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面色阴郁,一拳重砸于案:“没什么不好办的,叫费扬古带人。呃,不,叫安亲王带人,立时查抄此处!”
曹寅称是退下,明珠面色明暗不定,口中称着皇上英明,心里已经乐开了花。这样一来,宫中炙手可热的慧贵妃说话间就要倒台了,而自己的堂妹那位有着大阿哥傍身的惠贵人,前程无量啊。
当夜,东花市一家食铺门口依然车马如龙,却在顷刻间被安亲王带着兵士们包围了起来。一时间火把的光将周围都照亮了,一时间食铺内人声喧嚣,短兵交接。
慈宁宫暖阁内,孝庄坐在炕上品着茶。
蒙古科尔沁三等公吉阿郁锡站在下首正义愤填膺地冲孝庄囔囔:“凭什么啊?凭什么抓我,凭什么抓我女儿,凭什么啊?皇上亲政后,为什么不封赏我们科尔沁?为什么不管我们的死活?为什么不给我们蒙古的王公划封地?凭什么我们乌兰进宫后不能当皇后?要当个破妃子?凭什么啊?”
孝庄脸色微变,将手上的茶盅重重地放到炕几上:“吉阿郁锡,你打一进慈宁宫的门,张口就问了这许多的凭什么、为什么,句句都是皇家欠你的。可你仔细想想,皇家真的欠你吗?”
吉阿郁锡愣了一下,正要继续辩解。
孝庄打断吉阿郁锡:“我们科尔沁人,生在草原长在草原,日日向苍天期盼风调雨顺,水草肥美,以养育我们的族人和牛羊。我们双手向上,向天要,向地要,但从不伸手向人要。今儿个你伸手向皇家要,就是丢祖宗的脸面。”
吉阿郁锡一脸不服气:“那不是”
孝庄:“吉阿郁锡你得清楚,这世上,你能要来的便是你的天命所在。你不能要来的,强要,便是你的祸事所在!你现在闯下这天大的祸事,哀家也帮不了你,你还是想办法自己圆回去吧!”
孝庄说罢,便站起身,朝苏麻喇姑使了个眼色:“苏麻,扶哀家去佛堂吧。”
苏麻喇姑会意,立即上前扶着孝庄向外走去。
吉阿郁锡急眼了:“太皇太后,不是,堂姐,我的亲姐姐”
苏麻喇姑扶着孝庄渐渐走远。
半晌之后,自觉无趣的吉阿郁锡只得垂头丧气地走出慈宁宫,谁料,才出宫门便立即被两旁的兵士押住了。
乾清宫,康熙坐在龙座上。
吉阿郁锡被绑着站在御座下面,才一张口,就扑通一声先给康熙跪下了:“大侄孙啊!啊不,皇上啊!这回这事确实是我错了,可是皇上您也不能光看我偷着铸钱了,你得看看我的难处啊!!”
康熙挑眉冷冷地看着吉阿郁锡。
吉阿郁锡满腹委屈一脸苦楚:“我们科尔沁世代和大清皇室联姻,从太祖朝算起,我们科尔沁已经出过三代皇后、数十位妃子了,光是准备这些后妃的嫁妆,也够我们科尔沁受的了。这大清建国,你们满人是越来越富,我们科尔沁除了血泪可是啥好处都没捞到,就守着那么一片草场过日子,这,这日子就过得太紧巴了。所以,所以我才想着趁着宫里有人,捞点好处,好撑着咱科尔沁的脸面啊。皇上,我也很难啊!”
康熙冷冷一笑,顺手甩出一本账本到吉阿郁锡面前:“这账本上的吴三桂是怎么回事?”
吉阿郁锡一惊,眼珠一转,随即镇定下来:“皇上,你知道现在这生意多难做吗?科尔沁人多开销大,所以我就把这小生意稍微扩了扩。但是皇上我跟您保证,我卖给吴三桂的假钱,是假得不能再假了,里头是连点银星子都看不到的。而且您看,我卖给他,赚了他的钱,养活了我草原的人,还省了朝廷的开支,万一他日后不听话,我草原上的巴图鲁再去打他,一举多得!”
