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康熙十六年至今的十年间,靳辅都是朝堂上的河务第一人,皇阿玛看重治河,这一点从每年户部划给治河工程的银两便能看出来。
光是头三年的治河工程,便支取钱粮二百五十万余两。
皇阿玛几度出巡,亲自巡视河工,提出了要开浚入河下海口的想法,也就是所谓预挖引河,使河水一路入海,而不是像以往那样不断的修建减水坝。
减水坝可以在河水高涨时使其分流,在水患来临时,能够起到很大的作用,古时也是这样治水的。
只是越来越多的减水坝也带来了很多问题,首先河水泛滥之时,减水坝也极有可能成为决堤口,其次是减水坝附近的农田,多被水流侵灌,不再适宜耕种。
而且比起不断的筑堤修坝,开浚入河下海口,所耗费的银两要少。
皇阿玛这主意是好,只是靳辅担心浚下河入海口有可能会引起海水倒灌,所以靳辅阻挠开浚下河入海口也不是一回两回了,皇阿玛中间甚至一度把海口工程交给于成龙,只是后来又被迫放弃,把于成龙调离,还亲自和靳辅反复辩论疏浚下河方案,可就算是这样,仍旧是不成。
皇阿玛又把此事交给江南总督、总漕、总河、江苏巡抚孙在丰处理,可作为江南总督的孙在丰却指挥不动浚治下河司官。
胤祉这几年的朝政也不是白听的,一个靳辅哪来这么大的能耐跟皇帝对着干,真若是担心海水倒灌,完全可以高筑堤坝的同时浚入海口,这两者不是不能结合取一个平衡,连皇阿玛都退了一步,靳辅却一直不依不饶。
归根到底不过是触动了靳辅背后的利益集团,靳辅当年治河可是明珠举荐的,这十年间往治河工程上撒的银子怎么着也有千万两了。
明珠打着大哥的旗号,在朝堂上可是聚拢了不少人,可以为大哥摇旗呐喊掣肘太子,在触动自身利益的时候,也不是不能掣肘皇帝。
皇阿玛亲自制定的疏浚下河方案,从首次讨论至今已经三年了,仍旧执行不下去,朝堂上过半的人不同意,明珠带着九卿使绊子,就连一国之君都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可见,皇帝这职业真不是好当的。
胤祉也是在御前听政之后才知道,即便是帝王也有被朝臣反压的时候。
瞧瞧,郭琇弹劾靳辅,不还是弹劾了个寂寞,都不用明珠出手,就已经有四五个人纷纷出面反驳了,皇阿玛不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胤祉小瞧了郭琇,更低估了皇阿玛。
每隔几日,郭琇再次上书,这一次弹劾的可不光是靳辅了,大学士明珠、大学士李之芳、大学士勒德洪、户部尚书余国柱、户部尚书佛伦(六部尚书满汉各一人)、吏部尚书科尔坤、工部尚书熊一潇、工部给事中赵吉士……
光是正三品以上的官员就涉及十多位,郭琇在弹劾中还列出八项罪状,什么勾结党羽、勒索学官、牵制言官……
康熙壮士断腕,该革职的革职,该解任的解任,大朝会上的人员少了足有四分之一,最严重的还是户部,两个尚书都被解任。
高层官员储备直接告急,官员不够了儿子来填,康熙直接把老三扔到户部,又把老四弄到工部,明珠虽然倒了,但老大还是在兵部呆着。
胤祉自此开始了上午打童工、下午上学的社畜生涯,还是一分钱工资都拿不到的那种。
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整理往年的账册,两个尚书都被解任了,还是因为勾结党羽,谁敢担保这俩人会不会上下输送利益,所以整理往年的账册是第一位的。
胤祉有幸看到了户部存放账册的几间屋子,摆放的很有条理,分门别类的放着,只是数量实在多了些,且查看起来太过麻烦,因为这里记账的方式居然还是单式记账法。
穿越至今,胤祉头一次这么怀念电脑,怀念方便快捷的电脑办公。
可惜,他上辈子虽然是个程序员,但并不会造电脑。
