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殿卿:“你如果能找到合适的,你们的牵扯也就彻底断了。”
林望舒听这话,只觉得好笑:“你说得倒是轻巧,我就算相亲,那也不是说找马上能找的,我总得挑挑——”
她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她觉得陆殿卿一贯冷静的眸中好像起了波澜。
于是接下来,她听到他开口道:“林望舒,其实你也可以考虑下我。”
第14章 喜欢你肤白貌美端庄优雅
林望舒怔怔地看着陆殿卿,思绪犹如冬夜雪花,雪花无序地向各个方向飘飞,她千万种想法却是没一个能落地的。
他怎么会这么说?
他到底怎么想的?
这就是他盘问分析一番想出来的主意?
这怕是脑子不太对劲了吧?
林望舒懵懵地愣了很久,就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陆殿卿神情轻淡:“很意外吗?”
林望舒僵硬地点头,她看着他,还是有点找不回来自己的声音。
陆殿卿:“你可以问我问题,正如我问你问题一样。”
林望舒想了想,努力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只问出来三个字:“为什么?”
她要问的问题太多了。
解决问题的方法不是很多吗,在自己看来难办的事,但在他来说总归有办法,或者他干脆敷衍一下也可以。
他的良心不安就可以驱使他做出这种牺牲?还是说他就这么正直无私到牺牲他自己来帮助她?
当然了,林望舒觉得自己条件不错,配陆殿卿应该也可以,她就是不明白,不明白陆殿卿怎么可以想出这个办法?
他暗恋自己?这不可能,她嫁给雷正德后,和陆殿卿家在同一个胡同也住了十年,他什么性子自己还是知道的。
况且,他后来竟然也帮着雷正德隐瞒自己!
陆殿卿抬眼,眸光定定地落在她的脸上:“你问我为什么,为什么什么,我想听你详细的疑问。”
林望舒:“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你不觉得这种想法很荒谬吗?我们现在宣称你是我对象,是把雷正德吓跑了,那我以后呢,你提出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前,想过后续的影响麻烦吗?还是说,你就打算娶我了。”
陆殿卿:“为什么不可以娶你?我既然要处对象,肯定是抱着结婚的心思。”
林望舒:“那我凭什么要嫁给你?”
陆殿卿:“你现在不是需要一个对象吗,我比起你的相亲对象,不如他们吗?”
林望舒深吸口气,才让自己勉强平静下来。
她打量着陆殿卿,阳光从侧面落下,将他轮廓清绝的脸庞涂上了淡淡的金色。
她静默了很久,终于道:“陆殿卿,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你就是想和我谈对象吧。”
陆殿卿声音低而沉:“那你愿意吗?”
林望舒:“可是为什么?”
陆殿卿望着她,唇角微微翘起:“因为你肤白貌美,优雅端庄。”
他笑得轻淡,不过浅色的眸子中透着庄重认真。
林望舒莫名有些脸红,那是气急了的话,不顾形象的话,现在这个时候被他说出来,简直说不出的嘲讽。
她低哼了声:“能别提这个吗?”
陆殿卿收敛了笑意,正色道:“林望舒,我是诚心想娶你为妻,你现在遇到了一些麻烦,我有乘人之危之嫌。你可以不必急着回答,回去认真考虑下,三天后,告诉我你的答案。”
他继续道:“不过你记住,无论你答应与否,我都会设法来帮你,只不过站的位置不同,出面的方式也就不同。”
林望舒听着这个,倒是能理解的,如果他和自己并没什么,那他可以以第三方的身份过去,找到雷老爷子,公正客观地说明情况,由雷老爷子出面。
但是如果他要和自己处对象,那就很微妙,他就不太方便出面,就必须是他家长辈和雷家长辈这个层次的沟通了。
林望舒垂下脑袋,心里还是觉得懵懵的,看着这陆殿卿也不是什么实在人,想从他嘴里掏出话来难。
陆殿卿:“你有问题的话,可以继续问我。”
林望舒瞥了他一眼,闷闷地说:“你是和我逗闷子吧。”
陆殿卿:“你应该知道,我并不是会开玩笑的人。”
林望舒想想也是。
她对陆殿卿很反感,那种反感其实是把他归类于“你和雷正德一伙你是雷家朋友”那种反感,但就陆殿卿本人来说,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的品性和才华都是经过历史证明的,是被权威部门盖上了品质优良大红章的,是无可挑剔的。
而这个认知也堵住了她往阴谋论去联想的方向。
实在不觉得祖国大好青年要用自己的青春来做赌注谋害自己。
她叹了口气,道:“今天太乱了,我脑壳里有一堆蜜蜂在嗡嗡嗡,我现在脑子很乱,你也让我脑子很乱,我要想想这件事。”
陆殿卿:“好。”
于是林望舒起身,她想回家,尽快躺在舒服的床上,让自己意识清醒一些再去思考这些。
陆殿卿道:“你有什么需要的,也可以告诉我,我尽我所能。”
林望舒想了想:“是吗?真的可以吗?”
