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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我就不知道了。”淮如说,“我看见的时候,许莫是湿的,或许他掉进水里自己又爬起来了。”

甄意微微眯眼,这话就太微妙了。意思不是说许莫当时很可能活着吗?

既然如此,她就坡下驴,顺着淮如来。

她盯她看了几秒,变了脸色,皱了眉,神色不善,语气也不好:“证人,不知道说不知道就可以,谁准许你引申那么多?!你在答想象题吗?猜想说死者掉进水里又爬起来?没看到的事情就不要乱猜!不要误导陪审团!!”

后面这句话尤其严厉,不仅暗示陪审团不要被误导,更是打淮如的脸。

淮如真是恨极了她这居高临下的嚣张气焰,咬牙:“我没有乱说。”

上钩了。

甄意脸上却没有任何表现,表情愈发嫌恶:“什么叫没有乱说,我看你就是在乱说。”

“我没有。”淮如面红耳赤,“我看见许莫的手臂动了一下!”

这下,旁听席上轩然大波。

难道许莫那时候真的没有死?那言栩之前的可信度就全部化为零了。

甄意不慌不忙,也不深问了,换个话题:“除了看见许莫,你还看见了什么?”

淮如反而茫然了:“看见什么?”

“那就是没看见什么了。”

“什么什么?”

这段话差点儿把众人绕晕,大家全然不知什么个情况。

“证人是不会看见什么的。”甄意一身潇洒利落的西装,走到桌子旁拿起几张照片,请法庭助手拿到投影仪上,“这是警察拍摄到的案发现场,死者在水池里。请看旁边的传送带,上面全是血迹,当然,插入许莫胸口的刀没入了身体,并没有造成大量出血,这传送带上的血迹全是许莫杀动物的血迹。”

淮如听到半路,一下子明白了,脸色霎时间惨白如纸。

而投影仪上出现了另一张照片:

“这是地下房间门口的传送带,因为现场勘察员没有被囚禁过,所以都没有发现它的一个特质。即:到整点的时候,墙壁上的储存罐会倒水和动物心脏下来,水落进池子,大部分血淋淋的动物心脏会随着传送带运到玻璃手术室后边的实验台,掉进福尔马林池子。

证人安瑶,还有我被囚禁的时候,它运转过。而我后来重返现场,发现它被人为关闭了。我在想,难道是哪位警官关闭的吗?”

她歪着头,一副寻思纳闷的样子:“不应该啊,关闭传送带的警察,怎么会不上报这个细节呢?”

她这讲故事的语气,让全场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全都一瞬不眨盯着她,听她的声音,仿佛所有人都着了她的魔。

淮如几乎晕眩,她做完一切后,在警察来之前就把传送带机器关了,她根本没想到甄意会注意这个细节。她怎么会发现传送带关了,又怎么会发现传送带一到整点就会运转?!

这个女人究竟是鬼是神,怎么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放过?!

她是甄意,她当然不放过任何事!

她一回头,望着旁听席,幽幽道:“这让我想起,许莫死亡的时间刚好在整点附近。”

众人全如听鬼故事到了高。潮,近百人的法庭,竟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从淮如离开房间时遇到安瑶,到安瑶伤害许莫离开房间,这期间传送带都没有运转,所以许莫第一次倒下是在整点之前。”

她再度转身,抬起手指一挥,投影仪再度变换图像,“这是从地下室门口的监控器里调出的录像,整点前一分钟,我的当事人言栩从地面的厂房门口经过,虽然只拍到他的腿,但这的确是当天他的装扮。他根本没有办法在1分钟内赶来地下。

所以,在他到达地下室前,许莫已经随着传送带被运到玻璃手术室后面去了。可为什么我的当事人下来时,许莫又重新躺回去门口了呢?”

