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殿卿顺手帮她提了包,她见了,也就没说什么,两个人赶紧下了。
下车后,要走一段,大约四百多米。
林望舒想要回自己的包,陆殿卿淡声道:“你是对我的体力不信任吗?”
林望舒有些意外,看过去。
她和陆殿卿说熟也熟,说不熟也不熟,熟是因为好歹认识多年,少年时代也曾打过交道,不熟是因为,之后她嫁给雷正德,他常年在外,两个人就疏淡了,见了面也就说几句客套话。
不过她记忆中的那个陆殿卿,是过了而立之年的陆殿卿,那个总是从容不迫四平八稳的陆殿卿,有着让人看不透的城府,刚柔并济却又恰好到处地拿捏着手段。
眼前的陆殿卿虽然算得上少年老成,但比起三十岁多岁的他,到底还是年轻。
她打量着他,据说他妈妈的爷爷是英国贵族,所以他的轮廓比一般中国人要深,嘴唇薄薄的,眼眸的颜色甚至有些浅。
竟然还有些好看。
林望舒收敛了心神,挪过去视线,淡声说:“那谢谢你。”
当然了,她心里并没什么感激。
她回想一些事,总觉得在雷正德找了傍尖儿这事儿上,他其实也是知道的,当时他已经不再国外了,就在国内开公司,上下班会遇到,遇到后,还能得体地颔首示意。
这不能怪他,他当然是站在雷正德立场上想问题,但是林望舒还是觉得,原来他们一起把自己当傻子。
陆殿卿:“回来有什么打算?”
他确实体力很好,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提着自己的大军用帆布包,依然能气不喘地给自己说话。
林望舒便道:“暂时没什么打算,先落下户口,回头去知青办看看工作的问题。”
当然她也知道,工作并不好找,现在大批知青陆续返城了,城里一下子堆积了很多待业大龄青年,什么都缺,缺房子,缺木料,缺工作,也缺钱。
可她并没什么好沮丧的,她可以找一份临时工干着,白天做工,晚上学习,再过半年就要放开高考了,她觉得自己努力一把,应该能考上大学。
考上大学就好办了,她终于可以作为一位年轻女性,去大学里尽情享受青春年华,就像她在北大看到的那样,那些天之骄子们。
陆殿卿侧首,看向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说句话。”
林望舒:“嗯,谢谢。”
她的言语实在冷淡,陆殿卿显然也看出来了,这个时候,也到了他家门前,他便放下了她的行李:“那我就不送你了。”
林望舒接过来:“谢谢你。”
陆殿卿:“等回头我请你和正德吃饭。”
林望舒不咸不淡地道:“再说吧。”
陆殿卿看了她一眼,之后颔首,径自进家去了。
林望舒这才拎着自己的帆布包往家走。
走在这灰墙青瓦的胡同里,她的心其实在砰砰直跳。
脑中浮现出许多想法,想着也许是一场大梦,一个幻觉,所有的场景都给了她最深的欺骗,让她心花怒放,但当她终于踏入最要紧的那扇门时,梦醒了,幻象消失了,她看到的只有冰冷的现实。
她一步步地往前走,终于走到了那熟悉又陌生的大门前,红漆大门自然早就斑驳陆离,上面的铜环也早被抠下来不知哪儿去了,只有门框旁边刻着的“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字样隐约可见。
林望舒站在这大门前,碰在大门上的手在颤抖。
推开后,她便能看到尚活在人世的爸爸,不曾年迈的妈妈,以及年轻的哥哥们了吗?
就在这时,门却突然被打开了。
她一怔。
门内,却是一个声音道:“我说胡三儿,你可踏实点吧,别整天想那些没用的,你还想着屎壳郎变唧鸟一步登天不成——”
那人看到林望舒,愣了。
林望舒看到院子里的人,也愣了。
四目相对,林望舒眼泪一下子落下来,拖着哭腔说:“妈!”
关彧馨冷不丁看到女儿,还是一个土不拉几的女儿,也是傻眼了:“望舒,望舒你回来了啊!”
第4章 重聚
关彧馨抱着女儿痛哭失声:“你可算回来了,可算回来了!我还说让你哥给你写信,看看到底怎么着,结果这就回来了!我这跟做梦一样啊!”
林望舒也哭了。
她哭的不是那云南农场的七年,哭的是她后来这煎熬的十几年,哭的是妈妈跟前被娇宠着的女儿在人家大宅门里历练成了低眉顺眼的儿媳妇,哭的是家里那种种的苦楚!
以前的她,不敢在关彧馨跟前哭,她还得帮衬着妈妈执掌起这个家,但是现在,她回来了,可以像一个小女儿一样撒娇,她的娘家还在,爸爸和哥哥们还在,他们疼爱她也包容她。
林望舒放声大哭,痛痛快快。
这边哭着时,大杂院里各家各户都听到动静,从窗子里往外看,有的眼尖,认出来是林望舒,都七嘴八舌地说起来,很快林望舒爸爸也出来了。
林望舒一双泪眼看过去,爸爸现在也就是五十多岁,鬓边头发半黑半百的,看着竟然还算年轻,她眼泪又忍不住往下落。
她哪想到,这辈子,她还能看到已经去世的爸爸啊!
