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挥手道:“谢谢你,後会有期。”
转身便走。
沈虎禅道:“慢着。”
任笑玉停步,却没有回身:“你要保护沐浪花,我就不杀他,应该再没有我们两个的事了罢?”
沈虎禅道:“可惜你还是杀了芯近秋。”
任笑玉道:“人死不能□生。”
沈虎禅道:“这是句老话。”
他顿了一顿接道:“老话还有一句。”
任笑玉道:“杀人者死?”
沈虎禅道:“就是这一句。”
任笑玉道:“芯近秋是你亲人?”
沈虎禅道:“不是。”
任笑玉道:“芯近秋是你的朋友?”
沈虎禅道:“富贵人家的朋友我一向很少。”
任笑玉道:“既然我杀的不是你亲戚,也不是你朋友,那你何必为芯近秋报仇!”
沈虎禅摇头:“我不是为他报仇。”
任笑玉道“那是为了什麽?”
沈虎禅道:“十五万两银子、保住沐大爷的性命;另外十五万两银子,杀掉杀死宓四爷的凶手。”
沈虎禅表示无奈似的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多拿十五万两银子,我只好杀了你。”
沐浪花忽然加了一句:“别忘了,要是能追查出究竟谁指使他来杀我们的,再加十五万两银子!”
沈虎禅冷冷地道:“要是我能连那个元凶也杀了呢?”
沐浪花笑道:“那就连本带利六十万两银子,半文不少。”
沈虎禅叹了一口□道:“沐叁爷好多的钱!”
沐浪花忙道:“这些都是将军的赏赐。”
沈虎禅向任笑玉道:“看来,你找错了主子了。”
任笑玉道:“不是找错了主子,而是看错了人。”
“我闻说沈虎禅和他的朋友都是大贼、盗寇,但我以为他们所作所为,都是侠义行径,心里一直佩服钦仪,没想到——”任笑玉道:“沈虎禅见了银子,什麽都肯干!”
沈虎禅笑了。
“这叫临死前的大澈大悟。”
他笑着说,“很多人临终前才领悟到一个人的忠奸善恶,你今天发现了沈虎禅的真面目,实在是死前预兆。”
“不行!”
唐宝牛跳起来叫道:“老大,咱们什麽不好干,为了银子干这算什麽!”
沈虎禅淡淡地道:“我是拿银子去赈济灾民,有什麽不应该的?”
唐宝牛道:“赈济灾民,十五万两银子就够了!”
唐宝牛□休休地道:“还有……还有十五万两……十五万两由我和大方来筹就得了!”
沈虎禅道:“好,那末,我多赚一些银子,供自己花用,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唐宝牛撑红了脸:“我们——我们不赚这个钱!”
沈虎禅道:“这人杀人,杀人偿命,也天公地道,这钱有什麽不对!”
唐宝牛情急道:“那铁剑将军不是好人?”
沐浪花厉色道:“你说什麽!”
唐宝牛索性骂下去:“铁将军沽名钓誉、假仁假义,暗底里干的是不见天日的勾当,是个大坏蛋,咱们不要他的钱!”
沐浪花笑道:“敢情这位注唐世兄看忠的奸的,凭他们身上穿的衣服不就得了!白衣是忠的,黑衫是奸的,好像看戏一样,白脸是奸臣,红脸是义将!”
唐宝牛怒得跳了起来:“你——!”
沈虎禅截道:“阿唐,钱没有分忠的奸的,金澄澄白花花的能买到一切便是金子银子。”
唐宝牛吼道:“我们不要赚这银子——”他吼着的时候,正走到沈虎禅□任笑玉之间倏然间,他感觉到背後急风陡起。
同时间,眼前白光一闪。
白光乍闪,亮如电殛,唐宝牛刹那只觉眼前尽白一片,连反应都僵住了。
这时只听一声兵刃交击之声,不知在身前还是身後、在左在右还是头上响起。
苞着便是一声清越的长啸,一人跄惶破窗而入,斜里一道白影飞袭,人已掠出,白芒回到那人手中。
那人正是沐浪花。
沐浪花剑尖上有血。
沈虎禅正手按背後刀柄上,唐宝牛一时也没弄清楚他出过刀没有。
沐浪花却赞叹道:“好刀法。”
沈虎禅道:“你那一剑飞声,声越剑意,剑随声至,好剑法!”
