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的八旗子弟有十数万,除去当兵的、有差事的,在三十五岁到十五岁之间的闲散旗人足足有八千多人。
这些无所事事之人,都由朝廷养着,朝廷每个月都会给八旗子弟发银子,有军籍的八旗子弟每个月可以领到四两银子,即便是没有军籍的,每个月都能领到一两银子。
除去银子,太宗皇帝也好,先帝也罢,哪怕是万岁爷,都曾拿出不少土地分给在京的八旗子弟。
旗人没有种地的能耐,可个个都是地主,而且不服徭役,不缴钱粮,生了孩子有朝廷养着。
甚至连律法都对旗人甚是偏颇,犯了死罪的旗人,只要他的直系亲属、兄弟在战斗中牺牲,便可以免死。
种种优待之下,滋生出一大批无所事事的蛀虫、懒汉、赌徒、暴徒……几乎可以说是京城的毒瘤。
给这么一群蛀虫进行再教育,饶是佟国维,都有些犯怵,更别说诚亲王在交待差事之前还特意‘指点’了他一番。
诚亲王让他统计的这份名单,不止是要这些人的名字,还要这些人的家庭住址和名下田产数量。
根据诚亲王的‘指点’,这些旗人在再教育期间,朝廷不再给他们发放月银,只有表现合格者才能继续领银子,月银成为奖赏,不配合教育之人,则是要被罚田产,罚掉的田产由朝廷收回。
真若是按照诚亲王的意思来办,那些个混不吝之人还不知要怎么闹呢,首当其冲的可不是诚亲王,而是他这个主办之人。
佟国维咬着牙将手中的名单交上去,忍不住开口道:“如今朝中事务繁杂,各部人手紧缺,实在是没有余力对八千旗人进行再教育,臣以为不妨等一等,待到朝廷不再这般繁忙,再进行此事。”
佟国维这话不是对诚亲王说的,而是对万岁爷,诚亲王要在八旗子弟身上放血,那也要看万岁爷同不同意。
万岁爷对八旗子弟向来优渥,早些年不光拿出了一部分田产分给在京的八旗子弟,还给在军旗的八旗子弟翻了一倍的月银。
须知,八旗才是大清的根基,诚亲王要动八旗,即便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旗人,那也是在动摇大清的根基。
胤祉早就看八旗的待遇不顺眼了,这些蛀虫不光腐蚀国库,更是趴在百姓身上吸血,比如这些闲散之人,虽然个个不事生产,可是搞起强买强卖、欺凌弱小、土地兼并之事来,那都是好手。
不能一刀斩之,那便只能钝刀子割肉了,佟国维作为皇阿玛的便宜舅舅兼岳父,普通的旗人哪里敢惹,此事交给佟国维甚是合适,这一刀轻了,他能往上加码,这一刀重了,八旗真闹腾起来,也保得住佟国维。
旁人,除非是皇室子弟,不然安全就难说了,尤其是汉臣。
胤祉接过名单只是扫了一眼最上面的那一页,便直接上呈给皇阿玛。
啧啧啧,匆匆扫过去,第一页上的那些人,田产论亩就没有个位数的,两位数的都少见。
早晚给它收回来!
康熙接过册子,一边翻看,一边道:“你们继续。”
皇阿玛不插手,胤祉便直接驳回了佟国维所请。
“八旗稳定,朝政才能稳,给这些无所事事的旗人找些事做,京中治安变成安稳大半了,此事迫在眉睫,等不得。佟大人既是朝廷的肱骨之臣,也是本王的舅公,此等要事,只有托付给舅公您,本王才能安心。”
若是托付给自己人,万一旗人闹起来,保不齐这人就被皇阿玛顺势推出去处理了,托付给佟国维,皇阿玛不看已故慈和皇太后的面子,也要看皇贵妃和佟妃的面子。
佟国维也没等到万岁爷为他开口,也只能捏着鼻子应下来了。
佟国维退下,胤祉才开始按照原本的计划主持大朝会,要事在先,礼部、工部、户部所处理之事都是重中之重,放在最前面进行讨论。
康熙一心二用,一边翻看着手中的册子,一边不忘观察大殿上的众人。
都说‘百闻不如一见’,如今瞧着这话确实有道理,梁九功、李德全等人往日向他转述大朝会上的情景和对话,可也没有他亲眼看着来得……真切。
大殿上多了不少新面孔,可绝大多数还是原来的臣子,只是和从前相比,话更简单了,废话少了,掉书袋的也少了,正二品以下的官员比从前更敢说话了。
朝政一项挨着一项,紧锣密鼓,到了最后,老三还给群臣布置了任务,要求在下下个月交一份五年计划。
皇子也好,朝臣也罢,个个都忙的团团转,就连御史也不能闲着,监督责任直接具体到个人,每三月一次轮转,中间还会有不定时的轮转。