林大靖看着女儿,也是禁不住抹眼泪。
他是老实巴交的人,家里三个孩子就那么一个女儿,当然心疼女儿,最近各地知青陆续有回来的了,他总惦记着这个事,时不时跑去知青办打听,可打听不到消息,偏偏林望舒自从上封信后,一直没来信,他晚上都睡不踏实。
现在好了,可算是回来了。
哭了一番,林望舒被让进了屋,大杂院里左邻右舍也跟着过来林家,寒暄着说话。
隔壁胡婶儿看着林望舒只叹气:“瞧瞧这孩子,在外面可吃了苦,这是遭了什么罪!”
其它邻居也都七嘴八舌地问起来,也有的看着林望舒,叹气说:“想当初咱们望舒可是咱们胡同数一数二的,出去一趟可倒好,都成什么样了,赶明儿让你妈去菜市口买几件新衣裳穿上,打扮打扮吧。”
其它人一听,自然是赞同:“那可不是,老大不小了,我记得望舒得二十一了吧,商量好了吗,什么时候过门?”
旁边的人便道:“望舒那对象可是好人家,望舒也是有福气。”
更有人已经开始问了:“你那对象怎么没跟着你过来?什么时候来看?”
林望舒:“谁知道呢再说吧。”
别人见她这样,明显是不想提,也就开始打圆场,又说起别的事:“隔壁胡同那个王家的闺女,去了湖北插队,结果在当地结婚了,这下子可算是结合了,回不来了!你找了一个好婆家,回头小轿车一拉,就把你拉四合院过好日子去了。”
等到大杂院里大家伙都陆续回去了,关上门后,也到了一家子说话的时候了。
关彧馨拉着她的手,仔细看了一番,看她手粗了,看她身上那衣裳,眼泪差点又落下来:“这遭的什么罪啊!”
乍一看就是农民进城了!
林望舒却惦记起来两个哥哥了:“我大哥呢?二哥还没回来吧?”
林望舒的两个哥哥,大哥林观海今年二十六了,十几岁跟着人家学厨,手艺扎实,现在在国营饭店里当厨子,现在正准备着要结婚。
二哥林听轩二十三,现在应该回来了?
关彧馨听她提起儿子,也是笑了:“这也算是好事成双了,你哥受单位器重,才涨了工资,一个月能有九十多块了,这不,去天津开烹饪技术交流会议了,估计得过几天回来,你大哥这眼看着就要结婚了,现在正攒着要做家具呢!”
提起林听轩,她看看外面,见没什么人,这才走进里屋,拉开帘子:“出来吧。”
林望舒疑惑掉看着,就见帘子后头,一个大概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出来了。
小姑娘眉眼齐整,乌溜溜的黑头发,剪着刘海,扎着两个辫子,衣服一看就是自己妈妈衣服改的,多少有些不伦不类。
她看到林望舒,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小声叫姐。
林望舒一下子便笑了,原来自己二哥已经回来了。
他那二哥,销户送到乡下后,那性子万年不改,因为看不惯一些事,惹了麻烦,自个儿跑出来了,他下乡支队的人就要抓他,给告到了北京。
他也不敢回来,就到处乱躲,这是去年的事,赶上去年事儿多,到处都乱糟糟的,谁管谁呢,他摸打滚爬,连要饭再捡垃圾,偷钻人家货车里,终于跑到了河北。
到了河北后,恰好救了一姑娘,那姑娘本来是北京人,打小儿被拐到了唐山,唐山大地震养父母也没了,自己跑出来,结果又被人贩子给拐了。
他哥哥救了这姑娘后,算是遇到一烫手山芋,也不知道给她搁哪儿,最后带回家了。
那姑娘就是眼前的宁苹了。
宁苹其实已经十七岁了,只不过营养不良,发育得晚,才显得特别小,她当然没地儿去,就只好在他们家养着。养了一年半载,赶上政策好,林家帮她找到了爸妈原来的单位,给她落实了户口,出去上班住宿舍,这才离开他们家。
宁苹是好人,但命不好,后来男人因为偷鸡摸狗骂街,得罪领导被开除了,没什么收入,都是她一个人支撑着家,可她日子再难,二哥出事后,她还是时不时去探监,包了饺子带过去给自己二哥,也会过来帮衬着照顾孩子,帮了不少忙。
林望舒心里对宁苹感激得很,她也多少猜到过,其实宁苹一直惦记着自己哥哥的,只是哥哥那个人,就是一纯爷们,年轻时候哪有这心思,加上宁苹年纪小,他也没往那里想。
宁苹自己一个年轻姑娘,没人做主,当然更不好意思提,就这么错过了。
如今看到宁苹,她真是感慨又喜欢。
多好啊,她看到了少女时代的宁苹,青涩得像个苹果,也就是刚刚要发育的样子。
林望舒便忍不住笑了:“你叫什么名字?”