康熙无奈地笑了:“这么说,你还挺替朕着想的了?”
吉阿郁锡忙不迭地回应:“是,是,分内之事!”
康熙暴怒:“你以为吴三桂要得是你的假钱?他是拿着你的假钱炼出精铜造兵器!朕原本一早就封了他的路,让他无矿可用。好嘛,你还给他精铜!”
吉阿郁锡傻眼了:“不是,皇上,我真的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他拿钱干这个啊!皇上饶命啊!”
康熙眉头紧蹙,声音也有些激动起来:“吉阿郁锡,朕没法儿饶你,这不是家事,家事朕由着你,最多朕吃点亏,但这是国事,是动摇国本的大事,你不得不死!”
吉阿郁锡:“皇上、皇上,我错了,再不敢了!”
康熙不想再说,一脸果决地吩咐:“来人,送去宗人府。”
曹寅带人上来,押着吉阿郁锡出去了。
空荡荡的乾清宫内,康熙坐在龙座上神色疲惫。
冷宫,东珠正在与宁香下棋。
听到此处,东珠手上的棋子掉在棋盘上,面色惊变:“你这消息准吗?吉阿郁锡暗铸假币,造假的金、银锭子,还把这些假东西倒腾给吴三桂了?”
宁香点了点头:“自是没错的,这些天,宫里宫外闹得惊天动地,人人皆知,自是千真万确。”
东珠心中暗沉,喃喃低语:“这可难为皇上了,查来查去,查到自家亲戚头上!”
“是啊,听说满朝的文武都逼着皇上杀了吉阿郁锡!可是,主子,你说可能吗?别说太皇太后会阻拦,就算真杀了,那蒙古还不得闹起来。”宁香一脸天真。
东珠愁眉紧蹙,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妥,仿佛这个案子并非只有表象的这般,仿佛是有人故意设局,要让康熙陷入如此两难之境,可到底是谁呢,所图又是如何?
慈宁宫佛堂,孝庄虔诚地跪在佛龛前,双手合十,默念佛号。
苏麻喇姑自外面入内,看到孝庄正在念佛,便也跟着跪了下来。
孝庄意识到便停了下来,郑重地对着佛像拜了三拜:“愿以此功德回向给已逝的眷属,让他早日离苦得乐,早得解脱,阿弥陀佛。”
苏麻喇姑跟着拜了三拜,随即上前一步,将孝庄扶起:“能让太皇太后亲自做功德回向,吉阿郁锡,应可安息了。”
孝庄叹了口气:“他能安息,那科尔沁和蒙古四十九旗,能安息吗?”
苏麻喇姑立即怔住,孝庄再次叹息,颇为无奈地摆了摆手。苏麻喇姑扶着孝庄,两人走出佛堂,来到相隔的寝殿内,苏麻喇姑扶孝庄坐下,侍女素言、素问适时奉上茶点。
孝庄喝了一口茶,又叹了口气:“今儿的事,皇帝这边是逞了龙威,痛快高兴,只怕外面那些老臣并未拍手称快吧。”
苏麻喇姑点了点头:“太皇太后料得真真的,鳌拜党留下的那几位就不必说了,单说一向跟咱们贴心的庄亲王、显亲王、靖亲王,还有平郡王、信郡王他们那颇有微词,说皇上行事太”
孝庄冷笑,仿佛已经听到、看到那些人的议论与神情:“是说他手太黑、心太狠,太不留情面了,是吧?”