花三个多月的时间整理完账册,胤祉顺手提交了一份新式记账法——复式记账法,等下次再遇到这种需要查账的情况,就不会这么麻烦了。
第17章
康熙选择把老三安排到户部,是因为老三在算学上颇有天分,而老三交上来的这份新式记账法完全是意外之喜。
他管理朝政多年,户部的账册当然看得明白,原来的记账方法登账的账户单一,所以查起账来麻烦,而老三交上来的这法子,账户设置更为完整,登账的账户不在局限,构成了一个账户体系。
如此查起账来自然简单,也不容易做假。
这法子甚好。
康熙先是让人把这折子拿去给内阁传阅,之后便公开在大朝会上讨论,是否更换新式记账法。
大朝会上不识货的人少,可正是因为识货,才更晓得一旦新式记账法普及,账是更容易查了,油水也更难捞了。
明珠一系之前为什么想要牢牢把持着河务不放,甚至阻挠皇上的政策执行,还不是因为有油水可捞。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皆为利往。
若这折子是在今年之前呈上来的,那朝堂上的阻挠之力必然大,但皇上刚刚收拾了明珠一系的人,把根都刨了,撤了两个内阁大学士的职,直接给了大阿哥没脸。
一时之间,把大家的胆子都削没了,还真没几个人敢明火执仗地反对。
康熙很满意大家的识相,如果早这么老实,疏浚下河的工程也不至于一拖便是三年。
“新式记账法先在户部进行试用,由三阿哥负责,若无不妥,便在朝廷全面推广。”
御前听政几年的时间里,这还是胤祉头一次这么有存在感,老老实实的站出来:“儿臣遵旨。”
按照胤祉的想法,前面用用功,后头就轻松了。
做懒人的,一般都有一套提高效率的法子,不然怎么偷懒。
但前脚大阿哥‘元气大伤’,后脚三阿哥便冒出头来,无论朝臣们怎么看,这都不是个寻常的苗头。
胤祉这会儿还不知道,户部就是个坑,哪儿都能得清闲,唯独户部不行。
刚忙完了新式记账法在户部的推行,转头因为葛尔丹率军南下,皇阿玛便调兵遣将,派出满洲、蒙古诸部的骑兵到张家口等各边防地区驻防。
兵马一动,户部就要跟着动,粮草、军饷、军械都要安排,还要做好打一场大仗的准备。
好不容易到了年底,太皇太后的忌辰,皇阿玛一改节俭的性子,非但要大办,还要超出规格的大办,太皇太后忌辰的规格不光远超她应有的规格,还超过了皇帝忌辰的规格。
旁人只看到了皇阿玛的一番孝心,向来清闲的礼部终于要忙活一阵了,但对于户部来说,这不只是要出一大笔银子的事儿,还要重改计划,看从哪几个部分能挪出这些银子来用在忌辰上。
过了新年,皇阿玛又要南巡,得,安排银两吧,户部的银两安排到位,各处才能跟着动。
胤祉辛辛苦苦忙了一整年,不是他不想躲懒,是皇阿玛的眼睛太利,户部的两个尚书太油,不给他躲懒的机会。
好在,皇阿玛还是念着他的,没把他留在京城继续为户部发光发热,而是把他放在了南巡伴驾的名单里。
避暑山庄他已经去过两次了,但可还从未去过江南,诗情画意、小桥流水的江南,怎么会不让人心生期待呢。
胤祉被额娘叫去钟粹宫时,还以为额娘是要叮嘱他出行的事宜,没成想刚一进门,额娘便把左右都打发出去了。
荣妃也看着眼前的儿子,确实是长大了,也是她为刚出生的那一窝小猫崽子忙昏了头,要不是听说皇贵妃和德妃都给四阿哥赏了人,她都差点忘了,儿子也到了该知人事的年纪。
如果是给儿子挑宠物,她当然知道儿子的喜好了,照着雪团子的模样挑就好了,但挑教人事的宫女,荣妃就没主意了。
自己儿子是惯来不喜欢宫女伺候的,甚至不安排宫女在房里守夜,身边两个大宫女都是她给的,青玉和青竹性子稳重,□□出来的人也稳重,儿子搬到阿哥所去这些年,身边就没闹出过什么事儿来。
“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荣妃用帕子掩了掩唇,“活泼的,文静的,秀气的?”
