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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韦青青青收刀。

  他扶着守伤的梁任花,急电般驰入“快意阁”去。

  张巨阳、陈苦莲、平另彭等一伙人,张弓搭箭、拿刀挺枪的,只等解严冷和楼独妙一声令下,就要马上攻进去。

  却见解严冷跄踉掩面怪叫的跑出来。

  “千一!”捕风叟那里还有一点供奉的尊严、长老风范?“好可怕的一招!”

  平另彭“嘭邦”地砸手中的铜锣,就要率众攻进去,夏天毒忽一长身,拦阻道:“慢。”

  平另彭吼道:“你怕?”

  “你没看到严供奉的情形吗?”夏天毒说,“我们硬杀进去,只怕也讨不了好;逼他出刀,谁也占不了便宜。还是等总堂主回来再说。”

  陈苦莲苦着脸说:“可是,夫人在里面……这狗贼……我们就不管了吗?”

  “有什么好管的!谁教夫人自己不小心。”夏天毒嘴边浮起一个比夏阳更毒的微笑来,语气却很温和,甚至还相当君子,“这样子,总堂主回来了,才有好戏可看,可不是吗?”

  张巨阳立即点头。

  他也是这样想。

  这时,他们都看见另外一位长老:“捉影客”楼独妙,连滚带爬得自“报答园”里挣扎了出来,像趁妖魔达哈欠时张了张口他才能趁机溜出来似的,那种身法可谓独步而且妙绝天下。

  “他们怎能对你这样子?!”

  “没关系……可是他们伤了你!”

  “你也伤了他们?”

  “……因为他们伤了你!”

  “那一招……就是‘千一’?”

  “……我把‘风刀霜剑’合为一招了。”

  “我明明看见……解供奉已扣住了你的咽喉,但你好像……?”

  “我没事。”

  “我想,一个人,是不能有弱点的,就算有,也不能让人知道。只要给你知道你的弱点,人人都会向你的弱点下手了,于是弱点往往也成为致命伤。可是,也总会有弱点。人身上最明显的弱点,就是要害、要穴,于是,我一早就把身上七十二道大穴,全用“爱恨神功”封住了——--别人来攻我的死穴,反而等于是攻我的强处——我正怕别人不来攻。”

  “啊……”

  “怎么了?痛骂?”

  “——不痛。只是……你为什么把这些都告诉我呢?”

  “……大概是因为你问吧。”

  “可是,你告诉了我,就不是等于把你的弱点和要害也让我知道了吗?”

  韦青青青没有答,只微微笑。

  第一次,梁任花感觉到他的眼神不那么忧郁。

  梁任花微微打了一个寒噤。

  韦青青青以为她痛。

  他正替她把出毒针、敷上金创药。他以为自己太用力了,那霎间的神情,像要把自己的手齐腕剁下来似的。那是太过白皙,但淡黄如烛光的柔肩,和隐约可见像一场美丽的失足的乳峰,还有那靠近了有一股清甜的香味,已把心眼与视线钉死在那里。拔刀、出剑、突围、破阵,也没有这样失了步骤的心头狂跳。跳得连心都仿佛不属于他的了。

  “你是怎么知道,”梁任花有意消灭他的窘态,“连楼长老也是来对付你的呢?”

  “因为我已上了夏天毒一次当,”韦青青青也觉得说点别的事比较好些,“我上过一次当,觉不上第二次。”

  “可是,你见他们伤了我,你就分心了……”梁任花注视(也观察)着他,说,“所以才要使出‘千一’?”

  “因为我现在的弱点就是你……”韦青青青说到这里,忽然警醒地道:“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师嫂受伤!”

  “看来!你已揽上了虎尾,部易摆脱了;”梁任花仿佛听到他前面那一句话,只用她的“江湖经验”说,“不过,幸好你自己就是一条龙。”

  “现在,握也只有等大师兄回来了。

  “你也跟他……?”

  “不……我希望不会跟他动手。”

  “如果动手,你胜了,也不要伤他,好吗?我可能已怀了他的孩子了,他还不知道呢!”梁任花整理好了衣服,用一种说开了反而就不会不好意思的态度说:“谢谢。”

  韦青青青涨红了脸,一双手没处放。但认真而诚恳地点头。他手上还沾着梁任花身上的血。

  “你为什么叫——韦青青青?”梁任花带着令人心动得动了心的笑意望着他,并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青青青?三个青?好怪呢?”