苏麻喇姑坦白回复:“正是呢。不过太皇太后也不必忧心,这些人啊,当年先帝仁慈,他们呢就编排先帝软弱,还说先帝毫无先祖雄风。当今皇上行事果断雷厉,他们又说心狠,照这么看,倒是天子难为了。”
“这也怪不得他们,身处龙位本来就像架在炙火上烤,那滋味自然不好受,越是如此,越不能行差半步。”孝庄口上说着,心下已是感同身受。
苏麻喇姑连连点头:“是啊,这次的事,从始至终,都是皇上自己独断的,这事先都没和您商量商量,您这心里会不会怪着皇上?”
“他不跟哀家商量,许是不想让哀家为难,也有可能是不想受哀家左右。但是他想错了,哀家不是寻常妇人,心眼没那么窄,不会因为吉阿郁锡是哀家的亲戚就护短。但是,他吉阿郁锡不是一个人,皇帝要想动他,总要想好了后面的路。所谓驭下之策,是既能打也得揉,如今是打也打了,可打完之后,得想着怎么揉。那蒙古四十九旗的脸面,大清和蒙古几十年来的交情,不能让一个吉阿郁锡给毁了啊。” 孝庄神色忧虑,面上一派踌躇之色。
苏麻喇姑也是一脸黯然,叹了口气:“原以为皇上亲了政,凡事就能顺心些,没想到还是得提心吊胆。”
孝庄一声轻哼:“越是亲了政,乾坤独断,越是危险。可惜啊,如今咱们的皇帝还没悟到这点。对了,皇帝这会儿在做什么。”
苏麻喇姑看向孝庄:“皇上去见慧贵妃了。”
孝庄眯起眼睛,细想了想,而后便以极低的声音向苏麻说道:“这丫头若是聪明,希望能抓住这最后一线生机。”
苏麻喇姑怔了怔,饶她跟在孝庄身边一辈子,此刻对这句话却也是参不透何意。
第一百四十四章 波涛滚滚乾坤大
翊坤宫,康熙步入内室。
乌兰双膝跪地,穿着一身雪白的素服,脱簪披发,头微垂着,看上去我见犹怜:“皇上果然信守承诺。”
康熙一怔,料定了乌兰会撒娇,会祈求,甚至是胡搅蛮缠,却没想到她竟然如此柔顺,如此服小状,这倒让康熙有些拿不定主意了:“你,说什么?”
乌兰越发乖顺,眉眼俏俏的,楚楚动人:“皇上,今儿个是十五,先前皇上允过,若乌兰差事办得好,把宫中上下打理得妥妥帖贴,这个月十五便会招乌兰侍寝的。”
这丫头莫非疯了,她父兄造假钱一事已经暴露,如今一多半的亲戚都在狱中生死一线,她却还有心情说这个。康熙听了,自是哭笑不得:“朕不是来和你说这个的。”
乌兰一脸失落:“皇上来不是和乌兰说这个?那乌兰便也无话可同皇上说了。”
康熙强硬下心,绷紧脸:“乌兰,你跟朕说实话,你阿玛的事你可知晓?你可有参与?你若是说实话,朕便可饶你一死。”
乌兰缓缓向康熙叩拜下去,梨花带雨:“乌兰请皇上念在旧情上,留阿玛一条性命让他回科尔沁养老吧!乌兰替阿玛给皇上磕头了。”
说着乌兰奋力地磕了三个响头,再抬起头时,额头上已是鲜血直流了。
康熙看到大为触动,倒吸了口气:“乌兰,你阿玛私铸假钱动摇国本,又和藩王勾结实在罪大恶极,能不能饶他性命,不在朕,而在群臣、在百姓、在国家的法度,所以,朕现在应不了你。朕再问你一次,这些事情你可知晓?你可有参与?”
乌兰定定地看着康熙凄婉地哭了:“皇上,我若知晓,我若参与,我还会傻傻地将罪证到处拿去送人吗?皇上,为了补贴宫中用度,乌兰已是倾尽所有了,乌兰对皇上真心一片,万望皇上勿忘!”