疑问的语气,唤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所有人等着她的解答。

屏声静气。

“传送带会把动物心脏拉去福尔马林池子,但许莫的身体太大,无法从开口掉下去。是有人把他摁进了福尔马林池。然后再把他重新运回到一开始的位置。而这时,我的当事人出现,把他拉下了水池。”

甄意说完,众人恍然大悟地点头。

而她还不满意,给自己挖坑:“这听上去太玄了,但是,不要紧,要想证明这一点,非常简单。”

她抽出一张鉴定表,昂着头慢悠悠道:“这是我向法医重新申请的鉴定,结果显示,许莫肺部的液体不是门口池子里的生理盐水,而是玻璃手术室后面的福尔马林水,这就证明,许莫是死亡后被人移尸的。我的当事人自首时,承认他在门口把死者拉下水。但其实,许莫这时已经淹死了。”

全场哗然,仿佛终于听到了一个构思奇佳的故事结尾。

而甄意也瞬间抛去了讲故事的姿态,转头指向淮如,怒目看着:“你又撒谎!许莫死了,怎么可能会动弹?”

淮如如临大敌,惊愕不能言。

“反对!”尹铎立即起身,此刻淮如是他的证人,他必须维护,“可能是言栩把许莫淹了两次,他赶来的时候,看见许莫在福尔马林池边,他淹死了他,然后再拖到门口。”

淮如立刻死咬不放:“对,就是这样。我看见的时候,他正把许莫从屋子里拖出来!”

“好。”她点点头,笑得很狠,拿手指点了点淮如的方向,“我就让你来个明白。”

她再度指向投影仪,

“这是当天晚上HK电视台摄影师易洋的摄影机里拍摄到的内容,他拍摄的是人质被成功解救后的现场画面。

这里,停!”

画面停止。

“我的当事人从人群中走过,看画面下方,他的裤脚,是干燥的。”

陪审团成员,法官,连带着旁听席上的记者民众,全面面相觑,所以?

“请大家再看现场房间的照片。”甄意的声音大了起来,掷地有声,“房间门口有四米宽的水池!

如果我的当事人进去过房间,去过福尔马林池边,他必须涉水才能通过。而传送带上全是动物心脏带有的血迹,现场勘查人员的证据表明,传送带上没有踩踏或破坏过。”

她指着证人席,气势全开,厉声呵斥:“淮如,你要是看见了我的当事人长了翅膀会飞,再来作证!”

这一刻,没有人发声。

全场死寂,目光皆聚焦在法庭正中央,那个背脊挺直,抬着手臂,霸气与英气俱在的女律师身上。

或许,有一种无声,叫折服。

这位女辩护人,真的做到了百密无一疏。

为了找证据,所有别人想不到的事,她都绞尽脑汁地搜刮到了。

什么整点运动的传送带,生理盐水和福尔马林,地下室门口的监控器,易洋摄影机里的胶带……

为了给她的辩护人洗脱罪名,她拼尽了全力。

而这种隐忍的,沉默的,日夜兼程的力量,在这一刻蓄势迸发,冲击到每个人的心坎。

每个人都感受到了。

没有语言能形容这种震撼,所以,每个人都沉默着,致敬。

作者有话要说:真心很抱歉,大家。昨天只码字2千,今天早晨4点就爬起来码字,因为不想卡关键,所以到码到了现在。本来想把后面一小点尾声也码出来,但我实在写不动了。饿死了。

如果有很多错别字,也别怪我了

第74章 chapter77

近百人的法庭里悄无声息。

淮如坐在证人席上,面对着甄意的指责与目光,脑子里轰然炸开,空白得找不出一丝一毫的辩驳之辞。

而甄意的言语更加猛烈:“你做伪证!你为什么要陷害我的当事人?还是说,其实淹死许莫的凶手是你!”

淮如瞪大眼睛,惊恐得大叫:“是我看错了,我以为许莫是活着的。是我看错了!”

“你根本就没有看错!”

甄意疾言厉色,拿起自己桌上的证据走去她面前,啪地一下砸在她的证人席上。

审判庭里寂静无声。

甄意双手摁着证人席,居高临下,气势如虹:“你看好了!

这是福尔马林池边的婴儿头发和尿液。这是检验报告。安瑶把婴儿交给你后,你一直带着婴儿。一定是你把许莫摁下福尔马林池子时,把婴儿放在了池边,才在那里留下了证据!”