宁苹眨巴眨巴眼睛,乖巧地说:“姐姐,俺叫宁苹。”
林望舒乍听到,有些意外,之后更笑了,她都忘记了,宁苹刚到他们家,一口的河北口音,也是后来慢慢顺过来的。
旁边关彧馨便说起宁苹来,大致把这事来龙去脉讲了,这些事林望舒都知道,不过还是认真地听了一遍,之后又问起来:“那接下来打算怎么着,我哥呢?”
就她的记忆里,她和她哥差不多是前后脚回来的,刚开始她哥都是躲家里,不怎么出门,回来一下子平反了,才算是彻底放心了。
关彧馨叹了口气:“还能怎么着,先躲着吧,这几天跑去他一发小儿家里躲着了,不过宁苹一个小姑娘,总不好让她也躲出去,只好闷家里,不敢让她出门。”
林望舒点头:“现在政策好了,回头咱们去趟派出所,查一下案子,问问情况再说。”
关彧馨一听:“这哪能行,咱还是别主动凑这个事了,能躲就躲得了。”
关彧馨这么想,也正常,毕竟过了十年不太平日子,提心吊胆惯了。
林望舒知道现在情况,心里笃定,也就没劝,想着回头再看看。
这时候,爸爸已经开始捅了炉子给林望舒热饭了,口里还叨叨着:“一大早到家,你先坐这里,我把饭热了,你吃烤白薯不,这里烤着两个,看,都流油了。”
林望舒听着,确实感觉饿了:“吃。”
于是林大靖便拿了一个,白薯很烫,他倒着手,吹着白薯上面沾着的炉灰,之后递给了林望舒。
林望舒接过来,小心地揭开皮,热烫的白薯,很香。
旁边关彧馨开始吩咐起来了:“再把五斗柜里存着的那小半块火腿拿出来,给望舒切了吃。”
林大靖只一径地点头。
关彧馨五十多岁了,是旗人,当初家里也阔过,住着大院,养着仆人,林大靖就是关家的仆人,据说是看大门家的儿子。
后来赶上了北平城沦陷,家里光景不好了,也没什么人支撑门面,关彧馨能屈能伸就嫁给了自家仆人,也让孩子跟着仆人的姓,说这样稳当。
所以虽然是夫妻,且解放这么多年了,但是扎在根子里的东西没变,林大靖在自己媳妇跟前总是唯唯诺诺的,要干什么就干什么,平时脏活累活都是自己干,把关彧馨伺候得还是大小姐的样子。
小时候林望舒并不懂,偶尔会觉得妈妈过于指使爸爸了,有些欺负爸爸,不过后来爸爸没了,妈妈哭得差点背过气去,她才觉得,或许爸爸妈妈之间的感情,并不是她能理解的。
这边林望舒吃着东西,关彧馨又指挥宁苹:“你去把毛巾椅子还有脸盆都准备好,让你姐在屋里洗个澡,瞧她坐了一路的火车,都腌入味儿了。”
林望舒正喝着棒子面粥,听到这话,险些喝不下去。
她无奈,只好往好里想,她妈精气神挺足的,看着真好。
这么一边吃着,一边说话,那么久没见了,关彧馨两口子自然有许多话问林望舒,其间自然问起来林望舒的对象雷正德。
关彧馨小心翼翼的:“到底怎么回事,他怎么不和你一块儿回来?”
林望舒已经吃差不多饱了,她擦擦嘴,这才道:“爸,妈,我给你们说实话吧,我们要闹掰了。”
林大靖一听:“怎么回事?”
他很少说话,现在突然这么问,肯定是替自己闺女着急。
林望舒:“当时在农场,条件差,两个人互相扶持帮衬也还好,我也不怕被人欺负,现在回来家里了,有家里人护着,我干嘛还指望他。”
林大靖顿时憋得脸红耳赤,他有些无法相信地看着自己闺女,怎么能说这种话?
宁苹更是瞪大眼睛,诧异地看着林望舒。
只有关彧馨,还算冷静:“小雷家里条件挺好,我看对你也挺好,他是做什么对不住你的事了还是怎么着,一回来北京你就要和人家掰?”
林望舒轻叹了口气:“就是因为家里条件太好了,我才想着,这亲事不行。”
说着,她便把见到雷正德妈妈姐姐的事都调油加醋说了,甚至把自己一些现在原本应该不知道的,也都说了:“妈,我看这对象我可是攀不起,人家以后也不一定让我进门,我闹腾半天,到最后还不是拉磨驴断套,空转这一遭!”
关彧馨开始还算冷静,后来一巴掌差点拍桌子上:“我x他八辈祖宗!我们家门户再低,你也是家里的姑奶奶,也不至于上杆子被人家那样欺负,这不是狗眼看人低吗?我呸,以为自己是什么玩意儿,再往前数四十年,还不一定谁瞧不起谁呢!”
旁边林大靖听着,忙看看窗外,之后道:“你小声点,仔细让人听到。”
关彧馨一挑眉:“让人听到?让人听到怎么了?怎么,不能说了?”
