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明珠表情恍惚,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诚亲王府的,疯了,诚亲王绝对是疯了,跟诚亲王比起来,直郡王都是个乖孩子。
他是真没想到万岁爷让曹寅收取余银一事对诚亲王的刺激会这么大。
眼下他也只能先稳住诚亲王,等诚亲王恢复冷静了,一切再从长计议,武力夺位不可取,万岁爷又不是泥捏的,手里头那么多兵,诚亲王就算有银子,可上哪征兵去,又上哪儿藏人去。
更重要的是,万岁爷可能真没有诚亲王想象的那么长寿,万一就是这几年的事儿,那不是白白便宜太子了吗。
这头纳兰明珠一边想着如何安抚诚亲王,一边咬牙切齿的诅咒索额图,如果不是因为索额图,他何必在诚亲王身上费劲,这么多的皇阿哥里头,如今也就诚亲王能和太子有一争之力了,就是这脾气比直郡王还直。
那头明相入诚亲王府的消息,该知道的已经都知道了。
听闻这俩人勾搭在一起,索额图当下就坐不住了,立刻进宫寻太子商议。
还在施工现场的直郡王听闻此事倒是淡定,不用问,明珠肯定去是跟老三商量怎么搞太子了,看来明天的大朝会必会有一桩好戏要上演。
康熙也颇为满意,老三身边的确该有个帮手了,不能总像上次一样靠他护着与太子周旋。
胤祉没有留下索额图与盐官、盐商勾结的证据,在大朝会上也没有冲着太子党开炮,反而剑指甘肃和陕西。
“儿臣感念山西百姓回护之心,若非他们相护,儿臣怕是都要遗臭万年了。这两个月儿臣在府中思来想去,深觉有负皇阿玛厚爱,这些年来文不成武不就,惹得众人不喜,那日儿臣虽没有来大朝会,可是也听说了当时的盛况,四分之三的大臣都站出来弹劾儿臣,可见儿臣实在是无能。”
“能得山西百姓肯定,说明儿臣在肃清官场上还是有几分能力的,若皇阿玛不嫌弃儿臣,儿臣还记得去年发生民变的除了山西,还有甘肃、陕西两地,不如让儿臣也去这两地走一遭,为皇阿玛除掉官场上的毒瘤。”
内地十八省,能清一个是一个,那么多贪官,多杀一个算一个,总好过窝在这京城里头斗心眼。
胤祉话音刚落,便听见一个又一个的大臣站出来反对。
索额图憋着笑意看向明珠:就这?
亏得他昨日匆忙进宫找太子商量对策,结果纳兰明珠就给诚亲王出了这主意?自损一千,杀敌八十。
看来是他多虑了,诚亲王还比不上直郡王呢。
不知索额图在打量,康熙的目光也在老三和纳兰明珠之前来回移动。
山西之事刚刚过去,老三几乎把山西官场打碎了重组,这要是再放到甘肃或者陕西去,非得连开三年的恩科,才有足够的官员可以补充。
而且只要他同意了,老三一出京城肯定会被埋伏暗杀,他就算是把整个火器营都派过去,也未必能护得住老三。
真把那些大族乡绅逼急了,造起反来只会比寻常民变更难控制。
他疯了才会让老三去祸祸陕西和甘肃,不过他看老三也不会蠢到不要命的程度,只是想发泄被太子和群臣针对的愤懑罢了。
这手段还是稚嫩了些。
康熙毫不意外地驳回了诚亲王的请缨,但却安排给了诚亲王一项更重要的差事——为浑河改道。
浑河有三个特点,善迁徙,善瘀堵,善决堤。
尤其是最近这十几年,因为堤防不断延伸,上游带来的泥沙不断堆积,使河床越来越高,决堤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一旦决堤,为了堵住决堤口,就只能将堤防修得更高更长,堆积的泥沙只会更多,如此循环反复,不光要不断的往里砸钱,河道两旁的农田也常年受灾。
若不是噶尔丹逃了一次又一次,朝廷始终要为大战做准备,头几年就该给浑河改道了,工部光是图纸就已经改了三份。
给浑河改道,这可不是一个小工程,在工部呈上来的奏折中,单是民夫就要招募十几万,所需银两高达四百万。
治水是一项大功绩,更何况还是如此浩大的工程,福泽后世,比上多少次战场都管用。
此事交给老三来做,他是放心的,起码能把银子花到该花的地方,这样的一个肥差,也就老三不会趁机在里头捞银子,还会管住剩下那些人的手。
把诚亲王派到甘肃或者陕西去肃清官场,群臣不乐意,让诚亲王负责数百万两银子的浑河改道,一部分官员也是不愿意的。
但前者是强烈反对且人数众多,后者放到平时,反对的态度称得上激烈,人数也绝对不算少,只是跟前者比起来,反对声显得没那么多而已。
康熙直接将此事定下来,胤祉也干脆利落地领了旨,不过,皇阿玛刚刚以他身体刚养好为由拒绝让他去甘肃或陕西。
“儿臣没办过如此重大的差事,再加上身体刚刚养好,担心难以将事情处理周全,皇阿玛可否给儿臣安排几个帮手?”
