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云大声道,“大爷,还是找个医馆…”他眼睛一亮,扯一扯唐惜春的衣襟,话里带话地,“大爷!您都伤成这样了,还怎么赶路啊!咱们这才出来没多久,不如暂且回家,找个知底的大夫瞧一瞧大爷的伤。待大爷伤养好再去山上也不迟啊!”鹤云一咏三叹,尖着嗓子,瞪着唐惜时,一幅忠心护主的狗腿相。

唐惜春声音极冷,陡然翻脸,“你是没听到我的话吗?没听到就滚!”

鹤云吓一跳,不敢再说什么,低眉顺眼的与绿瓜躬着身子退下了。

车门一关,唐惜春阖眼靠着车壁,闭着眼睛不再说话。

唐惜时想说什么,但见唐惜春不欲多言的模样,也就没再开口,反正,他又不是故意的。

唐惜春难得安静下来,纵使是驾车,两天也到了青城山脚。

上山都是山路,马车上不去,行礼都得靠人力。

唐惜时提醒道,“惜春,要不咱俩背着行礼。师傅祟尚俭朴,就别带他们几个上去了。”

“我又不是贵派弟子,再说,这些行礼多是我的,不好劳烦你。介时令师怪罪,我自会解释。”唐惜春根本不想再多理唐惜时。他虽然很感念唐惜时上辈子帮过他,但,现在唐惜时根本拿他当臭虫一样防备,唐惜春又不是没自尊的人。哪怕上辈子去投奔唐惜时,也不是多么卑躬屈膝,顶多是走投无路,唐惜时愿帮就帮,不肯帮他大不了带着阿玄去死。

既然唐惜时这么嫌弃他,生怕他占他便宜,唐惜春宁可以后想法子还唐惜时上辈子的人情,也不愿意死皮赖脸的叫人瞧不起。

唐惜春叫绿瓜在山下看车,两个车夫连同鹤云帮他背着东西。唐惜时见唐惜春执意如此,想他大少爷脾气,也没法子,只得罢了。

唐惜春哪怕有心理准备,一路上山也累得腰酸腿疼,到后来唐惜时给他寻了根粗树枝,他一路拄杖才堪堪爬到唐惜时的师门——青云观所在。

一行人既到,有个穿道服的小道童听到响动迎出来。那道童生的眉清目秀,一双眼睛灵动十足,笑着打量面白气喘的唐惜春一眼,又看向唐惜时,唇边抿起一抹笑,伶伶俐俐脆脆生生道,“三师兄回来了,这位就是唐公子吧。公子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就在三师兄隔壁,我带公子过去。”

唐惜春抹一把额间虚汗,拖着沉重的双腿,嘴里不忘寒暄,“有劳小道长了。”这些山上的人,他见过,也曾经认识过,如今细想,却记不大清了。

那小道童回头一笑,脆生生地,“我叫皓月。”

唐惜春点点头,嗯,想起来了,上辈子常欺负他的那小孩儿。

唐惜春对青云观这一窝子老少道士没什么好感,他本身累得半死,也失了攀谈的心思。皓月带他们去了给唐惜春准备的屋子,一床一柜一桌一椅,床间是灰扑扑的被褥,桌间摆一套灰扑扑的茶具,简陋的鹤云嘴里如吞鸭蛋:这连府里最下等奴才的屋子都不如啊。

鹤云此时学乖了,他满肚子的牢骚暂未往外吐,反是先观量唐惜春的容色。唐惜春脸上只是累极,并无不悦的之意,于是,鹤云识趣的闭嘴了。

皓月笑,“不知公子的喜好,暂且这样准备的。看公子也带了不少行礼来,您收拾一下,若是缺什么少什么只管跟我说,我再给公子送来。”

“好。”唐惜春不欲再计较前世与皓月之间的不愉快,他客气的问,“惜春初来山上,要打扰不少时日。不知令师可在,令师又是我家二弟的师父,我想过去向令师问个好。”

皓月毕竟年纪小,尽管精灵古怪,到底城府不深,又打量唐惜春几眼,心眼这位唐大公子倒也还好,不似师父说的跋扈之人,便道,“大公子的意思,我知道了,我去问问师父什么时候见你,再来跟你说。”

