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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张巧儿来说,四个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论哪根指头长,哪根指头短,合该相互帮衬着往前走。

赵美香还是个姑娘家,听到嫁人两个字脸都羞红了,妈也真是的,自己对象还没找呢就说什么嫁不嫁妆的。

再说了,即便她妈不这么特意交代,她这个做小姑姑的肯定会帮着带好侄子侄女。

尽管汪梅嫂子性子不好,跟谁相处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但不能否认侄子侄女都随了妈,特别是英宝,十足十的像汪梅,白皮肤,大眼睛,看起来特别惹人疼。

第五章

董家近来可谓门庭若市,自从大家见识并确认了董佳慧女工缝纫上的才艺后,大家时不时会拿点东西过来请她帮忙。

或缝缝补补,或做衣服改衣服,或绣个花样什么的,当然大家请她帮忙也不好意思空着手来,带两个家中老母鸡生的蛋,或者是自家菜园子里种的蔬菜瓜果什么的,客气些的还有鱼虾田螺黄鳝之类,反正董家最近的伙食比以前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至于为什么给东西而不是钱,这年头,谁家都没余钱啊,再说了,缺吃少喝的年代,吃的也就相当于钱了,有钱还是钱买不到的,比如山里的野菌菇,野鸡蛋鸭蛋,偶尔还有几只小麻雀打打牙祭。

董佳慧没想到,自己穿越后竟然靠着祖母传给她的这个手艺养活自己,如果祖母知道了自己的遭遇,不知道会心疼还是会欣慰。

算算看,祖母是六几年逃难到农村老家的,怵县离这里有些远,必须要坐火车才能过去,她想着,等什么时候方便了,自己肯定要回老家寻祖母,哪怕不能认她,当一门亲戚走也是好的。

“桂香啊。”

这天陈桂香在拌鸡食,村头董三家的三婶推门进来了。

“哦,他三婶。”

董三家跟他们不在一个生产队,当初分合作组的时候三十户一个生产队,他们家是生产一队,董三家是生产二队。

“我这里啊有个好事,关于佳慧的。”

陈桂香闻弦知雅,看了看西边闺女住的那间屋子,把三婶请到屋里说话,给她倒了杯加了红糖的茶水,还拿了几个上山的野果子让她吃。

董三婶笑呵呵的说,“最近碰到不少人跟我这打听佳慧,我知道你一直想给佳慧找个好人家,今天去镇上碰到了一个以前认识的老姐姐,她给我说了个人家,这娃他爸是粮站的统计员,这孩子头一个老婆没了,家里一直想给她另寻个媳妇,我一想,佳慧不错啊,长相性子都不差,人年轻,又有一门手艺,就是不能生娃也没什么,人家前头的那个留了三个。”

陈桂香皱着眉,这种条件不稀奇,来董家门上说媒的大多是鳏夫,也都是前头留了孩子的,否则闺女不能生养的名声在外,大小伙子也不可能上门提亲。

结婚三年没怀孕本算不上什么大事,村里不乏婚后几年才怀上孩子的,可卢家以这个为理由,大张旗鼓的说了出来,董佳慧只能吃了这个亏。

尽管陈桂香对三婶提的这个不大满意,但还是细细询问了几句,千里姻缘一线牵,万一这是个好的呢?

“这人多大?在哪做事?前头的媳妇是怎么没的?几个孩子什么年岁?”

几个问题问下来聂三婶差点招架不住,她叹了口气,把自己知道的情况说了。

“三十多,姓陈,属虎的,前头的媳妇是病死的,我那老姐妹跟他家沾了点亲,这话也是随意聊上的,陈家让我回来说合,他们表了态,只要佳慧同意,愿意出一百块钱的彩礼。”

陈桂香看三婶眉开眼笑的样子,知道这陈家肯定许了笔不小的谢媒钱,否则以三婶的性子,是不大可能专门过来说媒的。

她心里盘算了一下,属虎,今年三十七,比佳慧大了一轮不止。

当然,年龄什么的不是硬性的条件,要是真好,大点也无妨,不过这事不能轻易给出答复,还是得仔细访访。

“他三婶,佳慧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一时半会我也给不了答复,要不今天你先回去,等我跟佳慧提提再说。”