最好是内阁学士,不是也没关系,若是个贪官,顺手处理了,不是贪官,便能留下来做帮手,只要人手足够多,他照样可以保持正常健康的作息,绝不猝死。
第107章 一更(捉虫)
纳兰明珠顶着两个浓厚的黑眼圈,脸上面无表情,心里头却是满意的,尤其是看到索额图望向他的那副蠢样子。
万岁爷愿意将浑河改道这样的政绩工程都交给诚亲王来办,可见对太子已经忌惮到什么程度了。
而且诚亲王有了这么大的差事办,应该也就没有精力琢磨那些胆大包天的想法了,等人冷静下来,就知道昨日说的事儿有多不靠谱了。
一个戴梓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弄出来容易,要藏个人也不难,别说是藏到南边了,就算是京城也藏得,戴梓又不是噶尔丹,被流放到盛京那么些年了,还有几个人记得。
只是有了戴梓又能如何,诚亲王没有自己的地盘,藏个人容易,就算是要锻造些刀枪,也不是不能瞒过去,但诚亲王要戴梓明显是冲着火炮去的,火炮哪是不声不响就能造出来的玩意儿,试炮的时候动静大的很,很难不被发现。
而且诚亲王就算能把山西百姓鼓动起来,也杀不到京城来。
纳兰明珠昨日一晚上都没睡好,倒不是因为他答应了诚亲王去把戴梓弄来,这事儿不难。
既敢结党,也敢为了利益阻挠万岁爷政令实施的纳兰明珠,昨天想了一夜,还真打算把戴梓从盛京弄出来,制造一场意外让戴梓一家假死脱身,也好稳住诚亲王。
一个戴梓好安置,就担心诚亲王拿戴梓搞事,这若是让人发现了,那可是要抄家灭族的。
想造大炮没那么容易,什么材料都没有,光靠戴梓,十年能磨出来都算好的。
所以他只要把人藏住了,起码十年内是没有风险的,至于十年后,万岁爷现在都已经四十五岁了,真的还能再撑十年吗?不见得吧。
诚亲王和太子的矛盾看似尖锐,但只要诚亲王避出去了,那就该轮到万岁爷和太子打擂台了,除非万岁爷还能在皇阿哥里挑出一个能够与太子相争的人。
想明白这些,纳兰明珠就淡定多了,整场大朝会上都没皱一下眉头。
只要剩下的皇阿哥不冒头,而诚亲王也始终像现在这样‘无欲则刚’,那太子早晚要被万岁爷收拾,蹦达的越厉害,就越会被收拾。
纳兰明珠的眼睛已经放到剩下那些皇阿哥身上了,四阿哥最好是和太子绑死,五阿哥和七哥不用担心,九阿哥和十阿哥目前还小,暂时不用担心。
也就八阿哥,虽然出身不高,但这只是劣处,又不足以让八阿哥失去夺嫡的资格,再加上八阿哥能力不差,又长袖善舞,他日后还真得防着点八阿哥做大了,不能让万岁爷再找到一个可以与太子相争的人。
纳兰明珠自觉他和诚亲王已经跳出了万岁爷的棋盘,自然不屑和索额图做意气之争,太子可是至今都还待在万岁爷的棋盘上。
大殿上的人,高兴的绝对没有不高兴的人多,有人庆幸是诚亲王来主持浑河改道,也有人忿恨跳脚,这么大一块肥肉,涉及到几百万两银子,动心的人多着呢,可要在诚亲王眼皮子底下动手,那不是嫌命长吗。
当然,还有不少人是单纯不想看诚亲王得势,修建水利那可是收拢民心的利器,这样的事合该是太子去做。
下了大朝会,胤祉被留下来叫去了乾清宫,直郡王原本还想着和明珠一道回去,说好了要给太子点颜色瞧瞧,结果就这!