沐浪花道:“要是没有你那一刀破了任笑玉的稚子剑锐□,使他惶然败退,我这一剑还伤不了他。”
语音一落,道:“只是,我不明白。”
沈虎禅道:“不明白什麽?”
沐浪花道:“沈兄为何不乘□追击,斩之於刀下?”
沈虎禅道:“我要赚的是六十万两银子,不是叁十万两银子。”
他笑道:“六十万两和叁十万两相差一倍,这是谁都知道的。”
沐浪花诧然道:“那你是知道谁主使任笑玉来杀我的?”
沈虎禅道:“当然不止杀宓近秋和你,还有玉龙溪和将军——”他淡淡笑道:“所以,这秘密,将军也一定很想知道,说不定,比你所出的□钱还要高一点——”沐浪花冷笑道:
“其实,沈兄不该当刀客,而应该改行去做生意。”
沈虎禅道:“刀客和生意人其实都一样:一个是能赚钱就干,一个是能赢就出手。”
沐浪花道:“你把那主使人告诉我,并且杀掉他,加上任笑玉的人头,我给你七十五万两银子。”
沈虎禅悠然道:“我这次□来金宝城,原本目的只求筹到十五万两银子就很满足了--”笑了一笑,又道:“可是,现在我筹到了五倍的银子。”
沐浪花道:“所以,你也该满足了。”
沈虎禅道:“可惜银子越多,越想越多,那有满足的道理!”
沐浪花忍不住忿然:“你——你究竟要多少?”
沈虎禅道:“沐叁爷出手大低,我要亲自和将军讨□还□。”
沐浪花冷哼道:“你想见将军,将军可不一定要见你。”
沈虎禅道:“将军正死了几员大将,都不知道是谁下的手。以将军的名望、实力、地位、武功,当然不怕挑战,但最忌的就是看不见敌人。”
他一字一句地接道:“将军最急於知道谁才是他的敌人。所以,他一定见我。”
沈虎禅下结论。
“我带你去,不过,我不肯定将军是不是会接见你。”
这是沐浪花深思熟虑後的决定。
“你去不去?”
沈虎禅问唐宝牛。
唐宝牛望定沈虎禅:“你知道吗?昨天早上,我给人追杀,为的是莫名其妙、不敢置信的事。”
沈虎禅问:“哦?什麽事?”
唐宝牛说:“『黑刀峡』的谈公璧谈老侠说我奸污了他的女儿。”
沈虎禅道:“那是唐宝牛只敢想但决不会做的事。”
唐宝牛点点头:“但这一件事比刚才我所说的事更令我难以置信,”他盯住沈虎禅道:
“你竟然是一个见利忘义的人。”
沈虎禅并不愤怒:“我跟任笑玉不是朋友,无义可言。”
唐宝牛哼声道:“但将军也不是什麽好人——”沈虎禅截断道:“将军不但有名,而且有地位,有钱。”
唐宝牛忿然道:“大方要是在、看见你这样子,一定非常伤心。”
沐浪花在旁插口道:“唐兄,你应该学你老大,像他那末易变通透,才能在江湖上混,才能在江湖里吃常年饭。”
唐宝牛一步踏前,几乎□沈虎禅鼻子碰鼻子,吼道:“你刚才问的话,我答□你。”
沈虎禅眼也不眨:“你说。”
唐宝牛大声道:“以前我说过,不管你去那儿,我都跟随你,分忧解劳,生死相随——
现在;”他掉头就走。
“我不去了!”
沈虎禅望着他的背影,轮廓像雕像一般深刻。
“你真的要见将军?”
“是。”
“你不後悔?”
