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铎一直乖乖点头:“sorry sir,sorry sir!”
法官训斥完了,又幽幽地说了一句:“但脱下这身法官服,我认为,干得漂亮!”
尹铎:“……”
甄意:“……”
说完,他又对甄意道:“甄律师,你做得非常好。相信下次再见到你,就要称呼你甄大律师了。”
甄意轻轻笑了。
她也知道,经过这次,大律师公会将会给她授“大律师”称号。
嗯。甄大律师。
出门后,尹铎十分幽怨:“我这么聪明机智,为什么每次被训的都是我?”
甄意哈哈笑。
尹铎又道:“小师妹,考虑来律政司工作吧。现在我们刑事检控科的人看到你都害怕了。做对手,不如统一战线。”
甄意摆手,笑道:“不要。还是坊间自由。”说完便见言格立在走廊里,寂静地看着她,脸色还是苍白的。
甄意立刻跑去他身边,小声问:“不是让你在车里等我吗?上楼梯来不累么?”他现在还在住院期,因为要出庭才勉强过来。
“不累。”他说,抬眸看了尹铎一眼。
表情是清淡的,心情却……
想起刚才在法庭,某个检控官和小律师关于“未遂”和“不能未遂”的辩论,简直散漫随意,打情骂俏,有伤法庭风化。
当然,他的小律师表现很完美;是检控官言行不妥。
不过,刚才听见他叫她小师妹。他心情又平静下来了,他记得很清楚,小柯说过,武侠里,小师妹都没有和师兄在一起了的。
他淡淡地说:“走吧。”
甄意点头,对尹铎招招手,拔脚就走。
言格却没动静。
她纳闷了,回头看:“怎么了?”
“你不扶我吗?”他清凉地说,“你在医院里都扶我的。”
“……”
甄意“哦”了一声,心想,难道真的病痛很严重啊,便寻常地过来扶他了。
绕过走廊,便看见警察带着淮如离开的背影,杨姿跟在后边,无意间一回头,看见了甄意和言格。
她停下步伐,没有笑,轻轻地说:“甄意,恭喜你啊。”
“谢谢。”
说完,两人都没有话了。
今早在洗手间的争持算是她们朋友这些年来吵得最厉害的一次。
现在想想,甄意觉得当时有点儿刻薄,可林涵的死,还有近几个月来两人的分歧日积月累,她忍不住爆发了。
她真的越来越不认同杨姿的处事方式,为淮如准备辩护时,她并没有花心思找证据漏洞,而是花大把的时间应对媒体,渲染淮如的可怜形象。
她并没有全身心地维护淮如的利益,才让淮如跌落得更惨。
杨姿也没别的话说了,只道:“等忙完了,有时间一起吃饭吧。”
甄意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
杨姿走了。
过了很久,言格忽而说:“你中学的时候总是和她在一起玩。”
这句话叫甄意微微难受:“嗯。”
“你们两个其实很不像,但做了很多年的好朋友。”
“我不是在孤儿院住过一段时间吗?”甄意轻轻吸了一口气,说,“那个时候,只有杨姿……只有阿姿跟我玩。”
可,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子了?
两人都没再多说,走到二楼大厅时,听到了哭喊声。
他们看见了徐俏的父母,揪扯住一个男孩,撕打着大哭:“她对俏俏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她等着她去死!我不会原谅她,也不会原谅你。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们!”
那个大男孩跪在地上,深深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淮生?!
他的亲姐姐,为了救他,隐瞒了骨髓匹配的真相,不捐骨髓,期盼着、坐等着他心爱的女孩去死,把他心爱女孩的肾放进了他的身体里。
他被动地接受了这一切,甚至无处怨恨,无处发泄。
徐俏的父亲搂着妻子走了,而那个陌生又有点儿熟悉的男孩身影,缓缓起身,往电梯间那边去了。
电梯?
甄意一愣,松开言格:“我去看看!”
跑去就见红色的数字一路往上。甄意心里已有不好的预感,眼见另一辆电梯下不来,等不及了,飞快冲去楼梯间。
一路咬牙忍着腿痛跑上楼顶,就见淮生的白衬衫被狂风吹得像一只风筝,背影很消瘦,正一步步往边缘走。
“淮生!!!”甄意惊住,狂奔而去,“别跳!”
可他好似没有听见她的声音,站上栏杆,往灰暗的天空走去,风更大了,他像要起飞的风筝。
“淮生!!!”甄意尖叫着扑过去抓他,可那一瞬间,他已经前倾着,倒了下去……
甄意抓住他手臂的那一刻,被巨大的重力和惯性拖着往栏杆外飞出去,她的心猛地一沉:完了!