不过,瞧见明珠脸上的表情,直郡王心里头就稳了,他太了解明珠了,每次看到明珠这幅面无表情但眉头撑开的样子,就意味着索额图快倒霉了。
既然如此,就说明明珠和老三还有后招,那他便放心了。
直郡王走的干脆利索,五贝勒走的比直郡王还快,都快把风也带起来了。
实在是心里头窝囊,皇阿玛虽然让三哥主持浑河改造,可太子党就一点惩罚都没有吗,差点把三哥变成千古罪人,结果就这样不疼不痒的过去!
皇阿玛偏心眼儿,可三哥怎么能这样就忍了呢,怕太子做什么,他们哥几个加一块,难道动太子一下都不成吗。
大哥和小九那天都敢说到太子脸上,三哥怎么能蔫儿了呢。
这两位走得快,但都不及四贝勒,因为刚下朝四贝勒便迅速溜了,不给任何人将他叫住的机会。
不想和太子闹得太僵,也不愿意继续待在太子党内,四贝勒除了躲没别的法子,慢慢来呗,日子久了,太子也就知道他的心思了,日后不会再带他了。
而且他区区一个贝勒,能帮得了太子什么,还不如老老实实管好户部,三哥花大力气将户部整改成如今这样,他不能让户部再倒回去。
跟哥哥们比起来,七贝勒和八贝勒此时是满眼的羡慕,太子就不用说了,待遇从来都不是旁人能比的,他们也羡慕三哥。
浑河改道,这件事儿若是做成了,能有工部预期的一半效果,便可以名留史书了。
朝堂上的皇阿哥就这么几位,九阿哥和十阿哥还在回京的路上,十一阿哥基本没来过大朝会,这位身子骨弱到已经满朝皆知了。
康熙把老三叫到乾清宫,一则是为了安抚老三,二则是为了给老三挑帮手,别挑个不合心意的过去让老三给收拾了,三嘛,也是最重要的目的——该让老三支楞起来了。
念书时就不是个上进的,非得在后头逼着才能不偷懒。
如今都已经是铁帽子亲王了,也还是没有上进心。
若老三这份心态能放到太子身上,那他就不用犯愁了。
可太子如今太着急了,又有索额图这些人在背后蹿腾,为免局面失衡,就得让老三支楞起来。
“将衣袖撩起来,朕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
胤祉还未曾跪利索,就已经被扶起来了,撸起右侧的袖子,露出已经长好的伤口。
上面红色的痂还未褪去,因为是斜着砍下的,伤口大概有一根中指那么长,宽度也差不多有大拇指的长度,猛不丁一瞧,还是有些吓人的。
胤祉原来的时候还想瞒着额娘,只是伴随着那三十一把万民伞,被传开的还有他在山西遭到的那些暗杀,也包括他在暗杀中受的伤,额娘的眼泪差点没把钟粹宫给淹了。
康熙眉头紧皱,眼眶微红:“动手的山西柳氏,除了当时服毒自尽的主,剩下的人都在盛京被匪徒所杀,未曾留下全尸。”
胤祉当初还在山西时,倭伦就已经查到了柳氏,罪魁祸首服毒自尽,柳氏全族被流放到盛京。
盛京地广人稀,也的确有山匪存在,但柳氏一族皆被匪患杀掉,这未免也太巧了,消息还是由皇阿玛说出来,想来肯定是皇阿玛让人动的手,这是在给他报仇?
康熙拉着老三坐下,拉着老三的手,语气极轻极缓的说道:“你右臂上的伤刚刚养好,按理不该让你主持浑河改道,但朕除了你,也再想不到别的可托之人了。”
胤祉有些不自在,除了皇阿玛在热河行宫病重那一次,他同皇阿玛可从来没有这样亲昵过,而且每次光是看着皇阿玛和太子在众目睽睽下拉着手说话,他就浑身起鸡皮疙瘩,换成他和皇阿玛,身上的鸡皮疙瘩只多不少。
胤祉清了清嗓子,把右手抽出来,两手一拍,大声道:“皇阿玛若是不放心儿臣,那不如多给儿臣安排十几个帮手,再让儿臣带上几位太医同行。”
“对了,儿臣得罪的人实在太多了,如今要出京办差,儿臣心里头也怕得很,皇阿玛能不能再从火器营调一队人马来保护儿臣,在山西时若不是有他们保护,儿臣肯定是再也见不到皇阿玛和额娘了。”
“再有两个月便是弘晴的生辰,儿臣想到时候赶回来参加他的抓周礼,顺便把人接过去,他长这么大,儿臣都没好好陪过他,心里实在愧疚。”
这感情是交流不下去了,康熙也习惯老三问他要人了,上次点名要了三个部门的人,这回倒没指定要哪个部门,只是加上了太医不说,火器营的人还用上瘾了。
有要求就好,康熙不怕老三有要求。
“朕还让穆克登带队保护你,太医的话,你把吴太医带去,除了院正不行,其它的可以再挑五个。”
康熙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在安排官员的时候,非但把工部的一位尚书都安排上了,还安排了吏部尚书马武,就是那位内阁大学士马齐的弟弟。
啧啧啧,这么大方吗?