“不。”
“那你用这块黑布,蒙住眼睛,任我带你去那里,发生什麽事,我不叫你,你不可以解开。”
“好。”
这是沐浪花的问话和沈虎禅的回答。
这之後,沈虎禅隐约觉得自己坐过马车、骑过快马、坐在船中、坐在轿士里、坐在爬山虎上、甚至攀着一条绳索荡来荡去,最後往上像爬了叁座崎岖陡险山,又拾级往下走了七百五十一步,耳际满是聒噪的声音,忽然停住。
接着,有人推他屈身蹲下。
沐浪花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解开。”
沈虎禅可以感觉到沐浪花的声音也庄严了起来,那就像是一个本来统御千军的人在跪拜祖先时祈祷一般的语□。
沈虎禅一直都很想解开眼前的黑布,看着眼前走到的地方究竟是天堂还是地狱,但叁天以来,他都没有这么做。
而今,他终於除下了遮眼的这条一旦戴上去连面对阳光皆如漆墨的黑布。
眼前的是天堂?
地狱?
不是天堂,不是地狱。
是菜市场。
沈虎禅曾预想自己会来到一个守卫森严的密室,或者一处高手如云的大堂,甚至山洞、画舫、绝崖,但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蹲在菜市口上。
他一抵首,就看见午阳烈日,把他自己的影子,投在沙地上。
他背後还有一个巨大的影子。
巨大的影子手里有一把巨大的刀。
刀已经举起来。
——一个人醒过来後,蓦然发觉自己正在法场上,就要行刑,手起刀落,人头落地,这滋味会是怎样?
沈虎禅却闭起双目。
缓缓地道:“看来,事情到这个地步,除非来一个劫法场,不然…却听一人道:“官府杀人,说不定有武林豪杰劫法场;但在这儿砍头,官方民间,黑白二道,都不会有人来相救的。”
沈虎禅缓缓睁开了眼睛,就看见本来是监斩官的位置上坐着一个人。
这个人坐在那里,也没怎样,但就有一股说不出的□势。
沈虎禅眨着眼睛:“要斩我的是谁?”
那人道:“将军。”
沈虎禅望望持大刀石像一般的巨汉:“天下那麽多将军,要杀我的是那一位将军?j那人道:“铁剑楚将军。”
沈虎禅想了想,叹道:“不错,普天之下也□只有铁剑楚将军才斩得起我。”
又问:“将军为什麽要斩我?”
那人答:“因为你就是奸细。”
那人顿工顿,又道:“你多方设计,千方百计要见将军,因为要杀将军。”
沈虎禅笑了:“你是谁?怎麽知道这些事?”
那人回答:“因为我就是将军。”
“我是将军。”
单只这句话,一切已足够,足够定罪,足够判人死刑、置人於死地。
将军要什麽人死,什麽人就得死,毫无抗辩的馀地,正如将军要什麽人富贵,富贵就逼人而来,想不要都不可以。
沈虎禅听了那人的这句话後,脸上忽然呈现了严肃庄穆的表情。
只是他严肃庄穆的表情不过是片刻的事、他的五官忽然绽开一个集荒唐、妄诞、狂傲之大成的骇笑。
“我以为江湖上漠子竖起姆指头称赞的将军是什麽东西……”
他一面笑一面说:“原来是一名蠢材!”
他这句话一说,围观的人全握紧拳头。
围观的人有各式各□的人,阪夫、走卒、商贾、乞丐都有,跟一般菜市口法场斩首时前来围观的民众没什麽两样。
但一样的是:他们都是将军部下。
现在他们有一样更相同的是:脸色!
人人都变了脸色。
那刽子手巨人,再也忍不住,手下的巨刀一挥:手起刀落——人头呢?
人头却没有飞起。
因为一声断喝:“刀下留人!”