康熙看得出来,老三如今是一心想做实事,摊子是越铺越大,让朝臣们忙成陀螺,也让他不得不面对越来越多的折子。
这股子直拗劲儿,确实是老三独有的。
胤祉犹豫了几分,到底是没有在朝堂上把十三的事情拉出来讨论,皇阿玛今日这般平静,可能在私底下还有商量的余地。
面对如此平静的皇阿玛,胤祉是松了口气,他与皇阿玛的斗争固然不可避免,可文斗总好过武斗,缓着来总好过雷霆霹雳,如今朝上这么多的差事要办,各处都缺时间、缺人手,内耗还是能少就少吧。
两个斗争的中心今日皆不露声色,剩下的人自然也闹腾不起来,一直到大朝会结束,直郡王提着的那颗心才缓缓落到实处。
对上老二他不害怕,哪怕是老二权势最盛之时,在他这儿也没什么好怕的。
普天之下,让他害怕的只有皇阿玛,哪怕他已经旗帜鲜明地站在老三队伍里,可对上皇阿玛,他心里头仍旧是虚的。
兄弟们当中一向以胆大著称的直郡王都如此了,更遑论是其他人。
四贝勒现在还拿不准皇阿玛是怎么想的,二哥被废,要说他对那个位置一点想法都没有,是不可能的。
之所以从前一直不敢冒头,是因为不想做皇阿玛手中给二哥安排的磨刀石,如今他也不想做皇阿玛制衡三哥的棋子。
比起皇阿玛重掌大权,把三哥踢到一边去,他倒更希望能维持住如今的局面,皇阿玛防儿子防得紧,他都已经二十多岁了,若是寻常百姓,二十多岁已经是能够顶门立户的年纪了,可在从前他却只能关在府里头种田表心志、躲麻烦。
皇阿玛防着儿子,可三哥敢用兄弟们,他这五个月做的事比过往三四年都多。
再者,皇阿玛如今年岁已经不小了,又几度卧床养病,倒不如清闲些,保重身体。
皇阿玛和三哥,他如今肯定是选三哥。
第138章
乾清宫里,胤祉再一次提到十三。
“十三弟的才干和品性都是一等一的,如今朝政繁忙,正是用人之际,十三弟又是皇子,能担负起比寻常臣子更大的责任,放置不用实在可惜。”
胤祉略作停顿,见皇阿玛不说话,才继续说下去。
“太和殿之变惹得天下人心惶惶,儿臣又是个出了名的‘活阎王’,不瞒皇阿玛,儿臣对自己在官场上的名声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儿臣监国,怕是有相当多的一部分官员心里头不稳的。”
“皇阿玛向来是宽和待下,儿臣以为,由皇阿玛来给天下官员喂一颗定心丹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所谓‘定心丹’便是——提薪,在原来的基础上,给大清的公务员们大幅度提高俸禄。
当然,第一次提薪,不指望着一下子到达‘高薪养廉’的程度,如今用钱的地方那么多,国库没这么大的余力。
只是大清官员们的俸禄实在是低,他一边高举反腐大旗,一边又往下安排了那么多任务下去,肯定是需要提薪的。
至于是以谁的名义来做这件事儿,于他而言并不重要,但若是能用这件事情换得十三重新入朝参政,那何乐而不为呢。
这无疑是搔到了康熙的痒处,给官员们提俸禄,是施恩赚名声的好事,银子出自国库,如今户部商业司的体系是越来越庞大,所以才能供给朝廷现如今这么大的开支,跟修路的款项比起来,官员俸禄又算得了什么呢。
老三会赚钱,这是他一早就知道的,老三的亲王爵位不就是用‘钱’换来的嘛。
如今老三主持朝政,虽然花钱厉害,可赚起钱来也厉害。
赚名声、收人心,又不用自己操心银钱,这样的好事康熙自然不会拒绝,还顺水推舟放了十三。
不过,放十三自由可以,让十三参政也可以,只是——“十三不能再进宫。”
太和殿之变有一次就够了,十三过往同废太子到底是过于亲近了,难保对他这个皇阿玛不会有不忿之心。
不能进宫,就意味着不能上朝,而且以皇阿玛的敏感程度,怕是也不能把十三放到军营中,但这并不是问题,毕竟京城如今遍地‘开花’,处处缺人,十三缺不了去处。
怎么着都不会比老八的差事差,给二哥修宅子那可真是个天坑,即便是修出花来,也不会让二哥的死忠夸一句,至于功劳,那在如今就更排不上号了。
胤祉算盘打的啪啪响,见皇阿玛这般好说话,忍不住道:“卯时上朝,儿臣住在府中,寅时便要起,皇阿玛您瞧瞧,儿臣的黑眼圈都熬出来了,长此以往还怎么了得,儿臣可不想英年早逝。”
因劳累而猝死这种事情有一次就够了,可不敢再来一次了。
康熙瞅着三儿子,怎么着,这是想住进宫?