第108章 二更
胤祉同马武是打过交道的,七年前,他被刘御史弹劾奢靡无度,有中饱私囊的嫌疑,皇阿玛命中宗人府和刑部调查,当时刑部负责此事的便是左侍郎富察·马武。
时光荏苒,当年的刑部左侍郎已经成为了今日的吏部尚书,胤祉也同刘御史背后的皇长子党走到了一起。
胤祉对这个帮手是极为满意的,至于另一位尚书,工部的萨穆哈老大人,胤祉只能有劳太医多看着点了,毕竟这位大人已经七十一岁了。
到这个年岁还不致仕,可不是老爷子自己不想回去安享晚年,是皇阿玛不让。
人家上了致仕的折子,以年老有疾为理由要退休,结果皇阿玛不允也就算了,好话也不说一句,反而斥责萨穆哈老大人伪诈。
此事是去年年底发生的,那会儿胤祉还在山西,并不了解这里面的内情,更何况工部也不是他的管辖范围,自然搞不明白皇阿玛为何这般态度。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更希望把工部正值壮年的另一位尚书带去,不过,有总比没有强,更何况这位老大人在工部深耕细做得有十多年了,胤祉刚被允许御前听政那会儿,这位就已经是工部尚书了。
除了年龄太大,需要太医随时看护,没旁的毛病。
除了两位尚书外,皇阿玛还给他安排了四十五名进士,头几天刚参加完殿试,还没来得及被授职的新科进士们,既包括了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也包括了二甲进士和三甲同进士,总归是将榜上有名之人一网打尽了。
去年京城才刚刚举行了春闱,三年一届,按理,等到康熙三十九年的时候才会举行下一次春闱,如今方才不过康熙三十七年,也无甚可庆祝之事,之所以在今年开恩科,纯粹是因为人手不够。
山西官场去年换了八成的人,导致人手吃紧,不得不开恩科再取一届的进士,还没来得及安排,便赶上诚亲王又要人,康熙便直接把这些半只脚刚刚踏进官场上的新人都塞过去了。
新人好啊,调派出去不会影响朝廷各个衙门正常的运行,而且还没有前科,不怕查,也绝不会敢在老三眼皮子底下耍心眼。
胤祉倒也乐意用新人,不过新人上岗前,最好还是培训一番,把规矩讲清楚,不是他瞧不上新科进士们,而是这些新科进士从未正式领过差事。
老员工只有两个,实习生却有四十多个,根本带不过来,只能在上岗前先来个培训班。
这事儿胤祉熟,以前在户部就是这么搞的,为此他还特意把已经致仕的户部尚书麻尔图大人返聘了回去,不过如今麻尔图大人已经彻底退了。
胤祉打算重新请麻尔图先生出山,给新科进士们上几天的课,争取工程开始的时候可以尽快上手。
除了麻尔图的人,胤祉还打算去把靳辅先生也请出来,大清目前的治水第一人,人虽然已经致仕了,可宝贵的经验还在。
不止是新科进士,若是能请得动靳辅老先生,胤祉自己也打算跟着上课,既然要主持河工,总不能一点都不懂吧。
四百万两银子,十几万民夫,这么大的工程,偏偏他的水利知识贫瘠的很,想不心虚都难,如今只能在人手和银子到位之前,抓紧时间补课。
凭借当年千里送太医的交情,胤祉厚着脸皮向靳辅老先生递了帖子。
这位老先生不住城内的宅院,而是住在京郊的庄子上,虽然因病致仕了,但也没闲着,胤祉拎着礼物到的时候,老先生还在整理书稿——治河方略,瞧着精神头很是不错的样子。
胤祉心中大定,走上前去寒暄了没几句,便直接点明来意:“老先生,我来是想请您给我和今年的新科进士们上几日的课,浑河改道工程浩大,我们都没什么经验,虽然施工有工部的人指导,但您主持河工这么久应该知道,如果我们这些管事儿的太外行了,也会影响施工效率。”
靳辅眯了眯眼睛,人老了,眼睛花不说,也不经用了,这才看了多久的书稿,便已经觉得双眼很不适了,好在书稿已经修改过四遍了,差不多可以定稿了。