陆殿卿:“是。”
林望舒眸光便落在旁边的香椿树上:“我看着这个已经可以摘了,我可以摘点吗?”
陆殿卿略怔了下,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林望舒,之后道:“好。”
林望舒其实对于陆殿卿家的香椿一直很觊觎,后来胡奶奶过世了,他一个人住,到了春分时候,也会把香椿摘了分给雷家,不过他经常驻外,每年那个时候他未必就在国内,偶尔林望舒经过他们家,透过墙头隐约可见椿芽累累盈满枝头,墙头外面都是椿芽溢出的香,便觉口水直流。
她喜欢吃这一口,而陆殿卿家的这香椿因为年头久,那初芽就别具滋味。
眼看着这宅子目前也没人住,他们家也不会特意来摘,白白留在树上老了,林望舒觉得应该摘一些。
陆殿卿没再问什么,而是沉默地过去南屋,找来了一根竹竿和一个小竹筐,他用竹竿拨了下,道:“这个好像不太好用,我上树摘一些吧。”
林望舒:“你要爬上去吗?”
陆殿卿:“嗯。”
林望舒看他穿的,很讲究体面的西装,这在这个年代应该是稀缺贵重的,哪里是爬树的行头,便忙道:“算了不要了。”
她也不想爬树。
虽然她小时候经常爬树,一蹿就上去,但是现在大了啊,特别是刚才陆殿卿竟然说她“端庄优雅”,虽然是开玩笑的,但她也不想马上就爬树破坏这句话。
在一个庄重讲究的男人面前爬树,那才是傻。
陆殿卿却道:“没事,我可以摘。”
他脱下外套,挂在旁边门上,之后抓住树,往上一跃,竟然真得上去了,还算矫健。
林望舒便站在在干什么?
她至于非要馋这一口吗,这么麻烦,早知道不说了,不说的话她现在就可以回家了。
一时胡乱看着这宅子,他家这宅子有些年头了,在早之前据说是王爷的府邸,前面屋面用的是圆筒子瓦,东边是厢房,西边却是丹楹刻桷的走廊。
这应该是他们家原来的前院,后院早在一些特别年份就赶紧卖出去了,也算是他们家有先见之明。
南边正堂是一棵梧桐,一棵梓树,都是百年老木了,而正厅前的房舍高大弘敞,门廊下放着一块卸下来的牌匾,却是“奕叶清芬”。
林望舒看着,这块牌匾后来应该是重新挂上了,据说是清代一位名家的赠送给陆殿卿的祖父的。
林望舒在心里轻叹了口气,心想这种人家,随便一个什么东西刨一刨,都能说出典故来,家里房子拆了卖木头估计也不少钱。
他家这院子又好,据说是骨相好,风水好,就连向来眼高于顶的沈明芳都每每提起,说“他家这院子可惜了,也没什么人住,要是给咱们家,好好打理……”
至于后面,便不说了,只是提提罢了,不上台面的话,自然不好对外说出来。
林望舒看着这院子,内心幽微之处自然生出一些见不得人的贪念,在那千万纷扰思绪中,她竟然开始想,如果刚才陆殿卿说的是真的,这院子——
当触及这个念头,她顿时暗暗羞惭,忙不去想了。
这时候,却听到外面怯生生的声音:“姐,姐……”
林望舒一听,这才想起来宁苹,忙看向陆殿卿:“你把宁苹关外面了。”
陆殿卿长腿踏在一处粗壮的枝叶上,伸出长臂去够另一串,听到这个,便道:“那你放她进来吧。”
林望舒:“给我钥匙。”
陆殿卿:“我没上锁。”
林望舒:“你!”
一时无语,之前还故意说什么钥匙在他手里,敢情这人话里都是坑!
她忙去打开门闩,让宁苹进来,之后又关上大门。
她怕雷家发现了,到时候又生出许多是非来。
宁苹脸上挂着泪,惊惶地道:“姐,到底怎么了,那个人模狗样的内奸呢?”
林望舒赶紧给宁苹使眼色,内奸正在树上摘香椿呢,你想不想吃了,想吃就闭嘴!
宁苹却是恍然未觉:“姐,内奸他干嘛了,他欺负你了,他人呢?跑了?”
她正说着,陆殿卿却是突然开口:“接着这个。”
宁苹冷不丁听到这声音,吓了一跳,一看陆殿卿正站树上,想起自己刚说的话,真是魂飞魄散。
林望舒:“别太大声,回头雷家听到了!”