已经出宫开府的皇子,要重回宫中居住只有一个理由——以太子的身份入主东宫。
“要不,皇阿玛将早朝延后一个时辰?”
八点上班,六点起床,这才是正常的作息,而不是五点上班,半夜起床。
保证充分的睡眠,才是养生之道。
“儿臣实在是快熬不住了,这都五个月了,三日便要上一次早朝,睡眠不足不说,作息也不规律,再这么下去,儿臣怕是也要病倒了,皇阿玛年也心疼心疼儿臣。”
从前还能偷懒,如今呢,他便是再想摸鱼,这么大的担子放在身上,又怎么敢不上心。
康熙一瞬间就回想起了老三刚开始在上书房念书时的情景,都说‘三岁看大,八岁看老’,这话放在老三身上是有道理的,从前便想着偷懒,如今手握重权,也还是没改了这毛病。
哪怕他不希望有朝一日被老三架空,这会儿也被气的不轻。
“前朝之所以亡国,与君王怠政脱不了干系,须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你今日想着将早朝延后一个时辰,明日是不是就把三日一朝改成六日一朝!再过几日,直接将早朝免了去?”
康熙眉头紧蹙,老三是有几分才气,有公心,能做贤王能臣,可却实在不是做君王的料子,缺点太过明显了。
一是懒惰,刻在骨子里的懒,前朝灭亡的经验不得不吸取。
二是天真,眼睛里头不揉沙子,这样的人能做御史,做个清官,做不了皇帝。
三便是后院和子嗣,老三府里头至今就只有一位嫡福晋,孩子也就只有一儿一女。子嗣单薄,如何能让人心安稳,万一弘晴不成器,这江山又如何能稳得住。
“早朝延后之事不可再提,你先退下吧。”康熙疲惫道。
老三不成,哪个又成呢,可惜帝王也是□□凡胎,并不能万岁,连百岁都不敢奢望。
十三是中午被接出来的,日头正毒,五月末六月初的天气热的不得了,可站在日头下的十三却是打了个冷颤。
外面是热的,可他身体里却藏着一股寒意。
“十三弟快上去凉快凉快。”十阿哥抓起十三的袖子,把人往马车上领,车上放了两盆冰,在来这儿的路上,他还派人从街市里买了几份冰盘,这个天气吃冰盘来消暑再合适不过了。
十三被拉上马车,接过三哥递过来的冰盘,硕大的荷叶中间放置着被切成小块的果藕,藕旁边是一圈红色的西瓜瓤,再往外一圈是甜瓜和竹叶青,上面撒着核桃仁、葡萄干、莲子、绿豆沙,还拌有白糖,色泽艳丽,瞧着便能让人胃口大开。
十三一手冰盘,一手银勺,吃的飞快,一直到吃完整个冰盘,方才开口说话。
“弟弟吃相粗鲁,让三哥和十哥见笑了。”
十阿哥用冰盘的速度没比十三慢到哪里去,马车里头只有自家兄弟,又没有旁人,吃相粗鲁些也没什么,只是十三的状态明显不对。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经历太和殿之变的人哪一个不是吓得肝胆俱裂,更不要说十三这个倒霉催的了,担惊受怕是双份,还因为从前同废太子亲近而被皇阿玛怀疑。
被关了这么久,好好的人都能关出病来。若换作是他在牢里一关就是小半年,非得憋疯了不可。
十阿哥看着十三如今这幅皮包骨的模样,也很难不心酸。
“三哥已经安排人给你置办宅院了,就在我府上那条街,只是时间仓促还没来得及收拾,这几日你先在我府上住着,好好养养身体,日后还有得忙呢。”
近水楼台先得月,十三住在他府上,等身体养好之后,自然要拉到吏部来帮忙。
十一虽然聪明绝顶,奈何身子骨太弱,只有上午才来衙门办公。
十三就不同了,论文,当年是跟着废太子办过差事的,有经验,也有脑子,论武,也就只比他差那么一点点吧。
再加上十三还是个老实人,他就喜欢和能干的老实人一起办差。
十阿哥在来这里之前就已经让人回去通知府上了,在前院腾出一处最大最好的院落来,请太医回府候着,安排最有眼力劲儿的太监和宫女,务必让十三感到宾至如归。
十三没问为什么两位哥哥不送自己回宫,显而易见,能不让他回去的人只有皇阿玛,也没问废太子如今怎么样了。