林大靖忙哄着道:“能说,能说,我这不是怕外人听了说三道四,给咱闺女头上扣屎盆子吗?”
关彧馨想想也是,这才勉强压了声,不过还是冷笑一声:“这婚事趁早拉倒!谁稀罕他家!”
第5章 规划
吃完饭,林望舒准备洗澡,她也确实应该好好洗洗了。
林家一共两间屋,两间屋都有大概十平多,中间开了一道门通着,平时一个叫里屋一个叫外屋,不过两间屋都摆着床。
林望舒自然是在里屋洗的,现在这天儿,说冷不冷说热不热的,洗澡还是有些冷,怕她着凉,洗之前她爸林大靖给炉子续了煤球,把屋子里烧旺了,这样里屋也能暖和,而宁苹早已经准备好了洗澡的各样家什。
林望舒脱了衣服洗澡,当温热的水滑过肌肤时,她的身心便彻底地放松下来了。
其实踏入这大杂院时,她心里还是不踏实,就像软绵绵地踩在云里,就像做梦,总觉得下一刻,也许一切就消失了。
怎么可能回到过去,怎么可能见到已经消逝在岁月里的亲人。
不过,窗外杏树窸窸窣窣地响在春风里,口齿间仿佛还残留着那烤白薯的糯香,妈妈指使爸爸干活的声音还在耳边,这一切都真切地提醒着她,回来了,真得回来了。
时光倒流,她竟然回到了二十一岁那年。
她竟然有机会挽回这一切。
林望舒深吸口气,一边清洗着自己,享受着这难得的一刻,一边盘算着自己的计划。
之前自然有许多想法,但因为没看到家里人,心里不够踏实,并不敢多想,生怕最后是一场空,现在脑子里却清晰多了。
她首先当然是甩掉雷正德,怎么也不嫁给他了,之后赶紧买点书,准备着考大学,考上大学后就好办了,至于自己哥哥和宁苹的事,等宁苹大一些,如果哥哥能娶宁苹那是最好的了。
如果哥哥能娶了宁苹的话,避过去那一桩祸,宁苹不至于嫁给那个没出息的男人,日子总是能过好的。
至于自己爸爸,则是得注意着,他当时是工伤,这个也没办法提前预防,只能小心警惕着,多关照,实在不行,辞了那份工作还不行吗?
这一会儿工夫,林望舒已经把自己家里人许多事都过了一遍,甚至自己哥哥将来可以开个店面都想到了。
她到底是在雷家当了十几年儿媳妇,见过大世面的,雷正德做房地产那些路数她知道,她又在北大当了十几年老师,虽然是办公室行政老师,没什么分量,但消息最灵通了,还曾经帮着人引荐过项目。
她踏踏实实考个大学,学点真本事,还愁日子过不好?
林望舒想起这些,实在是身心舒畅的满足。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回到年轻时候,但她知道,这是上天的优待,她必须抓住机会,充分利用自己的优势。
正想着间,就听宁苹在外头说:“姐,再添点热水吗?”
林望舒点头:“宁苹你进来吧。”
宁苹撩开帘子,提着大洋铁壶进来了,一进来倒是吓了一跳。
林望舒正洗澡呢。
林望舒:“宁苹,麻烦你帮把这一盆端出去吧,先放门口就行,回头一起和脏土倒了就行,你不用管。”
宁苹看都不敢看,拼命低着头:“好好好。”
说完端着换下来的那盆水快步出去了。
林望舒看着,还觉得挺可爱的。
她自己其实算是很保守的了,要不然也不至于当年犹豫半天最后还是嫁给了雷正德,但她到底有了后来的阅历,再看这个年代十六七岁小姑娘的单纯,就觉得特别亲切好玩。
这就是时代的气息啊!
她先拿茶缸子刷了刷牙,之后将铁壶里的水倒进了木盆里,用这次干净的水再次洗了一遍,之后拿毛巾擦干了,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这下子身上清爽了。
之前火车上那味儿也感觉消散了。
宁苹听到里面动静,跟个小鹿一样探头探脑地进来了,见她洗完,便小声道:“姐,俺给你擦干头发,外面天还是冷,你可别感冒了。”
林望舒感觉到宁苹对自己的好奇,她正好也想和宁苹说句话,便笑着说:“好,那麻烦你了,快帮我擦擦吧,我正愁自己擦不利索呢。”
宁苹便过去,用毛巾帮林望舒认真地擦,她擦头发时很细致,让人能感觉到自己被温柔地呵护着。
林望舒便突然有些鼻子酸,就算不论后面的岁数,现在的自己也比宁苹大四岁呢,但是她竟然在宁苹的照顾下有了被呵护的感觉。
宁苹却并不知道这些,她利索地帮她擦了头发,又要帮她扎辫子。
她确实细心,一点不会扯到她的头发。
林望舒便想起来,宁苹后来是去国营旅馆当服务员,嫁的是他们单位的保安。
林望舒便随口聊起来:“宁苹,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宁苹忙道:“姐,俺家没什么人了,俺本来是北京人,当时俺父母没了,俺被偷到了唐山,当时俺也就五六岁,去年俺们唐山地震了,俺家里人都没了,俺自己遇到坏人,人家说给俺介绍好工作,俺就跟着来,可谁知道人家是骗俺的。”
说到这里,她没再细说,不过林望舒约莫知道,她跟着人贩子讨着饭往南去,那人贩子想欺负她,她和人家打起来,恰好被自己哥哥看到,救了她。
其实宁苹在北京还有个舅舅,那舅舅人不错,就是这个舅舅帮她跑的各样手续,最后把她户口给办下来,还给她弄了一份工作。
只是那个舅舅具体什么情况,当时的林望舒因为操心自己的事,也没太关注过,如今要找,也是麻烦。
林望舒:“你以前读过书吗?”