“嗯?”胤祉方才想起老四前几日收了两个格格,额娘不会也准备送他个格格吧,这可万万使不得。
“咳咳,儿子认为保养身体比纳妾更重要。”胤祉的宏伟目标额娘是知道的,“儿子立志做一个长寿之人,不宜纳妾,额娘可千万别为我挑格格。”
荣妃这些年也是学了许多养生知识的人,儿子的话在她听来也有些道理,肾水不宜早泄,更不宜用得太多。
可道理归道理,男人爱美色,又有几个能忍得住的,荣妃一面笑眯眯的应下来,一面在心里认定了儿子过几年必然反悔,到时候她再好好挑就是了。
“要不要格格随你,不过今年的大选,估摸着皇上也该给你挑福晋了,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别到时候娶妻了还不知人事。”荣妃低声提醒道。
胤祉生无可恋的点了点头,大哥都已经做阿玛了,皇阿玛在今年的选秀上为他赐婚也不奇怪,只是他自己觉得自己还小,也还没想过要改变现在的单身状态。
单身多好,自己的院子自己说了算,想住哪就住哪,收礼送礼都随意,用不着跟另一个人商量,自个儿的钱也自己攒着。
荣妃轻轻点了点儿子的额头,细数娶福晋的好处:“娶了福晋,就有福晋替你管家,不用你自己再操心,福晋还会关心照顾你的起居、安排你的一日三餐。更重要的是,福晋跟你荣辱与共,同你是一条心,只要你不做出宠妻灭妾的糊涂事来,是可以完全信任福晋的,那就像是另外一个你。”
是吗?胤祉皱了皱眉头,照额娘这意思,福晋比亲人都亲。
仔细想想,也不是不能理解,皇室没有和离,也没有休妻,他们这些皇阿哥在夫妻关系中占有绝对的主导地位,可以冷落发妻,甚至可以宠妾灭妻。
可福晋呢,她们能做出的反抗太小了,关上门自己过自己的,那会让别的女人踩着自己耀武扬威,可要是不择手段罔顾人命,查不出来还好,查出来极有可能就是病故的结局。
一身的荣辱体面全都系在另一个人身上,可不就得一条心。
胤祉想想都有些同情那些要嫁进皇家的女子了,正室不容易,妾室的待遇也不咋地。
胤祉知道自己的婚事额娘是说了不算的,他自己也没有话语权,娶谁娶哪家的姑娘,都是皇阿玛说了算,就像大哥娶大嫂时那样,在大婚之前甚至连面都没有见过。
这次大选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这么倒霉,被皇阿玛指给他。
“皇阿玛可有跟额娘透露过二姐姐的婚事?”胤祉虽然希望二姐姐晚嫁,但皇阿玛那儿至今连个风声都没有,不会是忘了吧,这京城的好儿郎得赶紧下手才是,晚了人家不就定亲了。
说起这事儿来,荣妃也愁:“皇上不曾跟我说起,改日有机会,额娘试着问一问你皇阿玛。”
这不光是额驸没有定下来,公主府还没有影子呢,皇上一言九鼎,当初可是说好了拿胤祉牛痘的功劳换茉雅奇不抚蒙的,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胤祉其实看好了一个,若皇阿玛还没定下人选的话,不妨考虑考虑他看中的这个人选。
此人就在户部当差,不过在他被皇阿玛安排到户部之前,他就已经见过这个人了,穆克登的弟弟阿林保,镶黄旗人,姓富察,和马齐是同族,但已经出了五服。
穆克登的祖父曾任兵部尚书,不过已经去世,阿玛则是早些年牺牲在平定三藩的战场上,这兄弟二人都是寡母养大的。
穆克登曾是皇阿玛身边的一等侍卫,还给胤祉做过狩猎的特训,之后被调去了火器营。
在年轻一代的八旗子弟当中,穆克登可谓是深得皇阿玛心信赖。
和穆克登不同,阿林保走的却是文官的路子,正儿八经的举人出身,如今在户部做正六品主事。
性子稳当,甚至有几分端方,但为人并不死板,更重要的是家庭教育好。
穆克登娶了青梅后,一直未曾纳妾,阿林保之前忙于读书科举,后来入了户部便赶上户部的两个尚书都被解任,忙活了一整年,所以阿林保虽然比二姐姐年长三岁,今年已经十九了,但未曾定亲娶妻,房里也无人。
俩兄弟都这般洁身自好,肯定和老夫人的教育有关,能培养出这样的孩子来,这位老夫人必然也是值得人尊重的。
胤祉若是有女儿,要嫁肯定嫁这样的人家,他没有女儿,可还有一个他看着长大的二姐姐。