经此一劫,在牢里惶恐了小半年,他如今什么也不求了,只希望两个妹妹能不被他牵连,而如今能帮他护住两个妹妹不被欺凌,将来嫁到蒙古去给予庇佑的,也就只有三哥了。
“这几日好好休养身体,等身体养好了,再跟老十去吏部办差,八妹妹和十妹妹不方便出宫,有什么要同他们讲的,就写信让老十捎进宫。”胤祉拍了拍十三的肩膀,嘱咐道。
十三这模样,先好好养养吧,别兄弟们当中真出一个英年早逝的。
早朝延后遥遥无期,十三不被允许进宫也不全然都是坏处,起码不需要半夜起床去宫里头上朝了。
安顿完十三了,胤祉直接去了工部,京城这几个月的路也修了不少了,但凡是捐了钱粮的人家,在路口的功德碑上都雕刻着名字,现在他想再加一个人的名号上去。
“这几条路能陆续修通完善既有诸位大人的功劳,也有出钱出粮的善人们的功劳,工匠、劳夫们也都出了一份力,但这些都是在皇阿玛英明领导下进行的,我等需让百姓们知道皇阿玛的拳拳爱民之心,陈大人以为如何?”
当儿子的要给阿玛歌功颂德,陈延敬自然没什么好说的,他入朝做官这么多年,对给万岁爷歌功颂德这一类的事情,早已司空见惯,甚至他本人也曾不可避免的为万岁爷的功德写过文章称赞。
皇家父子的事情,他自然不会插手,诚亲王要向万岁爷示好,他没道理反对。
“既然陈大人同意,那就在功德碑的最上方加上皇阿玛的年号。”
他再安排人去民间找几位文采不错的士子,为皇阿玛的仁政作诗写文章表功德。
第139章
八月底,废太子的宅院终于落成,八贝勒方才能从盖房子的差事里挣脱出来,彼时朝堂上的局面和几个月前又有不同。
皇阿玛虽然还没有收回三哥的监国之权,也仍旧由三哥主持大朝会,可从三个月前开始,皇阿玛次次不落,每一场的大朝会,都高位高坐在上首,大多数时候只是旁听,碰上群臣争执不下时,也会出面拿主意。
而且据他所知,在皇阿玛能上朝之前,诚亲王就已经把批阅奏折的权利全都交还给了皇阿玛。
而这几个月,民间士子对皇阿玛的称赞之声不绝于耳,连京城百姓都是一片歌功颂德。
无论是建校,还是修路,无论是招工,还是这一次的官员俸禄提升,皆是以皇阿玛的名义进行的。
素来以刚直著称的诚亲王,拍起马屁来倒是比寻常人的花样还要多,一边给皇阿玛塑金身,一边带头吹捧,处处以皇阿玛为尊,皇阿玛功德盖世,当得起三跪九叩之礼,诚亲王言说自己功德不及皇阿玛万分之一,以此为由不许任何人再向他行跪拜之礼。
有着监国之权的诚亲王都如此了,前朝之中,除了皇阿玛,谁还敢享有这跪拜之礼。
皇阿玛推崇节俭,诚亲王便让戏班子排戏、让说书先生宣扬皇阿玛的节俭之举——一顿饭只有四菜一汤、十年前的一件长袍现在仍穿着……
皇阿玛为万民作表率,诚亲王带头效仿,宫里头放到了年纪的宫女出宫,诚亲王府紧跟着放了十几名丫鬟出来……
总之,诚亲王现在几乎将皇阿玛捧上了神台,政绩是皇阿玛的,在民间宣扬皇阿玛的勤勉节俭之名,连皇阿玛擅长西学之事都在民间传的沸沸扬扬,因此特权是皇阿玛的,剩下的人,哪怕是皇室子弟都不配拥有。
先是跪拜之礼,之后是饭菜的规格,如今轮到使唤的奴才了。
所以诚亲王的死忠们现在都在给府上的人改契书,死契改为活契,最长期限不超过十年。理由也很简单,皇阿玛上个月一次性放出了上百名年满二十岁的宫女,本来这些人要等到二十五岁才能出宫的,可皇阿玛对子民仁慈,不忍这些宫女们错过花期。
皇阿玛对百姓抱有仁慈之心,诚亲王自然要带头效仿,连带着那些死忠们也跟着表忠心,丫鬟小厮也都是万岁爷的子民,不能把万岁爷的子民当做自个儿的物件使唤,因此死契就不能用了,得改成活契。
八贝勒固然也明白诚亲王这么做并不完全是为了奉承皇阿玛,推崇节俭也好,放一批丫鬟自由也罢,对朝廷都有用处,京城包括京城周边的府县都缺人。