董三婶也没指望今天来就能成,她把碗里的红糖茶喝了,擦了擦嘴起身,“行,那我就等你的消息。”

等大儿媳妇从地里回来,陈桂香私下跟她说了这事,之所以跟周银娣说,因为周银娣的二弟在镇上工作,是供销社的会计,供销社就在粮站前头,打听起陈家来方便些。

“妈,我知道了,我明天赶早就回去一趟。”

周银娣听了婆婆说的事立刻应下,她对陈佳慧这个小姑子一直都是真心实意的关心,也盼着她能找个合心顺意的丈夫,下辈子好好疼她,别再受苦受累了。

陈桂香点头,又交代了句说,“你回去也别空手,把家里攒的那十来个鸡蛋带回去。”

周银娣赶忙摇头,“妈,不用,鸡蛋留着家里吃,我回去顺路经过镇上,给家里外甥称点零嘴就行了。”

例如饼干水果糖之类的,带回去又体面又实在,价格也不贵。

陈桂香拍了拍她的胳膊,明显不同意儿媳的话。

“让你带上就带上,你买是你买,咱家的是咱家的。”

第二天一早,陈桂香送走儿媳周银娣后进了闺女的房间,看到董佳慧正在一针一线的缝衣服。

前天有人送了块布来,让佳慧给她做身衣裳,就是现在流行的列宁装,酬劳是两斤大米,三斤红薯。

红薯不稀罕,大米可是稀罕的很,两斤大米够全家吃一顿白米饭了。

“可惜咱家没有缝纫机,用缝纫机做起来快。”

几个儿媳结婚结的早,那时候家家户户条件困难,没有闲钱置办这值钱的东西,再说,缝纫机不光要钱买,还要用工业票,不是一般农户能置办的起的。

“没事,反正我现在也不干别的,缝几间衣服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董佳慧的性子不是个爱占便宜的,她现在的身份是个回娘家的弃妇,不事生产也不好意思吃白食。

这个时代的农村讲究的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别说什么她也是董家的女儿,可在旁人眼里,她现在这个身份这个情况确实是遭人诟病的。

自己的牙齿有时还会咬到舌头,父母哥哥不在乎,几个嫂子会怎么想就不知道了,她能尽力为家里做点贡献,吃饭的时候也吃的理直气壮一些。

陈桂香坐下摸了摸闺女的头发,董佳慧的想法她这个当妈的多少能理解,如果不是考虑到别人的眼光,她乐意把闺女留在身边一辈子。

可她跟丈夫总有一天会老去,总不能让闺女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这个世上,还是要给她找个好人家才行。

**********

“东林,你可要想清楚了,你这一走十来年的努力就白费了,我跟你透露一句,这次你很有机会往上升,再升一级你就是营长了,你现在退伍可以说是功亏一篑。”

现在军人多吃香,连主席都说不爱红妆爱武装,像他们这样从农村出来的娃子,一步步走到今天极不容易,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汗受了多少伤!

赵东林默默抽着根烟,他高大魁梧,国字脸,眉眼坚毅果敢,是个英气逼人的汉子。

“我已经考虑清楚了,就这样吧,人生总要有舍才有得,家里出了些事,加上我的腿之前受了伤,就是留下也不一定能走多远。”

他跟汪梅离婚的事在部队里谁也没说,除了觉得有些丢人外,也不愿意战友们担心。

“哎,我只是可惜,咱们这么多年的战友了,真的分开很舍不得啊。”

