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画得还真像!额娘,这是你啊!”
“还有太皇太后,皇太后,真把咱们都画进去了!”
众人的赞誉之声不断传来,秋荣抬头望去,只见围在人群当中的贤贵人双手执笔,同时作画。秋荣虽不懂书画,但是觉得一个女子可以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双手画画,实在了不起。
“她画的不仅是山水,还有人物。在画中,山水还算好画,只要意境到了也就是了。接下来是鱼虫花鸟,最难的便是人物,不仅要像,还要有神韵风采。而一般画者,需要静心,在这样嘈杂的氛围中不受干扰,在这样短的时间内画一幅饮宴图,要有景有物,有所有人的神情长相,真真是不容易的。”仁妃仿佛猜到了秋荣的心事,便跟她讲起这画画的妙处来。
坐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跟前的赫舍里,手里搅着帕子,面上表情淡淡的。刚刚在经书的品评中,自己输给了昭妃,眼下所有人的目光又被吸引到贤贵人那里去了。
真是自己搭台,给她人出彩了,正是心有不甘。
看那贤贵人,一身杏色春装分外显眼,展翅欲飞的蝴蝶髻上点缀的珊瑚发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若即要翩翩起舞。双手飞花,更显得粉面桃花,那娇俏的模样竟然真的很像那个人。
再看皇上,目光也终于从东珠的身上移到贤贵人的画上,看龙颜越发悦色,赫舍里的面色终于忍不住沉了下来。
“快了,马上就快画完了。就差这池边的桃花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原本就是众人瞩目,现在大家更是屏息凝神拭目以待。
谁知就在此时,意外发生了。
古怪而响亮的声音突然发作。
众人皆惊,然而马上又笑了起来。
那,竟是不折不扣的放屁之声。
谁能想到在给太皇太后寿宴上,会有人出虚恭呢!
特别是大家都意识到这屁来自何人。
贤贵人满面通红,正是难堪得要死,谁知又接连放了几个响屁,还有一股子不好闻的味道传了出来。
几个围观的福晋和格格们都捂着鼻子闪开了。
大家都盯着贤贵人看,特别是盯住她的屁股。
贤贵人差点哭出来,她紧紧咬着自己的唇仿佛自己在跟自己较劲,可是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手上一抖,那蘸满墨汁的笔突然停顿,让如雪的白纸上立时散落了一大滴墨迹,破坏了原本已经做了一大半的图案。
正是要画池边的花卉。
贤贵人眼中浸满泪水,身子微微发颤。
“呦,这眼看就要画好了,就差这两树桃花了,真是怪可惜的。”福贵人说着轻轻叹了口气,显得很惋惜的样子,但眼角却划过一丝幸灾乐祸的光芒。
贤贵人的样子可怜极了,就在她不知所措之时,一直静静坐在席上的东珠走了过去,她一只手轻轻握住贤贵人,然后假意看画,身子微微前倾,对着画上那团墨迹吹了又吹。
滴在纸上的墨汁当下即被吹开,在东珠的看似自然而然地吐气中,那墨汁有如烟花般地四下绽开了。
她动作太快,又极为自然隐蔽,以至于好多人都没看清她做了什么。
只在转瞬间,便将那团碍眼的墨迹变为生动的花卉,随后,她就闪身离开了。
贤贵人在这之后,又恢复了平静,她尽量让自己淡定,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将这幅“饮宴图”画好。
可是这中间,她还是忍不住又放了几个屁。
“臣妾…奴婢万死。”画完,将笔一掷,贤贵人跪在当场,头低得似乎要钻到地缝下面去。
“这没什么,人吃五谷,免不了的。”太皇太后分外和睦。
然而,谁也没想到倔强的贤贵人在起身之后,便一头扎进了眼前的池子里。
第四十四章 与君相知不相绝
“快救人!”所有人在突如其来的变故面前,都呆若木鸡,还是太皇太后沉着冷静,一声低吼,像在乱阵之中吹起的进攻号角,让所有人都有了方向。
然而,只一瞬间,刚刚平静下来的局面又混乱起来。
“仁妃娘娘,你怎么啦?”
