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一声诡异。
“砰——”
他们右前方的灯,闷响,灭了。
迎晨往后退两步,脑子混沌。
张有德眼睛也眯成了缝,似是在思考。
迎晨忽然大声:“通知井下工人,上井,快!”
这一喊,把所有人都喊懵了。
张有德反应过来,嘴皮微颤:“小点声音,要上你们上去就是了。”
他手下也开始劝,很小声:“张总,那些工人。”
“混球!”张有德狠厉低训:“多大点事,大惊小怪,不就坏了一盏灯吗。工人当然得干活了,一天十公斤金子,你来承担损失啊?!”
迎晨向前,一把逮住张有德的衣领,像头愤怒的狮子,“你们违规存贮炸|药,没闻到这里一股电线烧焦的味道吗?出了事你能负责吗!”
张有德哪被女人这样唬过,吼回去:“关你屁事啊!”
迎晨这边的同事冲过来帮忙,挡在迎晨面前。
张有德手指着:“干什么,想动手是不是!别乱来啊!”
迎晨不敢耽误,对同事们说:“别管了,先上井。”
逼仄的空间里,焦味儿越发清晰明显。
姜海怕迎晨走不动,拽住她的手,“别慌,不会有万一的,咱们走快点.”
话还没落上句号,矿井底板突然猛烈摇动,同时,耳边震碎——
“轰!轰!轰!”
一股凶悍的力量吞噬贯穿了整条矿道。
迎晨被震得瞬间倒地,耳边嗡声响,尖锐、疼痛、难以呼吸。
当这一波扛过去后,她意识到——
电缆短路引起明火,点燃了下头违规驻存的炸|药。
矿洞爆炸了。
第一次爆炸,威力不及最大,姜海挣扎着起身,拽起迎晨,撕心狂吼:“走!走啊!”
离炸|药存放地近一点的人,满脸血,在地上翻滚痛哭。
迎晨挣扎爬起,咬着一股劲往前狂奔。
眼见着就要够着吊笼——
“轰!轰!轰!”
第二次爆炸。
炸|药一捆接一捆,在这窄小的空间里引火、膨胀、炸裂。
这一次,连姜海的手都给震脱,迎晨被巨大的冲击力,先是甩向墙壁,再重重落到地面。她一吸气,矿道里浓重的硝烟味塞满了整个胸腔。
迎晨脑子窒息,感觉心脏都骤停了。
她想回头看一眼大伙儿,但一用力,嘴里一股粘稠的血腥味,蓦地一呕,血喷湿了垂在地上的手背。
爆炸虽然停了,但,矿洞结构已经被炸松。
浮石开始下坠,先是小的,一块块,然后是稍大的,如雨下。
最后,迎晨眼睁睁地看着右上方的洞顶,一块大石板轰然倒塌,接二连三,震天巨响。
井深三百米,浓烟、碎石、痛苦呼救的幸存者。
如同人间炼狱。
———
而此时的杏城,迎家。
“老迎,该吃药了。”崔静淑端着温水和药丸,递给迎义章。
迎义章正在看新闻,点点头,“辛苦你了。”
崔静淑落坐沙发,不知怎的,忽生牵挂:“我看了天气预报,四川那边天气不太好,不知道晨晨适不适应。”
迎义章吃完药,又润了温水,才说:“这丫头,从小就倔,跟男孩儿一样,我对她关心太少。”
说不下去了,迎义章“哎”的一声,无奈而感慨。
崔静淑宽慰他:“晨晨是个好姑娘,很多事情她不知道,你也不能怪她不懂事。”
迎义章又是一声叹气,抬头看着崔静淑:“只是委屈你了。”
崔静淑笑得温婉:“我没事。你啊,别凶孩子,父女两个,到底是一家人。”
“等她从四川回来,让她回家吃饭吧。”迎义章起身,拍了拍崔静淑的手:“她爱吃椰子炖鸡,别放葱。”
“行,我都记着的。”崔静淑眉眼动容,点点头。
这时,屋里的电话响。
尖锐的短嘟音,是大院的内线。
崔静淑走过去,接听:“喂,您好。”
听了几行字,崔静淑脸色刹变,她捂着嘴巴,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迎义章走过去,尚算沉稳,“怎么了?”
话筒从手中滑落,咚的声砸在红木桌面。
崔静淑撕心裂肺地哭喊:“老迎,女儿出事了啊!”
———
城市另一边。
华南军区特警总队,一声令下,紧急集合。
“凌速战队全体都有!”