第18章
荣妃挑了挑眉,意料之外,却又是意料之中,儿子当年几岁大的时候,便主动拿牛痘的功劳换女儿不抚蒙,如今亲自去给茉雅奇挑夫婿,好像也……正常。
正常个屁,哪有还未成婚的弟弟去给姐姐挑夫婿的,又不是阿玛不在了。
“你皇阿玛应该有自己的主意,茉雅奇可以不抚蒙,已经是皇上的恩典了,你皇阿玛虽然看重你,可也不是没有底线的,你可万不能恃宠而骄。”
荣妃把儿子拉过来,轻声告诫道:“他是你阿玛,可更是皇上,皇上也不只你这么一个儿子,别被眼前的局势迷了眼。”
前朝的事情她看不懂,可自从太皇太后走了以后,她这个儿子便好像入了皇上的眼,小小年纪就被放到户部去不说,隔三差五便有赏赐,甚至几度在乾清宫留膳,皇上还曾几次在群臣面前夸赞老三,那些话在后宫里传了又传,连她这安静了许久的钟粹宫都变得热闹起来了。
除了太子,便是大阿哥都未曾有过这样的待遇,着实看得她心惊。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那不是个怀有大志向的孩子,生平所求不过是安泰康寿罢了,她入宫多年,见的最多的便是皇上不能持久的恩宠,像德妃和宜妃,前几年还是宫中的宠妃,如今不也同她一样,只能看着皇上的新宠在这宫里头绽放。
皇上的恩宠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胤祉比额娘更明白不能被眼前的局势迷了眼,他虽不知皇阿玛为什么要再三抬举他,但他知道皇阿玛的执政时期漫长,太子两废两立,还会弄出一场九龙夺嫡的闹剧出来,最终的胜利者是老四。
如今这才哪到哪儿,他不至于现在就迷了眼睛,以为皇阿玛有多看重他。
但皇阿玛自是要抬举他,那他受着就是了,比起几句轻飘飘的夸赞,比起留在乾清宫用几顿午膳,他更希望皇阿玛把给他的好处落到实处,比如二姐姐的婚事。
他虽唤茉雅奇一声姐姐,可在心里头,茉雅奇更像是他的小妹妹和女儿,是他打小看着长大的。
皇阿玛有那么多的儿子和女儿,甚至更广泛的说,大清的百姓都是皇阿玛的子民,那颗心装下的东西太多了,留给二姐姐的太少了,婚事婚事没动静,公主府也瞧不见影子,也不能怪他坐不住。
“儿子都明白,额娘放心吧,您只管瞧瞧儿子挑出来的人选跟二姐姐合适吗,若是您和二姐姐愿意,儿子去求一求皇阿玛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富察一族虽是大族,但阿林保家早些年已经落寞了,近亲之中也寻不见几个有出息的,如今能撑得起门楣的也就他们兄弟二人了。
他挑中阿林保,图的是阿林保这个人和家风。
只听儿子所说,荣妃也是满意的:“虽说是家世差了些,可家里人口简单,小门小户也有小门小户的好处,额娘这两日便问一问你二姐姐,那孩子你再好好查查,不急着马上定下来。”
胤祉点了点头:“御驾再有几日便要出发了,出发前我把阿林保的画像和他的一些诗文拿来,让二姐姐慢慢相看,御驾回京要好几个月呢。”
这几个月他可要谨言慎行了,不能把皇阿玛给惹着。
抱着这样的想法,南巡的路上胤祉前所未有的乖巧,皇阿玛视察河道他跟着,皇阿玛考察官吏他也跟着,皇阿玛白龙鱼服他还跟着。
康熙难得见三儿子如此黏糊,入住行宫时,还特意把老三的住处安排在自己旁边。
要知道此次南巡伴驾的可不止一个皇阿哥,除了胤祉,大阿哥在伴驾之列。
只是这一个儿子住在阿玛旁边,另一个儿子却跟阿玛隔了处院子。
大阿哥知道时差点就炸了,这些年除了太子,皇阿玛什么时候因为旁人这样亏待过他。
自从明珠被皇阿玛免了职,老三就越来越过分了。
“安排人把老三在路上的种种都传给太子。”大阿哥使唤人过来吩咐道,老三在京城时还做出一幅无欲无求的样子,出了京城便按捺不住了,正好也让太子瞧瞧,老三有多得皇阿玛喜欢。
大阿哥让人把地上的碎茶盏收拾干净,想着太子收到消息后的心情,内心的火气才微微平复了些,老三入局太晚,母族平庸,他的对手从来都不是老三。
“去问一问靳辅,他那边有什么要帮衬的吗?”
