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了,什么都晚了,背后既然不长眼睛,上天就是要你时刻小心。可是明白这道理时,术士都被收进了兜天网中,为了一块无聊的石头,成了俘虏。

  十三个被困的术士立即达成一致,他们并非泛泛之辈,一时的大意尚不足以致命。在那张网越收越紧的时候,黄飞首先用法宝营造出一个空间,恰好够他一人容身。他的宝物太绚丽,以致身边的另一个术士马上明白了他的意图,阴损地用了一招定身法,停住了黄飞迫不及待的身躯。黄飞眼睁睁看着鹊巢鸠占,安乐窝被人捷足先登,他的身形虽不能动,咒语却还有效,恨恨地念出一句后,法宝忽然有了狠劲,张开大口把那人一口咽了。与此同时,巨网当头照下。

  这时是各凭本事逃生的时候。网上带了毒咒语的荆棘,当即割破了三个术士的胳膊,鲜红的血液在流出时已经成了黑色。脸色发青的术士们来不及尖叫,或断臂,或吞药,或止血,仓皇求生。余下的人在网中以法宝强自支撑,越收越紧的网绳,越来越弱的体力,众人对抗不多时就发现,这是一张会吸收法力的网。道行再高,也经不起它细水长流的消耗,一点,再一点,像蚕儿咀嚼桑叶般啃食术士们残存的气力。

  在这同仇敌忾的当口,有人解了黄飞的定身法,毕竟多个助力多个希望。他脱身后,说了一句极有启发的话。这法宝必有软肋。众人眼睛一亮,不约而同将剩下的功力积聚在一处,朝准一点猛攻。纵然不能精准地找到它的弱点,集中火力兴许还有胜算。

  网里的术士们绞尽脑汁,外面的柏舟子和行香则彼此戒备。他们谈笑,商量如何灭了这些胆敢来争夺的蠢材,兴致勃勃像是讨论晚餐吃什么有助消化。术士们的法宝也是两人关注的话题,互相惺惺作态地声称它们无关紧要,却在谈及某个器物时,双眼闪过摄人的光芒。

  被困者挣扎求存的努力,在两人看来只是徒劳。行香夸口说,能让三十里土地变成死地,捉住这十三人只是小菜。柏舟子争辩,分明是他的兜天网厉害,再多困一倍的人也是寻常。行香不屑地补充,法宝算什么,若没有他的咒语加固,恐怕早被人戳破钻出。吵过三两句,他们觉得对方的话太有伤尊严,势必要比拼出一个高低。

  焦头烂额的术士们,自动忽略了禁锢在石头里的人,他们自身的荣辱得失更值得关注。而石头里的明荒,唇角仿佛有一丝淡淡微笑,湮灭在荒谬的夜色里。继续争吵的行香忍不住先出手,直攻柏舟子的兜天网,想证明即使放那些人出来,他照样能把他们全部抓起。

  网中困兽们敏锐捕捉到行香攻击的方向,配合地在同样地方用法宝烧灼坚韧的网绳,内外夹杂,兜天网眼看要支持不住。柏舟子气得跳脚,黑色的袍子像蝙蝠张翼,一波波掌心雷冲行香打下,混账!你个动辄反复的小人!行香不是省油的灯,登即回赠了两颗烈火球,暴烈的火焰如蛟龙烧到了柏舟子的衣角。

  一声巨响,兜天网炸裂而开,出网的术士减为十人,被黄飞法宝困住的术士自不用说,另外两人被兜天网吸去了全部的法力,经不起那一炸,顿时灰飞烟灭。这十人以黄飞为首,神情疲惫,虽然一对一不堪一击,但十人合力依旧不可小觑。他们畏惧了行香和柏舟子的暗算,此刻紧密相连,祭出法宝环绕众人一圈,声势倒也颇为壮大。

  行香和柏舟子变色对视,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们站回到一起,冷冷望了对面这群丧家之犬。一人五个,他们瞅准术士们的犹豫,骤然发动。这是一场满是血光的屠戮之战,行香和柏舟子生怕他们临终反噬,下手格外残忍迅疾。容不得半点迟疑,刀起剑落,符起咒消,一转眼令风云变色。术士们的肉身像垃圾一样被撕裂,抛得到处都是,断肢残骸,惨不忍睹。他们弱小的元神在护身法宝的竭力周旋下,妄图瞒过两人而逃跑,但无一如愿。行香最擅长的就是追踪,方圆三十里的土地早在他的掌控之下,任何人想透过间隙偷跑都不可能成功。

