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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意明白,这样的配合无非是给大家营造淮如受惊过度也是受害者的形象。

显然她们准备充分,做得很好。

淮如始终一脸不安的惊恐状,描述如何被许莫拖下车,如何被他拖着经过一个泡着红色动物心脏的水池,又详细描述了阴森的走廊,泛着白光的玻璃房子和手术室,成功运用各种的感官形容词给在座的人描绘出一幅绝对恐怖的画面。

这是事先商量好的,让陪审团了解她无力而惊恐的处境,及她遭受的巨大心理压力。

甄意冷静地坐着,要不是她早见识过,只怕此刻都不免觉得阴风阵阵。

描述完场景和她的心路历程后,淮如终于进入正题,讲起被胁迫杀人的环节。

说到这段,她几度落泪:“对不起,我真的不想,可他拿枪口对着我们。我没有办法,我太害怕……”

她伏在证人席上,呜咽大哭,

“我的脑袋每天都不受控制地回想当时的经历,像一个噩梦,永不会忘记。对不起,我对不起林警官。可我真的好怕死,我好怕死!”

最后一句话真是道尽了人性的心酸与悲凉。

旁听席上,众人唏嘘不已。

杨姿声音柔和,像苦情电视栏目的主持人:“那时,你想的最多的是什么?”

“反对。”甄意抗议,“无关问题。”

法官点头:“辩护人,请陈述问题的必要性。”

杨姿道:“我当事人的心情和心理压力会影响她的判断。”

法官斟酌片刻,说:“请准确地提问。”

“是。”杨姿看向淮如,“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我在想我弟弟。”淮如泪流满面,“我和他相依为命,他身患尿毒症,一直由我照顾。我不想死,如果我死了,我弟弟就活不成了……”

好一手亲情牌。

她泪如雨下,讲述身世如何凄苦,如何好好学习好好工作,工资微薄却得照顾重病的弟弟。

甄意数度抗议“无关煽情”,却招来杨姿更激烈的反驳,到了最后,杨姿当庭激动起来:

“我的当事人,一个普通的公民,热爱工作,为弟弟奉献,求生欲望强烈。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大多数人都会做出和她一样的选择。有部分人会做出高尚的行为,可像我当事人这样求生的小人物才是社会常态。高尚的行为值得我们推崇,但普通人的选择也无可厚非。

在座的各位旁听员各位陪审员,关键时刻,试问谁能坚定不移地舍己为人?

谁又会像我的当事人这样选择保全自己,为自己的家人活下去?”

她越说越慷慨激昂,煽动人心话语在法庭里回荡,听者被她感染,为之动容。

法官猛敲法槌,“辩护人,请不要情绪误导!”

杨姿立刻收敛,低头认错。

但,这势必会误导众人的情绪。

甄意丝毫不乱,早料到杨姿会打感情牌,只是没想到淮如的表现如此好。

杨姿回位后,甄意起身,走到淮如跟前,递给她一张纸巾;后者有些意外,小心地接过来,不懂她的意思。

甄意凉淡道:“自案发,你面对着各类媒体哭了一个多月,我不知道你的眼泪哪来的,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哭成习惯。但在法庭上,要控制情绪好吗?”

简单的一句话,暗讽她做戏。

淮如攥着纸巾,不吭声。而杨姿甚至无法提出抗议,那会是此地无银。

甄意语气若有似无,问:

“你很怕死,因为你死了,你的弟弟就活不成。你舍不得弟弟,想为他活下去?”

淮如的苦情史一直被媒体报道,为她加了不少分。

她点头,抹眼泪:“是。如果我孤独一人,死也就无所谓。但为了我弟弟……”

“真善解人意。”甄意夸赞,可瞬间,笑容一凝,语峰急转,“好一个为家人活下去!你的家人是家人,林警官的家人就不是了吗?”

她陡然变了脸色,指向旁听席,那里,一对父母白发苍苍,一个女人面满泪水。

“林警官的父母和怀孕七个月的妻子就坐在这里等着法律为他们的家人声张正义!老人身患重病,妻子身怀六甲,现在,谁来为他们活下去?”

全场噤声。

甄意质问:“你们一个个声称杀人无罪的,谁敢抬头看他们的眼睛?!他们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家属!”

这句话无疑是给那些同情心泛滥的人打脸。

一句话挽回大半局势。

杨姿猛地想起,甄意不仅代表控方,更代表了有血有肉的受害者家属。

感情牌不是只有她会打。

淮如根本没料到这一招,好几刻没反应,直到法庭上起了小小的议论,她才再度痛哭流涕:“对不起。是我自私,在那种情况下只想保护自己。对不起,我以后供养林警官的家人,我……”

面对她的忏悔,甄意冷言打断:“我开始提问了。”

语速很快,不带任何情绪:“刚才你回答杨律师提问时,说你恐慌害怕,时刻担心被杀?”