为了保住河务,皇阿玛把他在朝堂上的根子都刨了,两个内阁大学士栽了进去,可与此事有着万千关系的靳辅,皇阿玛却舍不得动。
皇阿玛此次南巡的目的便是为了巡查河道,视察靳辅这些年主持修建的河工,也等同于给了靳辅一次机会,若视察结果是好的,靳辅便会被皇阿玛重新放在主持河务的位置上。
靳辅若是可以重掌权柄,那因为这事儿折进去的明珠等人也就有起复的希望了。
别看老三这两年在户部蹦哒得挺欢,其实不过是小打小闹,只要明珠等人可以重回朝堂,老三再怎么蹦跶也没用,甚至连太子他也是不惧的。
试图刷皇阿玛好感度的胤祉,这会儿却是在被刷好感度,只是对方这操作,好感度是往下刷的。
他们所住的行宫是曹家所建,行宫里伺候的人也是曹家提供的,此次接驾亦是曹家。
对,就是那个将来会出一位大文豪的曹家。
曹家不光接驾,还往他这送了两个丫头,皆是豆蔻之年的两个小姑娘,杨柳细腰,朱唇粉面,只看打扮,那就不是做丫鬟的人。
胤祉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合着曹家是给他送了俩侍妾。
以往随御驾去承德时,也有底下人送丫头,不过向来没他的份,那都是大哥和太子的,何时竟也轮到他了。
胤祉自觉这身壳子还年幼,但好像在旁人看来并非如此。
“青玉姑姑,你先将这二人安置好,问问她们的来历。”胤祉先把人打发下去,然后才吩咐杜成海,“去打听打听,曹家都给谁送人了。”
青玉曾是钟粹宫的大宫女,后来跟了阿哥,三阿哥院子里的宫女全归她管,对付两个半大的丫头自然不成问题,几句话就把俩人的底子摸透了。
“这俩丫头是曹家几个月前从民间买来的。”青玉弓着身子,眉头不自觉皱了皱,“阿哥不知,在江南一带,有些人会专门把贫苦人家面容姣好的女娃买下来,教她们歌舞,教她们琴棋书画,然后再高价卖出去,这样的姑娘都被称之为瘦马,曹家送来的那俩丫头便是如此。”
胤祉抿了抿唇,他上辈子也曾听说过‘瘦马’,不过那是在电视剧里头,是早就已经被历史淹没了的糟粕玩意儿。
穿越至今,他已经很了解这个社会的秩序了,那两个小姑娘,无论他有没有收用,若是留在行宫里不被带走,要么被送去尼姑庵,要么就是被曹家人收用或者再另送人。
旁处的他管不到,眼皮子底下的人总要管一管。
“姑姑这段时间看看两人的性子,若是合适,就带回京去安排到庄子里头,她们二人如果认字,就做个教授幼童的先生,如果不识字,姑姑再看着安排。”
尚未出宫开府的胤祉,手头的产业就只有一处皇庄,还是皇阿玛去年赏他的,他的乳母赵嬷嬷就被他安排到了皇庄上,连带着家里人一块,也省得夫妻分居母子分离。
“阿哥心善,依奴婢看,这二人年纪小,因而还算老实,必不会辜负阿哥的一番心意。”青玉也替两个小姑娘高兴,这也是她头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瘦马。
以往听人提起江南的‘瘦马’,都怕污了耳朵,那等人没比青楼女子好多少。
可今日瞧见的这两个,都还是半大的孩子呢,那腰瘦得她两只手都能握过来,且胆子那叫一个小,跟钟粹宫里的那一窝猫崽子似的,并非她想象中妖妖娆娆的玩意儿。
好在是送到她们阿哥这里了,日后虽谋不到富贵,但起码能落个安稳,做个干净人。
晚些时候,杜成海也从外头探了消息回来,曹家不偏不倚,给大阿哥那里也送了两个,皇上那里好似也给了人。
皇阿玛收不收用,胤祉不知,但曹家往他和大哥这里送人绝对打错了算盘,大哥哪有心思分在女色上,且京城谁不知道大哥和大嫂伉俪情深,院里的格格都成了摆设,也就是大嫂现在怀着身孕,不然南巡肯定是要来的。
第19章
康熙是个闲不住的,南巡的路上都要照常处理奏折,好不容易在行宫偷得几分清闲,还要白龙鱼服私访民间。
靳辅年纪大了,这一路上探查各处的堤岸、闸坝已经很辛苦了,康熙也不打算再折腾这位老大人。
大臣之中,他只叫了于成龙和曹寅,伴驾的两个儿子当然都要喊上,可惜他安排过去的人去晚了,老三这小子已经自己溜出去玩儿了。
也罢,老三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头一次下江南,也难怪在行宫里坐不住。
康熙做富商打扮,于成龙和曹寅是他经商的朋友,老大成了富商的儿子,梁九功是他的管家,明面上的几个侍卫则是扮作护院小厮。
微服私访的经验,康熙还是有的,一路上跟摊贩讲价,和铺子里的掌柜攀交情,连午膳都摆在酒楼的大堂里,乌泱泱一堆人,好不热闹。