唐惜春温声道,“麻烦皓月了。”

唐惜时惜字如金,“我在隔壁。”再未说第五个字,就同皓月一道离开了。

鹤云等放下行礼,唐惜春坐在硬梆梆的床上,无精打彩道,“你们也回去吧,跟老太太、老爷说这里样样齐全,什么都不缺,不必惦记。”

两个车夫低声应了,这就要退下,鹤云一脸的欲言又止,唐惜春实在没力气听他再说什么。最后,鹤云一横心,道,“大爷,奴才有件事想单独跟大爷说。”

唐惜春一挥手,车夫识时务的退到外面,鹤云两步上前,躬着身子凑到唐惜春跟前儿,低声问,“大爷,翠柳姑娘到底如何安置,您到是给奴才句准话啊?”

翠柳?

唐惜春一时没明白鹤云的意思,挑眉问,“翠柳怎么了?”

鹤云笑,“大爷,翠柳姑娘可一直没忘了您哪。奴才知道,定是老爷迫的您紧了,您不得不放了翠柳。哎,先时大爷不是跟翠柳姑娘说的么?若老爷执意不肯答应您收了翠柳,翠柳先假意寻个死,您也假意寻个死,就说生不同衾死同穴。老太太那么疼大爷,大爷您以死相逼,老太太什么不应呢?”话到此处,鹤云不禁一叹,“还是大爷有什么新想头,把翠柳会水的事说了出去。奴才私下度量着,莫不是大爷觉着在府里太太眼皮子底下有所不便,这也难怪,太太毕竟不是大爷的亲娘。就是老爷,听多了太太的挑唆,难免疑心大爷。看老爷对三爷的宠爱,就知道大爷吃了多少苦。奴才知道,大爷是想把翠柳姑娘安置在外头。奴才就擅自作主,先安置了翠柳一家。如今他们一家就在城南的胭脂巷里租了个小院住着,翠柳没有一日忘情于大爷,盼大爷盼的忘眼欲穿…”

听鹤云一脸忠心的模样把翠柳的来龙去脉都与唐惜春说了,还不忘挑拨几句唐惜春与罗氏、唐盛的关系,唐惜春简直恨的咬碎银牙,他累得半死,满心不爽,当下一腔怒火都发作到鹤云身上,一耳光抽了鹤云个趔趄,指着鹤云骂道,“你天大的胆子,我什么时候叫你去安置翠柳了!如今就敢用我的名头去安置丫头,你还有什么不敢干的!真是没有家贼引不来内鬼!”唐惜春这一番怒气,也不单是鹤云自作主张安排翠柳,这事若叫人知道,人人都会算到他的头上。再者,这两天唐惜春本就不痛快,他自从被唐惜时嫌弃如臭虫,两天没跟唐惜时说三句话。还有,也算是前账今算,家贼内鬼之说,实在是唐惜春上辈给鹤云这吃里爬外的奴才害惨了。要不是有唐惜时这好兄弟,他不一定能报复回来。妈的,怎么又想起唐惜时了…

唐惜春一脸晦气,指着鹤云道,“翠柳的事与我无干,你自己做的,自己去收拾了。好了,我这里不必你伺候,你回去吧。”一时之间,唐惜春倒是有了收拾鹤云的主意。

鹤云哭丧着脸,还拿唐惜春是那个心软易哄的大少爷着,自抽一耳光后嘟囔道,“都是奴才不好,实在瞧着翠柳可怜…”看唐惜春一张俊脸发寒,鹤云立刻转了音调,冤屈无比地,“大爷,奴才也是给那贱人骗了哪。”

唐惜春不愿与他多言,“我在山上要安心念书,你且下去吧。我不在家,想来也无人再护着你,凡事你自己经心。”

鹤云听着里头还有几分主仆情分,立刻如打鸡血般,曲膝给唐惜春呯呯呯磕仨头,脑门通红,一脸忠心难舍道,“是,奴才记得大爷的话,日后再不敢胡为了。奴才不能在大爷身边服侍,大爷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大爷放心,奴才回去会跟老爷老太太照实说这山上清苦的,老太太素来疼爱大爷,断不会眼瞅着大爷在山上受苦。”