宁苹只好拼命忍住,不过看向陆殿卿的目光还是小心翼翼的。
陆殿卿扔下来篮子,林望舒赶紧接住,有一些香椿芽掉出来了,她捡起来,仔细看了看,喜欢得很。
要知道香椿分初芽、二芽和三芽,初芽的香味最为浓郁,在开水里过一下,用豆腐香油耗油来凉拌,清隽馥香,味道最好不过,至于二芽和三芽,味道就淡下来了。
这香椿茎叶浅紫,蕊珠淡绿,正是最好的初芽了!
宁苹看到这香椿芽,终于懂了,暗暗吞了下口水,之后也眼巴巴地望过去。
林望舒客气地道:“陆殿卿,这些就够了,不用再摘了。”
陆殿卿看了她一眼,也就从树上跳下来。
跳下来后,他整理了衣袖,清理了身上的残叶,于是他又变成那个一丝不苟持重端庄的陆殿卿了。
他沉默地看着林望舒,意有所指。
林望舒便想起刚才他说的,一时便又是乱糟糟的心思,不过宁苹在,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于是还是道:“你说的,我觉得可以考虑下,我要想想。”
陆殿卿低声说:“好,我等你。”
第15章 浮想联翩
回去的路上,宁苹絮絮叨叨的,她还是觉得陆殿卿不是好人:“他很凶,刚才使劲凶俺,还把俺关外面,他就是欺负人,姐,他怎么你了,他没揍你吧,俺在外面,可吓死俺了。”
林望舒:“也没什么事,就是谈了谈,我需要好好思考下眼前的情况。”
宁苹懵,不懂,不过还是点头:“对,姐你要好好思考,那个内奸太吓人了。”
林望舒确实是心里乱,她靠在公交车上,透过玻璃看着窗外的自行车人流,想着刚才陆殿卿的话,也努力分析着眼前的情况。
陆殿卿竟然提出这个解决办法,那就有两个可能,一个是他早就觊觎自己了,一个是他就是佛祖心肠,以肉身喂恶鹰,勇于牺牲自己也要拯救她。
林望舒揉了揉太阳穴,她觉得陆殿卿虽然人品好,但也不是随便拿着自己婚姻开玩笑的人吧,那就是他觊觎自己了?
他觊觎自己?
林望舒从两辈子的记忆里,试图找出一些蛛丝马迹,但关于陆殿卿所有的记忆仿佛都是干巴巴的。
他那个人其实并不是不善言辞的人,出生在百年外交世家,他可以说是他们这一辈最优秀的一个了,他面对挑衅言语时的锐利和机锋让人拍案叫绝,和人交往时的诚恳和得体也每每被称赞。
不过那都是报纸或者别人口中的陆殿卿。
林望舒关于他的记忆,却只有干巴巴的寡淡了。
他是大概十二岁左右跟着父母从四合院搬到了大杂院去住,不过当时政府还是优待他们,给了四间房,这比一般人家要宽裕多了。
当时随着他父母一起过来的除了胡奶奶,还有一位老爷子,人都叫他三爷爷的。
这位胡奶奶和三爷爷打理着家里,并照顾他母亲。
陆殿卿母亲是民国时期的大家闺秀,画山水很有名,且会一些西洋乐器,据说还会好几个国家的语言。
那时候林望舒还曾经偷偷窥探过,想着也许能看到她画画,不过可惜并没见到。
陆殿卿母亲身上有病,据说是肾病,本来需要单独静养,但当时的情况,自然是有些顾不上。
那时候在大杂院孩子眼里,陆殿卿就是少爷,而且是外来的少爷,天降的少爷,对他自然存着天然的排斥和不友好,便是林望舒的哥哥,也曾经想教训教训陆殿卿,说是这小子看着太狂太傲了。
那时候陆殿卿沉默寡言,在胡同里走路也目不斜视,仿佛和他们处在截然不同的空间。
说实话林望舒也觉得这个人很欠揍呢。
不过林望舒喜欢胡奶奶,连带着她觉得陆殿卿也不是坏人,劝了哥哥林听轩,林听轩才放过陆殿卿。
这勉强算是林望舒对陆殿卿的一点小小恩惠吧。
再之后呢?