  “我父亲,”梁任花问什么他就答什么,答得绝无一丝隐讳,乖得就像个小男孩,“他有三个红颜知己:一个叫方清霞,是他初恋和最钟爱的女子,但却嫁作他人妇,成为父亲毕生的遗憾。一个叫戚倩芝,她就是我母亲,父亲极爱她,可是她多病体弱,生下我没多久就逝世了,她是我父亲终生的遗恨。还有一个叫狄楚静,她一直都有恩于父亲,也钟情于父亲,但是父亲那时因母亲之逝世而悲狂,几次伤了她的心,忽略了她的好意,待父亲省觉时,她已削发为尼,遁入空门,长伴青灯古佛了。她是父亲一辈子的余情。也许……父亲为了纪念她们三个吧,就把她们三人闺名里共同的一个“青”字,放在我的名字里,以为终生之念。这样,我便成了韦青青青了。”

  梁任花听得有趣。这样的话,这汉子岂不就背负了三个女子的恩情了吗?她忽然想到,这汉子对自己的情呢?

  她当然只是这样地想,并没有真的问出来。

 

 

无限无限、温柔温柔、心头心头

 

  他们聚在一起,过得十分欢快。

  她一直都知道她丈夫的哪些朋友和部属们,本就对她不甚尊敬,并且还很怀恨她以前曾在丈夫心中的地位,而现在她又伤在他们突袭之下,可以说是一点也不顾恤到她的安危,所以她也就放开了,不理那些人的包围,也不理会那些包围的人会怎样想,反而自在。

  她觉得很舒坦。她背弃“斩经堂”。她背叛那些人。她背弃“斩经堂”因为那本就是跟她毫无牵连的东西;她背叛那些人因为他们根本不是她的朋友——反而跟前这个汉子,为了救她而几乎命丧当场,才是她自己的好友。但她并没有对不起她的丈夫。

  起先她并不习惯,但逐渐也适应了在他的柔望里渡过漫长的夜晚。

  而他呢?诚惶诚恐的,仿似眼前的是他终身受用、唯恐不再、不愿醒来的梦,一旦因为多大一个喷嚏、伸一个懒腰、多翻一次而惊醒,以后长夜里便有了空虚的习惯。

  她发现他无端地斟一杯酒,拿一对筷子,扬一扬眉,都显示了一种原始的男子气概,可是,他在看她的时侯,却是,无限无限、温柔温柔、心头心头。

  他的后衿因谢供奉那一抓而衣领破烂,不过就算没有那一抓他身上的衣服也破烂不堪。不过,破是破,除了血迹,他穿在身上,却洁净的令人有一尘不染的感觉。偏是他的人带了六分兽性,有着温文的神情,这样一身整洁的血衣破布,仿佛标示了他刚自刀山火海里跨出一样。

  在烛光闪晃里,她看到他投到地上来的影子。他的影子予人流亡的感觉。

  他们笑笑谈谈、吃吃喝喝,就像一对好友、老友,或是兄妹、姊弟一般。

  没有任何毒药能逃过他的嗅觉,有一次,他甚至能在一锅发菜粉葛汤里拈出一条短头发,说:“这发上抹了豆藿香。”

  自从那一次暗算失败后,在外面包围的人再无动静——仿佛已认了命,又像是不敢在去惹动在他们眼中看来是头忧郁的禽兽。

  翠儿仍是送饭、菜、酒,还有洗抹用的清水进来。房里倒有的是衣服。有一次,翠儿偷偷而且悄悄地对梁任花说:“他们叫你用这条巾,拧水给那个人洗脸——他一拿着往脸上抹,夫人立刻往游廊那儿跑,他们就会来接应夫人了。”

  她的夫人微笑推却,并告诉这个忠心耿耿的丫鬟:“不必如此。这是相公的师弟,他在等相公会来,有要事商量。为了使他们有这样的机会,我待在这儿一两天是不要紧的。请你转禀老爷,奶奶,请他们释念。”

  翠儿百思不得其解,狐疑大惑地推了出去。

  韦青青青不理她们说些什么:——仿佛她说什么、她做什么,他都深信不会有害,更不虞有他。

  直至第三天早上,他用了她的眉笔,画了一张很草略但也很扼要的地图,对她很认真的说:“假如有一天,你要找我,请派人来这里,通知我一声就可以了。我有个朋友叫蔡过其,住在“云飞重楼”上,他的二胡拉的很糟,像一只鸭要变成一只鸡时的惨叫,可是他自己却很陶醉,老是拉个不停,尤其一遇下雨或逢降雪的时侯,他就老是那样没烦没了的拉着——所以江湖上外号人称:‘小楼一夜拉春雨”……我会住在他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