修路建校要人,各大作坊要人,处处都缺人手,尤其是识字的、有管事经验的,现在连女管事都冒出来了。
明白是一回事,可看着诚亲王将皇阿玛奉若神明,让皇阿玛处处不同,又是另一回事。
人分三六九等,男人和女人,满人和汉人,主子和奴才,良籍和贱籍,士农工商……可现在诚亲王在把人分为两类,皇阿玛和其余所有人,并不断拉大两者之间的距离,既在讨好皇阿玛,又在弱化其它阶层之间的差距。
这言行实在是过于……谄媚,可偏偏皇阿玛吃这套。
这都已经几个月了,诚亲王大权在握,对着各部发号施令,甚至插手地方,接连处理了十几个地方官,可皇阿玛不反对不阻拦,时不时的出宫一趟,不是在蒙学的开学典礼上发言,就是为公路竣工剪彩,还亲自跑到军营去,给进行再教育的闲散旗人们鼓劲儿,忙得不亦乐乎,瞧着并没有又要对付诚亲王的意思。
废太子当年若有这般迷惑皇阿玛的手段,就不会有德州之变和太和殿之变了。
八贝勒已然有些心灰意冷了,皇阿玛如今被诚亲王迷惑,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长此以往,不,以皇阿玛如今的年岁,用不了几年,怕是这江山就要被诚亲王哄去了。
诚如八贝勒所担心的那般,他回宫向皇阿玛复命,皇阿玛却并未给他安排差事,也未曾对他有任何交代,显然,皇阿玛已经不准备用他来平衡诚亲王了。
看不到出路的八贝勒,隔了几日,才被诚亲王安排到新成立的工部航海司,主持筹备朝廷定下的五年航海大计。
给废太子修完宅院的八贝勒未能在朝堂上掀起什么波浪,有人失望,有人高兴,自从万岁爷的身体好转,朝堂上便有不少人都认为万岁爷和诚亲王之间必有一番纷争,谁能站到上风还真不一定,毕竟太和殿这边,死伤的大都是万岁爷的近臣。
可等来等去,也未曾等到万岁爷向诚亲王发难,更没等到诚亲王出手架空万岁爷,这对皇家父子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相和,诚亲王虽然没有被立为太子,但众人眼瞅着,诚亲王将来的皇位已经稳当了。
可纳兰明珠并非常人,仍旧对万岁爷充满防备,以他对万岁爷的了解,这说不定只是万岁爷蛰伏的一种方式。
“当年鳌拜专政时,万岁爷便没有急着与鳌拜相争,蛰伏许久,等鳌拜放松警惕,才一举将人拿下。老夫以为,现在还不到您松懈的时候,另外您去宫里头,也务必要小心安全。”
万岁爷当年用一群小太监将鳌拜制服在宫里,如今未必不会用这招,虽然简单粗暴,但架不住管用。
内务府总管虽然是五贝勒,但万岁爷若要在宫里头动手,根本用不了几个人,想要瞒住五贝勒并不难。
胤祉来明珠府上,要说的也是皇阿玛。
“我会多加小心的,不过,我不觉得皇阿玛会用对付鳌拜的方式来对付我。”
不提父子之情,皇阿玛要杀他一个容易,可他身后还有那么多兄弟呢,大哥,五弟,九弟,十弟,十一弟,皇阿玛难道都要杀光不成,就算是把他们都杀了关了,那剩下的皇阿哥呢,老四亦或者是老八,谁又能不惶恐。
皇阿玛老了,当年能处理鳌拜党羽,能平三藩讨伐噶尔丹,如今已经没有这份余力收拾烂摊子了。
现在的平静就算是真的蛰伏,皇阿玛也会尽量‘柔和’的来处理他,处理这喧喧嚷嚷一大堆人。
“皇阿玛有意北巡,与蒙古各部的王爷会盟,虽然伴驾名单还未出来,可就算我不去,大哥他们总会有在名单之上的。此次会盟,有机会推四妹妹一把,可如此一来,咱们在蒙古的布置就瞒不过皇阿玛了,我拿不定主意,所以想向先生请教。”
如今还瞒着的只有两件事,一是在蒙古的布置,二是秘密研究火器的戴梓。
纳兰明珠轻咳了两声,低声道:“虱子多了不怕痒,万岁爷多忌惮一分,还是少忌惮一分,眼下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戴梓那边还是暂且瞒着,那可是要命的东西。”