悬空……失重……天旋地转!
她惊得心都要从嗓子里蹦出来,可她并没有坠落,而是狠狠摔去了外栏杆上,以一种极其危险的姿势倒挂着。
言格趴在栏杆边,死死搂着她的腰。
他是跟着她一路跑上来的,身体里的内伤已经开始加剧,此刻用尽全力拉着两个人,不到几秒钟,脸色就惨白如纸。
而甄意倒挂在栏杆上,世界彻底上下颠倒,她惊得直冒冷汗,吓得要死,手臂痛得要撕裂开,却不肯松手。
“淮生!抓住我,淮生!”她努力喊他,可不知为何,淮生像是昏迷过去了,没有一丝动静,仿佛她抓着的是一具尸体。
手太痛……抓不住了……
她不敢看着淮生就这样滑下去死掉,风吹着横幅在她耳边鼓鼓地振动,她立刻拿横幅缠住淮生的手臂。
“救命啊!”她厉声尖叫。
楼底下散庭的人群里,有人扬起头。一下子,更多的人仰头看,有人开始往楼顶冲。
可,
“言格!我抓不住了。他们怎么还不来?”她惊慌了,带了哭腔喊,“怎么办?我抓不住了!”
可言格离淮生太远,他根本无法帮忙,只能稳住甄意。
手中的人一点一点往下滑,甄意尖叫:“言格,怎么办?抓不住了!”
而下一秒,言格捂住了她的眼睛……
她的世界忽然黑了,只有呼啸的风声。
手上抓着的重量,不知是时光,还是生命,最后一点点,从指缝流逝,抓不住了……
手一空,再去捞,便是徒劳。
横幅断了一边,上边缠着的人沿着墙壁唰唰地滑下去,滑到一楼,猛地一扯,另一端也断了,人摔了下去。
“甄意。”言格把她捞上来。
她目光有些呆,惶然而惊恐。
他扶住她,宽慰:“别担心,他应该没事。但,可能会摔到腿。那条横幅缓冲了。”
“是吗?”甄意爬到栏杆边看,淮生躺在地上,并没有血迹,旁边有人在找救护车,有人在紧急救助。
狂风呼啸,她听见自己的心砰砰直跳。终于,这次没有跳楼死人。
可,人群里起了骚乱。
被戴上警车的淮如尖叫着,要冲去看淮生,可警察把她扭上了车,她一直在踢打,在哭喊。
甄意不禁有点儿心里不舒服。退回来一看,言格脸色煞白,白得有些吓人了。
甄意一惊:“不会是又伤到了吧?”她立刻扶着言格下去,开车离开。
出法院时,意外与警车错过,刚好撞上淮如坐在玻璃那边,盯着她,眼神阴暗而仇恨……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却打着方向盘,转弯离开了。
甄意提着一袋子山竹,猫着身子,蹑手蹑脚地拧开病房的门。
言格睡眠很浅的,她才不要吵醒他。
推开一条门缝,探头进去,却见他不在床上,而是躺在窗边的长沙发里晒太阳,看平板。
他一身病号服,侧对着她,耳朵里挂着白色的耳机线,没有声音。
可她刚好看得见他手中的视频,是网路上那天她庭审的重播画面。
他戴着耳机看视频的样子真是认真执着,躺在阳光下,美好得像天使。
而天使正一瞬不眨看着平板上她的精彩表现。
嗷~
唔,那天他都在场,居然趁她不在的时候,重看她的录像?!
哟,心里的感觉怎么像心花怒放,得瑟得想跳扭摆舞,又像大热天喝冰水一样痛快?
甄意忍了忍,没忍住,唇角扬起大大的笑容,却是无声静谧的。
怕他会羞,又小心翼翼地缩回去。
她退回走廊,差点儿笑死,一会儿捂着嘴,笑得腰杆儿乱扭;一会儿仰天哈哈大笑,张着口却不发出声音,笑得快直不起腰;路过的护士狐疑地看她,她这才收敛了,轻叩病房门,一下,两下。
里边很安静,隔了两秒,言格清淡的声音传来:“请进。”
推门进去,他还是躺在窗边的沙发里,捧着平板。很是从容淡定的样子。
见了是她,把耳机摘下来,安静地瞧着。
甄意装不知,把袋子放在茶几上,问:“看什么呢?”