宁苹:“读过,在俺们镇上读了完小。”
林望舒:“初中没上?”
这些信息她多少记得,但是需要再一次确认。
宁苹:“嗯,没上,俺读了完小都是俺们那里文化人儿了。”
林望舒:“如果可能,让你重新回去读书,你想读吗?”
宁苹:“啊?读书?读书干嘛?”
林望舒:“你还小,好好读书,没准以后有机会。”
宁苹纳闷了:“姐,你想啥呢?好好的读啥书,俺都这么大了!”
林望舒便不说话了,她想着,看来并不是每个人都是读书的料。
她自己不想,她也不可能硬推着她过河,看来只能先找找宁苹的舅舅,让舅舅帮着落户口了。
这时候,林望舒的头发已经梳好了,宁苹看了看,便好奇地打量着,之后便道:“姐姐你可真好看。”
林望舒听这个,笑道:“你也挺好看的,就是现在皮肤糙了点,好好养养就行了。”
宁苹:“那不一样,俺打小儿皮肤就黑,别人都叫我黑妞,姐姐脸白,一看就是城里人,不过姐姐不光是白,俺也说不上来,反正姐姐就算和我们穿得一样,看着也和俺不一样。”
林望舒没说话,她知道宁苹说的这话叫气质,大概就是气质好。
她以前在北大也是,大家都说她气质好,觉得她身上带着一股隽永的书卷气,经过未名湖畔,偶尔还有背着画板或者摄像机的找她做模特。
不过林望舒对此其实很不屑的,她觉得这都是装的。
其实她骨子里还是那个胡同里跟着二哥爬树逮知了下河捉鱼的林望舒,别人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装出来的,也是雷家所需要的。
一切都是别人看着光鲜罢了,她明着是大学里的行政老师,其实职业就是雷家媳妇,还是低三下四的保姆。
再说难听点,家里保姆都能比她有性子呢,沈明芳见到保姆都能说几句客气话,毕竟她那样的人也讲究个素质,可是轮到她,就不用了。
媳妇就是揉出来的面,就得拿捏,给你立规矩,你可不站着听。
她就笑了笑,反而问宁苹:“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吗?”
宁苹眼睛便黯淡下来了:“俺也不知道呢,俺唐山家里房子倒了,也没什么人了,北京这里俺爹娘早没了。”
林望舒心便柔软起来:“那你先安心住着,我回头帮你打听打听,兴许能打听到你家里亲戚的下落。”
宁苹眼睛便亮了:“真的能吗?”
林望舒:“不知道,且看着吧,得碰运气。”
宁苹听了,有些失落,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林望舒换好衣服后,又收拾了收拾行李,里面塞着一些日常的衣服用品,还有一些土特产。
她觉得自己应该有些钱,好像有二百多,但翻来翻去,没翻到,只有一块手表,看着是进口的,瑞士的,这明显是雷正德的。
她想了想,估摸着自己的钱在雷正德那里?
那自己应该要回来,然后把手表还给他。
这么一想有些遗憾,上辈子两个人很快结婚在一起了,她当然也没在意钱或者手表在谁那里,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账目当然要算清楚。
看来现在得找他要钱去,要到钱,再把手表还给他,反正一拍两散,谁也别欠谁,大家各奔前程吧。
当下她把自己带过来的特产给左邻右舍都分了分,大家伙看她洗干净了,一个个地都夸,说女大十八变,真是好看了!
关彧馨塞给她三十块钱和一些布票:“你过去大栅栏,看看有合适的衣服给自己买一身,现在北京姑娘穿衣服都挺讲究的,咱可不能太跌份。”
林望舒看到那三十块钱:“妈,我在农场也攒了一点钱呢,你布票给我吧,这钱不用给,我自己有得花。”
关彧馨还是塞给她了:“拿着吧,这几年,你和你哥坐牢的坐牢,下乡的下乡,我和你爸工资虽然不高,但倒是都攒下来了,想着留了结婚时候给你们用,咱家现在也不至于像过去那么穷,你也是大姑娘了,这个对象掰了,总得找下一茬,打扮打扮吧,大姑娘就得把自己打扮得好看,走出去体面。”
林望舒听了,也就收下了,之后才道:“妈,我带着宁苹也出去走走吧,她还小呢,整天憋家里也不是事,顺便带着她去看看我二哥去,你也不用太担心,现在风气不一样了,别人问起来,我就说宁苹是我们乡下亲戚。”
关彧馨犹豫了下:“行,你二哥也惦记着你,上次他回来,一个劲地问你,还说要找你看看你去,被我骂了一通,你现在过去找他,他肯定高兴。”
林望舒:“好!”