赵东林在夜幕中吐出了一口烟圈,他扯了扯嘴角,弹了下烟灰,叼着烟看向远处的夜空,繁星满天,如同他心中的万千愁绪一样,数也数不清。

几个月前他接到汪梅的信,对这个妻子,他是喜爱并敬重的,喜爱因为她是自己的妻子,敬重也因为她是自己的妻子。

那年回家探亲,就这么遇上了下乡插队的汪梅,她吃力地背着一袋麦子,走走停停,汗流浃背,他走过去帮她扛起了那袋麦子,送到村里碾米厂加工。

“谢谢你,你是军人吗?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笑容明艳,侧着头看他,眼睛亮闪闪带着盈盈笑意笑意,在他心里投下了一丝涟漪。

怎么在一起的他已经不记得了,那年春节他就跟汪梅结了婚,隔年就有了儿子黑蛋。

这几年他们聚少离多,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也超不过两个月,汪梅在信里说,她不想再过这种守寡的日子,也不想在过这么贫穷的生活,她渴望离开农村,渴望离开他离开赵家开始新的人生。

赵东林回信试图挽回,但汪梅非常坚决,她说城里有份工作正等着她,催促他赶紧签好所有的离婚文件。

“东林,别让我恨你,我等这一天已经等的太久太久,当初下乡就是错误,嫁给你也是个错误,我不能让错误的人生继续下去,这是我最后一次请求你,请你容我为自己活一次吧。”

她的话令他心痛,说不上痛彻心扉也是心灰意冷,他仿佛第一次认识了汪梅这个人,也了解了她的决心。

赵东林在离婚文件上签了字,强扭的瓜不甜,这段婚姻如今回忆起来仿佛是场儿戏。

或许跟汪梅说的一样,他们从一开始就是错误。

赵东林闭上眼,心里想着,就这样吧,这么多年,其实他也已经很累很累了。

第六章

周银娣是下午从娘家回来的,到家就去了婆婆陈桂香房里说话,妯娌刘秀云见了撇了撇嘴。

“现在又不是农闲的时候,大嫂怎么回个娘家就耽误了一整天,七个工分呢。”

赵丽娟切着从山脚下打回来的野菜叶子,准备跟米糠一起掺了喂给鸡吃。

“耽误就耽误呗,那都没说什么你就别嘀咕了。”

一回来就跟妈进了房里,傻子也知道大嫂今天旷一天工的事跟妈有关系,这二嫂一会儿精明一会儿傻的,也不知道是真聪明呢还是假傻。

周银娣一进屋关上门就急切的跟陈桂香说,“妈,我弟打听了,这陈家不能嫁。”

“陈家老大打媳妇,之前那媳妇对外说是病死的,其实是因为经常被陈老大打,她实在心灰意冷,不想过,喝药寻死了。”

“啊!他三婶怎么给佳慧介绍了这么个人。”

陈桂香铁青着脸,心里不免有些着恼,介绍人之前也不知道打听打听,还是自己亲戚呢,要是佳慧真嫁过去岂不是入了另一个火坑!

从她对外透露给佳慧找婆家的事以来,众人介绍的就没一个好的,都以为自家姑娘离了婚就不值钱了是不是,什么脏的臭的都说到自己跟前,这是往她陈桂香脸上打呢!

“这事就别跟佳慧说了,别让她心里不痛快。”

陈桂香明显心情不佳,周银娣心里也不好受,她也是看着佳慧从小姑娘长成大姑娘的,就跟她娘家的妹妹一般,她也是盼着佳慧能找个好人家的。

“妈,我知道,我不会多说的,就是秀云丽娟她们问起来我也只说不合适,旁的不会多说。”

谁知道话说出去会传成什么样子,这件事直接回了三婶便是,最好当没发生过,要是谁多说几句,把佳慧跟陈家老大牵扯起来,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吃亏的只能是佳慧。

陈桂香满意的点头,她最看重这大儿媳,就是因为大儿媳做事周全,懂得为人着想,在大是大非上从不出错。

“行,这事到这就过去了,以后再也别提,我就不信了,我陈桂香的闺女还找不着一个好人家。”

这件事狠狠刺痛了陈桂香,她心里暗自发狠,她这辈子哪怕是不嫁闺女,也一定要给闺女找个真正好的。

周银娣闻言叹息了一口气,说,“佳慧在婚事上确实不大顺,可惜现在破四旧,要不然咱们还能带着佳慧去庙里拜拜,看看能不能给她求个好姻缘。”

周银娣无意中的一句话说的陈桂香心里一动。

国家是破除封建迷信了,可山高皇帝远,谁来能天天盯着这个?

