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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我把身份证递给侦查员。死者叫作焦林,三十一岁,本市人。这一发现,给法医省了很多事情,至少可以不需要推断死者特征以寻找尸源了。

“交通事故,还排除什么侵财案件啊?”大宝说,“你可不能因为你是黑米的粉丝,就处处想给她洗脱罪责啊。”

“我是那种人吗?”我白了大宝一眼。

“看这里。”大宝从尸体的头部开始往下检查,检查到死者会阴部的时候,说,“咦?相比尸体其他位置,会阴部的拖擦伤要轻许多啊。那个啥都还在。”

“废话。”我说,“死者被车底挂住的是腰带,也就是会阴部的背面。被挂住的地方总是要相对高一些,所以摩擦也就轻一些。”

“有道理。”大宝说,“从这里看,皮肤摩擦的损伤面是黄白色的。也就是说,没有生活反应。”

“是死后拖擦。”我检查了死者胸腹部残留的皮肤,说,“胸腹部的皮肤残片也可以看出来损伤边缘没有生活反应。”

“那就好。”大宝说,“总算这个名主播没有干恶事。”

“现在我们就面临一个问题了。”我说,“如果死者有这么大面积的损伤,首先要考虑创伤性休克死亡。但是死者的损伤面没有生活反应,也就是死后才造成拖擦伤的,那么,他的死因应该是什么呢?”

“交通事故嘛,多见是内出血、颅脑损伤死亡什么的。”大宝说,“我们解剖开来看看再说吧。”

“怕是黑米难逃罪责了。”戴着手套的林涛说。

林涛冷不丁来这么一句,我和大宝一起走到了林涛身后。

林涛指着刚才被我从尸体上剥下来的衣服残片说:“死者的衣服破损挺厉害的,但是后背部几乎保存完好。刚才我用多波段光源看了死者后背的衣服,在左侧上臂和肩胛部的位置,有一条轮胎印。”

“你看了,是黑米的车的轮胎印?”我问。

林涛点点头,一脸遗憾。

我没有吭声,走到手术台前,示意大宝把尸体翻转了过来,对尸体的背部进行了解剖。很快,我们就发现死者的上臂、背部后侧肋骨、肩胛骨和脊柱都是完好无损的。

我微微一笑,说:“你说的难逃罪责也未必正确,轮胎印所对应的位置,并没有软组织挫碎和骨折。显然,黑米并没有轧到他,顶多是轮胎碰到了那里。”

“别太早下结论。”大宝说,“如果轧在前面呢?前面的衣服都没有了,即便有轮胎印也找不到了。”

确实,死者被碾轧后,发生尸体翻转的案例也不少见。我赶紧和大宝又把尸体翻转了过来,对尸体进行常规解剖。

手术刀划开胸腹腔的肌肉,分离,骨锯打开胸腔…

死者的胸腹腔很干净,甚至没有脏器破裂、出血的痕迹!

“奇怪了。”大宝仍不放弃,沿着死者的每一根肋骨慢慢地摸,说,“连肋骨都没有骨折,脏器也是正常的。”

我没有吭声,打开死者的头皮,锯开颅骨,果不其然,颅脑也是正常的,没有任何挫裂、出血的迹象。

我仍不放弃,把死者的四肢肌肉都划开了,肌肉除了和地面接触的一面被烤焦以外,其他部位都是正常的,长骨也都没有骨折。死者甚至连窒息的征象都没有!

“这是一具找不到死因的尸体!”大宝瞪着眼睛说。

“先别这样说。”我说,“首先,我们得肯定死者正面的挫擦伤肯定是死后的。如果是生前的,就有可能是创伤性休克死亡。”

“可是会阴部的皮肤应该很明确是死后损伤啊。”大宝说。

我皱起眉头思索了一阵,说:“现在只有两种可能。一,死者是创伤性休克死亡,我们之所以觉得皮肤周围没有生活反应,有可能是我们的主观情绪在作祟。生活反应这个东西,肉眼有的时候还是会判断错的。二,死者在黑米的车挂上他的时候,就已经死亡了。这倒是验证了我之前发现的一个疑点。”

“之前发现的疑点?”林涛问。

我点点头,说:“我在交警队看到黑米的车的时候就很奇怪,整辆车没有碰撞的痕迹。也就是说,车辆没有碰撞人,人就被挂到车底了。这不正常,除非这个人原来就趴在路上,黑米的车直接开上去挂上了,要么就是这个人正好滚进了黑米的车底。总之,在没有碰撞的情况下,车底拖上了人,黑米应该是不知情的。”

我说完划开死者的胃部,闻了闻气味,说:“胃内没有酒味,说明不是醉汉。那么,死者最大的可能是疾病突发致死,或者中毒致死。死亡地点在黑米发觉车辆异常的地方,那个时候,她的车正好开到了尸体上,把尸体挂住了。”

“你说的可能性确实大,但是也不能排除黑米正好轧到了一个人,然后把他拖死了。”大宝说。

“尸体上的情况和车辆的情况相符,没有碰撞伤。”我说,“难道这个人是活着趴在地上等碰瓷的?”