瞟一眼平板,哟,手可真快啊,内容全换了。
言格没有丝毫异样,道:“哦,看淮如谋杀许莫受审的视频。”
他拔掉平板上的耳机,就听法官在念叨:“……承认死者已无生命迹象……需被终身□□……”
两个终身□□,够她把牢底坐穿了。
甄意拉了一个软凳坐下:
“有没有说淮如为什么要杀许莫?她和许莫的关系查清了没?”
“没有消息。”言格简短地说。
心里却想,他应该去看看淮如。
“还是你上次说的吗?”甄意嘀咕,“淮如非法制药卖给许莫?两人因为药物还是金钱闹了矛盾,就窝里斗了。这么说,许莫的病情全是淮如的药物害的吗?”
她一手关掉平板,心里有点儿难过,许莫,其实也很可怜啊。
但不管怎样,她的生活还是要继续,这些事情也该告一段落,抛到脑后了。
最近,所有的媒体都在宣扬她是个奇迹,还冠上了什么“职业偶像”“人生赢家”的头衔。她已经不敢开机,连出门都要全副武装。
说实话,这些虚名,她还真一点儿都不在乎。
又不能陪她过一辈子,而能陪她过一辈子的……
她转眸看他,不经意笑了,从袋子里拿山竹剥了起来。
剥掉厚厚的壳,手变成红紫色,捧着小小的白色果肉递到他嘴边:“喏。”
他垂眸看着她手里的果肉,睫毛眨啊眨,有点儿不自然,又看看她,最终还是张口,嘴唇轻轻一抿,含了进去。
饱满多汁,酸酸甜甜的。
甄意塞了一瓣到自己嘴里,笑问:“言格,想吃钻石水果吗?”
冰冻水果……初吻……深吻……
他把山竹咽下去,不动声色地调整呼吸,一瞬间觉得有点儿热。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笑,看到他已经不好意思把眼神挪过来了,她才低下头继续剥山竹。可想起他趁她不在,偷偷看她的视频,笑意再也忍不住,脸上的笑容一寸寸放大。
他察觉到她在笑,目光挪过来,见她简直是花枝乱颤了,纳闷:“你闻到笑气了?”
“没。”甄意摆摆手,一个劲儿地笑,“没事儿,就是刚才看到了一个特闷骚的男人。”
言格极轻地拧了眉,他并不理解“闷骚”的意思,但这种词汇肯定不是他。
他只听到了“男人”,哪个男人能让她笑得这样开怀?
胸口有点儿郁结,他闭了闭眼。
为什么那个男人也跑来医院了?
想了想,清淡地说:“甄意,我觉得,你刚才说的那种男人,不好。”
“诶?”甄意好奇,“为什么不好啊?我挺喜欢的。”说着,把剥好的山竹递到他嘴边。
他不吃,别过头去。
她也不劝,过一会儿,他又回头看她。她边吃边笑,像吃了什么不对劲的药,或者被人点了笑穴。
“……”
言格被她的笑容弄得不自在,且他躺着,她坐着,近距离看着他,有种她瞬时会从天空上吻下来的感觉。
他更加不自然,动了一下,想别过头去,却又不太想。
她眼眸纯净,凝视他几秒,问:“要坐起来吗?躺久了不舒服吧?”
“嗯。”他试图起身。
甄意赶紧擦干净手,去扶,顺势坐在沙发上;他坐起来,头一歪,便靠在了她肩头。
甄意瞬间静止,仿佛他是靠进了她心里。
阳光走过地毯,照在她光露的脚趾头上,暖暖的。
她轻轻揪着手指,一动不动,身体好像僵掉了……
唔,不知是因为在病痛中,还是因为言栩的沉睡,他这些天好像格外柔弱。
她小心翼翼地扭头看他一眼,他阖着眼帘,睫毛又黑又长,鼻梁高高的,呼吸有些沉,却还均匀。
不是说躺累了么,怎么才坐起来就靠在我肩膀上又睡了,我又不是枕头。甄意腹诽,又囧囧地望着天。
心里纳闷,嘴上却没说。
想起司瑰偶尔靠在她肩上,才靠上去就跳起来踹她一脚:“甄意啊,你长点儿肉吧!硌死我了。”
她挺好心的,小声嘀咕:“舒适度很差吧……”
“很好。”他闭着眼睛,声音仍然虚弱,轻轻飘进她耳朵里。
好心的房主对租客建议:“你可以靠在我腿上,腿上肉比较多,像天鹅绒枕头,你现在用的是荞麦枕。”
“荞麦枕对身体好。”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