别看康熙带了一堆人,可融入其中还真不算起眼,不像胤祉,虽然身着一身青色长衫,做读书人打扮,没往腰间系黄带子,身后也没跟几个人,可耐不住他打听的事儿太多。
寻常的读书人,有几个会调查当地的物价,又有几个会问询当地的望族富商,更不会问及西洋商行的常客,不会试探西洋商行背后的靠山。
读书人不做这样的事儿,能做这种事儿的要么是大商人,要么便是朝廷的人。
这街上谁人不知皇上南巡,曹家接驾,那行宫修了足有两年,如今可算是迎来了真龙。
胤祉这个读书人,出门没多久,就被认定是朝廷的人,甚至于有可能是皇上派出来的人。
所以胤祉一进西洋商行的门,便有几个洋人亲自出来迎他,二话不说,先塞给他一卷银票。
胤祉不是没有收过底下人的孝敬,但收竞争对手的钱还是头一次。
“早就听闻西洋商行珍宝无数,尤以江南的西洋商行为最,便一直想来见识见识,这不,头一次下江南,就来了你们这儿。”
在大清生活多年的林恩,能说一口流利的苏州话,刚刚塞钱的也是他。
“大人里面请,您来我们这儿就算来对了,前几天刚到了一批货,您挑中今天的东西,我给您打一折。”
胤祉今天可不是来买东西的,而是来看行情的,托化学老师的福,他在皇庄建的作坊已经能够烧制出完整清澈的玻璃了,玻璃已经有了,镜子也就不远了。
“生意人不做赔本的买卖,我想就算是打一折,商行应该也有的赚吧。”胤祉说了句大实话,独一份的买卖,标价要多高就有多高,即便除去成本和漂洋过海的路费,利润也大得让人难以想象。
比如这张定价三万两的玻璃炕屏,抢钱都不敢这么抢,可惜作坊还烧制不出这么大块的玻璃。
巴掌大的小镜子也敢卖上百两。
还有这八音盒,放在后世也就是百十块钱的小东西,如今却敢卖两千两。
商行里还专门有个货架是放香水的,闻起来也没比香膏好,可价格却是香膏的百倍。
“商行的生意怎么样?这东西有人买吗?”胤祉诚心问道,江南这边的西洋商行可比京城的定价要夸张,当然货也比京城的更多更精致,江南……有钱的冤大头这么多吗。
“大人有所不知,您别看这香水小小的一瓶,可取的却是花之精华,上千斤的花瓣也就提取这么一瓶精华,瓶子还是用昂贵的玻璃所制,一路上漂洋过海,遇到海神发怒,一整船的人和东西都得搭进去,能送来大清实属不易……江南有名望的夫人们都爱用此物,您若喜欢,我赠您一瓶,您让女眷试试便知这东西的妙处。”林恩甚是大方的道。
他来大清这么多年,早就摸透了这些官员的性子,也习惯了拿钱开路。
面前的这位大人,年纪轻轻就做了官,还能跟着大清的皇帝陛下一起出行,必然是贵族子弟,这样的人见过的好东西太多了,等闲是打动不了的,可这样的贵族子弟也是最容易糊弄的。
他舍出些东西去,不止希望这贵族少年别跟他们过不去,更希望能借这位大人的手把东西卖到京城去,这里头的利润有多大,也只有他们内行人清楚了,送出去的这点东西不算什么。
别看京城也有一家西洋商行,可那一家商行与他林恩并无关系,按照协议,他不能去京城开店,可要是京城的人千里迢迢来江南订货,那就不是他不遵守协定了。
胤祉毫不客气的从中挑了一瓶玫瑰味的香水,至于这大胡子洋人说的话,骗鬼去吧,上千斤花瓣出一瓶香水,他可不觉得西方的生产力如此低下,若真是如此,那就不会只卖百两银子了。
江南,富庶之地,有钱人是真多,且与京城相距颇远,来此地开店,很符合胤祉‘闷声发大财’策略,他只需知会曹寅一声,应当就不会有地头蛇跑过来捣乱了,西洋商行背后的靠山不过是几个商会,官面上没什么大人物。
唯一不太方便的是,他在外能调派的人还是太少了,只有皇庄和舅舅家里的人能用。
胤祉离开西洋商行时,带走了一瓶香水、两套西洋颜料、两面小镜子以及一顶红宝石皇冠,前三者都是商家送的,只有后者是胤祉花一百两银子买的,就这还是打了一折。
他可太喜欢江南了。
胤祉回到行宫时,才知晓皇阿玛上午遣人过来叫过他,当时他已经出门了,如今又传他过去用晚膳。
香水是准备拿来做研究的,颜料他打算送给擅画的二姐姐,随身的小镜子自然也是额娘和二姐姐的,红宝石皇冠他打算放在给二姐姐的添妆里。
每一样都有用处,实在是不适合拿去给皇阿玛,胤祉把目光从这些价值连城的东西上移开,转到打包带回来的两包茶糕上。
“据当地人说,这家茶糕店已经开了一百多年了,儿臣去的时候,外面还排着长队,皇阿玛尝尝味道如何。”胤祉笑盈盈的道,这茶糕还不如檀木做的食盒值钱,因着食盒里放着汤婆子,因此茶糕到现在都还是温热的。
皇上还未曾说话,一旁的大阿哥看着熟悉的糕点,率先开口道:“三弟有所不知,我和皇阿玛下午已经尝过这茶糕了,松松软软,馅儿料咸中带了些微甜,味道确实不错,我和皇阿玛都用了不少。”