喝令的人是将军。
这一声喝令比时间停顿还生效,刀搁在半空中,并没有砍下去。
将军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我生平给人赞过一切赞语,也给人骂我一切难听的话,但被人骂作『蠢材』倒是第一次;”他望定沈虎禅:“你倒说说看,我有什麽地方,值得上这两个字,说得对,饶你不杀,要是说错了,我要切下你的舌头,先教你吞下肚里,然後才斫头。”
如果这也算是一场赌注的话,那麽,沈虎禅根本不必赌。
因为他已经输了。
——试问又有谁承认自己愚蠢;况且对一个肉在砧上的俘虏承认自己是蠢材?
沈虎禅怎能说服将军承认这点?
何况,将军根本不蠢!
第八章 将军的敌人
沈虎禅道:“我说错了。”
围观的人脸色才告稍微恢□,沈虎禅接下去又一句:“你不只蠢,而且笨。”
沈虎禅又道:“蠢人只会不敢用我而又要杀了我,可是笨人——”他摇首叹道:“连问我主使暗杀将军的人是谁也没有,就是匆匆忙忙的杀人,这不是笨是什麽?”
将军也不动怒,道:“好,谁主使你来杀我的?”
沈虎禅道:“我不是来杀你的。”
将军又问:“那末,是谁指使任笑玉来杀我的?”
沈虎禅伸手一指道:“就是他!”
他这一指,人皆望去,他指的正是“飞声剑影”沐浪花。
沐浪花就像忽然看到自己的鼻子变成了一根□肠一般,那哭笑不得的样子令人不敢想像他平日的淡定斯文。
沐浪花怒道:“你——!”
沈虎禅喝道:“你什麽?就是你!”
沐浪花急道:“我……”
众人皆要听沐浪花如何解释下去,连将军似也有些楞然。
沈虎禅整个人突然像炮弹一般,弹了出去!
沈虎禅虽然□快,但站在他背後的巨人刽子手更快!
那是因为无论发生什麽事,他的双眼都一直不□沈虎禅的後颈。
武林中的高手,有些专於刀,有些专於剑,有些专於在女上身上打主意,有些专心杀人,但巨人刽子手慕小虾似只专注在砍头。
砍头在他而言,不单是乐趣,而且已臻艺术的境界。
他在将军麾下,只专门负责砍头。
沈虎禅的头一动,他的巨刀已追钉在沈虎禅的後颈上!
但是沈虎禅弹纵出去的同时腰身一沉。
沈虎禅背後插了一柄刀。
木鞘刀。
刀是古刀,鞘也是木制的古鞘。
刀柄足有刀身的一半长,沈虎禅身形一沉,刀柄遮着後颈,巨人慕小虾的一刀,就斫在刀柄上。
慕小虾一刀不中,立即收刀。
在他收刀的刹那,沈虎禅反手拔刀。
他拔刀的同时,已掠过沐浪花身侧。
沐浪花本来也是一直盯着沈虎禅的,沈虎禅是他带来的人,他决不能让沈虎禅有伤害将军的行动,否则,这个罪名可承担不了。
但沈虎禅的那一番话,使他的斗志,转为解释,一口冤□尚未吐出,沈虎禅已然动手。
沈虎禅在他还未及拔剑扬声之前,连刀带鞘拍在他腰眼上。
沐浪花整个人就飞了出去。
沐浪花迎空飞出,正好挡住了正掠前来的七、八人的身形。
就在这刹那间,沈虎禅已冲至将军面前,刀已出鞘,划出一道淬烈的银虹,刀架在将军的颈侧。
沈虎禅以低首刀柄架住巨人慕小虾一刀,再奇袭击退沐浪花以阻援者,再出刀胁持将军,都在瞬息间完成,每一动作细节都配合得毫厘不差。
众人还来不及应变,将军已在沈虎禅的刀下。
众人又□又怒,瞪着沈虎禅。
沈虎禅道:“我这样做,为的是要告诉你们一句话?”