唐惜春挥挥手,“把给我赶车的车夫叫进来。”鹤云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唐惜春叹,因鹤云是他舅舅给的,他向来待鹤云亲近。鹤云不是不伶俐,他简直是伶俐的过了头,唐盛多嫌此人,几回了打发了鹤云,皆因唐惜春死活不依,才算罢了。

如今他看到鹤云,心里疲惫难言。

鹤云不晓得唐惜春叫车夫进去做甚,不过,唐惜春的吩咐,他不敢不听。

车夫进来的很快,唐惜春不记得此人叫什么名子了,却认得他这张脸,知道此人是唐盛心腹。他来青城山,绿瓜鹤云不过是家中小厮,出远门的经验并不丰富,唐盛向来细心周全,不会真的派个寻常车夫来。

唐惜春与此人不熟,就没什么客套话要说,只是低声道,“回去跟我父亲说,鹤云大了,他是舅舅给的,听说老子娘还是老家。我现在山上,不用这些人服侍,打发鹤云回老家一家团聚吧。”

车夫依旧是那副模样,低声应了,见唐惜春没其他吩咐,干净俐落的直接退下,没有半句多言。

唐惜春一人孤坐床榻之上,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他忍不住微微一叹。

如果鹤云真的对他有所谓忠心,不会与那两个车夫一般,径自撂下这些东西,竟不帮他整理一二,便转身离开。

他实在不算对不住鹤云了,所以,鹤云接下来要面对的命运,唐惜春并不关心。他不敢在床上多坐,坐的久了,浑身的疲倦酸痛席卷而上,他就更没力气整理东西了。

唐惜春疲惫不堪的开始整理行礼,殊不知自己屋里一出好戏,俱给青云观这些高手听个正着。

好在唐惜春实在累极,他整理好带来的东西,去厨下要了些热水,烫了脚后动都不想动,晚饭都没吃就睡着了。

第一天,青云道长并没有见他。

好在,唐惜春亦并不想见青云道长。

倒是鹤云,他是个伶俐的狗腿子,小聪明有,大智慧则欠缺许多。

回府后,鹤云秉承着忠仆的信念想着将青云观之清苦添油加醋的与唐老太太念叨念叨,奈何他级别太低,不承里头传唤,根本见不着唐老太太。原以为,他是随着唐惜春一道上山的,见不着唐老太太,总能被唐盛召见问一问唐惜春山上情形。

不想,唐盛亦未见他。

反而不过两日,鹤云就在睡梦中被人堵了嘴放倒,然后再醒来,已是换了人间。

唐盛没见他,却并非未见别人。

车夫甲忠心回禀了一路上的所有事情,包括他耳聪目明的明到了鹤云在屋内与唐惜春说的每一句话,当然,还有唐惜春的吩咐。

唐盛一笑,“痴儿何其心软。”当即立断,再不留鹤云。

鹤云总以为有唐惜春罩着便是富贵双全,殊不知,这唐家,做主的人并不是唐惜春,而是唐盛。

若鹤云只是小恶,唐盛不一定会把事做的这么绝。但,眼瞅着唐惜春刚有些明白,鹤云竟然还私下做出这等事,简直是自寻死路。若往时,唐盛不一定会下此狠手,毕竟要顾及与唐惜春的父子之情,不肯打老鼠伤了玉瓶。只是,如今唐惜春自己主动开口不再留鹤去,唐盛更不能容他。

处置了鹤云,唐盛心情极好,在老太太又惯常的念叨起唐惜春时,唐盛笑,“不是跟娘说了,山上一切都好,青云道长是我的至交好友,也是惜时的师父。山上气侯怡人,连这样的暑天都不必用冰的,再说,各样山珍野味,要吃什么有什么,娘你尽管放心吧。”

唐老太太笑,“你娘还没老糊涂,用得着你这么糊弄?哎,儿子是你的,你还不心疼,我心疼什么。”放句狠话,唐老太太又念叨,“连个书僮都不叫带,等春儿改好了,你就叫他回来啊。要念书,家里一样念,何必要去那荒山野岭的。”