“皇阿玛和大哥今日也出去了?早知道我便不那么早出门了。”胤祉随口说道,既然皇阿玛和大哥都尝过了,那他也来尝一尝这茶糕好不好吃。
桌上的菜品皆是江南菜,无一道不精致,康熙示意让布膳的太监们都下去,他们父子三人单独用膳。
在他面前用膳最自在的便是老大和老三了,这俩孩子口味也极其相似,都喜荤食、喜辣食,偏这俩打小就玩不到一块儿去。
看着老大和老三,康熙不由得想起太子:“离京一个多月了,也不知太子能不能应付得过来,朕前几日给太子写的信,也不知送到京城了没有。”
大阿哥夹菜的手顿了顿,皇阿玛现在还惦记老二呢,照他看,老二不知道在京城有多快活,皇阿玛可是把监国的差事都交给了老二,若是皇阿玛能让他监国,别说南巡了,便是祭泰山他都宁肯不去。
“太子精明能干,又有诸多大臣帮衬,想来必然是能应付的。其实儿臣也很担心福晋,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这一胎从一怀上就很是闹腾,听额娘说,儿臣当年也是如此,这孩子怕是随了儿臣。”
别看现在皇上儿子多,但早些年的时候,宫里头却甚少有能养得住的孩子,对于年长的这几个儿子,有一个算一个,幼时康熙都是上了心的,老大自然也不例外。
这会儿康熙便兴致勃勃的说起老大幼时的趣事:“宫里如今都说小九和小十淘气,但跟你当年比起来那可差远了,朕记得你头一次到乾清宫时便和太子打了一架,朕罚你你非但不认,还一脚踢倒了门口的瓷瓶,把你额娘都吓哭了,你将来的儿子若是跟你一个脾气,朕可要好好看看了……”
说完老大,又聊起老三。
“老三小时候乖巧,还很爱干净,未留头时,跟茉雅奇站在一块,乍一看像小姐妹一样。”
当着老大的面儿,康熙没好意思说,老三小时候还喜欢玩小姑娘玩的东西,不爱抽陀螺,也不喜欢骑大马,而是喜欢踢毽子、跳绳。
那时朝政也多,也不知他哪来那么大的耐心去看几个孩子,现在就不行了,哪怕是最小的十四,他也没有这份耐心了。
大阿哥看着面前的老三,实在想象不出对方小时候像小姑娘的样子,老三在演武场跟他打架那一年才多大,狠的跟狼崽子一样。
大阿哥又说起福晋腹中的孩子,虽然还没到可以诊出男女的时候,但福晋这一胎的反应跟上一胎怀女儿时完全不同,且极爱吃酸,额娘说了,这一胎差不多会是个男孩,等生下来便是皇阿玛的头一个皇孙。
父子俩兴致勃勃的交流起育儿经,一旁的胤祉实在提不起兴致去听,养孩子这事儿离他可太远了,还不如把心思放到眼前的美食上,行宫里给他做饭的厨子跟皇阿玛的绝对不是同一个,水平明显有差距。
没过多久,大阿哥也变得意兴阑珊了,皇阿玛的育儿经永远都绕不过老二去,他们这几个幼时都只是皇阿玛时不时过去看看,唯独老二,从在襁褓中起便是皇阿玛一手带大的。
第20章
御驾在行宫歇了几日,便继续往南,不过这次伴驾的队伍里又多了一人——曹寅曹大人。
曹寅久不在京城,从前只听说大阿哥果敢英武,三阿哥聪慧过人,都颇得皇上喜爱,甚至于有些时候能压过太子。
他曾在皇上身边伴驾多年,对这些话原是不信的,皇上有多看重太子,他当年可都是看在眼里的,太子刚出生仁孝皇后便因难产过世,太子是在乾清宫里养大的,尿过龙床,拽断过皇上的朝珠,还拔过皇上的胡子呢。
可这回皇上虽留太子在京城监国,但他瞧这一路上,皇上待两位阿哥也不是一般的亲厚,时常在一起用膳也就罢了,巡查河工时还总是考察指点两位阿哥,皇上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用来教导儿子了。
他也是做父亲的人,便是在长子身上,他也没这份耐心,更何况皇上日理万机,远比他要忙碌的多。
离京太久,连宫里的风向他都摸不透了,早知如此,他就不该给两位阿哥安排瘦马伺候,那等身份的人,也就是逗个乐子,便是得了宠也不会被带到宫里去,最多也就是安置在外面。
他该安排几个正经人家的姑娘,那样就还有机会被两位阿哥爷带回去做侍妾。
自古以来,皇位的变数就大得很,他虽最看好太子,但多谋几条后路总是无错的。
御驾一路驶到盐城,抵达他们要看的最后一处河工,皇上提出疏浚下海口方案已经数年了,可这工程修建了连一半都没有,也难怪皇上会这么生气。
曹寅瞥了瞥靳辅,又想起被罢了官的明珠、余国柱等人,啧啧啧,胆子可真大呀,敢和皇上对着干,可见搞河工是个肥差。
康熙举目四望,重重的叹了口气:“去年一年,朕收到了不下百封弹劾靳辅的奏折,把修建十年的河工批的一文不值,朕此次南巡,便是为了巡查河工,你们也一路跟着看过来,倒也说说这河工该不该改,该怎么改?”