他倏然收刀。
刀又神奇般地回到刀鞘之中,他仿佛完全没有出过刀一般,刚才冲锋陷阵制伏主帅的事也跟他全无关系一样。
“我根本不想杀将军。”
沈虎禅这样说。
忽听一个不怒而威的声音道:“你不杀他,那因为你知道,他根本不是将军。”
沈虎禅望过去,只见一处卖菜摊,坐着一个又乾又瘦,样子清俊、年纪不大的病人,这病人除了咸仪,并不特别,连膝上放置的一把剑,也如废铁。
那人向他招手:“过来。”
沈虎禅反间:“我为什麽要过去?”
那人笑道:“因为我才是将军。”
他温和地道:“无论你是不是要杀我,都得来一趟。”
“将军”身後有一个人,轰然的屹立着,铁刺般的满腮胡髭,钢铁般的身躯,铜铃般大的眼睛,人站在那里,像煮腾了的铁浆,可以把一切熔成废物。
将军跟此人相比,更形羸弱可□。
这人像苍松劲柏,将军像孤草落花。
沈虎禅大步上前,在将军七步之遥,站定,问:“你是将军?”
将军微笑道:“你可以试试看。”
沈虎禅沉吟了一阵子,道:“我不想试。”
将军身旁的人粗声道:“那是因为你还不想死。”
沈虎禅望定他,道:“你又是谁?”
大汉道:“我叫燕赵,将军的敌人。”
一个人一生难免有许多朋友,许多敌人,有时侯,有些敌人在得意时变成了朋友,有时朋友却在失意时变成了敌人。
所以,人生里不一定有永远的朋友,也不该有永远的敌人。
尤其像将军这样的人物,他一生里,朋友固然多,敌人也绝对不少。
“燕赵”本来是绿林里的一方之豪,但不知怎的,就跟将军成了敌对,燕赵手下原本有叁十一名死士,但跟将军对立了叁年後,叁十一名死士都先燕赵而死,只剩下了燕赵一人。
迸谓燕赵多悲歌慷慨之士,燕赵本来也是狂歌当哭的燕人,人人都以为他兄弟亡尽朋友死绝之後,只有两条路:一是拟楚霸王无面目见江东父老而自尽,二是聚集最後一点实力跟将军拼个玉石俱焚。
燕赵两样事情都没做。
他竟服了将军。
他甚至加入将军麾下。
有人猜测他加入将军麾下,是为了杀死将军,但历来要杀将军的好手,先死在燕赵手下已经有十七。
将军有了燕赵,更如虎添翼。
沈虎禅知道燕赵,也知道燕赵的“神手大劈棺”,但是他道:“你就是那个被将军打得心服口服,扒地求饶、不思报仇、认贼作父的燕大侠?”
他这句话无疑是想激怒燕赵,可是燕赵不怒,居然还笑着说:“最後四个字形容错了。”
他继续道:“将军不是贼,他也不肯收我这个乾儿子。”
将军忽正色道:“燕赵是我的朋友,我的好朋友。”
他望定沈虎禅道:“对於真正的朋友,我一向是尊敬的。”
他停了一停,再加强语调:“燕赵是我最尊重的朋友。”
沈虎禅道:“我也希望是你的朋友,不是敌人。”
将军笑了:“敌人是拿刀的,朋友是拿心的。”
沈虎禅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他马上道:“你要知道我是敌人还是朋友?”
将军却摇头。
“你要是一刀杀了他,”他指着那个“假将军”,“你现在早已是个死人了。”
他的意思当然是说如果沈虎禅是敌人,那早就横尸当场了。
沈虎禅道:“那你要知道是谁派任笑玉跟你作对?”