“我在这庄子上都听说了您在山西的壮举,三十一把万民伞,了不起!”靳辅站起身来,“承蒙您还记得我,觉得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帮得上忙,我自当万死不辞,为您效命。”
那……倒是也不必,胤祉还记得几年前这位老先生是怎么病倒的,纯粹就是被累病的,大半辈子都在修建河工,明明已经病了,还要亲自沿黄河运送赈灾粮食到山西。
若不是太医到的及时,这位大半辈子都坚持在治水一线的老先生怕是就要交代在河南了。
“您还是要多保重身体,您若是同意,我明日就带太医来一趟,看看您现在的身体状况适不适合授课,如果您身体状况足以应付,您自己又愿意,这是我起草的契约书,您好好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还可以再商量。”
胤祉拿出早就起草好的契约书,请专家指导哪能不交学费,不过这钱不是他出,而是从治河经费里出。
活到靳辅这把年纪,已经不在意钱不钱的了,让他在意的是自己还有没有用,还有没有从前的体面。
诚亲王一口一个‘老先生’,简直是叫到他心里去了,从前他任河道总督时,也没哪个皇阿哥称呼他为先生。
而且麻尔图那家伙从前在户部的待遇,他可是听很多老朋友说起过,谁能不羡慕呢。
这差事他若接了,那可比当年的麻尔图都强,麻尔图再怎么着,也没有给诚亲王上课的机会。
胤祉还在细细解释契约书上的条款:“上课的地点由您来选,可以放在我府上,也可以到您这边来,您庄子附近有皇阿玛刚赏赐我的一处园子,也可以把上课的地点放在那里,上课时间和地点都随您的意……”
靳辅恨不得现在就把名字签上,不过不能着急,这两天他要好好准备一番才是,既要让诚亲王和新科进士们听懂学会一些基础,还要让这些人意识到修水利不是一件那么简单的事儿,还得是需要经验丰富的人来坐镇。
整个大清,没有比他治水经验更丰富的了,萨穆哈这老家伙也不成,别看坐镇工部十七年,可修过的水利还不到他的十分之一。
刚把诚亲王送出去,转头靳辅就在契约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大名,他也就是眼睛花了些,其他毛病没有,太医来看也是如此。
靳辅好歹是等到诚亲王出去才签上名字的,等轮到麻尔图,没等诚亲王把话说完,就把手摊开了。
“契约书您带了吗?我签。”
这流程他熟。
*
自从诚亲王从山西回京后,京城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诚亲王,尤其是诚亲王病愈后,毕竟这人实在是太折腾了。
当年直郡王还不是郡王的时候,曾让刘御史参过诚亲王一本,诚亲王的报复猛烈又持久,先是折腾了兵部两三个月,差点把兵部折腾得散架了,把吃进去的油水吐出来的不知多少,之后又企图挖掉皇长子党的镇山太岁——纳兰明珠。
若非当时万岁爷出手将纳兰明珠绑死在大阿哥船上,说不定就让诚亲王得逞了。
如今直郡王消停了,直接不争了,纳兰明珠谁也不投,主动登上诚亲王府的门,说不定就是那时结下的情谊,当初被万岁爷阻止,现在人家又续上了。
由此可见,诚亲王是个记仇报复心还重的人,当年可以报复大阿哥,如今也绝不可能对太子手软,众人都在等着诚亲王出招呢,尤其是太子党的人,生怕被诚亲王捉到小辫子,都谨慎了不少。
倒是索额图,盐商的钱照拿,这是得银子最安全的地方,诚亲王的手伸不到江南,这里头猫腻多着呢。
就算有朝一日万岁爷把诚亲王派到江南去,那也绝对不会查盐官、盐商,查贩卖私盐的可能性倒是极大,贩卖私盐的人可都是在跟朝廷抢钱,跟他们和万岁爷在抢钱。