其实林望舒对于后面的一些记忆比较模糊,都是一些日常琐碎的事,都是一个胡同里,难免遇到,总会说几句吧,好像也曾经一起玩过,应该是这样。
毕竟后来林望舒都活到了三十岁,也经历过许多事,现在冷不丁地回忆,谁还能记起来十几岁时候一个并不要紧邻居的事呢。
那时候林望舒脑子里在想什么,除了学习,也就是每天放学后疯玩了,陆殿卿又不会是很会玩的人。
印象比较深刻的是他过来两三年后,他妈的病情恶化了,当时邻居们都在议论这个事,可大家也没办法,不知道怎么帮衬着。
再之后,据说他妈的娘家人在香港,通过有关方面和相关部门交涉,也不知道怎么办到的,把他妈接到了香港去治病。
这个事林望舒倒是记得很清楚,因为这算是当时胡同里一件大事了。
来的据说是陆殿卿的舅舅,穿着黑色西装,神情沉郁,带着人来接,由相关部门陪着,不过陆家的人为了避嫌,全都提前离开,并不会和陆殿卿舅舅有任何对话。
林望舒那时候爱看热闹,爬到了树上去瞧,她至今记得,恰好看到窄长挺拔的少年站在快要坍塌的矮墙根下,抿着唇,沉默地看着不远处。
当他舅舅经过他身边时,抬起眼,好像看了他一眼。
他也看了一眼他舅舅,嘴唇蠕动了下,似乎想说什么,不过没出声。
他舅舅的眼神在他身上停驻了很短的时间,也许一两秒,也许三四秒,是恰好不会被别人留意到的,之后他舅舅便骤然抬步离开了。
这个画面,于沉迷捉鱼抓蜻蜓爬树掏鸟的林望舒来说,是悲壮的,也是震撼的,于那无声的沉默中,她好像窥破了一种无法言说的什么情绪。
在后来漫长的岁月里,这个画面沉淀在她的心里,在她人生的成长中,随着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逐渐有了不同层次的理解。
陆殿卿母亲被接走后,那位三爷爷也走了,只有胡奶奶留着,受着陆殿卿母亲的嘱咐在这里照顾他们父子。
后来的事,林望舒也记不清了,记忆乱七八糟的,那个时候耳边总是能听到各种事,谁家如何如何了,以至于原本觉得稀奇的事都不稀奇了,再之后就是轮到她下乡了,去云南。
她当时哭鼻子,觉得这日子不好过,结果遇到陆殿卿,他温声安慰她,她却觉得你站着说话不腰疼说现成风凉话,你敢情在北京外国语学院上大学,而我只能去农场干活。
他当时被她说得有些无奈,便提起可以拜托朋友照顾她,让她不用害怕。
再之后呢,就是她和雷正德结婚了,她成了雷家的小媳妇,而他则是别人眼中前途无量的陆殿卿。
偶尔胡同里遇上了,会打一个招呼,说几声不咸不淡的话。
林望舒把过去二十多年的记忆搜刮了一遍,倒是也品咂出一些也许能衍生出异样情绪的瓜葛来。
事实证明,她和陆殿卿的这些事,墙缝里抠抠刮刮,如果搁台湾那位爱情故事家琼瑶手里,也许还能谱写出一出悲欢离合的青梅竹马狗血故事呢。
然而最终,林望舒长叹了口气,她在这么胡思乱想了一番后,依然并不能把自己和陆殿卿的事归结为一种和爱情有关的东西,她实在无法从陆殿卿那张太过寡淡的脸上瞧出什么旖旎的心思来。
“也许他也恰好需要一个对象?”林望舒的思路换了一个方向。
于是林望舒就想起来,他上辈子活到了三十多岁了,也不结婚,他一直单身,印象中也没听说他交往了什么对象。
本来这事如果放别人身上,大家早就觉得怪异了,可因为是他,他常年在外,且那个年代,都是去的一些听起来就不是特别富有的国家,估计也没多少中国人,想想就知道婚姻问题解决困难,且就算结婚了,也是聚少离多。
用雷正惠的话说“他是正直善良,太有责任心,并不愿意耽误别人姑娘青春”。
林望舒以前自然也是这么想的,她甚至觉得陆殿卿是报效祖国无暇顾及终身大事,这当然是她不经心时一个下意识的想法。
不过现在,林望舒细细地想这个,就觉得不对了。
出国怎么了,妻子可以跟着一起去啊,就算不跟着去,聚少离多,但也不代表没团聚,要这么说,天底下军人都得打光棍了?
所以陆殿卿不结婚,也许有其它的原因,比如涉及他个人的隐秘,有些不可言说的什么……
林望舒后来也看过一些书,国外翻译的都看过,她的见识和想法自然不会局限于如今这个封塞的年代,于是她的思路就开始放飞到了一些诡异的方向。
林望舒赶紧压下了这些胡思乱想,她觉得,自己不该去想了,那些想法对于人品贵重的陆殿卿就是一种亵渎,她不该那么想。
其实并不会有什么结论,不过林望舒倒是可以放心,他也不至于有什么坏心思,毕竟自己现在名声不太好也没什么依仗,他反而是出身良好的世家子弟,堂堂外国语学院大学生,踏上征程前途无量。
光脚不怕穿鞋的,吃亏的总不是自己。
就算贪财图色好了,自己好歹也经历过上辈子,要问谁吃亏,当然是他了,两辈子的童子鸡。
所以她不用怕,只需要考虑,自己要不要接受这个从天上突然砸下来的馅饼了。
宁苹纳闷地道:“姐,你想啥呢,一会儿笑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的?”