尽管相处平和,但胤祉能感受到皇阿玛对自己的不满意,是将他作为继承人的不满意,后院空虚和子嗣单薄倒还在其次,皇阿玛对他最大的不满意是性格。
既认为他过于单纯执拗,又觉得他野心太大,行事顾前不顾后,唯恐他是下一个隋炀帝。
隋朝二世而亡,其中责任最大的自然是杨广这个亡国之君,杨广是有才干和眼光的,但步子迈得太大,修大运河、迁都、改革官制、修订律法、西征吐谷浑、征林邑、征契丹、征流求、三次征高句丽……在位期间做的事情比普通皇帝十几辈子做的都多,惹得民怨沸腾,让隋朝走向灭亡。
单看杨广的各项举措,是没什么问题的,后世之人分析,也不得不赞叹杨广的远见卓识,一条大运河至今都还在用,开创的科举制度同样被沿用到现在,可这些东西虽遗泽了后世,但在那时候却生生拖垮了隋王朝。
皇阿玛前段时间赠他《隋书》,便是让他以隋炀帝杨广为戒,不要想着一日就吃成个胖子,那只会将人撑死。
胤祉自然清楚,要让大清的统治稳固,让皇室的地位不被动摇,就要按照历史原来的走向,加强皇权,闭关锁国,再延续上两百多年的国祚。
两百年后,国家积弱,被西方的坚船利炮强行打开大门,展开一段充满了血与泪的屈辱历史。
两百年后的人,是后人,也是他的前人,大清只是历史更迭当中的一个王朝,民族才是他永恒的港湾和归属。
所以皇阿玛的顾虑是对的,他迫不及待的在改变他能改变的一切,能迈多大的步子便迈多大的步子,因为他们已经落后,再不追就来不及了。
能稳得住自然好,或许再过个几十年,一百年,皇权不断缩小,甚至被推翻。
若是稳不住,大清就此分崩离析,可火种已经种下,最差也不会比原来差。
皇室之人,他如今的亲人,享有大清最好的教育,有钱有粮,甚至有兵,能抓住的机会也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多得多,已经是赢在起跑线上了,还要如何呢。
理念不同,皇阿玛是永远都不可能认同他做继承人的,只是皇阿玛虽然看不上他,但如今也没看上别人。
纳兰明珠并不知道面前的这位爷,从头到尾就没打算赢得万岁爷的认可,不过有废太子的例子在前,万岁爷的恩宠显然并不可靠,可靠的是手里的权利,是兵将。
第140章
南巡一路耗费颇大,不能说走就走,但北巡就很容易了,几乎每年都要去一次,御驾的队伍早已轻车熟路,更何况这一趟是非去不可。
无论是德州之变,还是太和殿之变,都早已传遍天下,往南,朝廷只需要稳定人心即可,可是往北,面对蒙古诸部,朝廷不只需要稳定人心,还需要震慑草原,免得让这些人动了南下劫掠的心思。
是以,皇上下旨北巡后,不到三日,上下就已经全部准备妥当。
此次的伴驾名单,后宫中是荣贵妃和宜妃,皇子则是点了直郡王、五贝勒、十阿哥和十四阿哥,诚亲王奉命留守京城监国。
值得一提的是,诚亲王虽然没有在伴驾之列,诚亲王之子弘晴却上了伴驾的名单,这也是康熙出巡头一次点名皇孙伴驾,在伴驾名单上的皇孙也不止弘晴一个,直郡王家的弘昱,四贝勒府的弘晖,五贝勒府的弘昇都被点了名。
这几个孩子年岁都差不多,最大的弘昱和最小的弘晴,也才只差了一年零两个月。
额娘和儿子都要被皇阿玛带到草原去,这既是皇阿玛给的尊荣,也是皇阿玛对他的防备,防止他在京城犯上作乱。
这招以前皇阿玛也对二哥用过,二哥的儿子弘皙就曾多次伴驾,只是那孩子如今和二哥关在一起,连自由都没了。
照胤祉看,皇阿玛实在是多虑了,他哪有闲工夫犯上,还不如趁着皇阿玛北巡,多睡几个好觉,一觉睡到天亮。
顺便再安排人好好练一练从军营接受再教育出来的那批旗人,反正皇阿玛不在,这些人就是有再位高权重的亲戚族人,也很难在当下告状了。
“此次北巡阿玛不能去,你就跟着你大伯,顺便好好练一练骑射,你大伯的骑射在我们兄弟当中是最好的,有空的时候多去陪一陪你祖母。”