乌兰含着泪水痴情地望着康熙,康熙面露一丝不忍,乌兰梨花带雨,膝行几步,神色凄婉而真挚:“皇后是首辅索尼的孙女,有着得天独厚的家势和母仪天下的端庄优雅;昭妃有着举世无双的智慧和开国勋臣的骄傲;即便是惠贵人,也有着出尘脱俗的美貌和气度她们,都得到了皇上的真心宠爱!而我,有什么?在皇上眼中,乌兰可有一丝长处?”
康熙刚要开口,乌兰神情更加凄然,眼泪肆意而流:“乌兰真的是一无所有,一无是处吗?乌兰有着娇艳的笑容,有着妩媚的身姿,更重要的是,乌兰有一颗傻傻的单纯的爱着皇上的心,即便为此将亲人拖入深渊,还是止不住爱着皇上!这些,皇上可曾看在眼里?”
乌兰说到此处,起身突然脱掉外衣,露出里面薄纱内衣, 眼中噙着泪水,深情地看着康熙,说不出的凄美动人,道不尽的一往情深,都印在了一双美目中。
康熙看着乌兰,整个人被乌兰的情深感动了。
乌兰低语如泣:“乌兰很傻,傻到放下女人全部的骄傲和自尊来祈求皇上的恩宠!乌兰很蠢,蠢到此时还深爱着皇上还想求皇上可怜可怜乌兰,不要让乌兰带着遗憾去死,好吗?”
乌兰说完,似是将人生最后的力气都用尽了,扶着康熙的衣服,缓缓地无力倒下,满面悲怆却一滴泪水也流不出来。
康熙不忍,俯身将乌兰扶起,乌兰娇弱地倚着康熙的怀里,带了镂空的素银镯子的光洁手臂紧紧缠着康熙的脖子,珠颜凑近,意欲拥吻康熙。
康熙几乎难以抑制情动,搂紧乌兰,仿佛要与她缠绵。
两人共倚榻上,原本就要同赴云雨。不料,康熙却在最后一刻恢复意识,他狠狠攥住乌兰的手臂,晃动着乌兰手上那只镯子,恨恨说道:“慧贵妃,这个镯子太素了,配不上你!”
乌兰面色急变,却竭力掩饰自己的不安,仍一脸娇笑:“皇上说什么,乌兰不懂。”
康熙越发怒了:“不懂?那朕就明说给你听,这个镯子太过素净,配不起你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的尊贵,可是,它里面藏着的脏东西却和你很配!”
乌兰闻听,大惊失色。
康熙冷笑:“朕刚进来殿中便感觉到了,你宫里有种异香,若隐若无极为特别,让朕忍不住动情。乌兰,朕一直觉得你虽然跋扈善妒,但终究是个单纯的女人,没想到你心机如此之深,到了此时此刻,还在算计朕!!”
最后一搏的精心算计也被揭穿,乌兰立时吓白了脸,又惊又怕开口急辩:“皇上,这镯子,我不知道…”
康熙冷冷打断:“你不知道?你算准了朕会来看你最后一面,你就暗中做了手脚,想用这种脏东西害朕动情,宠幸于你,过了今夜,你很快便会有喜,是不是?你想以此为你犯了死罪的阿玛和你自己的前程赌上一把,是不是?”
乌兰被戳中心事,面如死灰。
康熙深深吸了口气,有些厌恶又有些不忍,最终摆了摆手:“罢了,朕不杀你,你死到临头还想着保护自己的阿玛,就是这一丝的孝心与天性救了你,日后,你好自为之吧!”
康熙说完起身离去,乌兰身形微顿了一下,想要去抓康熙的袍角,却遭落空,最终疯笑着跌倒在了地上。
宫门处,康熙大步而出,却丢给顾问行一句话:“叫人送去冷宫安置。”
顾问行低头称是。
咸安宫内,听到小侍女昴格尔的叙说。
贵太妃笑了,笑得极为舒畅。她再一次将刚煮好的热腾腾的奶茶泼到炭盆上,原本正旺的火苗立时被浇灭,焦煳中掺杂着一股怪异的香味,而刺啦刺啦的声响更是有些骇人,但在她看来,却是最美妙的景致。
“真好,布木布泰,这一次,我让你自断臂膀。你的堂弟、你的继任者,都被我玩弄于掌心,如今他们栽了,一个被你的亲孙子处死,一个被打入冷宫。你的外援和内应都被我剪除,接下来,我看你还能做什么?”