“是,我被绑架那么久,太害……”

“回答是就可以,不用引申。”她听够了她的苦情戏,不需要她再影响陪审团。

“是。”

“你的判断来源于现场环境,因为有手术室,盐水池,你认为许莫会杀你。”甄意忽略了对场景的恐怖氛围描述,淮如没察觉,答:“是。”

甄意点头,直接道:“我认为你的判断不够合理。”

淮如一愣:“现场真的很……”

“请问,”甄意皱眉,又是打断,“许莫有没有在言语上说要杀你?”

此话一出,安静一片。

陪审团成员皆回味过来,辩护律师一直没提及这个问题,想来是故意忽略了。

眼见她要开口,甄意抓住时机,准确地抢在她之前重复询问:“许莫有没有在言语上说要杀你?”

不是想给陪审团留好印象吗?

就给大家留一个她犹豫不决的印象,制造撒谎的嫌疑。

淮如冷了一秒,坚定答:“有!”

甄意看出她在撒谎,丝毫不急,从容淡定道:“说出他威胁你的话。”

淮如想了想,说:“他叫我别想跑,不然,把我的心挖出来。”

“听上去像随口一说的威胁。”甄意说。

淮如反驳:“不是随口。”

“什么时候说的?”

“一开始绑我时。”

“有别人听到吗?”她的问题无孔不入。

淮如一愣:“没。他声音不大,安医生在玻璃屋子里。”

甄意挑眉:“所以,关于他口头威胁你一事,没有人能证明。”

淮如脸上彻底没了轻松的神色,嘴硬:“他的确说了。”

甄意紧追不舍:“后来,他有没有再说过威胁你的话,让安医生听见?”

淮如很警惕,道:“没有。”

“后来,他没有再说过威胁你的话?”

淮如没发现这句话和她前边问的那句有什么不同,答:“没有。”

而甄意等的就是这句。

她立时话锋一转:“这么说,他只威胁过一次,是在刚绑你的时候,距离你后来杀他,隔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尤其强调了“很长,很长”。

淮如不懂。

甄意幽幽道:“我认为长时间之前的一句威胁,不足以在几个小时后驱使你自卫。”

淮如震惊。

不管撒谎还是不撒谎,事情都能走到甄意设计的预期里。

她看着面前这个女人周身散发的霸气,一时竟无言以对。

“反对!”杨姿大声抗议,“心理施压并非只在即时状态。”

“反对有效。”

甄意换问题:“你是意外被许莫绑走的。”

“对。”

“许莫一开始要婴儿心脏,安医生说婴儿太小,所以他没对婴儿动手,对吗?”

“对。”

“你害怕许莫对自己动手,主动说,男人的心脏比女人好,对吗?”

淮如犹豫片刻:“是。”

“许莫听了你的话,就出去了。”

“对。”

“这么看来,许莫是个说得通话的人。你觉得呢?”

淮如不做声。

“你觉得呢?”甄意蹙眉,面色很不善地逼问。

“……算是吧。”淮如已经有些惧怕她。

“他出去找新的男性心脏去了。这时,你还认为他之前对你的一句威胁有效力吗?”

“……”

“请回答我的问题。”她陡然提高音量,气势强大如同女王。

淮如咬着牙:“有!因为他要杀林警官,说林警官死了,没了心脏就杀了我们。”

甄意点头:“好,请你详细描述案发时刻的事。”

淮如被她这一连串逼问得紧张至极,忙不迭道:“许莫拿枪逼甄记者把林警官的心挖出来,甄记者不肯,许莫变得暴躁,开了很多枪,警官和记者都受了伤。他还把枪口对着我们,太可怕……”

“请等一下!”甄意抬手打断,“把枪口对准了你们?”

强调了“你们”。

“……是。”

“所以,”甄意缓缓道,“许莫并非单独胁迫你,也并非把枪口正面对向你一人?”

询问的句式,却是肯定的语气。

淮如狠狠一怔,脸色发白。她知道接下来还有安瑶作证,如果撒谎,她之前营造的形象会全线崩溃。

陪审团有12位陪审员,必然会有一部分相信她。

她闭了闭眼,死不松口:“他的枪口是对着我们两个人的方向,子弹打到谁都有可能。”

这是杨姿教她的说辞。

甄意跟没听见她的话似的,抱着手,挑衅十足,自言自语道:“我认为,当时许莫并没有胁迫你。而是胁迫在场的另一位证人。是你在自作多情。”

她这样的语气逼得淮如几乎破功,她一时控制不住,怒道:“许莫差点儿开枪杀了记者,我是在救人!”