整齐统一的立正脚步声。
李碧山整编队伍,连上级领导都到达训练场。厉坤站在第一排第一个,林德站他后边。都是有过经历的战士,看这阵仗就已明白,肯定有紧急情况需要增援。
大家神情严肃,不问前因,不问后果,人民需要,便时刻准备。
整编完成,李碧山却喊:“厉坤!”
“到!”
厉坤昂首挺胸,背脊笔直。
李碧山眼里透出犹豫,最后依然坚定,下令:“出列。”
厉坤愣了愣。
李碧山扬声:“出列!”
厉坤执行照做,正步跨三步,站在队伍外边。
李碧山这才宣布:“接到上级指示,现,凌速特战队,即刻前往四川嵩五县。”
短暂沉默,等待后话。
而厉坤在听到四川这个地名时,猛地抬眼。
“十八日,即今日,上午十点五分,福雨沟金矿三号矿脉发生爆炸、塌方,掩埋人数众多,该矿脉地理位置偏僻,救援难度巨大,特派我方战队前往救援!”
战士们面不改色,男儿嗓门震天动地:“是!”
眼见要走,厉坤突然拽住李碧山,他在寒风里,脸色差,却坚定。
“报告——本人愿意奔赴一线。”
李碧山神情亦隐忍:“你在队里待命。”他已了解情况,知道失踪人员名单里,有迎晨。他怕厉坤失控。
拒绝。
厉坤不放弃,再次重复:“报告——我愿意前往一线救援。”
他表情平静,语气沉稳,但那股劲儿藏不住,在拼命坚持。
战士们的眼光齐齐看过来。
李碧山刚欲开口。
厉坤忽然泄了精气神,脆弱和惧怕毫无掩藏地流露于眼角眉梢。
一句话,阻止了李碧山的一意孤行。
厉坤说:“那里有我的爱人,让我把她找回来。”
他声音哑了,当着这么多战士的面,眼里的泪光隐隐泛动。
“老李,求你了……”
☆、第33章 失而复得
二十分钟后, 全体战士搭乘军用客机前往矿难发生地。
客机降落双流机场, 而后改用武装直升机深入灾难腹地。
“井底爆炸发生,更严重的是,炸|药震动了尾矿坝, 那边连续一周暴雨,四周环山, 从尾矿坝位置开始崩塌。”
李碧山在路途中,抓紧时间介绍受灾情况。
“同时右侧坡体塌陷, 引发了泥石流。受灾最严重的地区——”李碧山手指在地图上圈出一大片地方:“矿脉东南角生产主体区、西北角居民区。”
说到这,他停顿片刻, 看了眼厉坤, 这才压低声音, 圈出地图中心——“以及矿井底部。”
这四个字,让厉坤垂眸闭眼。
林德坐在他身旁, 怕他出事, 一直宽慰着:“哥, 你别急, 晨姐一定没事的, 她长得就像有福气的人。”
说着说着,林德自己也忍不住了, 声音哽住, “会, 会没事的。”
有战士义愤填膺, 问:“为什么现在才接到救援通知啊?”
附和声:“就是啊, 上午十点出的事,怎么会到下午才得到消息?”
同行的副指挥告诉:“地方瞒报了。”
事发之后,金矿的几个负责人吓得要命,有人要报警,被唬住。说消息一旦外泄,大伙靠什么发财。说白了,都不是什么正经渠道弄来的采矿资格,上头打点买通。这村庄闭塞,要瞒,是瞒得住的。
一合计,金矿这些合伙人、老板全都统一了思想。先是每个下井的工人家庭发两万现金,然后半逼半诱,威胁说,谁敢走露风声,就甭想活命。
都是老实巴交的老人妇女,除了哭,谁还敢多说一个字。
有人问,“那井下面的那些人怎么办。”
老板说,“这一炸,肯定都成死人了,先把井口清理干净,等晚上再下去搬尸体。”
又问道,“可下头还有省城的人啊。”
“我他妈哪还管得着!就说他们回去了,去哪儿不知道!”老板是真狠了心,眼珠子阴险得都能滴出血来。
副指挥叙述完事情前半段,恨恨地叹了口气。
一阵沉默。
战士们拳头捏得青筋儿乍白,愤怒全写在了脸上。
林德直接骂出口:“我草他妈的!”
厉坤一字未吭,只缓缓别过头,机舱里昏暗的光线耀出他眼里的朦胧亮光,泪水斑驳啊。
林德抵了圈槽牙,问:“那后来是怎么捅破的?”