“可是,那小黑屋折了,咱们不是也断了财路?”昴格尔十分不解。
贵太妃冷哼,瞥了一眼昴格尔:“财路?三十五年前,自我嫁给林丹汉为嫡妻大福晋,统管阿纥土门万户斡耳朵时,我就不缺这个。三十五年过去了,我的两任丈夫、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先我而去。我失去了太多太多,却唯独不缺银子。”
昴格尔低头不语,没有人知道,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小奴婢,其尊贵的出身丝毫不比紫禁城里的格格和公主们低,她也是这世上贵太妃娜木钟唯数不多的亲人,是她的长子察哈尔亲王阿布奈的女儿。
“着人告诉阿布奈,假钱的生意暂时停下,若不死心,迁到南边再办就是了。总之这次,让吉阿郁锡当了替死鬼,狠狠打压了孝庄和科尔沁。咱们察哈尔跟阿巴亥部的机会,便来了。”贵太妃神色愉悦极了。
布木布泰,原本你我同姓博尔济吉特氏,虽不属一部,但蒙古四十九旗原本就是一家,所以不管是太宗在时,还是太宗过世后,我都安心守着我的博果尔和十一格格过日子,我是从来没跟你争过分毫。
可你呢,机关算尽,所有的好处都要占到。你嫉妒你的亲姐姐,嫉妒你的姑母,自然也嫉妒我。所以,我们便一个一个失去最亲的人,悉数败在你的手里。日复一日,你终于成为太皇太后,受尽天下人尊崇。而我们,除了死,便是等死。
顺心的日子过得太久,莫非你真以为无人能奈何得了你?
这一次,我偏不让你如愿。
为了博果尔,为了我自己,也为了你的姐姐和姑母,为了那些被你除去的绊脚石,我必得胜了你。
贵太妃沉浸在前战初捷的喜悦中不能自已。
昴格尔则小心翼翼地回话:“慧妃在入冷宫前,派人前来传话请您想办法照应,她说,她总会出来的。”
贵太妃不屑地笑了:“照应?到了这步田地,还想着我能施以援手?她简直是痴人说梦。我不落井下石让她死得难堪已是恩德无量了,又一个贪心的傻女人。既如此,我就照应照应她,你去告诉毛伊罕,那个药可以停了,以后不必再给她服了。”
昴格尔微愣。
贵太妃笑了:“傻孩子,服了那么久的药,就算此时停下,此生,博尔济吉特乌兰,也生不出孩子来。哼,布木布泰机关算尽,枉费她再送来多少科尔沁美女,只要有我在,都会变成不能下蛋的鸡。”
昴格尔这才明白过来,于是悄悄退下。
贵太妃继续煮着茶,看着徐徐升腾开来的热气,她笑了。
“布木布泰,西永福宫庄妃、庄太后、太皇太后。他日,待我达成心愿,送你归西以后,你说,我送你个什么谥号好呢?当年,你最嫉恨的就是你姐姐,太宗宠她爱她,给她敏惠恭和元妃的谥号,为此,你嫉恨极了。现如今,竟然连一年四次的大祭都命礼部省了。那好,我便把敏惠恭和四个字送给你,你放心,我为人素来比你大度,待我的另一个儿子阿布奈坐上皇位后,我定给你身后荣光,一年里,我给你四次,不,八次大祭。”
哈哈哈,贵太妃近乎疯癫般地大笑起来。
若在旁人听来看来,似乎就是疯语疯行。
冷宫中,萧瑟的庭院中。
东珠弯着腰在一个大木盆里用力搓洗着衣服,刚开始的时候还觉得水很凉,浸了水的衣服很沉,自己干起来活来极累,可是时间久了,反倒觉得洗衣服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看着脏了的衣裳经过皂粉的洗涤,再以一两盆水清涤之后焕然一新,那种感觉就像自己也被沐浴一次,全身从内而外地舒坦。