将军这次点头。
“武林中,想杀我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要杀我的人,大概只有四、五百,但敢杀我的,最多不过一百。”
“想”杀一个人,以及“敢”杀一个人,完全是不同的事情。
有胆去杀一个人的,那就更少了。
何况这个人是“铁剑将军”。
杀“将军”不如杀死自己。
沈虎禅道:“真的要采取行动杀你的,恐怕不出叁十人。”
将军同意,“能请得动任笑玉这样可爱的人物来杀我的,则最多只有七个人。”
他补充道:“这七个当中,已经死了两个,退隐了一个,一个形同残废,一个已经是我这边的人。”
沈虎禅道:“所以只剩下两个。”
将军道:“一个叫做『敌人』,这些年来,他一直□我作对,而我只知道他们的首脑叫做『万人敌』。”
沈虎禅道:“这样一个神秘的敌人,实在不好对付。”
将军道:“另一个敌人,更不好对付,如果是他出的手,只怕不易应付。”
沈虎禅道:“却不知是谁?”
将军道:“『六分半堂』的雷损。”
沈虎禅动容道:“他?”
将军道:“不过又并不是他。”
他悠然道:“雷损现正卷入跟金风细雨楼斗争的狂焰中,谅他也分不出心神来找我麻烦。”
同时树立两面大敌很容易会腹背受敌,受到两面夹击,是武林中斗争的大忌,雷损是“六分半堂”的总堂主,没理由不明白这点。
何况不管是谁,应付一个金风细雨楼,已神耗力疲,绝无法再启战端。
所以不可能是雷损。
沈虎禅目光闪动:“那麽只剩下『万人敌』了。”
将军说:“任笑玉却不是『万人敌』派来的。”
沈虎禅道:“难道任笑玉跟你有私仇?”
将军道:“没有。但『皇帝』有。”
沈虎禅道:“皇帝?”
将军一字一句地道:“东天青帝。”
沈虎禅瞳孔收缩,一时说不出话来。
“东天青帝”任古书是“刀柄会”六大天柱,“青帝门”门主。
沈虎禅曾经跟“东天青帝”有一段渊源,“青帝门”大权落於叁大供奉之手,後来“东天青帝”设计引沈虎禅出来,终将薛东邻、公羽敬、简易行、雷大先生及深仇大师等格杀,敉平了“青帝门”之乱。
将军道:“刚才我说敌人其中一个已形同残废,便是他。”
他眼中已露出尊敬之色:“东天青帝没有残废之前,可以说是『刀柄会』六□之首,他走火入魔、武功全失之後,声望虽已远不及『六分半堂』的雷损和『金风细雨楼』的苏梦枕,但是有些人不必武功,一样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沈虎禅也点头道:“任古书的□是个人物。”
将军笑道:“他利用了你,使得你蒙上罪名,力抗『青帝门』叁大供奉二大弟子,几乎和朋友丧命於野镇。”
在小镇一役中,沈虎禅和方恨少、唐宝牛被各路武林高手包围,几乎身死,这都是东天青帝设计出来的圈套,要借沈虎禅之手除掉叛逆。
(详见“七大寇”故事之一:“□惨的刀口”)将军道:“但你心中却不服□。”
沈虎禅苦笑道:“谁被这样利用法,都咽不下这口□。”
将军道:“所以,这次你探得东天青帝想要杀我,派了任笑玉出来,你走报於我,为的是要出这一口鸟□。”
沈虎禅道:“任笑玉本来就是任古书的子侄——”将军道:“所以你更生□。凭任笑玉的武功,在剪除逆□的事件上必生作用,但东天青帝却不舍得派他白己的子侄出来助你灭敌,害得你差些没死在青帝门人之手。”
沈虎禅道:“这也未必,像这次,派任笑玉来刺杀你,岂不是更大的冒险。”
将军哈哈笑道:“□我猜想,东天青帝是派任笑玉来杀我的部下,派来杀我的却是你。
沐浪花在一旁即道:“杀将军当然要比杀将军的部属要危险百倍。”
沈虎禅瞪住将军,好一会才道:“你究竟还有什麽不知道?”
将军道:“有。”
他的眼睛突然爆出了神光:“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要来杀我的?”