她决定明天去庙里烧柱香,她倒要问问,他们家闺女这是得罪了哪路的神仙,月老怎么没在闺女手上绑根靠谱的红线呢。

**********

小岭村,刚结婚的卢成元跟新婚媳妇李彩凤闹的正僵。

“你们家也真是够可以的,把前头媳妇赶回家,说人家生不了孩子,闹到最后问题出在你这儿,呵,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好意思往女人身上泼脏水!”

李彩凤,卢成元的新媳妇,洞房花烛夜发现了卢成元的异样,他竟然是个萎的,还没寻到口就不行了。

李彩凤跟董佳慧那种乖乖女不同,她爱闹腾,跟村里男青年也时常眉来眼去过,于男女事上比董佳慧懂得多。

她推开伏在自己身上的卢成元,拿起散落一旁的衣服穿上,看着卢成元的眼神充满了讥诮,仿佛是在看个笑话。

卢成元脸色赤红,额角还有刚刚办事时出的汗,他顾不上计较李彩凤的嘲讽,心里又慌又怕。

自己的问题自己知道,他本以为换个媳妇能好,洞房前还特意寻他妈说,让他妈别再听墙角,谁知道竟然还是不行!

卢成元跟董佳慧结婚前没有过其他女人,年少时候都是自行解决,当时不觉得自己有问题,真让他说出个道道,到底是天生不行还是因为被吓着了不行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这婚我不结了,明天咱们就把离婚证给领了。”

李彩凤不傻,董佳慧是因为生不出孩子才被卢家赶回去的,卢成元这个情况,他们卢家可能这辈子都生不出孩子,难不成三年后她也要被卢家以这样的借口赶回去?

不提浪费的这三年时间,就说当三年守活寡的她就不乐意!

早点离婚,把事情说清楚,这样自己不吃亏,也不会影响自己后头嫁人,至于卢家给的那些彩礼自然不会还回来,认真算起来,卢家就算是骗婚了!

卢成元一听李彩凤要离婚才反应过来,他性格懦弱妈宝不错,可他也是个有尊严的男人,如果自己这方面的问题被人拿出去说嘴,那他以后还怎么做人!

“别,求求你别离婚,我这不是天生的,只要你不离婚,我就去找医生看,去市里去省里,一定把病治好。”

李彩凤已经披上了衣服,头发也散在肩上,在昏黄的灯光下,看上去比白天美了那么一两分。

李彩凤微胖,皮肤有些黑,不如董佳慧白皙,凤眼,眼尾上扬,瞪起来人就显得有些凶狠。

董佳慧不是这样,她性格很柔和,说话做事都是慢条斯理,三年来卢成元从来没见她跟谁红过脸,之前她在的时候,不管他妈怎么说她她从来不会回嘴,只埋头做事。

说起感情,卢成元对董佳慧自然是有感情的,这种感情像温白开,不热烈,也没什么味道,可这世上任何东西都是比较出来的,董佳慧那种不温不火的温水,比李彩凤这种火辣呛口的辣椒更合卢成元的胃口。

自从跟李彩凤定下后,卢成元就时常怀念董佳慧的好。

他不该跟董佳慧离婚的,如果老天注定他这辈子生不出孩子,哪怕抱养一个回来也行,跟董佳慧一起平平淡淡过一辈子,总好过对着李彩凤。

这是他们结婚的第一天,卢成元就已经料想到了今后的日子。

“哼,你想的倒是挺美,凭什么让我把一辈子耗在你身上,我要是跟你离婚,分分钟找个比你好千倍万倍的男人,不能人道的男人还算男人吗?”