副指挥:“一个小孩儿,偷听到了金矿老板的谈话,跑下了山,打了110。”
林德呸了声:“这帮孙子,草芥人命,挣钱挣得没良心。”
距离事发已经过去五小时,黄金救援时间在减少。
半小时后,直升机悬停于矿脉上空。
通过机窗,已然能见到下面泥流黑黄,席卷大半厂房,泥石流造成的巨大冲击力,使树木连根拔起,挖机铲车侧翻扎进黄泥中。
矿区面目全非,天昏地暗。
而雨,还在下。
“索道准备!”
顿时,直升机舱门划开,风雨扑面,冷冽无情。
“全体都有,按顺序滑降!”
一声令下,战士们握绳,勾脚,纵身下跳,百米高空,滑降用时不到十秒,而后精准降落地面,再松开保险扣,举手示意,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厉坤神情凛然,眼神空洞且麻木,李碧山不放心地拽住他胳膊,扬声:“你小子,给我打起精神!”
厉坤一把甩开他的手,揪住绳索纵身往下。
那股劲儿,不要命。
现场已有近地方的武警官兵在实施救援,但小地方的军警力量薄弱,技能素质较差,再加之设备落后,救援难度极大。
厉坤一行人,直奔矿难主体区——爆炸的矿井。
“太好了,我们正准备下井,人手越多越好。”一当地人告诉。
厉坤二话不说,跨进吊笼,接过安全帽。
“等我,我也要去。”林德跟蚱蜢一样,跳进了吊笼,他拍了怕厉坤的肩膀:“哥,我跟你一块把晨姐找回来。”
吊笼下放,光线渐暗,爆炸后的井道,二氧化硫味道极其刺鼻。
还只下放到一半,已经有人受不了地猛烈咳嗽。
环顾四周,坠落的大石块横七竖八地堆叠,稍微完整的矿壁上,也是被火焰炸出的黑乎痕印。本是四通八达的矿道,已经被残石泥土堵得死死。
这里,像极了一座活死人墓。
越往下,气氛就越凝重,残檐断壁,哪里还有生的气息。
吊笼垂落至矿井第三层,也是当时工人最集中的事发地。
众人分发铁铲、锄头,大声:“把这些堵路的泥沙全部挖开!”
场面热活起来,每个人都在咬牙猛干。
突然——
“这里有人!!”
“啊,是老李!快来帮忙!”
“慢点,慢点,顶住墙体。”
另一方向的林德暂停动作,眼神询问厉坤。
那边人手已够,厉坤无知无觉,跟机器一样挥动手里的铁铲。
没两分钟,那头又传来撕心裂肺的痛哭——
“没气儿了呀!”
这一嗓子,把厉坤彻底喊懵了。
他猛地停住,把林德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望着他,“厉、厉哥?”
哭声持续,惨烈。
厉坤就这么静静站着,默了两秒,他低下头继续动作,绷着声音,
“挖。”
林德心里难受,想安慰:“没事的,晨姐。”
“活要见人,”厉坤直接打断,声音更哑了,“死……要见尸。”
林德看着他,到底没忍住,抬起手臂往眼睛上一抹,竟然哭了。
厉坤不为所动,嫌碍事,连口罩都不戴了。刺激的硝烟味撼动不了他,不断飘落的浮石砸在脑门上,他也不知道痛。
小晨儿。
我后悔了。
那些恩恩怨怨算的了什么,你我之间,本不该有这些。兜兜转转,咱们有误会,有埋怨,算起来也错过了七年。我没法儿否认,这七年,最怕梦醒时分,枕边空无一人。
分开的那些日子,我满世界出任务,在枪炮子弹里出生入死,枕着枪杆儿睡觉。那帮小兵崽子们问我,最想做的是什么。
我反问他们。
有说想爸妈的,想媳妇儿的,想吃老家地里的大红薯。
呵,我啊。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
是发了疯地想再回到你身边。
你十八岁就跟了我。
如今二十八岁了,咱谁也别嫌弃谁,就这么跟下去得了。
厉坤眼眶通红,握着铁铲的手泛起青筋,没忍住,眼泪就这么砸了下来。
就在这时,又有人喊:“这里!快!来帮忙!!活的!活的!”
林德抓着厉坤就往那边奔,“哥,有活人!”