沈虎禅笑了。
他又同□了轻松自然。
假使东天青帝派他来杀将军是事实,问题是:沈虎禅是不是想杀将军?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末,沈虎禅向将军透露这一切,都只是掩眼手法。
他的最终目的,仍是杀将军。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麽,沈虎禅是在出卖东天青帝,敌人的敌人通常可以也是朋友,至少,也可以在敌对的形势中发挥制衡的力量。
沈虎禅笑道:“其实你不需要知道。”
他淡淡地道:“你只要杀了我,一切顾虑都可以免去了。”
将军也笑了:“可是,你也知道,我楚铁剑虽然沽名钓誉,好权弄权,不过,素来不滥杀无辜,也不想错杀好人,而且求才若渴。”
他伸手引向沐浪花、慕小虾以及“假将军:“这些高手,都是人才,当年我为了求得他们,所下的功夫,绝不少於对抗昔日之东天青所用的心力。”
他却没有把手指向燕赵。
燕赵在他心目中,似乎是个特殊的人。
沈虎禅嘘了口□,道:“不管如何,我想要告诉你的,你都知道了,所以,也不值钱了。”
将军算给他听:“你想供出任笑玉幕後指使者,我已经知道了,扣十五万两银子;东天青帝和任笑玉你也没有杀死,叁十万两银子也得扣住;你只剩下了救沐浪花的十五万两银子沈虎禅摇首道:“其实,沐叁爷的『飞声剑影』根本都还没有出手,只用『须弥金厉手法敌住任笑玉的』稚子剑『,我根本不能算是救了他。这十五万两银子,一样拿不成。”将军道:“你明白就好。”
沈虎禅道:“看来,我是偷鸡不着蚀把米。”
将军道:“不过,你还是可以拿得到叁十万两银子。”
沈虎禅有点喜出望外的道:“你要我杀掉东天青帝和任笑玉?”
将军道:“我虽大方,但从不浪费,我要让你明白什麽钱你不该拿後,才让你拿到该拿的钱。”
沈虎禅道:“我不要拿钱,我要加入你们。”
将军道:“只要你杀了东天青帝和任笑玉,鱼□熊掌,皆可兼得。”
沈虎禅忽然问:“你不怕我是敌人?”
将军哈哈笑道:“我从来不怕敌人。敌人有时比朋友更好,一个厉害的敌人,可以让你警惕、防止衰老、避免疏忽、不敢大意,比什麽都管用。”
他这才指了指燕赵:“他其实是我的敌人,来这里,在我身边,是为了找□会杀我,因此我不敢怠懈,时时超越自己,他才是我的至好朋友。”
他对沈虎禅道:“你要有本领,也不妨作我这样的朋友。”
沈虎禅望向燕赵一眼,再望回将军,道:“我只想做你不须提防的朋友。”
将军叹了一口□,道:“任何朋友,都须要提防;不提防朋友的人,是不□合交朋友的。但凡是有志□的人,都会找几个敌人交朋友。”
他挥挥手道:“我让你认识我的几个部属,其中一个,会陪你去刺杀任笑玉,另一个,会□你一道刺杀东天青帝。”
第九章 黄色杀手
巨人送沈虎禅进入了一栋大宅。
沈虎禅从容走进去,被那雕梁画角、飞檐云梁弄得为之目眩,屋里布置堂皇,侍婢穿插其间,不禁脱口道:“好地方,是将军的房子?”
巨人道:“将军这样的宅子,至少有十栋以上,这是较不常来的一间。”
沈虎禅笑道:“是麽,只怕要走遍这屋子每一角落,也要一天时间了。”
巨人肯定地道:“一天半。”
沈虎禅道:“这样的房子,要是给我一间,那实在是可以封刀归隐了。”
巨人忽低声道:“沈兄。”
沈虎禅也低声应:“什麽事,。”
巨人道:“沈兄瞒不过我的眼睛:沈兄不是这样的人。”
“哦?”
沈虎禅微笑问:“兄台贵姓高名?”
一巨人道:“慕小虾。”
沈虎禅抱拳道:“人称『砍头大王』慕巨人的慕兄?”