卢成元的脸色又红又黑,显然李彩凤的话让他分外受辱。

即便心里再不愿,他也不能让李彩凤闹出来,他卢成元要脸,他们卢家也要脸,这件事只要捅出去,他们卢家一辈子都要被人指指点点。

“病我会治,你想要什么我也满足你,只求你别闹出去。”

这句话倒是颇有男子气概,可惜是个萎的。

李彩凤看了眼卢成元,他爸是大队干部,当初李彩凤之所以愿意跟卢成元结婚当二婚媳妇,看中的就是这一点。

她妈生了八个,她不是兄弟姐妹里最出众的,也不是父母最偏爱的,可能是忽视受多了,她特意渴望自己以后能过上好日子,最好过的比其他兄弟姐妹都要好。

她懂事早,想的也多,虽然没人教她,但她自己悟出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她这辈子能翻身的机会只有结婚这一次,可她自己知道自己,模样不算出众,外表上不具优势,卢家能选她当媳妇也是个意外。

这年头吃不饱饭还要没命的干活,大部分都是瘦的,李彩凤这种微胖的就显得非常突出。

“这姑娘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

壮实,实在,不像那董佳慧,瘦瘦弱弱,有两步路都能被风给刮倒。

跟卢成元结婚是李彩凤等了二十年等到的翻身机会,可以说,如果不是卢成元离过一次婚,这婚事还不一定能轮的上她。

她刚刚说要离婚的话只是吓吓卢成元而已,她自是可以离开卢家,也有把握自己身上不会有脏水,可回娘家后自己的事依旧被父母兄弟捏在手里,下一次再嫁就不知道会嫁进什么样的人家了。

其实留下来也好,卢成元有这个把柄在她手里决计会对她言听计从,卢家条件不差,房子是瓦房,吃穿用度比李家好了不止一个档次,以后不用挨饿受冻,而且卢家就卢成元一个独苗苗,说句大不敬的话,等哪天卢家老两口百年归天,卢家的一切都是她李彩凤的!

“好,既然你求我那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不是说不管我提什么条件你都答应我吗,那我要五十块,要两身新衣裳,一块梅花牌的手表,还要一双皮鞋。”

李彩凤要钱是因为卢家给的聘礼李家并没有给李彩凤带回来,不仅如此,李家也没有用心给她准备什么嫁妆,她不过是趁机为自己谋求利益。

既然卢成元说不管自己提什么要求他都答应,那就看他能不能做到吧。

卢成元沉默的看了李彩凤半晌,这个条件别说李彩凤这样的,就是娶个城里媳妇也够了。

五十块钱他有,两身衣裳跟皮鞋也没什么问题,难就难在手表上,那是要工业票才能买的,而且手表价格不菲,他即便身边余了些钱也着实不够置办这么多东西。

第七章

“哎,听说卢家新娶的媳妇厉害着呢,连卢婆子都斗不过,结婚第二天就在家闹了一场,把卢婆子气的躺在床上叫苦连天的,说不该取这么个母夜叉回来。”

农村消息闭塞,有点上年纪的都不大识字,能把自己大名写明白就算有文化了。

不读书不看报也没电视什么的可消遣,就连录音机黑匣子都没有,除了村头大喇叭里偶尔有村干部读一两篇上头下发的文件,农民们无从获取知识,也没法子谈什么思想进步,只能靠那些家长里短的闲话来打发时间。

原本小岭村的这种婆婆妈妈的八卦在大宇村没什么市场,哪个村没点婆媳不和鸡毛蒜皮的事啊,还能挨家挨户的去关心这些破事?

可小岭村的卢家不同啊,卢家独生子之前娶的是他们大宇村董长贵家的小闺女,几个月前被卢家赶回来了,董家闺女为此还寻了死,现在卢家娶了新媳妇,新媳妇跟卢婆子闹不合,这种熟头熟尾的八卦在大宇村还是很有市场的。

“活该,这卢婆子就是欺软怕硬,之前对佳慧可不是这样,现在可算是找到对头了。”

董家闺女是他们大宇村的,好好一个闺女被小岭村的人给欺负了,这个时候自然该一致对外了,否则以后其他村有样学样的欺负他们大宇村出去的闺女还得了!