唐盛笑,“都听娘的。”唐惜春都能开口要打发鹤云,平生第一次,唐盛对儿子生出些许信心。

不计较~

青云观虽不算荒山野岭,不过,也绝不是什么富贵去处。

至于唐盛说的山珍野味,唐惜春默默的夹起一筷子酱青瓜,嗯,算是山珍吧…昨天一路爬的山,又睡的是硬梆梆的木板床,唐惜春浑身上下都跟散了架似的酸疼不止,再兼他本身对青云观没什么好感,最近又被唐惜时瞧不起,导致唐惜春精神萎靡,话也极少。只是早上见到青云道长打了声招呼,其余青云道长那些徒子徒孙,没人帮他介绍,人家不乐意理他,他也没兴趣上赶着找虐。

唐惜春喝了一碗白粥,用了两个烧饼,见青云道长撂下筷子,他也就跟着撂下筷子。

青云道长昨天没兴趣见唐惜春,也不能当唐惜春是个死的,清咳一声道,“惜春刚来,你们多照顾着些。惜春,你跟我来。”

唐惜春随着青云道长出了餐厅,青云道长并未多问他什么,看唐惜春的脸色也知道唐惜春不大适应山上的日子。不过,来都来了,再说那些矫情话也没意思。

青云道长走在前,晨风清凉,拂过青云道长宽阔的长袖衣摆,便平空多了几分仙风道骨。青云道长道,“你来前,你父亲应该都跟你说了吧。”

“是。”

“看你有些累,先歇两日,就到皓一那里领一宗事吧。余下的,少什么东西,问皓月。这里或许没有你家里东西精细,倒也齐全。”

“是。”对于唐惜春,都是老生常谈,上辈子他就都知道了。

青云道长见他都应了,便也未再多说,直接衣袂翩翩的离去,很显然对唐惜春没啥兴趣。

唐惜春轻轻叹口气,看青云道长不冷不热的样子,真不知唐盛想得什么法子把自己塞进来的。自己上辈子那样闹腾,肯定很让父亲为难吧。

既然青云道长叫他休息两天,他也没客气。不过,还是先去皓月那里领了两套观里人惯穿的衣裳鞋袜,就拿了个洗衣捶,打听了洗衣服常去的小溪,循着前世不大清楚的记忆,去把昨天换下的衣裳连带今天刚领的衣裳鞋袜去洗了。

青云观并无多余人服侍,大家都是自给自足。

洗衣裳之类的事,虽然唐惜春不喜欢,他也不是笨蛋,无非就是拿着棒槌把衣服放到溪边青石上捶啊捶。只要有力气就行,不讲究技巧。

待唐惜春抱着木盆与去洗衣裳,皓月扯扯唐惜时的袖子,道,“三师兄,你家大哥还好嘛,他还会洗衣裳呢。就是不爱说话,没啥大少爷脾气啊。”

“有谁说惜春不好么。”唐惜时不可能跟师兄弟说唐惜春的坏话,还替唐惜春分辨一句,“他是头一遭来山上累着了,才话少。平日里话多的不行。”

“真的啊?”皓月觉着他师父的话就不怎么靠谱,先时还说唐惜春跋扈,哪儿跋扈啊!要这样都算跋扈,哪里还有不跋扈的人哪。如今又听唐惜时说唐惜春是个活泼人,想到唐惜春从昨天来了就是一幅惜字如金的模样,很是怀疑的瞟唐惜时一眼,十分怀疑唐惜时话中的可信度。

反正不管怎样,唐惜春是安安稳稳的在青云观住下来了。

青云观吃饭有钟点,到时辰就去饭厅吃饭,过时不侯。

唐惜春上午洗了衣裳,中午吃过饭,又去跟皓月借浴桶。到底是大少爷脾气,他昨天累极睡去,今天不洗澡简直要睡不着觉了。皓月想了半天,问,“唐大哥,你要洗澡啊?”