索额图的眼睛一直盯着明珠,比起莽撞胆大的诚亲王,老谋深算的明珠才是最有威胁的那个人,这老狐狸指不定会在背后使什么阴招呢。
“太子爷,您不觉得直郡王太安静了吗?就算他已经退出去不争了,可他当初对明珠多好,明珠得了头疾,直郡王一趟趟往明珠府上跑,比明珠亲儿子都孝顺,说是掏心掏肺都不为过了。如今纳兰明珠轻易就去投了诚亲王,直郡王就算这几年和诚亲王关系还不错,也很难不生气吧。”
说实在的,当初直郡王对纳兰明珠的上心程度,他瞧了心里头都犯酸,如果轮到他生病的时候,太子爷对他有直郡王对纳兰明珠的一半,他便心满意足了。
太子和索额图有着多年的默契,根本不用索额图把后面的话说完,就已经猜到了索额图的打算,但他并不认同。
“你想让老大去对付老三?不太可能,老大如今已经被老三养成了没有牙的老虎,哪还有什么斗志,不是忙着建府邸,就是往马球场跑。”
老三生生用银子把老大的斗志给砸没了,老大呢,从前他也觉得老大不算聪明人,但绝对不蠢,可偏偏在老三的事儿上,蠢的可笑,被老三卖了还在帮老三数钱。
那日的朝会上为了老三公然给他难堪,都快成老三的打手了。
“诚亲王给的钱是多,可直郡王如今也不缺钱了,而且他和纳兰明珠这么多年的感情,不是用钱能衡量的。”
明珠病重那段时间,他天天让人盯着纳兰府,等着听纳兰明珠见阎王爷的消息,所以他清楚的知道直郡王去纳兰府去的有多勤。
一天恨不得去三趟,一天能在纳兰府待三四个时辰,不是往纳兰府领太医,就是领民间神医,还去庙里烧香拜佛……
一般的孝子都做不到这样,他亲阿玛病重的时候,他们兄弟几个都没有像直郡王这样。
等到哪一日他也得了重病,太子爷他是不敢指望,一国储君手里的差事多了,没有多少空闲,只是希望能有一个如直郡王那般的儿子。
为了这件事儿,索额图都酸了好几年了,他不觉得这样的深情厚意能用银子换来,世上有几个像纳兰明珠这样的小人,可以因利忘义,直郡王退了就另投下家,半点风骨都没有。
他若是直郡王,绝忍不下这口气去。
第109章 一更
根据两位老先生的意见,上课的地点就在诚亲王府内,麻尔图府上离这儿不远,来回甚是方便,靳辅大人则是搬到王府内小住一段时间。
而在上课期间,新科进士们需要日日到诚亲王府前院来上课了。
胤祉也是这几日才拿到新科进士名单的,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上面有三个名字是极为眼熟的。
二甲进士张廷玉,父亲乃是礼部尚书张英,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个名字,如胤祉这样的历史渣,都知道张廷玉是清朝历史上的名臣,如果不是碰巧撞名的话,这便是个未来大佬了。
张廷玉是胤祉都知道的名臣,年羹尧的名字就更是耳熟了,在他上辈子看过的某传里,年羹尧好像是老四的大舅子,还是个武将权臣。
而现在,年羹尧是此次的三甲同进士,三甲同进士里还有个熟人——富尔敦,明珠的孙子,已经故去的纳兰容若的儿子。
未来的名臣,老四的大舅子,明珠的孙子。
这一届的新科进士可真是人才济济。
胤祉从前没怎么关注过往届的进士,但这一届新科进士的‘含金量’,在他看来绝对是超标的。
超标好啊,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能干之人,尤其是年轻人。
胤祉让人将进行岗前培训的通知书送去,列明上课的时间、地点、先生,诚亲王府还负责管一顿中饭。
言简意赅,清楚明了。
张廷玉看着手头的通知书,扬了扬唇角,就是太清楚明了了,不像写给进士的,倒像是写给寻常百姓的。