淮如愕然。

想要说什么,却在甄意冰凉而警告的目光下,再度被吓住,再度梗住无言。

她恍惚间明白了,甄意打这场官司,不仅是想为言栩脱罪,更是想为她定罪。刚才甄意故意刺激她,无非是为了挖出她的漏洞,套她的话。

甄意她做到了。

她气势太强,嗅觉太敏锐,她根本防不胜防。

而她最后列举的这些证据,控方的检察官怎么会不知道?淮如抬头看向尹铎,尹检控官脸色凉淡,平静而不关己事地看她。

她这才知道,她被这两人联手给坑了。

淮如濒临崩溃。

有人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她算是把这句话的一笔一划都品尝得清清楚楚了。

利用许莫的心理绑架安瑶,捡漏似地“受迫”杀了林警官,最终杀掉许莫。

分明是最完美的不可能犯罪。分明计划到了万无一失。

可没料到言格的出现,他关了房间里的灯,她在黑暗中没有把胶带收齐;更没想到安瑶把婴儿交到她手里,而那婴儿在池边打滚,竟留下了头发和一泡尿。

不然,没有这些意料之外的关键证据,纵使是她有天大的嫌疑,也定不了罪。

这,难道就是天意?

她僵硬地仰着头,看着甄意那张认真而严肃的脸,戴了假发,化了淡妆,年纪比她小,眼神却含着她从未见过的决绝与力量。

那样一双执着的眼睛,仿佛能把一切摧毁。而在这样的目光下,她撑不下去了。

僵持的十几秒里,法庭上死一样的寂静。

甄意俯视着她,目光如铁;而淮如的心理防线一步步破坏,最终坍塌,终于,淮如整个人都垮了下去,颓然道:“对,是我把许莫摁进了福尔马林池子里……”

这一次,法庭上再也没了声音,没了哗然,只有一种用尽全身力量歇斯底里之后的荒芜与空茫。

甄意缓缓直起身子,垂眸看了淮如半晌,很轻地,说了声:“谢谢。”

淮如不懂。

甄意心里却很清楚,谢谢她终于放弃挣扎,终于承认。

其实,婴儿一开始曾经在地下房间出现过,安瑶说它不适合,许莫才把它带出去了。如果淮如坚决不认罪,如果她想到了这点并揪住不放,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

所以,她和尹铎才想一鼓作气击溃她的心理防线,让她自己承认。

还好,她击败了她,在精神上。

还好,她终于认罪。

淮如最终被带下去了。

而尹铎和甄意重新回到了对立面。

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尹铎认为言栩杀人未遂,而甄意坚持无罪。

尹铎提出了两种观点:

“有可能,淮如第一次并没有把许莫彻底淹死。还有可能,言栩撒了谎,他说他认为许莫死了,可其实,他认为许莫活着,想杀他,把他拖下水。可结果是他其实早死了,言栩却并不知道。”

甄意则反对:“证据足以表明许莫死了,且言栩认为许莫死了。”

“你说的证据全是言栩的一家之言。”

“但你连一家之言都没有。”甄意反唇相讥,“退一万步讲,即使他认为许莫活着,他杀的也是一个死人。不管他心里是怎么样认为,他把死了的许莫拖下水,都不犯法!”

“呵。”尹铎被她第一句稍显孩子气的话气得发笑,“你今天上午坚持淮如杀必死之人有罪的时候举了例子。现在我也给你举一个。

一个人躺在床上,刚刚死掉,不过几秒钟,想谋杀他的凶手来了,以为他在睡觉,开枪打穿了他的脑袋,这个人算不算是谋杀未遂?”

算不算?

旁听席,甚至陪审团的人全都亮了眼睛,好奇而兴奋地围观。

法官没有禁止。

接下来,两人在法庭上的一场对辩,让全HK看庭审直播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让他们之间的对辩成为法律系师生们从此津津乐道和争辩的话题……

甄意盯着他看了几秒,吸了吸嘴唇,反驳:“你说的这个叫‘不能未遂’,如果我要杀你,朝你开枪,但忘记装子弹了,或者弹匣卡壳了,或者,你弯腰捡钱躲过了子弹,这个才叫‘杀人未遂’!”