于是,但凡有日头的时候,她就会打水洗衣,有时候是洗自己的衣服,有时候则是同处冷宫中的老迈宫人。
即便人生已被打压到了谷底,还有余力去帮助更为不堪的人,这便是自己活下去的意义和勇气。
只是,这份勇气却不是人人都能欣赏得来的。
一盆说不清混着什么腌东西的脏水从天而降,兜头浇了东珠一身,并且连带她面前刚刚洗净的衣裳,均未幸免,全都脏了。
东珠顾不得擦去面上的脏水,睁大眼睛朝着泼水的方向看去,一时间竟愣住了。
一身素衣,披散着蓬乱的头发,像疯子一般赤足站在面前的,正是慧贵妃博尔济吉特乌兰。此时,她的手上,正拿着一个脏盆子,一脸桀骜不驯地看着东珠:“怎么,不服吗?”
东珠哭笑不得,依着她的脾气,若在外面,便立时冲上去一顿好打,可是想想,都沦落到了冷宫,还闹个什么劲儿。
于是,她默默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抬起装着衣服的木盆,准备换个地方再清理一下,不料,却越发惹怒了慧妃。
慧妃疯了一样冲了过来,一把推上去,便将东珠撞开,手上的木盆和衣服全都跌落在地上。
“为什么不给本宫行礼?为什么不给本宫请安?”慧妃高亢地喊着。
东珠既是可怜又有些可悲地看着慧妃:“这是冷宫。”
慧妃更加暴躁:“冷宫怎么了?冷宫也要讲规矩,我是慧贵妃,你呢,昭妃,按品阶,比我低,你见到我,得请安,得磕头!”
东珠深深吸了口气,便恭敬地蹲跪了下去:“废妃钮祜禄东珠,给废贵妃博尔济吉特乌兰请安!”
慧妃显然并没听明白,只见东珠跪了请安,便心满意足地笑了:“好好好,你懂规矩最好,免礼,你起来吧。”
东珠起身。
慧妃竟然上前拉起东珠的手,热络地说着:“别跟那些小人一样,眼皮子不能太浅,别以为我就此倒了驾。你只管好好服侍我,日后,待我出去,当了皇后,便念着你的好,可劲儿关照你。”
东珠看着面前近乎疯癫的慧妃,心头便涌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意。如果不进宫,如果不被权欲所惑,她原该也是个好好的女孩子吧。
如今,是受不了打击,一下子疯了吗?
眼见东珠神色恍惚,慧妃突然又恼了,啪的一下甩开东珠的手:“你不信?你不信本宫能出去?不信本宫能当皇后?哼,也是个眼皮子浅的,你睁大眼睛仔细看着吧,用不了多久,我就是皇后了,而你,就在这里跪着,跪到死吧。”
慧妃说着,硬按着东珠的肩头让东珠跪下。
东珠原本是要抵抗的,可是当她的手触碰到慧妃的手时,看到她手上一道又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时,像被烙铁烫到,东珠吓了一跳,赶紧抽回手,失神之际却被推倒在地。
慧妃拍着手笑着:“倒了,倒了,本宫说过,不服本宫的,都没有好下场,有一个算一个,都会倒台的。”
慧妃说着,便开开心心地走了。
东珠跌跪在原地,一脸的狐疑。
这时,身后响起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只长满冻疮略有残疾的手便伸出来,将其扶起。
“她是疯了,听说,自入冷宫以后,每过一夜,她便在手上用刀割一道,如今不过月余,已是伤痕累累了”
东珠起身,回头凝视,正是冷宫里比邻而居的老嬷嬷瑞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