张英却是重重的叹了口气:“早知道万岁爷会把这一届的新科进士安排给诚亲王,就不该让你参加了,再等上两年也使得。”
张英想着诚亲王过往的‘战绩’,不得不嘱咐儿子:“诚亲王是个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你这几日将朝廷的律令全部都看一遍,绝不能触犯,也不可违背诚亲王,等浑河改道的事情了了,日后就不必跟诚亲王打交道了。为父还要提醒你,千万不能站队诚亲王。”
“为何不能,阿玛是觉得太子一定能赢?”张廷玉好奇问道,像他这样刚入官场的小官,太子和诚亲王都不会放在眼里,就算是招揽他,也不过是为了他做礼部尚书的阿玛。
他只是好奇,能得三十一把万民伞的诚亲王,一点赢的几率都没有吗。
“为父也不知,这还得看万岁爷的心意,只是从眼下看,诚亲王远不敌太子,太子身边聚拢了一大堆的臣子不说,在朝臣和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地位也远不是诚亲王能比的。”
张英不看好诚亲王,主要还是因为诚亲王的脾气,不知变通,不留余地,不是为君的料子,当然也绝非为臣的料子。
万岁爷在时还好,如果万岁爷不在了,无论是哪个皇阿哥上位,诚亲王的日子都会不好过。
他不想儿子和诚亲王走近,可偏偏万岁爷直接把所有的新科进士都塞给了诚亲王,他连操作的余地都没有。
张廷玉并不完全信任阿玛的话,只是他初入官场,对太子和诚亲王的了解都浮于表面,自然无法作出判断。
不过,他倒是挺佩服诚亲王的,一口气换掉了山西八成的官员,不然也不会有今年的恩科。
张廷玉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了,原本去年他就该下场的,可去年会试,他阿玛被任命为主考官,为了避嫌,他只能等下一届,原以为要等三年,没成想才等了一年。
与张廷玉不同,年羹尧的父兄皆不在京城,阿玛远在湖广做巡抚,长兄更远,在云南做同知,这会儿能收到他高中的消息就不错了。
随他来京城的只有新婚一年的妻子,他比张廷玉还摸不清楚京城的局势,诚亲王名气极大,他随父亲在湖广时就听说过,关于诚亲王的传说有很多,只是好坏皆有,传来传去也分不出真假了。
好在,他妻子的祖父不是一般人,是大名鼎鼎的明相,纵使不在内阁了,那也是户部尚书。
比起跟他一样初入官场的同年,年羹尧自然更愿意去找妻子的祖父打听消息,更别说大舅子富尔敦跟他一样都是三甲进士,此次都被安排给了诚亲王。
年羹尧来时,纳兰明珠早就已经教育好大孙子了,日后去了诚亲王麾下,要指哪儿打哪儿,一切听诚亲王安排,诚亲王的话比他这个祖父的话还重要。
轮到外孙女婿,纳兰明珠就不得不含蓄些了:“你可知道诚亲王为何以‘诚’为封号?”
“为何?”
“这就得从康熙二十九年说起了,当时万岁爷在热河病重……”
纳兰明珠着重描述了一番太子和三阿哥在万岁爷病重时的不同反应,这是极为隐秘的事儿,知道的人并不多。
“万岁爷看重了诚亲王的赤子之心,不然又怎么会单独册封王爵,还是铁帽子亲王,那两个方子当真能值一个亲王爵?老夫可不觉得万岁爷把爵位看得这样轻。”
说完了万岁爷和诚亲王的父子情深,纳兰明珠又说起诚亲王管理内务府和户部的手段,最后还细细分析起了皇阿哥们之间的关系。
“跟直郡王关系最好的并非八贝勒,而是诚亲王,太子身后有四贝勒,诚亲王身后有五贝勒,五贝勒是宜妃娘娘所出,后面还有两个嫡亲的弟弟。两个月前的那场大朝会你应该也听说了,直郡王和九阿哥为了诚亲王,都当场跟太子爷翻脸了,这可就不只是兄弟之间的情分了。”
不是兄弟间的情分,那还能是什么?