当年主持修建河工的靳辅并未出声,垂首站在一旁。
这题,大阿哥会,明珠去年栽就栽在这上面了,舍不得河务的肥差,非要将其牢牢把持在自己人手中,不惜对皇阿玛的命令阳奉阴违,最终落得个鸡飞蛋打的结局。
不过皇阿玛有意起复靳辅,再加之这一路上的见闻,靳辅主持修建的河工并非一无是处,相反还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儿臣认为,朝廷十年来修建的河工颇有成效,靳辅大人不愧是大清治河第一人,但若要彻底解决水患,还是应当疏浚下海口,使黄河之水顺势东下,再无决堤之风险。”
大阿哥说完,按理此时该轮到胤祉发表意见了,但他却是左右为难。
南巡路上他可是刷了皇阿玛一路的好感,如今若是反对皇阿玛当年定下的方案,岂不是功亏一篑,惹急了皇阿玛,还如何提二姐姐的婚事。
可若是如大哥一般赞成皇阿玛的方案,他又觉得亏心,从前在朝堂上听皇阿玛和大臣们之间的商讨辩论,他只觉得两种方案都各有利弊,还是可以从中找一个平衡点的,但如今到了盐城亲自一看,不得不说,靳辅的坚持是对的,皇阿玛错了。
盐城几乎全是平原,没有山丘,海拔高度也太低,甚至很大一片面积的高度是低于海平面的,在这里建闸用处不大,若是照着皇阿玛的方案在这里疏浚下海口,很难不造成海水倒灌。
皇阿玛想要彻底解决黄河水患,心是好的,只是不太可能实现,便是几百年后,黄河水患也只是大大减少,并没有就此杜绝。
皇阿玛的方案如果在这里得到真正的实施,那将来盐城一带的百姓可就要遭殃了。
胤祉没那么多悲天悯人的想法,但也没想过要作孽。
等了一会儿都不见三阿哥出声,靳辅和于成龙又都干过河务,这二人要避嫌,但曹寅是用不着的,果断站出来道:“臣也认同大阿哥的看法,应当继续疏浚下海口。”
胤祉此时耳畔似乎能听到胸膛里心脏跳动的声音,以至于自己的说话声听起来都变得不那么真切了。
“儿臣以为,还是应当按照靳辅大人的方案。”
康熙冷哼了一声,眼皮都不眨的盯着于成龙道:“你觉得呢?”
靳辅还在任时,于成龙就曾被调派过来负责一部分河务,靳辅丢了差事的这一年里,都是于成龙在负责,而皇上收到的上百封弹劾靳辅的奏折中便有于成龙的份。
作为亲自主持过河工的人,未到盐城之前,于成龙可以闭着眼睛鼓吹皇上的方案,可陪皇上站在盐城的地界上,他不觉得以皇上的渊博会看不出来这其中的利弊。
于成龙跪在地上,不断磕头,但却一言不发。
说假话是蒙蔽圣上,说实话那岂不是说圣上错了。
这问题已经僵持了十年,明珠一系的人都倒了进去,如今说皇上错了,他不敢。
“朕之前从未来过下河入海之处,因而不知盐城一带地势如此低洼,海水反高,靳辅从前顾虑有理。”康熙亲自扶起靳辅,并将靳辅官复原职,重新把河务交到靳辅手中。
帝王竟也有认错的时候,在场的人全都悬着一颗心,一直到君臣二人手握着手走上马车,方才松了口气。
大阿哥从袖中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早知事情这么容易解决,明珠当初又何必非要同皇阿玛僵持,好在靳辅已经官复原职,因此事被罢官的明珠等人应该也快回到朝堂上了。
“三弟胆子可真大,往日是大哥小瞧你了。”大阿哥走上前去拍了拍老三的肩膀,别说他不知皇阿玛会承认错误,就算他提前知道,也绝不敢像老三刚刚那样傻大胆。
胤祉同样被吓出了一脑门的冷汗,如今也不敢完全放下心来,皇阿玛承认错误是好事,别因此恼了他便好,就算是要恼他,也等二姐姐的婚事定下来之后再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