林望舒看了宁苹一眼,脸色凝重:“宁苹,我问你,如果天上掉下来一块大馅饼,你接不接?”
宁苹:“馅饼?还有这种好事?”
林望舒:“也许接不住砸到脑袋呢,也许馅饼有毒呢,也许吃了馅饼别人找你麻烦呢,也许吃了这个馅饼回头来了一个大牛肉包子就吃不上了呢!”
宁苹:“管它呢,我肯定先吃到肚子里!好好的馅饼,谁会放毒,再说我又没钱,也不是坏人,别人干嘛毒我!”
她说完后,很有些得意,她觉得自己刚才这些话,很有些“北京味儿”了,至少不再说“俺”了。
林望舒却开始喃喃自语了:“你说得没错,既然有馅饼,还是一个馅足料厚的大馅饼,我为什么不捡起来吃了呢?”
她是想考大学的,怎么着也要顾自己的前途,不过有一个对象并不会影响自己考大学,反而还能帮衬自己。
她未来也是想找一个高素质的好丈夫来一个美满婚姻的,但是她突然发现,她绕那么一圈找到的,也未必有陆殿卿优秀。
他不贪女色,想必也不会找傍尖儿的,他家境优渥见多识广,自己不至于被连累,他还能护着自己不至于让自己再为雷家的事烦恼,甚至他家还有那么一个让她觊觎的院子!
林望舒低头看了看自己脚底下的篮子,篮子里的香椿芽发出淡淡的清香,在公交车的颠簸中,依然鲜翠动人。
当公交车售票员喊着到站的时候,这一筐诱人的香椿芽,终于成为坐实林望舒心思的最后一根稻草。
处对象是吧,她可以。
第16章 香椿芽
林望舒下了公交车,和宁苹往家走的时候,还顺便在副食店要了一份南豆腐,打算用来凉拌香椿芽的。
看着那嫩生生的白豆腐,她心情愉悦,甚至想哼起歌来了。
她下定决心接住陆殿卿这个大馅饼后,雷家倒是不足为惧了,反正交给他,让他来摆平,摆不平就埋怨他没本事好了。
雷家自然是有些背景的,不过也就是解放后冒出来的新秀,全都靠着雷老爷子撑腰,雷正德爸爸混得一般,大学副校长不会拉关系就那样,等再过一些年头雷老爷子不行了,雷正德又从商,其实家里已经大不如前了。
陆家就不一样了,陆家这种百年世家,盘根错节的,家里各房四处延伸。
陆殿卿爷爷是兄弟四个,都各有发展,底下子孙还算有出息,而陆殿卿还有两个叔叔一个姑姑,其中三叔在军区已经位置很高,姑姑虽然只是某单位主任,但是姑父却发展势头很好。
要不然当初情势那么紧张,陆殿卿父亲情况不好,就算陆殿卿外家在香港再有能量,没这边使劲儿,陆殿卿母亲也不可能被送过去。
林望舒最初的时候,被这馅饼砸得懵懵的,只觉得这是一个馅饼,并没细想,现在深入一分析,竟然发现,这分明不是馅饼,这是一块史无前例的全兜肉大包子。
她甚至心想如果我能当陆家儿媳妇,我还怕什么雷家呢?
她拎着水豆腐,脚步轻快地往家走,一路上自然遇到一些胡同邻居,都用同情的眼神看着她。
她对大家笑笑,大家也赶紧回报以笑。
并没有人当面说什么,但是她能感觉到,在她走过去后,身后那些人眼神迅速交换着一种不可言说的八卦信息,再之后,等她走远了,那些人马上小声嘀咕起来了。
在她们眼里,她被雷家睡了,又被人家抛弃了,现在已经是破鞋一只。
她好笑,却是并不在意。
这种不在意,显然不只是因为她已经接到了一个绝世无双大肉包子,事实上没这个大包子,她也不会在意这些闲言碎语了。
人这辈子,还是因为对得起自己,管他们怎么说呢!
她径自回到家,喊道:“妈,我回来了,瞧我带回来什么好吃的。”
结果屋里头,走出来一个人,满脸惊喜地说:“望舒,你回来了!让哥看看!”
林望舒一看,这竟然是他大哥。
她顿时激动起来:“大哥!”