当下记下来自己哥哥的地址,便要带着宁苹出去。
宁苹听说自己出去,明显也期待,只是有些不敢,怕“被抓”。
林望舒:“抓什么抓?走吧,我们出去看看。”
其实不光是宁苹,她也想出去逛逛,多看看现在的北京城。
十几年后,好多熟悉的建筑都拆了呢,面目全非了。
第6章 再见二哥
林望舒带着宁苹,搭乘了电车,先去了牛街,牛街是回民聚集地,不过对于林望舒来说,这一块就是牛羊肉和烧饼,烧饼带芝麻的,一咬掉渣,特别好吃。
下了电车后,法源寺隐约可见,道旁的银杏树才露出一些翠绿的小叶,林望舒带着宁苹,过去买了烧饼,这烧饼限量,得排队,不过林望舒运气好,很快排到了。
买到后,她拿出来一个,掰开,和宁苹一人一半,果然是酥香可口!
她笑着对宁苹说:“牛街的聚宝源火锅好吃,不过太贵,咱们回头要点牛浮油回来烙饼,肯定香。”
宁苹茫然,她不知道火锅是什么,不过还是点头:“嗯!”
从牛街出了广安门,就是广外了,广外这一块比起白纸坊来更乱,广外的孩子也比较横,小时候挺能打的,林望舒很是听说过一些这里顽主打架的故事。
自己哥哥那朋友,好像也是一个能打的。
林望舒看看到了,带了宁苹下车,穿街走巷的,对着门牌号找了半天,终于在一个破败的大杂院找到了林听轩。
林听轩开始自己都没出来,躲里面,后来知道是宁苹来了,才翘头从那屋子里钻出来。
他皱着眉头说:“不是和你说了吗,别没事出来找我,你在家好好呆着,来找我干嘛,万一惹出事来呢?你到底听不听话!”
他正说着,就看到了林望舒。
那皱着的眉头便凝固在那里,之后,眉头耸动,脸上仿佛有一丝抽搐,再之后,他狠狠地抹了一把脸,终于控制住了自己情绪:“望舒,你怎么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望舒打量着自己哥哥,那个在她记忆里一直坐牢的哥哥,现在就站在阳光底下。
大杂院破败,但是锅碗瓢盘的,是一股子过日子的味儿。
她眼眶里慢慢充盈了泪:“哥,我可算见着你了。”
她便突然想哭,特别想哭。
她甚至想,如果不是哥哥坐牢了,自己会不会早就和雷正德离婚了,自己是不是就不会被雷家那样欺负?
现在好了,哥哥还在,一米八几的彪形汉子,三节棍耍得特别好,他会保护自己。
她想再说什么:“哥,我——”
她还没说完,林听轩已经虎生生地走上前,握住了她的肩膀:“怎么了,哭什么?哪个王八羔子欺负你了,是雷正德干嘛了?到底怎么了?”
林望舒嘴唇颤抖,哭出了声:“你干嘛不老实过日子,你走了,让爸怎么办妈怎么办?别人欺负你妹妹,你妹妹找谁哭去?哥你说有你这样的吗?”
她是在说眼前的这个哥哥,也是说后来那个哥哥。
他总是能惹事,总是能坐牢,两次进监狱,他怎么可以这样!
林听轩一看妹妹哭,也是急眼了:“你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好了好了没事了!”
说着,他正好看到了旁边的宁苹:“宁苹,你赶紧劝劝。”
宁苹:“啊?”
林听轩瞪眼:“你不会劝人吗?”
宁苹硬着头皮:“我,我会!”
宁苹赶紧过去,小声说:“望舒姐,你别哭了……”
林望舒其实也就是一时没控制住,倒是像小孩子一样哭鼻子,她看看眼前手足无措的哥,再看看那被抓壮丁的宁苹,自己也觉得好笑,便倏地笑起来:“我给你带了好吃的呢,先吃吧。”
说着,从网兜里拿出来草纸包着的烧饼:“还热呢,趁热吃酥。”
林听轩一看,也挺高兴的,便忙招呼林望舒和宁苹进屋。
屋子里很小很小,只能放下一张床,旁边胡乱堆着一些过日子的杂物,他说:“这床不够我睡的,睡觉时候我就这样斜着。”
宁苹纳闷:“听轩哥,斜着会掉下来吗?”
林听轩:“一般人会掉下来,我身上有功夫,当然不会掉。”
宁苹听着,恍然大悟:“对,这是轻功吧。”
林听轩对宁苹竖大拇指:“还是宁苹上道,这就是轻功。”
宁苹一脸崇拜:“听轩哥真厉害!”