自从这事之后,大宇村的闺女嫁人可是必领结婚证的,就怕遇到卢家这种没脸没皮不讲道理的。

“恶人自有恶人磨,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折腾,折腾出问题来了吧?”

“这卢家就是心不正,咱们老百姓哪有离婚休妻这个说法,只要结了婚不管婆娘好坏都得守着过一辈子,不就是没生孩子嘛,这才三年,又不是十年二十年,那头张家媳妇不就是结了好几年婚,以为生不了了,还找人过继了个小闺女,结果怎么着,张家媳妇来年就来怀了。”

“确实是这样,老人都说,生孩子也要看福气的,没福气生不出孩子,张家就是收养了别人不要的小姑娘,积德行善了这才开了怀。”

陈桂香从庙里上完香回来,就听村头一群人聚着不知道在说什么,等她走近一听,原来是卢家的破事,她当即就黑了脸,听了两句卢婆子如今的惨样,冷哼一声就回家了。

谁知她进了家门,家里几个媳妇也在嘀嘀咕咕议论这个。

只听老二家的说完了卢婆子又跟另外两个儿媳说起了佳慧。

“你们发现没,佳慧现在变好看了,刚回来那会儿又黄又瘦的,现在脸皮子白了,脸上也有肉了。”

“可不是,她在卢家过的苦,听说卢婆子不下地,卢家就三口人,家里的活全都落在佳慧一个人头上,有好饭好菜也不舍得给她吃,时间长了可不是又黑又瘦。”

“这么说来佳慧回娘家也挺好的,你看在家里可没人让她下地干活,她在屋子里的缝缝衣服绣绣花样,咱家吃的也好,几个月一养可不就养好了嘛。”

“佳慧小时候长的就挺秀气,你看咱妈长的多齐整,年轻时肯定不差。”

“确实,就他们哥三模样也不差,否则咱也看不上啊。”

说着三妯娌都笑了。

“你可真不害臊,赶上王婆卖瓜了。”

“我都的可都是实话,当初爱国去卫生所买药,我刚好也去,看到一个小伙子浓眉大眼的,一笑一口白牙,我当时就觉得他不错。”

“然后呢?你上去找他了?”

“那没有,我这点矜持还是有的。我看卫生所的人都认识他,等他走后找人打听,说是大宇村一大队董家三小子,没处对象,我回去赶紧跟家里说了。”

这段往事赵丽娟也是第一次提,刚嫁进来脸皮薄不好意思,后来是没有说这事的契机,今天婆婆不在家,大家闲话家常,话赶话赶上了。

“哎,这事你跟爱国说过没?”

赵丽娟抿着嘴笑了笑,“ 说过,刚处对象我就说了,你们猜他咋说的?”

周银娣跟刘秀云都是一脸好奇,“咋说的啊?”

“他说,他当时也注意到我了,看到一姑娘穿着藕红色小褂,扎着两个麻花辫,笑起来很招人,还总盯着他看。”

两妯娌听后捂着嘴笑,连窗下的陈桂香也笑了。

**********

赵成林办好退伍的手续,告别了对他恩重如山的领导和一起奋斗了十来年的战友离开了部队,一路上,他先坐火车,历时十五小时到达省城,倒了三班车费了五小时才从省城到了县城。

县城没有下乡的公交,好在他运气好,搭到了一辆去邻村的拖拉机,等他下了拖拉机步行到村口,整个路程已经花费了二十多个小时。

上河村依旧是那个上河村,杨柳依依,青草芬芳,田埂交错,村口的大爷慢悠悠的赶着一头水牛。

“二大爷!”

赵长林背着行李,热情的跟大爷打了个招呼。

“哦,这是?”