林观海比林望舒大五岁,比起林听轩的不着调,这个大五岁的大哥就稳重多了。
林望舒小时候家里父母上班,她还很小,都是大哥背着,可以说她是在大哥背上长大的。
后来她能到处跑了,调皮,跟着林听轩爬山下水的,遇到什么事,都是大哥来救。
总之长兄如父,林望舒对这个大哥是很敬重的。
她打量着大哥,却见大哥眉眼比以前厚实了一些,隐约也高了一些,笑起来露出白牙,俨然就是年轻时候的模样。
比起后来成了酒腻子胡子邋遢的大哥,真是清爽太多了。
她心里有些感动,甚至有种冲动,想过去使劲抱住大哥。
不过到底是忍住了,笑着说:“大哥,可算回来了!”
林观海笑道:“是,一回来就听咱妈说了,可算回来了,户口落好了吧?”
林望舒:“落了,这两天得抽空拿新户口本,不过工作估计一时没着落,我正说呢,哥你们单位需要什么打杂的不,赶紧给我找找。”
林观海:“你才回来,不急,我慢慢看着,要是有好工作再给你找。”
林望舒便把手里的篮子和豆腐给大哥看:“大哥你回来得正好,你看我得了什么!”
林观海是行家,瞅一眼就赞叹不绝:“这会儿功夫,还没到谷雨,竟然得了这个,是个稀罕货。”
按说林观海是炊事员,不至于这么没见识,这其实也和季节有关。
这年头,除了当季产的蔬菜,就是阳畸种菜了,可阳畸能产的也无非是青韭蒜黄,而且卖得死贵,七八毛一斤,能赶上肉的价格了,一般老百姓一般单位都吃不起。
像他们这种人家,冬天吃大白菜,开春时候也就是现在,之前储存的大白菜吃光了,萝卜土豆也没了,新茬菜还没长出来,肯定没菜吃了。
这个时候,就得那些消息灵通的,哪边菜站来了一点菜,都连夜排队去抢,去晚了肯定没了。
至于香椿芽这种新鲜时令菜,那更是少见了。
他捏起来一片香椿芽,放嘴里嚼了嚼:“好东西,这怎么也得是大几十年的老树了,一般的香椿没这个味儿。”
林望舒笑:“可算你识货,哥,给你了,做得地道点,咱今晚吃这个!”
林观海:“行,我还带回来一块肉,今晚咱再做个五花肉,吃点好的。”
宁苹看到林观海,有些怯生生的,她赶紧上前打招呼了。
林观海想起来林听轩,问关彧馨:“听轩呢,还在广外躲着?”
关彧馨:“对,躲着呢,还能怎么着,望舒写了一个申诉书,不过也不知道有用没用,等着吧。”
说着长叹了一声。
林观海:“妈,你也不用急,我们这次开技术交流会,也听说了一些消息,肯定慢慢都会好起来。”
关彧馨便又问起来:“今儿到底怎么着,我怎么听着你突然跑了,干嘛去了?”
林望舒便把今天林听轩去找雷正德麻烦的事说了。
关彧馨一听,菜刀差点没拿稳:“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也不言语一声啊,既然找他们家麻烦,咱得大家伙都去,你二哥自个人去,吃亏怎么办?”
林望舒忙说起来:“妈,可不能乱来,你们要是乱来,最后还是算到我二哥头上,牵扯到我二哥,到时候我二哥这案子不一定能洗清了!”
林观海脸色凝重,点头:“妈,望舒说得对,不能意气用事,现在不是逞能斗狠的时候,真闹出事来,他们家来头大,吃亏的肯定是咱们。”
关彧馨:“你怎么办?”
林观海:“雷家的婚事,既然望舒不乐意,我们肯定退了,不搭理他们就行了,咱们现在也犯不着和他们置气,先这么着吧。”
关彧馨冷笑一声:“这一家子不要脸的,回头可别落我手里,不然跟他们没完!”
林望舒想起陆殿卿来,不过想着这事还不算靠谱,也不好和家里人提,不然回头黄了,又是满地鸡毛。
这时林观海差不多把饭做好了,做了红烧肉,做了凉拌香椿芽豆腐,就这样还剩下一些,林观海说:“把这些洗干净了,我用细水蒲扎起来,拎着送过去给我们主任,肯定能讨个好。”
关彧馨:“这个行!”