林望舒听着,真是想笑,四两噶鱼炼了半斤油,这两个人一个能吹,一个还真敢信。
林听轩也确实饿了,大口地吃着芝麻烧饼。
林望舒就这么看着林听轩,林听轩比她大两岁,也才二十三,年轻精壮,皮肤晒得黝黑,但是特别瘦,他大口嚼着烧饼的时候,腮帮子那里的骨头一动一动的,更让人觉得瘦。
显然是很久没吃这么好的了,芝麻烧饼掉了渣,他小心用手接着,就算掉衣服上也捡起来吃嘴里。
林望舒看着心疼:“你自己在这里,怎么吃饭?”
林听轩:“咱妈给了我饭票,不过我也不好意思经常出去,就托我发小儿带点来,反正有什么就吃什么。”
林望舒看着难受:“你说你,过得叫什么日子!”
林听轩:“这挺好的了,有房子住有吃有喝的。”
林听轩一个烧饼下肚,拿过来旁边的搪瓷缸子咕咚咕咚大口喝水,凌厉的喉结跟着滚动:“我找了另一个发小儿,他叔叔在廊坊,不行我先去廊坊找份工干着,也省的惹麻烦。”
林望舒:“嗯,那也行,多带点饭票和钱。”
吃饱喝足,林听轩问起林望舒在云南农场的事,问起她那个“对象”。
林望舒便说了自己打算分手的事:“觉得不合适,分了算了。”
林听轩一听就皱眉:“什么意思,不是说他家条件挺好?他家里不同意还是他丧良心?”
林望舒不想和雷家有什么大扯扯,就想着赶紧撇清了过自己日子,当然也不想家里人为这个去得罪雷家。
毕竟雷家后面不行了,那也是后来的事,现在雷家老爷子还在,真得犯不着得罪他们。
于是她便笑着说:“那倒不是,就是我自己不想和他们过了,咱妈不是说吗,抬头嫁姑娘,低头娶媳妇,咱们家和他们家真是没法比,我真嫁过去,以后伺候婆婆伺候姑奶奶,过不好。”
林听轩:“他家到底什么情况,叫什么名字,住哪儿,你都说清楚。”
林望舒便大致讲了讲,林听轩越发皱眉:“那结婚了,肯定和他们那一大家子住一块了。”
林望舒:“那可不,反正自在不了。”
林听轩:“这件事随你吧。”
说完这个,他想想,还是有话说,便把搪瓷缸子给宁苹:“宁苹,我这里没水了,你帮我去倒点水呗,就在左边的自然水管那里。”
宁苹听话,接过来搪瓷缸立即出去找水龙头了。
宁苹出去了,林听轩才问林望舒:“望舒,这件事,哥就这么给你说吧,你要是心里不舒坦,觉得嫁给他们受委屈,那就不嫁,以前你们在云南农场的事,就当没有,过去了就过去了,管它呢!”
林望舒听到这话,便明白哥哥的意思了,她心里便有些酸楚,又觉得欣慰。
她上辈子就是觉得谈了,也抱过了,那就得结婚,一步错,步步错,自己醒不过味儿来,其实家里从来没给过任何压力,反而是劝着哄着的。
林听轩当然知道这事他这个当哥哥的和妹妹说,不太合适,不过他觉得自己应该把话说清楚。
他起身,站在窗户前,看着阳光从屋檐缝隙落在院子里,他揣着裤兜,叹了一声说:“这几年,我吃了不少苦头,也见了不少事,云南农场那边什么情况,我也听过一耳朵,妹妹能全须全尾地回来,我心里就高兴,至于别的,讲究那么多真没用,你活着回来了,咱就把过去忘了,找一份工作,该怎么过怎么过。”
林望舒微低头,不着痕迹地擦了擦泪,之后笑着说:“哥,我知道,放心好了,我自己想得很清楚,反正分了就是分了,我也没什么留恋的,以后再找就是了。”
林听轩点头,这才回过头来:“那你接下来是什么打算?知青办那里怎么说,他们给安排工作吧?”
林望舒:“知青办估计不好整,现在知青陆续都在回来,没什么工作机会,我打算找找关系,好歹先找一份临时工的工作先干着。”
她其实是想着,先找临时工工作,回头放开高考,她就参加高考了,但是这话现在没法说。
她哥林听轩不是学习的料,这个消息和他说了也没用。
林听轩:“那也行。”
一时兄妹两个又说了一些别的话,林听轩想知道她在云南的日子,林望舒则想知道林听轩的案子,想着翻案,兄妹两个倒是说了好一番。
这时候宁苹也回来了,就捧着林听轩的搪瓷缸坐在旁边安静地听着。
说着间,林听轩突然看了眼宁苹,对林望舒说:“这几天我也不好在外面走动,你要是有时间,就找找宁苹父母单位,看看还能有人给她解决下问题吗?不然她光这么黑着户也不是事。”
黑着户,没粮食关系,没户口,也没法工作,什么都没。
宁苹听着,垂下眼睛,乖乖地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林望舒:“行,我知道,这事我打听打听。”
看看时候也不早了,林望舒带着宁苹要离开,离开时,宁苹回头看了好几眼。
林望舒突然便明白了,宁苹可能想单独和林听轩说说话。
虽然宁苹还小,十六七岁,但其实情窦初开,估计也懂事了,心里有了想头。
她便道:“我想起来了,你回去问问,他要吃杏子不,我看院子里杏过一段就得结果了,他要吃,就给他带几个,宁苹你赶紧跑回去给我问问。”
宁苹一听,眼睛里泛上喜欢来,连连点头,之后拔腿就往回跑。
灰墙青瓦的破败小胡同里,小姑娘跑得快,两条辫子发梢都飞起来了。
林望舒忍不住笑了,她站在那里,耐心地等着。
过了好一会,宁苹回来了,却看上去有些沮丧。
林望舒:“怎么了?”