说完,便见甄意的眼睛里有了笑意,她莫名心底一凉。

下一秒,便听她幽幽道:“先不管是为了谁,刚才你总算是承认枪口不是对着你了。”

淮如一震,她的确在情急之下说出“许莫差点儿开枪杀了记者”。

可她很聪明,瞬间补充:

“他会在几枪内打死甄记者打死我,他会屠杀所有人!林警官已经快死了,我应该救自己,救另一个更有机会活下去的人。”

“抗议!”杨姿反驳,“不论自救还是救人,都符合‘合法杀人’的法律定义!都可以免责!”

“谢谢杨律师的提醒,”甄意回头看她一眼,嘴唇一勾,傲然道,“那我们来讨论救人的定义。”

她眼风扫向淮如,真真是毫不掩饰的绵里藏针,直指关键:“你如何判断许莫会发狂杀人?”

“我是在许莫扣动保险栓后才动手的,并非无缘无故怀疑他要杀人。”

这也是杨姿教她的,说明她有足够的理由判断许莫要开枪。

甄意眼神灼灼:“许莫扣动保险栓,扣了几次?”

淮如隐隐又觉不安,而这种事实类的证据,是无法撒谎的,便小声道:“四次。”

“哪四次?”

“对林警官两次,对记者两次。”

甄意眼瞳一凛:“许莫扣动四次保险栓!前四次开枪你都没动手,前四次都打在非关键部位。为什么你认定他第五次势必会杀人,会一枪毙命?!”

淮如一时间哑口无言。直觉自己说什么都是掉坑里。这个叫甄意的女人,变脸比翻书还快,嗅觉太敏锐,攻势太凌厉。纵使她神经高度紧张,也应接不暇。

她觉得自己已经被她剥了一层皮。

“你撒谎!”甄意指着她,语气凶厉,“你对情势危险的判断不充分,你杀人并非出于受胁迫,你有别的原因,你撒谎!”

淮如大惊,冤枉道:“我没有,我和这个案子没有关系,我没有杀林警官的理由,我不认识林警官,我也不认识绑匪。我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被劫持者。在那种坏境下,我真的以为他会杀人!”

杨姿瞬间意识到淮如心急说错话了,起立:“反对!”

“反对无效。”

淮如愈发惶恐。

甄意的表情却松缓下来,没有继续发力,反而平静地问:“许莫一开始要挟记者把林警官的心挖出来?”

淮如见她不问前面的事儿,心里松了口气,说实话:“是。”

可很快甄意话语一收:“为什么心还没挖出来,林警官就身中两枪?”

这一张一弛叫淮如叫苦不迭,再度紧张。做过笔录内容也无法撒谎:“因为……绑匪发现林警官是……警察。”

“哦?绑匪怎么发现他是警察的呢?”

淮如不做声。

“回答我!”

淮如肩膀一抖,低声:“我不小心喊出来……”

全场哗然。

甄意停了一会儿,等着大家议论完,才问:“你暴露林警官的身份时,没有想过这会给林警官带来生命危险吗?”

“对不起。”淮如捂着脸哭泣,“是我情急之下口误,是我对不起……”

旁听席上再度有轻声议论。或许,有人察觉,这个人虽然可怜,但也极度可恨了。

甄意等到大家都安静了,鸦雀无声了,幽幽问了句:“你刚才说,你没有杀林警官的理由,因为你不认识林警官。那么……”她声音不大,却砸进每个人的心里,“你当时怎么知道林涵的身份是警察呢?”

一语既出,满座死寂。

莫名有阴风阵阵,所有的目光都胶在淮如身上。

淮如惊愕,这才知落入了甄意的圈套。她不断暗示她故意杀人,任何细枝末节都被她揪出来,她腹背受敌,应接不暇,情急之下装可怜为自己洗脱,没想,却出了漏洞,牢牢被她抓住。

淮如足够机智,迅速挽回,道:“林警官和司警官去医院调查许茜死亡案时,我见到过,所以知道他是警察,但不算认识……”

“你已经撒谎了!”甄意毫不客气地打断,不再给她发言机会,“你认识林警官,却说不认识;你还说不认识绑匪,这句话也不可信了。全是撒谎!你全都认识!”

旁听席上再度哗然。

“反对!”杨姿厉声抗议,“这是毫无根据的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