堵住的泥石挖了一条窄道,就看到一个人蜷在矿壁的泥沙堆里。身体被埋了三分之二,只有胸口以上部位暴露在空气中。
尘土糊了满脸,鼻翼在微微颤动呼吸。
厉坤坐镇指挥,呵住手忙脚乱要救援的大伙儿,“别慌!不能再挖了。”怕引起四周塌方。
“林德,你用铲子压死这边——你,压右边——好,剩下出两个人手,和我一起按住他的肩膀,记住,不能碰他脖子。”
厉坤有条不紊地做安排,脸色沉下去,再三叮嘱:“千万别碰颈椎,他全身应该有多处骨折。”
幸亏,救援方式恰当,人被顺利解救出来。
只是出土后,他的两条腿儿,像是断了筋一般,垂耷得像软面条。
老乡们安抚:“甭怕啊,这就拉你上井,去医院。”
但突然,这名伤者费劲地睁开眼睛,嘴唇张合,也不知哪来的劲儿,竟揪住了厉坤的手。
厉坤侧头,返回他跟前,倾身细听。
姜海呼吸急喘,从嗓子眼里挤出话来,虚弱地说:“下边,还,还有活的,救,救她,叫、叫……迎晨。”
语毕,人就晕了过去。
厉坤浑身过了一层电,迈腿就往原地跑,狂吼:“林德!把铁锹给我!”
林德瞪大眼睛,操起工具追了过来。
厉坤从刚才那个大坑里往下一看,好家伙,多亏刚才那人埋在上面,相当于起了一个支撑作用,把下面一层的矿道给架空出一个悬置的空间层。
厉坤不敢用力,趴上去,脸贴着地面往缝隙里一瞧。
刚才救人时,泥土松动坠落,下边已经给埋了一半。左边填满了,堵死。
右边。
厉坤眼睛倏地睁大。
有人!
人躺在那,脸被埋了浅浅一层土,只有嘴巴和鼻子隐隐露在外头,没有任何反应和动静。
五官看不实在,但那只垂放的手,厉坤一眼就认了出来——
迎晨,是迎晨。
他浑身都活了,颤着声音:“林德,你们别过来。”
这层泥土再也承受不住重量,一旦崩塌,就能直接把人给活埋了。
林德点头,焦急问:“厉哥,怎么办?”
厉坤咬牙,一字字的说:“用手刨。”
厉坤脱了外套,跪在地上,十指插|进泥土里,一下,两下,挖出来的杂物一捧捧地往边上丢。
洞井爆炸后,里头什么都有。碎石、玻璃、掺杂在泥土里,甚至还有散开的硝药,憋在泥里头没事,一旦见了光,温度陡升,砰的声爆炸。
到最后,厉坤满手血,皮肉拉开口子,依然面不改色。
亏得大家齐心帮助,终于用手怕刨开了一个二十公分的洞口。
下头的景象已能看得一清二楚。
林德激动难掩,匍匐在地,冲下面喊:“晨姐,晨姐。”
没应,没动。
旁人害怕,“这,这是不是,死了啊?”
“你他妈的给我住嘴!”正在闷声系安全绳的厉坤,猛然呵斥。
他眼里血丝猩红,把绳头递给林德:“拽着。”
是要下去救人。
“厉哥,你慢点。”
“右边不能踩,对,好。”
“欸——小心!”
下到一半,上层的泥沙松动了,簌簌往下落。
厉坤闭紧嘴巴,防止土落嘴里,眼睛眨都不眨继续下降。
就在这时,有人眼尖,惊叫:“不好!大石板要掉下来了!”
厉坤也瞧见了,那石头就在迎晨头部上方。他来不及思考,几乎出于本能,直接解开了安全绳的扣子。
离地面还有两米,厉坤就这么摔了下去。
“啊啊啊!”
石头震动,重重塌落坠下。
厉坤一个打挺翻身,死死护住迎晨。
“咚”的一声闷响。
那石头毫不留情地砸在了厉坤的背部,上头的人惊恐尖叫。
厉坤只觉得胸口猛晃,然后一股粘稠的味道直冲喉咙口。他没挡住,给呕了出来。
一嘴的血。
“厉哥!厉哥你没事吧!”林德担心大叫。
厉坤狂喘气,硬生生地稳住。
他低头看一眼迎晨,还好,没砸着这丫头。
厉坤凝神静气,飞快将埋在迎晨脸上的杂物给拨开,然后抖着手,往她鼻间探。
有气。
活着。
她活着。
厉坤浑身都松了,活了三十年,第一次知道失而复得是什么感觉。
老天爷,我谢您了。
厉坤不敢耽误,把安全绳往迎晨身上捆绕,尽量让她保持平衡的状态。
林德他们在上面用力拉,厉坤站在井底,死死盯着绳子。他手臂是张开的,万一迎晨掉下来,他能第一时间把她接住。
所幸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