十九岁便已经高中进士的年羹尧不是蠢人,自然听得懂明相的言外之意,直郡王和九阿哥大概已经是诚亲王的人了。
如果直郡王都已经追随诚亲王了,那么明相的选择不言而喻。
年羹尧来之前还真没想到,居然能听到如此多的隐秘之事,连他阿玛都对明相的政治智慧自叹弗如,能让明相折服的诚亲王,想来必然不是传言中的暴戾之人。
纳兰明珠想着年羹尧那位封疆大吏的阿玛,脸上的笑容便更灿烂了些。
“日后你便知诚亲王是什么样的人了,老夫的一双眼睛是不会看错人的。”
纳兰明珠帮着诚亲王拉人,索额图呢,也没闲着,既要跟着明珠,还要随时关注诚亲王府的动向,作为内阁学士,手头的公务也不少,本就已经忙得团团转了,还要安排人手挑唆直郡王。
要在直郡王身边传几句闲话,在索额图看来并不难,这位如今是三点一线,宫里,正在建设中的直郡王府,以及京郊的内建马球场。
前头这两处不好安排人,马球场里鱼龙混杂,人山人海,安排人说几句话故意让直郡王听到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就直郡王那脾气,翻脸比翻书都快,火气上来了,说不定能把马球场都砸了。
索额图紧锣密鼓的安排着,但计划没有变化快,还没等他这边的人手安排到位,万岁爷就要奉皇太后巡幸塞外。
如今已经是四月末了,万岁爷要去塞上不奇怪,几乎每年都要去上一趟,顺便在承德避暑。
但这次情况不同,皇太后同去,就意味着要带上后妃,出行的队伍肯定要比往年更庞大,而且此次直郡王也在伴驾之列。
万岁爷点了直郡王、四贝勒、五贝勒、七贝勒伴驾,太子留在京城监国,诚亲王和八贝勒辅佐。
谁都知道,八贝勒是在惠妃的延禧宫养大的,念书时就追随直郡王,这会儿万岁爷将八贝勒留下来辅佐监国,很难不让人怀疑万岁爷是不是又打算把直郡王抬起来。
直郡王跟朕万岁爷离京,挑拨之事自然也要往后移了,在御驾里头动手,万岁爷哪里还能查不出来。
索额图暗自抱怨时运不佳,收到伴驾旨意的直郡王也深觉自己运气不济,府邸就快要建成了,这时候他去什么塞外,留下来好好置办府邸,早一日将府邸置办好,他们便能早一日从阿哥所那个逼仄的小院子里搬出来。
何止是直郡王,这一次被点名伴驾的皇阿哥们,有一个算一个,谁都不乐意走。
四贝勒府也快要收尾了,而五贝勒府和七贝勒府马上就可以动工了,都盼着出宫住大房子的阿哥们,谁乐意这会儿陪皇阿玛出塞。
若不是没有胆子抗旨不遵,万岁爷这次一个皇阿哥都带不走。
被带走的不高兴,留下来的皇阿哥也不见得有多高兴。
胤祉不止去过一次塞外,可之前每一次去,队伍里都没有额娘,这次没他的份儿,皇阿玛倒是把额娘带过去。
后宫妃嫔之中,皇贵妃留守,钮钴禄贵妃也不在伴驾之里,高位妃嫔里头只带了额娘和宜妃娘娘。
额娘的一双儿女都在京城,倒不如宜妃娘娘,五弟在伴驾之列不说,小九送嫁还未回来,说不准现在还在归化城内,到时候很有可能在塞上重逢。
胤祉自己不能去,只能托大哥大嫂多多照顾额娘了。
第110章 二更
御驾离京,给太子和诚亲王腾出了‘战场’,只是后者根本不冒头,明明被万岁爷指派辅佐太子监国,可这位自御驾走后,别说监国了,连宫里都不去。
八贝勒也从一开始的踌躇满志逐渐变得心灰意冷起来。
说起来,八贝勒这还是头一次被皇阿玛指派辅佐太子监国,而且这是五哥和七哥从没有过的待遇,相当于皇阿玛越过两个哥哥,直接选中了他。
御驾还没有出京的时候,他便已经盘算好了,太子监国多年,身后追随的朝臣甚多,不止和内阁相熟,六部之中哪里没有太子的人,就算是户部也不例外。
他若想要在监国上分一杯羹,就必须和三哥抱团,两人联手,才能从太子手中拿下一部分权力和差事。
八贝勒以为三哥跟他的想法应该差不多,他们二人联手对彼此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没想到,皇阿玛离京后,三哥居然直接就不进宫了,整日待在府里头跟新科进士们上课。
他一个人势单力薄,如何能敌得过太子,又如何敌得过追随太子的许多朝臣,连续坐了半个月的冷板凳后,八贝勒便学起了诚亲王,连去都不去了。
两个辅佐监国的人都歇了,京城照旧是太子监国。
而此时,从附近几个省份征调的头批民夫已经在路上,大约四万人,户部的第一批款银随时可领。
新科进士们连着上了大半个月的课,终于要上岗实习了,胤祉把丑话说在前头。
“在我手底下做事的规矩,这几日已经讲得很明白了,我知道朝廷还未给各位授官,我这里是你们做官的第一站,等到浑河改道的工程结束后,我会根据诸位的表现写评语,再将评语上呈。另外,吏部尚书富察大人也会仔细盯着各位的表现。”
他是要给新科进士们写实习报告的人,而富察马武,则是大清人事部的部长。
新科进士们若是对自己的仕途有期望,就不要违规,也不要当咸鱼,都卷起来。
这段略含威胁的发言,还真没能把进士们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