宁苹耷拉着脑袋:“挨呲了。”
林望舒:“呲你什么?”
宁苹沮丧地道:“说让我没事别乱跑,还说现在还不知道具体情况,让我躲家里,还说让我不要给望舒姐添麻烦。我,我看我以后还是不要来了。”
林望舒看她那无奈的小样子,有些心疼,又有些想笑。
一时也觉得,自己那哥哥可真行啊,怎么见到人家小姑娘就数落人家呢?这都什么态度啊!
第7章 怎么混的
林望舒先过去了知青办,办理落户,这倒是顺利,知青办主任查到了档案,很快给她开了介绍信。
她问了工作的事,谁知道知青办主任指了指旁边的一摞资料:“瞧,前面几百号人,都在排队等着工作呢,要是有工作,肯定给你们解决!”
林望舒听着,便也没说什么,现在是1977年,能回来的才是第一茬,到了明年,那才是大部队,更是轮不着什么工作,反正知青办能安排就安排,实在不行她再想别的辙儿。
她谢过了知青办主任,拿着介绍信过去派出所了。
林望舒没结过婚,单身,回城都是应当应分的,资料齐全,手续也顺利,几下子就办好了,工作人员说是机器坏了,户口本等两天才能取,给了她一个条子。
林望舒拿着条子,顺便问起来现在关于冤假错案的政策。
那十年过去后,是有大量的冤假错案都得到平反的,她哥哥这案子当然也是其中之一,只不过她记得,哥哥那案子是要到转过年才平反,在这之前,哥哥甚至还曾经躲到了廊坊。
而在这之前,家里人根本不懂,加上哥哥又是偷跑回来的,更是不敢去问,就这么躲着。
现在重来一回,有经验了,特特地问起来,民警倒是很和善,给她指点迷津,说如果觉得冤屈了,可以写申诉信给组织部。
这一提醒,她也记起来了,是,写申诉信给中组部就行了。
宁苹看着她去和公安局打交道,其实还有些提心吊胆的,一直低着头,等到从公安局出来了,她才松了口气:“姐,你可真行,俺看到公安就害怕,你怎么不怕呢。”
林望舒:“公安是为人民服务的,没什么好怕的。”
宁苹听了,欲言又止,林望舒知道她意思:“放心好了,过去的都结束了,以后都是好日子。”
宁苹显然是不太信,不过还是嗯了声。
林望舒:“你在北京的舅舅家,你还有印象吗?记得他们住哪儿吗?”
宁苹:“俺去唐山乡下时候,还小,什么都不记得了,就记得俺门前有一条河。”
林望舒一听,自然明白,她说的是通惠河。
可知道这个没用,得知道具体地址啊。
她倒是知道她舅舅大概在化工厂,但去哪儿找呢,化工厂太大了。
林望舒想了想:“那你这事真不能着急,眼下我得去知青办落下户口,还得帮我哥弄申诉信,等我们这些事落听了,再集中精力帮你找家人吧。”
除了这两桩,她还得找一份临时工,准备着学习,更得看看把雷家这关系彻底断了,闹心的事太多了,一时操心不过来。
宁苹忙道:“姐,俺不急,慢慢来就行,俺真不急!俺看出来了,姐才回来,一堆事要办呢。”
林望舒知道她心里急,毕竟吃住都在自己家,寄人篱下,不过现在也没办法,只能先搁着了。
当下安慰她说:“宁苹,我给你说,这人呢,都有遇到难处的时候,现在你遇到难处了,住在我们家,你就安心住着,我们吃什么你吃什么,你也别嫌委屈了。等以后,说不定哪天我们遇到什么事,还得指望着你呢,你既然跟着我哥回来的,那我们就是有缘分,我把你当妹妹,你可别见外。”
宁苹听着,有些感动,低头间,眼睛里有些泛潮:“姐,你别说这话,说得我心里不好受,我没着没落的,是听轩哥救了我,以后咱家有什么事,说一声,就是要我这条命,那都是应当应分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那个“俺”改成了“我”,因为用河北话说的,就显得有点生硬。
林望舒想,她其实是一个聪明的姑娘,心里惦记着自己哥哥,刚才被哥哥呲了,便开始拼命想着让自己体面起来。
这倒是能理解,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谁不想在喜欢的人面前更体面一些,一口家乡话,她可能觉得和别人有点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