大爷眼睛不大好使,已经有些年头了,生产队长照顾他,给他安排了一个轻松的活计,给队里放牛。

“大爷,我是成林啊,小名栓子。”

说着,赵长林从口袋里拿了一包烟出来,分了一支给大爷。

大爷这才恍然大悟,笑着接过烟夹在了耳朵上。

“哦,成林啊,你不是当兵了吗,回来探亲的?”

大爷眼睛不好耳朵也有些不大灵光,平时不大跟村里人说闲话,因此他还不知道赵东林离婚的事,甚至连赵东林什么时候结的婚也记不大清了。

“是,大爷,你接着忙,我就先走了。”

“哦,好,好,你忙。”

这会儿村里人都在上工,五月份,正是农忙的时候,除了村口眼睛不大好使的二大爷,还有几个村里不用上学的小娃娃外,赵东林一路上没遇上旁人。

赵家的房子在村子中心地带,不是最靠前的也不是最靠后的,家门前是一条长河,河边长着野草,也有专门辟出的地种了些蔬菜。

推开自己院子外及腰的木门,吱呀一声,那个安静的熟悉的小院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院子里很安静,除了几只母鸡咯咯的声音外没有旁的动静。

赵东林放下手中的行李打量着自家的院子,他们家的院子在村里条件算好的,一半土胚一半青砖,一联排的三角,院墙东面还砌了个矮矮的鸡圈跟猪圈。

赵家养了一头母猪,这年头养猪是一项除工分外的额外收入,公社跟大队是鼓励社员养猪的。

计划经济时代,各生产大队都有养猪任务,生猪不允许私自出售,就像粮食一样,要交由国家统一调控分配,保证城市居民的生活需求。

“吱呀”一声门响了,赵东林转头看过去,只见他妈张巧儿背着英宝进门了,她手里还拎着个竹筐,框里背着从河边打回来的新鲜猪草。

不过一年多的时间没回家,他妈看上去老了不止一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背着英宝的关系,她佝偻着背,不复记忆中的年轻矫捷。

“妈。”

赵东林鼻头泛起了酸意,他喊了张巧儿一声,这一刻,他无比庆幸自己选择了退伍回乡,他不仅有子女需要照顾,还有日渐年迈的父母也需要他的照料。

张巧儿进门没注意院子里还有其他人,听到大儿子的声音她还以为自己幻听了,抬头看到一个穿着军装,魁梧高大的年轻人站在院子里,可不就是她大儿子东林吗?

“东林?你咋回来了?”

赵东林没有立刻回答,他走过去接过张巧儿背上的竹筐,把闺女英宝抱到了怀里。

英宝才七个月,本就没到认人的时候,她性子好,平日里谁抱都行,不哭也不闹,此时被亲爹抱在怀里,她只瞪着葡萄似的大眼睛盯着赵东林看,白嫩嫩的小脸又呆又萌,把赵东林看的心都软成了一团。

他没见过英宝,这是他们父女人生中第一次相见。

准确说来,英宝的存在,他发挥的唯一作用就是提供了一颗种子,剩下的事统统没有参与,不止英宝,对黑蛋也是如此。

这么一想,赵东林就觉得汪梅选择离开并非毫无道理。

旁人家的丈夫日日在家,夫妻两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妻子怀孕生产的时候丈夫陪在身边,能时时刻刻照料到妻子的需求,而他呢,婚后几年陪着她的时间加起来也才二个多月,很多重要的时刻他都缺席了,她有怨恨不满的理由。

“东林啊,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也没提前说一声,你这是坐了多久的车,饿不饿,我先去给你整点吃的。”

赵东林握着英宝的小手笑了笑,对着张巧儿说,“妈,不用了,我在路上吃了干粮。”

馒头就咸菜,战友让炊事班给他准备的,部队的馒头又大又劲道,一个顶两,这一路上,他吃了十二个馒头,饿是真不觉得饿。

说完,他亲了亲英宝的小脸蛋,把英宝递给了张巧儿,自己提着竹筐去猪圈那头拌猪食喂猪去了。

第八章

赵满柱手里拿着一杆汗烟,坐在桌边的板凳上一口一口的抽着,他是个地道的农家老汉,一生俯首甘为孺子牛,因为辛勤劳作的关系,不到六十的年纪,脸上已经布满了岁月的沧桑。

张巧儿黑着张脸坐在四方桌的另一面,早没了两小时前见到儿子回来时的高兴。

“爸妈,先吃饭吧,有什么话咱们吃完了再说。”