池边,总管太监与苏嬷嬷正指挥一众太监下水营救贤贵人,而宴桌这边上也乱作一团,仁妃面色苍白摇摇晃晃倒在一旁,而扶着她的荣常在大惊失色:“血,好多的血。”
仁妃身上有血,荣常在身上也有血。
分不清这血从何处来。
所有人都乱了。
“快去传太医,快把她扶进去!”皇后第一个反应过来。
而在她开口之前,东珠已经连同景仁宫大宫女碧落一起扶住仁妃,此时又来了几个嬷嬷合力将仁妃抬入偏殿。
“太皇太后,救命。”荣常在紧走几步跪到了孝庄身前。
“这是做什么?”孝庄不解。
“太皇太后,那碗汤…定是那汤里有古怪…那汤碗原是奴婢桌上的,可是奴婢让给了仁妃娘娘…原本那是该奴婢喝的…”荣常在哭得花容惨淡,虽然话断断续续的,但是大家还是听明白了。
康熙第一个站了起来,他走到仁妃与荣常在的桌前,“哪一碗?”
“就是那个红釉雕花的…”荣常在指着桌子,然而看了一眼又哭了起来,因为她发现那个碗如今已然倾斜,而碗中的汤早已洒落在地。
许是刚刚混乱之中有人不小心打翻了汤碗,只是为何偏偏是那碗汤。
这样,想查证都难了。
在座的诸人都是聪明绝顶的,一下子便参透了这其中的玄机。
“太皇太后,臣妾无能,今日的寿宴出了这样的乱子,臣妾第一个罪责深重。”赫舍里在太皇太后面前跪了下去。
于是,福贵人等后宫女眷也都跟着跪下。
“是该好好查查,皇后办的宴席上出岔子,这也不是第一次了。”说话的似乎是鳌夫人。
索尼夫人面色严峻,狠狠瞪了一眼鳌夫人,又把目光对上了遏夫人。“刚刚接近那桌子的人,恐怕都难逃干系。”
此语一出,遏夫人当场变脸:“索夫人此话何意?皇后娘娘办宴席,席间吃食出了问题,可以细细查办,何必要牵三连四?别说是六宫之首的皇后,就是普通百姓家的当家主母,出了这样的事,第一个该找谁来问责?”
索尼夫人还要再辩驳,只见鳌夫人笑吟吟地开口了,她仿佛是在劝遏夫人,只拉着她的手说道:“我的老妹妹,你哪里知道这里面的缘故,这还用细查吗?明摆着是冲着荣常在去的。这荣常在现在身份非比一般,人家肚子里怀的是咱们皇上的头胎。若是生出来是位皇子,谁的脸面最吃紧?谁最难受?人家可不像你,度量大,能容着府里的庶妾接二连三地给老爷生儿育女。人家可是出了名的妒妇,不管是自己的老头子还是儿孙,都不许纳妾。皇后娘娘自然是得了真传了。”
这话说得又酸又狠,一下子击中索夫人的要害,索夫人哪里吃得下这些话,立即站起身走到太皇太后跟前,在自己孙女身后跪了下去。“皇天在上,列祖列宗在上,今日之事若是跟皇后有半分牵扯,臣妾与索府九族,愿意万死赔罪!”
谁能料到,刚正倔强的索夫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就算这件事果真是皇后所为,也不过是后宫争宠的老把戏,高位份的娘娘暗害威逼低等嫔妃落胎,虽说是一桩罪过,但也绝不是足以抄家灭门株连九族的大罪。然而索夫人这样说,无疑是拿全族性命来担保皇后。
虽然有些意气用事,却也表明了索家的耿直,可是恰恰听在孝庄和皇上的耳中,不是那么中听。
怎么想都有些借势要挟的味道,少年天子颇为不满:“索夫人这是在做什么?谁说这件事跟皇后有干系了?况且,有没有干系又岂是众人可以信口说说的?在朕面前,一切都要讲求实证。”
这时正听得池子那边一阵呼喊:“贤贵人救上来了。贤贵人救上来了。”
“索夫人和皇后都先起来吧。”太皇太后的面上看不出是怒是嗔,在她的面前仿佛一切事情都无足轻重。
当下,所有人关注的,都是那个从水中被捞起来的贤贵人。
贤贵浑身上下都带着水珠,如今也是人事不省。苏麻喇姑上前试了试鼻息,气息似有似无,不禁有些怔愣。
皇上走了过去,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贤贵人平放在地上,又解开她旗装领口的盘扣,然后用手使劲按着她的腹部,一松一放,如此按了好几下,终于,贤贵人呛出几口水来。
“皇上。”贤贵人的小模样十分可怜,竟然不顾满身水渍,只把头埋在皇上怀里,“让明惠死了算了,实在没脸再见皇上了。”
“好了,好了,没事了,你心思也太重了些。什么有脸没脸的?顾及这些做什么?”皇上低声安慰,抱着她的时候,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妍姝。妍姝当日沉水自尽,是谁把她救上来的?她应当也是这样无助,这样委屈吧。
想着,便搂着更紧了。
“明惠没脸没关系,就怕给皇上丢脸。”贤贵人呜咽着,越发楚楚可怜。
皇上轻轻抚着她的背,又命人拿来披风给她裹严。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倚在皇上怀中,贤贵人低语着这首汉乐府民歌。念罢,她勇敢地对上皇上的眸子。“今日之丑足以让明惠万死,但皇上垂怜搭救之恩情,明惠此生无憾。从此,只为皇上而生!”