胤祉摸了摸儿子光亮的脑门,文化课他是一点儿都不担心这孩子,虽然刚上一年级,可已经在学二年级的内容了,月考和期中考更是独占鳌头。
虚岁七岁的弘晴,一颗心都已经飞到大草原上去了,赶忙保证道:“儿子一定跟大伯好好学习骑射,多多去看望祖母,阿玛在京也要好好保重自己,照顾额娘和妹妹。”
大伯的骑射可不只是在皇子当中是最好的,在整个京城那也是数一数二的,甚至放眼大清,大伯都没有几个敌手,不然也不会被评为世间第一等的马球高手。
他马球课上的老师,就对大伯很是推崇,不止一次的在他们面前说起大伯的‘战绩’。
他最开始学骑马,便是大伯和阿玛教的,只是这一年来,阿玛忙,大伯忙,他也忙,再加上学校开了马术课,便都不陪他去京郊练习骑术了。
“你皇祖父若是传你到御前,要记得礼节,不要调皮,也不要乱说话。”说到皇阿玛,胤祉的叮嘱就苍白多了。
他们这些当儿子的,瞧见皇阿玛,都束手束脚,更何况孙子呢。
他幼时皇阿玛还时不时到钟粹宫去看他,后来入上书房念书,托二哥的福,皇阿玛那几年是每天都要去上书房,日日都能见到皇阿玛,就算不能把皇阿玛当做普通的父亲,可在他心里头,皇阿玛就是他的父亲,只是他的父亲比旁人的父亲更威严,顾虑更多,儿子也更多。
弘晴就不同了,这孩子打小就没怎么跟皇阿玛接触过,面都没见过几次,宫中过年受罪,他是能告假就告假,自己脱不开,也会尽量给孩子告假。
总的来说,胤祉对儿子伴驾北巡还是放心的,除了弘晖,弘晴和弘昱、弘昇是打小一块长大的,一起上了三年的幼儿园,又一起升了小学,还有额娘、大哥、五弟和十弟在,他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就算是皇阿玛,眼下这个时候也不会为难他儿子。
因此,胤祉对着儿子也只是交代了几句话,跟着过去照顾儿子的是打小跟在儿子身边的两个太监和四个宫女,侍卫安排的倒是多,足足二十四个。
不同于诚亲王府的风平浪静,四贝勒府上为了大阿哥伴驾之事上上下下都张罗起来了。
当年胤祉筹建幼儿园时,朝中的局势还不是眼下这般,废太子那时还如日中天,所有人都要避其锋芒,而且那时候废太子和诚亲王还是敌对关系。
四贝勒那会儿两边都不得罪,因此并没有送嫡长子去幼儿园,而是送了长女进去。
嫡长子弘晖身子骨弱,原本是打算三岁搬到前院去由他和先生教导,但由于身子骨弱,往后延了一年。
本来三哥今年筹建小学,就该把弘晖也送进去的,只是小学的教程和幼儿园紧密衔接,弘晖在府上学的传统的儒家经典,没怎么学过算学,也未曾正经学过史,两门功课都没有基础,送进小学功课怕是跟不上。
所以才打算往后延一年,这一年里把这两门功课补上,等到来年再入学。
这也就意味着弘晖和几个堂哥堂弟并不熟悉,弘昱、弘昇的阿玛都在伴驾之列,弘晴的阿玛虽然不在,但是人家祖母在不说,大哥、五弟、十弟跟三哥的关系那还用说吗,必然会好好照顾弘晴的。
反观四贝勒,他自个儿不能去,皇贵妃也不在伴驾之列,跟大哥、五弟和十弟都不算熟悉,倒是有同胞兄弟十四在,只是十四那跳脱的性子,不让旁人照顾就算是好的了。
而且他与十四虽是同胞兄弟,可来往并不多,也算不上亲近。
指望不上旁人,可不就得在出发之前尽量给弘晖安排妥当。
四个嬷嬷,十二个太监,十二个宫女,以及二十个侍卫。
四福晋特意携礼分别去了一趟直郡王府和五贝勒府,托大嫂和五弟妹出巡的时候照看儿子。
大嫂是妯娌们当中的长嫂,宽厚仁和,对她们这些弟妹素来都是很照顾的,早些年她虽然更亲近二嫂,可跟大嫂的关系也不曾僵化。
这次上门拜托对方,四福晋挑了几样瓷器,又依着大嫂的喜好选了几样首饰,给几个侄女各送了一匹布料,又备了一套文房四宝给弘昱。
伴驾名单下来的当天,四福晋就直接带着这些东西去了直郡王府上,还留下陪大嫂用了顿午膳。
五贝勒府则是在御驾启程出发前的最后一天才去,实在是五弟妹不同于大嫂,瓜尔佳氏的身份实在是特殊了些。