林观海:“望舒,哪儿来的,这东西稀罕,大多没上市呢,好这一口的,这就是宝。”
宁苹忽闪着眼睛要说话,被林望舒使了一个眼色,她连忙闭嘴。
林望舒便含糊地道:“就别人院子里摘的,也是赶巧了。”
林观海却有些感慨:“妈,你不知道,我最近听到一个巧宗,说是最近咱北京有一些工程兵要退役,是在北京退役,要转成工人,他们单位有进京指标,不过他们需要给他们家属工作指标,我们单位想要这个指标,大家伙商量着互相帮衬解决问题,所以我们单位正打算再开一个口,安插几个人过来,如果能开这个口子,我觉得咱望舒也有指望,我和领导好好说说,想办法把望舒塞进去。”
关彧馨:“这敢情好啊!你得赶紧想辙儿,看看能塞进去吧。”
一时又问林大靖:“咱家不是还有两瓶汾酒吗,你回头翻出来,到时候兴许用得上。”
林大靖忙说:“好好好,我赶紧拿出来。”
林观海:“人家管事的,一般东西都不稀罕了,天天都有人提着东西往家里塞,咱们送了,送不到人家心里去也白搭,所以我才说这个香椿芽好,有钱买不到,就是一个稀罕!这个东西,要是搁过去,那就是洞子货,一般人哪摸得着。”
所谓洞子货,就是在郊区村里放在温室里养着的菜,冬天有钱人家可以吃洞子货,那个就特别贵。
林望舒从旁听着,却觉得有些可惜,毕竟她心里想着考大学,如果费了那么大的劲才上几个月,不值当。不过这个时候也不好阻止家里人,说了自己知道的那些事,怕吓到他们。
一时看到旁边的宁苹,却是动了心思。
如果能活动出一个工作机会,可以让宁苹去。
宁苹那舅不知道猴年马月找过来,也不能就这么耽搁着她,到时候出去工作了,自己挣点钱,她心里也有底气。
不然瞧她整天那战战兢兢的样子,倒像是受气的童养媳,看着怪不忍心的。
这时候,差不多吃饭了,那香椿芽拌豆腐果然是好,林望舒觉得,吃到上辈子那个味儿了,满口清隽,确实就是好吃。
这么吃着,她便琢磨着,陆家那香椿树,不是还有很多吗,这初芽也就是这么两天功夫,过几天就老了,如果不摘下来,那不是白白糟蹋好东西。
这世道真是没天理了,别人眼巴巴地当宝,他们却不上心,就这么荒着放老了,想想就心痛。
一直到吃了饭,宁苹悄没声地凑过来:“姐,那树上还有那么多呢……”
林望舒:“嗯,那么多呢,怎么了?”
宁苹羞红着脸,眼巴巴地看着,没说话。
林望舒笑了:“总不能做贼啊!”
宁苹小小地叹了口气:“姐说得对,不能做贼。”
说话间,两个人洗了脚,宁苹起身就要去倒洗脚水,林望舒看了,不忍心:“算了你放下吧,我去倒。”
那么瘦弱的一小人,看她干活真是不忍心,越看越像受气童养媳了。
宁苹:“姐没事我去倒。”
林望舒:“我来吧,正好我要去一趟茅房。”
宁苹:“那我也要去,我们作伴。”
林望舒便端着盆,出门去,去了茅房,先倒了水,之后解决了问题。
宁苹可怜巴巴的:“姐,我还没好,你等等我,别走,我害怕啊!”
林望舒嫌味儿,便往南边走,站在槐树下:“我远远站着,这样也能看到你动静,你尽快。”
槐花正香,这边又有小风吹着,就清爽多了。
她这里正站着,冷不丁地,突然胡同那边冒出来一个人。
她诧异,下意识躲开。
那人却低声说:“是我。”
她一听这声儿,竟是陆殿卿。
第17章 夜谈
说实话,乍看到陆殿卿,挺尴尬的。
特别是在这么尴尬的地方。
人的心思是很奇怪的,在今天之前,她在任何地方碰到陆殿卿都不会尴尬,在她眼里,陆殿卿就约等于一个邻居,面目都是寡淡模糊的。
但是,自从他扔给自己那么一个大包子后,她把自己和陆殿卿过去的一切都搜肠刮肚朝着琼瑶小说的方向想了后,她再看陆殿卿,那个感觉就不一样了。
她轻咳了声,问:“你怎么这会出来,干嘛呢?”
声音竟然有些轻软了……
陆殿卿:“这个给你。”
林望舒这才看到,他手里提着一个草编的大篮子。
她下意识接过来,里面竟然是满满一兜子的香椿,几乎都要往外溢了,于是似有若无的香椿芽香便扑鼻而来。
月色清冷,陆殿卿低声解释说:“这个不摘的话,过几天也老了,我今天找了钩子绑竹竿上,除了树顶的,其它的嫩芽都摘差不多了。”
林望舒有些意外,敢情自己和宁苹离开后,他一直在那里摘香椿……
当下忙道:“这……其实吃不了这么多,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林望舒觉得全都要了,脸皮有点过厚,她修炼不到家。
陆殿卿:“胡奶奶不爱吃这个,我父亲在国外,我口味比较清淡,说不上喜欢。我自己留了一些,这是给你的。”
林望舒:“那……谢谢你了。”
陆殿卿:“举手之劳,本来不摘确实也浪费了,我并不爱说,一直也没留意过这个。”
林望舒犹豫了下,还是道:“这个挺多的,我估计我家也吃不完,吃不完就老了,那我可以——”
陆殿卿:“嗯?”
