注双臂。

  黄衣人哈哈一笑,道:“你眼中的虎穴龙潭,在老夫眼中看来,却是来去自如之地。”

  笑声中突然抓起展梦白的手腕,道:“走。”

  长髯僧人大喝一声,一招“破斧开山”,直捣而出。

  哪知他一拳方出,面前即已失去了黄衣人与展梦白的影踪,只听身后风声一响,他两人已穿门而出。

  长髯僧人大喝道:“三位休走,贫僧追敌。”

  铁飞琼道:“我们有名有姓,才不愿背这黑锅,事情未分清楚,请我们走我们也不走的。”

  话声未了,长髯僧人已掠入围中。

  他扬手掷出一道旗花火箭,满寺群僧,立刻跃上屋,四下呼哨之声不绝于耳,静寂的山寺,立刻动乱起来。

  展梦白手臂被握,只觉一股真力,由臂上贯注而来,自己的身子竟仿佛轻了许多,身不由主地飞越而起。

  只见四下人影窜越,刀光闪动,叱咤之声,不绝于耳。

  黄衣人身形展动,连掠十丈,窜上了一重屋背,突见十数个灰袍僧人,手舞长刀,拦住了去路。

  而就在这刹那之间,斜地里弓弩一响,暴雨般射来了数十枝弩箭,各带锐风,呼啸而至。

  黄衣人冷笑一声,掌中突地飞起一条长索,正是他腰间的丝带,丝带卷动,一股无形的劲气随之而出。

  只听“波”地一声,那数十枝弩箭,竟俱都仿佛被一种奇异的磁力吸引,齐地投入了那条丝带卷动的黄影之中。

  黄衣人手腕微抖,丝带一圈,竟将弩箭都束起。

  金山群僧齐地大惊,呆在当地。

  只听黄衣人轻叱道:“去。”

  丝带一展,弩箭齐飞,嗖地向金山群僧射去,破空之声,震入耳鼓,力道竞比长弓弩匣射出还要强劲。

  金山群僧大惊之下,滚身屋背,数十道锐风自他们头顶呼啸而过,黄衣人与展梦白的身形已随之而去。

  这全是刹那间事,等到两旁弓箭手,箭再上弦,长髯僧人如飞赶来时,黄衣人、展梦白已不知去向。

  夜色沉沉,四下一片黑暗。

  长髯僧人木立在屋脊上,知道自己纵然胁生双翅,也无法追及,心里纵然惶急万分,却也无法可施。

  此刻金山群僧,已大多赶来,杂乱地问道:“走了么?”

  长髯僧人狠狠一跺足,厉声道:“谁叫你们来的,方丈室那边还有多少在看守?”

  金山群僧面面相觑,答不出话来。

  长髯僧人怒道:“那‘华山三莺’若是也乘机走了,教老衲如何向二师兄、四师弟交待!”

  金山群僧呆了半晌,齐地向方丈室内奔去。

  长髯僧人厉喝道:“回来!”

  金山群僧身子一震,齐地顿住脚步。

  长髯僧人叱道:“你们各有防守之地,乱走什么?寺中无论有何变故.你等也不得擅离防地,知道么?”

  金山群僧一齐答应了,长髯僧人身形跃起,接连几个起落,闪电般掠回了小园中的方丈禅室。

  只见小园中人影寂寂,本在园中的弟子,俱都已赶去那边,但方丈禅室前面,还卓立着六个带刀僧人。

  长髯僧人一步趋前,沉声道:“这里可有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