五贝勒府的瓜尔佳氏没比她小几岁,选秀也只跟她差了一届,还在闺阁时,外出同母亲交际也曾遇到过这个小妹妹。
只是后来她做了四贝勒的嫡福晋,瓜尔佳氏却是做了五贝勒的侧福晋。
嫡福晋和侧福晋原本就不是一个圈子里的,瓜尔佳氏这个侧福晋又做的轰轰烈烈,京城谁人不知,五贝勒为了瓜尔佳氏,不要嫡福晋,也不要格格妾室,府中女眷就只有瓜尔佳氏一人,五贝勒的三个儿子,都是瓜尔佳氏所出。
侧福晋做到这份上,就算是嫡福晋都比不得,京城关于瓜尔佳氏的议论从来都没有停止过,甚至有人说瓜尔佳氏是狐狸精转世,能够魅惑人心。
这种话她自然是不信的,只不过她和大多数嫡福晋一样,和瓜尔佳氏没什么往来,如今求到人家那里了,真是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可就算是尴尬,为了儿子也得硬着头皮上门。
四福晋不知瓜尔佳氏的喜好,备里礼只能往贵重了选,但也不能越过大嫂去。
昨天就已经备好了礼,四福晋硬是拖到今天下午才递了帖子上门。
同是贝勒府,瓜尔佳氏的院子比四福晋的正院都要大,她们府上侧福晋李氏的院子也就只有瓜尔佳氏的一半。
四福晋心情复杂,瞧着明明已经生了三个孩子仍旧明艳动人的瓜尔佳氏缓缓道明来意。
瓜尔佳氏梳着简单的发髻,脸上并未上妆,连耳坠都是匆匆戴上去的,四嫂来得突然,她只来得及换衣服、戴耳坠,汉人衣服虽然更为精巧漂亮,但终归不适合穿着待客。
“府里的小阿哥再有一个月就是抓周礼了,二阿哥也才只有三岁,妾身不放心他们,所以不打算陪我们爷去草原,四嫂的事儿,妾身实在帮不上忙。”
不去啊。
四福晋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压下心中的酸涩。
瓜尔佳氏不去,五贝勒怕是也不会带旁人。
她们家爷守礼重规矩,即便喜爱李氏,也不曾做出宠妾灭妻之事,更不会乱了府里的规矩。
按理她该知足的,只是人就怕比较,直郡王和福晋夫妻恩爱,诚亲王夫妇也是琴瑟和谐,五贝勒和瓜尔佳氏就更不用说了。
其余几位已经成婚的爷,府里头也都没有侧福晋,一众的皇阿哥当中,有侧福晋的只有她们爷和废太子。
“不过,弘晖阿哥是我们爷的亲侄子,路上有机会肯定会看顾弘晖阿哥的,四嫂别太担心,有几位爷在,照看弘晖阿哥肯定没什么问题。”瓜尔佳氏轻声安抚道。
如果可以,四福晋倒想把儿子留下,弘晖的身子骨打小就弱,这一路舟车劳顿,又没有父母在旁边看顾,她怎么能放心得下呢。
可万岁爷点了弘晖的名,连诚亲王都没为弘晴讨恩典,弘晖可还比弘晴大了三个月呢。
这边四福晋上门拜托妯娌,那边四贝勒也跟几个兄弟一一开了口。
向来不求人的四贝勒,为了大儿子也不得不开口求人了,福晋把五贝勒府的瓜尔佳氏放到最后,四贝勒则是把同胞弟弟十四放到了最后。
他与十四虽是嫡亲的兄弟,可他养在养母膝下,与十四来往不多,甚至常有争吵,尤其是最近这几年。
第141章
十四阿哥是现在住在阿哥所里最年长的皇阿哥,虽然已经上朝参政,而且在刑部有差事,但还没有从上书房结业,每天下午都要回上书房念书。
上书房制度严格,哪怕十四阿哥明日就要启程伴驾去草原,可今日仍旧需要照常上课。
从上书房毕业多年的四贝勒,显然还记得从前的规矩,因此在十四去上书房之前,午膳之后,赶来阿哥所。
十四阿哥一见亲哥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他为自个儿额娘觉得委屈,也嫌弃亲哥是个势利眼。
“四哥来找我做什么?”
四贝勒脸黑了一半,饶是他知道十四平时对他态度不算好,可这会儿仍旧恨不得扭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