慕小虾道:“既然有西瓜大王、烧饼大王、豆浆大王,那也不缺我砍头的来称王。”
沈虎禅道:“慕兄的刀,对法场的犯人和潜逃中的犯人都是一刀了事,这等本领岂是等闲?我看慕兄,身形很像我一位朋友。”
慕小虾问:“谁?”
沈虎禅笑了:“我看慕兄是明知故问。”
慕小虾不悦地道:“沈兄一直把我当外人看待!”
沈虎禅道:“慕兄又何必不认!”
慕小虾□虎虎地道:“沈兄是什麽意思,我一点都不懂!”
沈虎禅忽地一声喝道:“你奸污了将军的女儿,嫁祸给唐宝牛!”
慕小虾跳了起来:胡说!
那个是谈--“他说到这里,已发现不对,忙住了口。沈虎禅悠然道:“谈公璧谈老侠的女儿,对不对?”
慕小虾黑了脸口不作声。
沈虎禅道:“奇怪?慕兄怎麽知道得那麽清楚?”
慕小虾激动得胀红了脸:“这件事,江湖上人人都知道,谈老侠的女儿,是给唐宝牛奸杀了的!我……我也是听来的!”
沈虎禅截道:“你不是听来的,是你做出来的,然後嫁祸给唐宝牛的!”
慕小虾手紧握刀柄,脸上青筋突贲:“你胡说!”
沈虎禅好暇以整的望着他:“看来,这件事连将军也未必知道罢!”
慕小虾脸上的青筋像蚱蜢一般跳动起来:“你有什麽证□?”
沈虎禅微微一笑道:“你的身形,跟唐宝牛相似,五官轮廓也相去不远,只是你多几分威猛,少几分□派,神情是可以模仿的,不像的地方,有『高山长剑』舒映虹的易容术,加上谈公璧已老眼昏花,你又自报姓名,谈老侠正值怒急攻心,难免就以为你是唐宝牛。”
慕小虾叱道:“你要怎样?”
沈虎禅道:“我只是奇怪,奇怪你为何要嫁祸给唐宝牛。”
慕小虾静了半晌,终於道:“我--”忽忍住不说下去,改了个话题道:“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沈虎禅道:“如果没有人在等着,我们不妨把话谈完了再走。”
慕小虾脸色沉浮不定:“就是有人在等着。”
沈虎禅问:“谁在等我?”
慕小虾没有回答。
这时候,他们已走到一间豪华又精致宽敞、而有舒□的厢房门前。
沈虎禅道:“他在里面?”
慕小虾点头、低声问:“沈大侠,我的事……。”
沈虎禅笑道:“你放心,在我没有查清楚你这样做的理由之前,我是不会告诉别人的;不过、”慕小虾脸上刚出现欢喜之色,沈虎禅就接着说下去:“如果我真的是传言中的沈虎禅,你奸杀女子,沈虎禅是不会放过你的!”
沈虎禅在武林中是大盗,但这个大盗是所有无恶不作的大盗都最忌畏的一个人。
枉杀无辜、欺压贫良、奸淫无道,沈虎禅的朋友都决不放过这些人:--只是,以侠义名动天下的“铁剑将军”可以是个伪君子,所谓“侠盗”沈虎禅也一样可以作假。
有些事,只要一只眼开一只眼闭,少管一下,不但明哲保身,而且只有百利而无一害。
就算慕小虾是做了这样的事,但究竟要不要插手管这件事,只存在於沈虎禅的一念之间。
幕小虾期盼的看向沈虎禅,想说话。
但沈虎禅已椎开了门,走进房去。
沈虎禅一走进房间,就觉得房间充满着柔和的灯光,感觉得好像小鸡的绒毛一般柔软。
实际上,房间里也铺满黄绒布、黄被帐、黄色缎子、黄色纱绸、黄珠帘、另有一面黄铜镜,一对黄金烛台、黄色宣纸。
还有一个身着黄袍黄履黄发黄脸人。
沈虎禅一足踏进去,回头就走。
那人叫住了他:“沈兄。”
沈虎禅站住、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