林望舒略有些尴尬,不过还是道:“我可以转送别人一些吗?”
陆殿卿:“当然可以。”
林望舒垂着眼睛:“谢谢,你知道的,我哥是炊事员,他们单位的同事有人好像很喜欢这个,都是做这一行的……”
她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哥哥会拿去送人,只好含蓄一些。
不过陆殿卿还算上道:“没什么,我送给你就是你的,你想送给谁都可以。”
之后他又补充道:“我记得这个后面还可以摘好几茬,你喜欢的话,到时候长出来我再摘了给你。”
林望舒听着这话,脸都有些红了,这话说得真让人心里喜欢……
她低下头,在月色中看着这散发着馥香的香椿芽。
陆殿卿抬眸,定定地望着她:“我先回去了。”
林望舒却觉得自己有话说,便道:“嗳,我还有话要问你呢。”
陆殿卿嘴上说离开,其实脚步都没动一下,眼神也没挪开:“什么?”
林望舒:“就是今天下午你给我说的事……”
陆殿卿:“你可以多想想,不要着急告诉我答案。”
林望舒:“我不是想说这个,我确实需要再考虑考虑,不过我得问问你,如果,我是说如果——”
陆殿卿:“如果什么?”
林望舒:“如果我觉得这个事可以,你的事,你能做主吗?”
陆殿卿听到这个,唇角翘起,望着林望舒:“林望舒,我能做主自己的事,在我们家,也没有任何人会干涉我的婚姻自由。”
林望舒却还是有些担心,毕竟他们家七大姑八大姨随便拎出来就是带着“长”的级别,这种人家估计还是有些要求吧,而自己最近被雷正德闹腾得名声不太好。
她如果嫁人,那肯定图个舒心,可不能再去巴结讨好谁,再高的门户,要是受气的话,她肯定也是不稀罕了。
于是她便低声说:“你知道雷正德往外说了什么话,是吧……”
这事提起来,其实更尴尬了,毕竟雷正惠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雷正德抱着她,他显然也是听到了……
陆殿卿听到这个,便收敛了笑,整个人都认真起来:“我知道,但这个重要吗?你觉得我会在意吗?如果我在意,我就不会和你说那些话。”
林望舒轻咳了声,道:“那个,其实我还是想解释下……”
陆殿卿:“你不需要向我解释,我觉得我们之间的一切,可以从昨天我们谈话开始,至于之前的,无论发生了什么,那都是我不会在意,也不会干涉的。”
林望舒惊讶地仰脸,看向陆殿卿,他也正在望着自己。
总是疏离轻淡的面孔,此时有着几分包容的平和。
对于他的话,乍听意外,不过仔细想想,倒是也能理解。
他爷爷和父母都曾经留学海外,他本身就有八分之一的外国血统,他从小受到的文化熏陶就和普通人不一样,思想上不会有中国男人封建的那一套,家里氛围肯定相对开明。
林望舒努力回忆了一下他母亲,之后好像从香港回来过,哪怕六十多了,却依然是端庄文雅,开明温和,那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不过她还是道:“可是如果他们说不好听的话,总归是不太好啊……”
陆殿卿垂首看着她,扬眉道:“我怎么可能让别人随意侮辱我的未婚妻?”
林望舒听得这话,心仿佛被神祗轻轻点上,之后,胸口便溢出了异样的感觉。
此时月光自浓密的槐叶缝隙中丝丝缕缕地透下来,槐花碎影便重叠交错地洒在他轮廓清越的脸庞上,也洒在他浅琥珀色的眸中,这让她在那波澜不惊的沉静中,好像体会到了一丝别样的意味。
她想,这个人并没有对不起自己过,往世对他的不喜和排斥,其实多少是迁怒了。
至少目前为止,他给自己介绍了雷正德,是希望自己在遥远偏僻的云南有个人照应着;他去质问雷正德,是以为自己依然留恋雷正德想让雷正德给自己一个交代;他提出处对象的想法,不管底层原因是什么,至少也是很诚心希望能解决自己的问题。
她所有曾经对他的气恼全都烟消云散了,那些暗地里滋生的利用之心也消融于这清风朗月之中。
于是她终于轻声说:“谢谢你,陆殿卿,谢谢你为我做的。”
一片槐花静寂无声地落下,她低垂的睫羽在月光下轻颤。
陆殿卿素来波澜不惊的眸中有一抹炽烈闪过。
他开口,声音却比落花的声音还轻:“没什么,你不用这样。”
林望舒轻轻抿唇,抬眼看他:“那我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