因为儿子回来高兴,今天的晚饭张巧儿特意做的比平时丰盛些,韭菜炒鸡蛋、白菜炖腊肉、炝萝卜、炒咸菜,本来张巧儿让闺女美香捉只鸡杀了,赵东林拦着没让。

原本该是团团圆圆的一顿饭,因为赵东林说了自己退伍的消息,老夫妻两彻底没了食欲。

这年头当兵荣耀,真正是一人参军,全家光荣。

除了光荣外,军人待遇也好,就拿赵东林来说,连长级别,每月津贴七十六块钱,另外还有粮票、油票之类的补贴,这待遇,生产队队长都赶不上,只有公社的干部才有。

“东林,你退伍的事还有转圜的余地不,我跟你爸实在接受不了,你说你要是担心黑蛋担心英宝,我跟你保证,我一定把他们带好不给你添麻烦。”

“再说家里出了我,还有你妹子,还有东河和月芬,咱家这么多人还怕带不好两个孩子?”

被张巧儿点名的三人刚好一人带着一个孩子喂他们吃饭,郑月芬是赵东河的媳妇,两人结婚三年多,生了个儿子叫石头,今年一岁半,比黑蛋小些,比英宝大些。

赵东林知道自己不解释清楚他爸妈这一关肯定过不去,于是他放下筷子,用很郑重的语气开口说。

“我退伍回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所有的材料我全都办好了。我知道你们一下子接受不了,我没提前告诉你们就是怕你们拦着。”

“我离开家十来年了,一开始我确实想留在部队里一辈子,可我的腿去年受了点伤,后来虽然看上去修养好了,但反应度灵敏度跟以前没法比。”

“我跟汪梅离了婚,家里还有两个孩子,我是可以不管不顾都丢给你们,可我不想这么不负责任,从他们出生到现在我没好好照顾过他们,以后我想承担起做父亲的责任。”

赵东林说了这么些,张巧儿跟赵满柱的注意力都在腿受伤那句上。

“你哪条腿受伤了?怎么样了现在?有影响不?”

张巧儿摸着儿子的腿,左看右看,可惜隔着条裤子什么也看不出来。

“妈,没事,已经治好了,就是每到阴雨天就泛酸。”

“行吧,你反正已经回来了,再说什么也没用了。你从小到大没让我跟你爹操过心,现在是一股脑儿全还回来了。”

她是真不明白,好好的日子怎么就过成这样了?

一向让她骄傲的儿子先是离了婚,跟着又不声不响的退了伍,退伍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从此以后每个月七十多块钱的津贴都没了,意味着儿子以后就是农民了。

张巧儿难受的抹起了眼泪,她是真觉得伤心,对她而言,这辈子再苦再累她也没滴过眼泪,只要熬着便是,可儿子不顺利,她这个当妈的心里是真不好受。

“妈,你也别哭了,我还有件事没跟你说。”

张巧儿拿衣角掖眼泪,一脸惊恐的说,“还有什么事儿啊,你干脆一次性说清楚,别再拖拖拉拉的。”

“我是退伍军官,部队承诺以后会给我安排一份工作,你们放心吧。”

“啊!”

感情退伍还有这好事,刚刚难受岂不是白白浪费感情了?

一听部队安排工作,那就是回来不用当农民,张巧儿瞬间没了之前的伤心,急切的开口问道,“你们部队给你安排的什么工作?”

赵东林就知道他妈是这种性子,笑着说,“还不知道呢,要等我去公社问了才知道。”

“那行,那你明天赶早去问,先把工作的事定下来,其他的事都先不着急。”

张巧儿瞬间来了精神,大声招呼大儿子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