  竞争者纷纷倒下,神形俱灭,一了百了。他们的法宝零落地散在空中地上,被两人毫不客气地回收。柏舟子到底老了,喘了口气后,想到他不该对行香太严厉,便慈祥地朝他笑笑。我们得手了,该把明荒抓出来审问。行香漫不经心地说,明荒根本不在这块石头里,不过是我变化的假像罢了。柏舟子悚然地问,你为什么肯告诉我?行香笑笑,要不是你在我眼里跟死人没两样,你以为我会说吗?我们这里,我法力最高,你第二,不得不始终防着你啊。我假装被你装进袋子里,你难道没有感觉到吗?

  柏舟子蓦然发现自己手中的布袋像毒蛇扑上来,缠住了整只手臂,布袋还在不停地长大,贪得无厌地把他当作了一块布,非要揉进布袋的怀抱里。他拼命地阻拦,拼命地施法,布袋却陌生无情地继续吞噬,漫过他瘦癯的身体。被自己的法宝吃掉,是一种什么滋味呢?柏舟子来不及回答行香带笑的提问,身体被布袋牢牢包裹在一起。

  柏舟子轰然倒下时,行香从另一头的石块里抓出了明荒。有了柏舟子的教训在前,他难得谨慎地在明荒身上下了禁制,不容对方在他眼皮下捣乱。打点好一切,他故作轻松地对明荒说,我知道你什么都听见了,你应该知道我的本事,乖乖的交出书卷,兴许你还能活一命。

  明荒伸手去掏行李里的书卷,悠然地问他,你确定想要这本书么?行香不耐烦,废话,当然想要,快拿出来。一本翻毛的书卷从行囊里现身,夜色中行香看不见上面的字迹,连忙凑近身子想瞧个仔细。明荒手一扬,将书抛到空中,行香怒骂了一声,跳起来就想拿。

  可是忽然间,那本奇幻之书在空中展开,瑰丽的光泽令人不敢逼视。万道霞光中书卷里的怪物、宝器、仙人纷纷涌出,传说中的双头怪、顷阿、兕猗、卣骊、青磬、凝露以及许多从未听闻的神奇灵物,把行香团团围住。明荒含笑持了一面妖娆的镜子,望了他不发一言。

  这是多么神奇的镜子啊,行香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许多令他脆弱的往事,无数的眼泪蓄势待发,他那被遗忘的柔软情怀一点点涌现,过往的所作所为勾起他无比的悔恨。在镜光折射的炫彩下,行香慢慢地失去气力,像一只即将被捏死的蚂蚁,哀求地看着对手。这时候行香才知道明荒竟已学会所有书卷记录下的法术,能够召唤所有见过的灵物,这一切记录并非出于明荒的想像而是真实的存在。

  所有的人都低估了传说的威力。当一个人成为传奇时,背后真的有足以保护他的神秘力量。明荒整个人散发出祥和的气息,指尖有一道细微的光束,绕在书卷上。他是这本奇书的主人,也是一个普通术士无法了解的奇幻世界之主。行香贪婪地望了最后一眼,真的想得到它啊,他低低地惨叫一声跪倒在地,任由书卷灿烂的光芒照拂全身。

  最终,行香被吸纳成书卷里的一页。那些被召唤的灵物跟随其后,投身书中,成为一页页炫目的图案。

  明荒轻念咒语,书卷安详地合上,灰扑扑的封面,历经沧桑。

  

  “小明,小明!”呼唤声从庭院里传来。素装的女子,温柔的笑颜。春风吹过门前的杨柳,新绿的枝条丝丝荡下。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人间,灶上的饭菜传来阵阵清香,世俗冷暖,如水平淡。

  坐在轮椅上的少年抬起头,空空的裤管随风轻飘,一本翻毛的书卷摊在手上,墨迹未干的笔停在最后一页。风一来,扑簌簌吹过书页,落在封面的四个字上。

  檐下的风铃叮咚鸣响,少年抬起头,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

  

  

  (完)

  

  

  注音:

  襞bì(褶子)

  兕sì(如野牛而青;雌犀牛)

  猗yī(犬也)

  卣yǒu(盛酒器具,口小腹大,有盖和提梁。)

  骊lí(深黑色的马)  螀jiāng(似蝉而小,青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