“你不能排除这种可能。”大宝说,“不过现在的情况看,黑米几乎是没有什么罪责了,可以通知交警队放人了。”

我说:“我们上面说的几种可能都存在。一来,通知理化科齐科长马上就死者的胃内容物进行毒化检验,排除死者中毒死亡;二来,通知我们组织病理学实验室的方科长,对死者的组织脏器进行病理检验,看看死者有没有可以导致猝死的疾病。另外,请方科长对尸体创面周围的皮肤进行病理检验,看看这些拖擦伤究竟是生前的,还是死后的。”

尸体没有了皮肤,已经无法缝合。我们只有把尸体用尸袋裹好,送到殡仪馆的冰棺内。

“我已经告诉交警队,这个交通事故另有说法了。”林涛挂断了电话,说,“最好的结果是死者是猝死的,不小心被黑米的车拖住了。”

“最不好的结果是,死者被毒死,然后凶手想伪造交通事故现场。”大宝挖着鼻孔说。

“总之,目前看,黑米算是清白了。不过,你得告诉交警同事,暂时别让黑米回家。”我说,“我找她有事。”

“我已经说过了。”林涛会心一笑,说,“我就知道你想找黑米带你去看看她觉得轧到人的可疑现场。”

“还是你懂我。”我哈哈大笑。

说话间,我们的车就开进了交警队。没想到我们刚离开三个小时,这里就发生了变化。交警队的门口堵满了人,隐约可以听见院子里有嘈杂声。

“你们这些浑蛋!”一个女人的尖叫声,“你们就不怕报应吗?你们就不怕恶鬼来找你们吗?”

第三章

“不怕!”我推开人群,走到了大院里,高声说,“我们客观公正,遵循科学。我们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甚至看到几个壮汉开始目露凶光。

几名交警围到了我身边,做出一副合围保护之势。一个交警同事低声耳语:“死者家属,来闹事了。”

“怎么着?”那个女人高声叫道,“别和我说这些官话!不就是因为黑米是个名人吗?你们就想包庇她?门儿都没有!叫黑米给我出来!”

我低声问刚才那名交警,说:“这是什么人?黑米呢?”

交警说:“这是死者焦林的老婆,薛齐,是广播电台的一个编导。你们找到身份证后,我们就通知薛齐了。刚才接到林科长的电话,我们正准备让黑米先回家休息休息,薛齐就带着一大帮人赶到了,说什么要给自己的丈夫伸冤。”

“她丈夫失踪这么久,她没报案吗?”我问。

交警说:“刚才听刑警部门的同事说,薛齐和焦林分居很久了,一直因为财产问题没能离婚。”

“呵呵,现在人死了,她开始来蹦跶了。”大宝嘟囔道,“不就是想要赔偿吗?”

“是啊。”交警说,“这样的事情我们也见怪不怪了。刚才我们派了几个人把黑米保护在休息室了。”

“不过这事情也挺巧的。”我说,“薛齐和黑米居然是一个单位的,她的丈夫居然又挂在了黑米的车下,这里面怕是有什么弯弯绕吧。”

“听说薛齐平时和黑米关系很不好。”交警说,“正好出了这事儿,同事情面也就荡然无存了。”

“薛齐的老公和黑米,会不会有什么…”我心里有些担忧,不自觉就说了出来。

“没有。”交警说,“刑警部门的同事做了调查,还调了话单,两人之间完全没有瓜葛。”

“那我就放心多了。”我说。

“嘀嘀咕咕什么呢?”薛齐叫道,“你们有头儿在吗?谁出来给我个说法?”

我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我来给你说法吧。”

“你说话有用吗?”一个小伙子跳出来说,“我姐夫可是正儿八经的公司高管,是有身份的人。我姐姐是电台的,说出来吓死你,省城所有的媒体老总我姐都认识。你信不信我们组织媒体曝光?扒了你的狗皮!”

林涛放下勘查箱,捏了拳头就朝小伙子冲了过去,被我一把拉住。

我微微一笑,对小伙子说:“小孩儿,不要满嘴乱喷,我的制服是国家给我的,不是媒体给我的。我行得正,站得直,谁也没那么容易脱我衣服。倒是你们,现在已经触犯了治安处罚法,我可以随时通知特警支队来抓人。”

小伙子有些胆怯,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薛齐说:“那你说,这事儿该怎么解决?”

我“嘿”了一声,说:“死者的死因还没有鉴定出来,还需要几天的时间。在此之前,奉劝你们少安毋躁。”

“还要鉴定什么死因?”薛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说,“就是被黑米撞死的!你们想保护她逃走吗?”

“不管明显不明显,死因鉴定都是必须的法律手续,在死因鉴定出具前,如果做出任何行动都是违法的。我用我的人格担保。”我说,“我保证这件事情会秉公处理。如果是黑米的责任,黑米必须承担责任,但如果不是黑米的责任,谁也别想给她乱戴帽子。”

“回去吧,回去吧。”几个交警在劝人群散开。

薛齐还想说些什么,但是也找不出更好的理由,于是向人群使了个眼色,人们纷纷离开。

“你们脾气真好,我真想揍他丫的。”林涛说。

“揍了他,你的衣服就真的被扒了。”我拍了拍林涛的肩膀,说,“当警察,必须受得了委屈、扛得住非议。”

黑米肯定是得知了我们的初步结论,再次见到她时,脸色已经有了红润。只是被刚才一吓唬,嘴唇还是有些发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