贤贵人落水之后全身衣服浸湿,身材原本玲珑曼妙,如今湿衣紧紧贴在身上,更显的玉骨冰肌如出芙蓉。三千青丝散落在身后,虽然零乱,虽然狼狈,但是只因为那双明眸,眼神清澈的如同冰下的溪水,不染一丝世间的尘垢,整个人就像是不经意间坠落凡间的世外仙姝,特别是从眼中滴落的泪水混合发间垂下的池水,那样让人心惊。
皇上忍不住伸手为她拭去脸上的水珠。
“来人,把贤贵人也送至里面,请太医一并诊治。”
一众嬷嬷与宫女上前将贤贵人扶了,送至侧殿。
“今儿的事,定要好好查查。”皇上吩咐,“顾问行,你先将宴上所有食物都封存起来,任何人不许动,一会再请太医院的人过来仔细查看。”
“是!”
“你们先坐着,哀家进去看看这几个孩子。”孝庄起身,在苏麻喇姑的搀扶下走入侧殿。
殿内一派紧张,仁妃下身血流不止,太医开了方子,一面派人去煎药,一面又有人施以银针封血。
而贤贵人也瘫在床上,睡死过去。
外面天色已经不早了,众人是留也不是,去也不是,不免窃窃低语。
“皇上说得极是,可是就怕这真正的实证怕是已经被人毁去了。”
“这还用查吗?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你们说的是什么?说清楚点,我怎么还糊涂着呢!”
就连端敏也从仁宪皇太后身边移至福贵人那里:“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福贵人瞪了她一眼,直接顶了回去。
皇上轻咳一声:“好了,大家既然想知道真相,就先委屈一下。眼下,所有人等均不得踏出这承光殿半步。”
天子吩咐:“来人,把这只碗收起来。”
顾问行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碗。
“去交给钦天监的南怀仁,汤虽然没了,但是他有办法仅凭这只碗就能查出下了何药,而顺着药,便能追查到幕后黑手。”皇上很笃定,因为他在钦天监看到过,把这器具架在一个小火炉上烤,过不了多久便会浮起一层细小粉末,而这粉未便可以判断出是什么物质。
“是!”顾问行捧着碗下去行事。
“皇上,不必如此麻烦了。”太皇太后走出侧殿,“原是大家过于担心了,仁妃正值癸水之期,刚才多吃了几个冰果子,所以才下红不止,太医已经诊治过了,现已无碍。而贤贵人自是年轻,脸皮儿薄,觉得在你们这些长辈面前丢了脸,一时想不开投了水,如今也救过来了,都无碍了。”
“咳,原来如此啊。虽说都当了主子娘娘,到底年纪轻,真是不经事的。”
“原是来是癸水闹的。”
众人都长长松了口气,因为原本虽说是想看笑话,但是后来听皇上说查不出来大家都要禁足在此,心里都有些着慌,所以此时都顺着说些宽慰的话。
“在座的都是咱们自家亲眷,在你们面前暴些家丑也算不得什么。可是,若是谁胆敢将今儿的事传到外面…”太皇太后的话说了一半,目光一个一个扫过在场的命妇、福晋和公主格格。
“臣妾知道,这还能不知道吗?”