因为她举的例子,旁听席上有人轻轻笑了起来,连陪审员都交换着眼神和极淡的笑意。到了这一刻,法庭竟变得有趣而生机盎然了。

尹铎低头揉了揉眉心,抬起头,问:“你说的‘不能未遂’,意思是?”

“做那些在法律上而言不可能的事,不能算犯罪。”甄意不经意斜靠在律师桌上,看得出很轻松,“很明显,尸体不能被谋杀。”

尹铎点点头,很受教的样子,饶有兴致地问:“什么叫‘在法律上而言不可能的事’呢?”

甄意呼了一口气,耸耸肩:

“假如你只是个地痞,却骗我说你是检控官,我相信了。我想打赢一个案子,就出钱收买你。这个行为本来应该是行贿罪。

但因为你其实是地痞,并不是真的检控官,所以,我的这个行为不能构成行贿罪。这,就叫做在法律上而言不可能的事。”

旁听席上的人哄然笑了起来,陪审团们都轻轻地笑了。

她已经完全轻松下来,

尹铎看似无可奈何,眼眸却深了,也较劲起来,说:“嗯,很好。这样,如果凶手在目标人物的窗口观望,看见了目标人物的人影,一枪出去,可打中的是目标人物家中的人形玩偶。这也算是法律上而言不可能的事。那么,这种情况,凶手算不算杀人未遂?”

甄意停住了。

听众也都好奇起来,眼睛亮得像灯泡,舌战什么的,太有趣了!

甄意想了几秒钟,道:“如果我是控方,我就认为算;如果我是辩护人,我就认为不算。”

哄堂大笑。

尹铎也含着笑:“所以,我认为,在重罪上,‘相信’这一点至关重要。如果凶手相信那个人偶就是目标人物,他无疑犯了杀人未遂罪。”

甄意抱着手,点点头,很赞同的样子:“如果我深信巫蛊之术,相信诅咒能杀死你,然后用巫蛊来害你,那我应该也是杀人未遂了。”

再度哄堂大笑。

这场辩论太好玩了。

法官也笑了,敲一下法槌:“这场无厘头的辩论,可以到此为止了。”

甄意也收敛起来,正色道:

“如果控方要给我的当事人定杀人未遂罪,请务必说明两点:第一、凶手淮如没有把许莫彻底淹死,他被重新运回传送带时,还活着;只有言栩拖许莫下水时,许莫没死,才可以判谋杀,杀人未遂;第二、我的当事人,在当时具有杀掉许莫的主观愿望和意图,且认为许莫活着。请你们列举出证据,来证明我当事人在那一时刻的心理状态。”

要证明这两点无疑都是比登天还难。

第一点,已经有淮如承认把许莫淹死了,谁能证明许莫出现奇迹第一次没被淹死?

第二点,人的心情怎么能证明?

说完,她解脱似的叹了口气:“幸好我们的法律不是嫌疑人‘自证其无罪’,不然,可还真是难于上青天。”

谁听不出她是在笑检控官们的工作难?

帅气英俊的尹检控官被她调侃的语气问得一点儿脾气都没有,举手投降。

但,

“他还移动破坏了现场。”

甄意瞬间反驳,像好斗的小公鸡:“现场在他之前已经被淮如移动过一次,不足以判罪。再说,他自首了!”

尹铎这下彻底没话了。

最终,法庭给出的评议是:

控方无法提出超越合理怀疑的证据,以证明许莫在被拖下水时是活着的。

同样,被告言栩相信死者许莫已经死了,而,控方没有任何证据能够反驳他的说法。

无罪。

闭庭后,尹检控官自然是被法官叫去一通狠训:“上午的庭审已经证明淮如是许莫的同伙,你还叫她出庭做证人,我以为你脑子进水了,结果你是在打算盘。你用了什么方法骗她,是不是说戴罪立功,结果就让她漏洞百出了?检控官怎么能这么用阴招设计己方的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