“臣妾自然是半个字都不会对外说的。就是我家老爷,我也不会说的。”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一场风波仿佛片刻间来袭,又在转瞬间风淡云开了。
众人跪安退出。
外面只留下皇上、皇后和福贵人等内宫嫔妃的时候,东珠来到太皇太后跟前,“太皇太后,才刚为什么要这样说?”
“怎么?”皇上见东珠如此发问,心中一紧,“难道另有隐情?”
太皇太后盯着东珠看:“你以为不妥?”
“不妥!”东珠面色沉静,紧绷一张玉颜,“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后宫也是一样。刚刚太医明明说仁妃是误食了极阴寒的落胎之药,因为她恰至癸水之际所以引发血崩,不管是否医治得当,恐怕今后都难受孕了。这样狠的药,这样阴毒的手段,不该严查将幕后之人揪出来吗?况且,这原本是冲着荣常在肚子里的孩子去的。这是谋害皇妃和皇子。怎能就这样敷衍过去?”
“什么?”皇上听了,连忙去问孝庄,“皇玛嬷,昭妃说的可是实情?”
太皇太后看了一眼皇上,又对上了东珠:“你还想说什么?”
“而贤贵人,刚才太医也说了,贤贵人的情况很像是服了一种特别的草药,所以才会突然出虚恭。那种药虽不会致命,但也极为下流,因为人服了以后,三个时辰之内连放千屁。”东珠如雪的面容中飞霞染颊,面红不是因为羞涩而是因为气愤,“在太皇太后的寿宴上,下这样的手,以这样歹毒的计划对付两位柔弱妃嫔,实在可恨,太皇太后刚刚在众人面前那样说,难道是想将此事压下?”
“放肆!”皇后出言制止,“昭妃,你太没规矩了,你在跟谁讲话?太皇太后、皇太后在此,容得你如此放肆?宫中之事,哪里轮到你来随意品评了?”
“皇后娘娘说得极是,昭妃,你太逾越了。”福贵人也出来帮腔。
太皇太后依旧不言不语,只冷冷地看着她们。
在这三个人当中,必有一个人是始作俑者,不管是谁,小小年纪,这招数果然狠毒。太皇太后由此又联想到此前发生的那些事,最早始于那年新正庆典,那要了人命搅了大典的豌豆糕,也是不清不楚的。还有前些日子的谣言,以及由此引发的穆库什之死,还有昭妃的突然失踪。
会是谁呢?
不管她最终的目的如何,她已经一步一步逼近,一招紧过一招,在危害后宫的安全、皇上的安全,并且还要挑起更大的事端与后妃之间的不睦。
一定要将这个人揪出来。
可是她又有些害怕,她怕最终知道的那个人,会让她面临更加难以收拾的局面。所以,她才会在刚才掩耳盗铃,对诸命妇与福晋格格们有了那样一番说辞。
眼下,该怎么办呢?
“朕倒是觉得,昭妃说得有理。”皇上开口了,他的目光从昭妃身上扫过福贵人,最后停在皇后的身上,“不管是国,还是家,哪里出现了岔子,咱们都不能回避,总要去面对。皇后,你说呢?”
皇后面色微红:“臣妾认同皇上的话。”
“那么,这件事交给你,你能在三日内给朕一个交代吗?”皇上问。
皇后愣在当场:“臣妾只能尽力而为,并无把握。”
“好,既然如此,这件事,朕就肯请皇额娘主持。”皇上突然将风头引向一直未表态的仁宪皇太后身上。
不仅是皇后,就连仁宪皇太后本人也愣了。
“皇额娘不必担心。您来主持大局,具体的可以交由昭妃协理。”皇上一言九鼎,“所有人,自今日开始,在这件事情上,全听皇太后和昭妃娘娘的意思办。若需要查到哪宫哪殿,或是找哪个人去问询,均不得迟延。”
“是!”所有人,包括苏麻喇姑,都俯首听命。
“好了,今儿也不早了,都各自回宫休息吧。”太皇太后撂下这句话,便起身离座。
“孙儿与皇玛嬷一道!”皇上紧走几步,要亲自护送太皇太后回宫。
路上二人共车一辇。“皇上刚刚为何那样处置?”看着孙子依旧严肃缄默,孝庄太皇太后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