唐惜春点头。

皓月年纪小,总是贪看漂亮的人。唐惜春还是很符合皓月的审美,他虽然精神不大好,关键是胚子长出来,称得上俊眼飞眉、顾盼神飞。皓月想了想,望着唐惜春漂亮的眉眼,心里就有些亲近的意思,道,“咱们观里真没浴桶,我们师兄弟洗澡,都是随便找个湖啊河的泡泡,反正身体好,也不会生病。”

唐惜春有些失望,皓月忙道,“我带唐大哥去二重天吧,那里有热热的泉眼,泡着可舒服了,就是有点远。”

唐惜春生怕皓月是要整他,因为他上辈子从来没听过什么二重天、热泉眼之类,不过,皓月都这么说了,他又不好不去。于是,唐惜春谨慎道,“你要是有空,我倒是不怕远。”

皓月笑,“有空有空。我们这就去吧,我也好几天没去洗了,正好唐大哥帮我搓背,唐大哥等一下,我回去拿条毛巾。”

唐惜春笑,“我也得带换洗衣裳。”

最后,两人打了个包袱唐惜春背着。

山路多在高耸古木掩映之下,偶有阳光透过纵横的枝叶落在斑驳的生长着浅浅苔藓的石阶上。皓月叽叽渣渣地,“师兄们喜欢用那里的冰泉练功,边儿还有一个热泉眼,冬天泡澡最好了。一冷一热,两个池子还挨着,师父就给那地儿取名叫二重天,听着怪威风的吧。”

唐惜春附和,“威风。”

皓月的笑声在山路间飘荡开去,随着风儿,越传越远。唐惜春侧脸瞧他灵动可爱的模样,心说,要是肚子里的坏水少一些,皓月也不失为一个可爱的孩子啊。

皓月并没有骗唐惜春,那地方跟皓月形容的很像,的确有两个泉眼,一个热气腾腾,一个冷气森森,大自然的奇妙之处就在于,这两个泉眼还是挨着的。

唐惜春不禁叹道,“竟还有这样奇妙的地方。”

皓月道,“我说的没差吧。”

唐惜春望着四周遮天古木,浓密的绿意将泉水都染上了淡淡碧色,他又有些担心问,“周围不会有猛兽吧。”

皓月已经开始脱衣服了,“不怕的,咱们青云观观在这儿上百年,知道这是咱们的地盘儿,聪明的野兽不会来的。来了也没事,我武功高强,会保护唐大哥的。”

唐惜春笑一笑,见皓月已经跳到温泉里泡着,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前世他在青云观住了小半年,都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地方。

没人告诉他。

不过想一想自己前世那种人见人厌的骄纵,人家不告诉他也正常。

泡温泉实在是太舒服太解乏的一件事,唐惜春险些在温泉里睡着,还是皓月要搓背才把他给摸醒了。孩子那种特有的细嫩的小手摸在脸上的触感,有些痒,又叫人打心里喜欢。

上辈子,唐惜春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

一把握住皓月的手腕,唐惜春睁开眼睛,好笑,“摸什么?叫我一声就行了。”

“看唐大哥都打鼾了。”皓月是个机伶的小孩儿,道,“我是怕唐大哥在外头睡觉给冻着,快别睡了,给我搓背提提神。”

唐惜春只好接过皓月的搓澡巾给他搓背,还会细心的问他,“疼不疼?”

皓月摇头,“不疼,正好。”

唐惜春默默的看着他背上搓下的大长卷,忍不住问,“你究竟多少天没洗过澡了?”

皓月还嘴硬,“好像三四天吧,也有可能是七八天,十来天之类的…”他话还没说话,唐惜春拎起个长泥卷放到皓月面前,皓月还一幅大惊小怪地,“唉呀,泥球长的可真快啊!”

唐惜春给他搓了背,他又伸出一条腿来,待两条腿搓完,皓月又道,“唐大哥,你连我胳膊一起给我搓搓吧,你搓得好舒服啊。别的师兄根本不管我,唐大哥,你可真是个大好人。”还不停的拍起唐惜春的马屁来。

唐惜春暗叹:你可真是前世非今生可比啊。

又不禁反省:前世自己得多招人恨啊,皓月也不是多难处的小孩儿啊!

待唐惜春把皓月混身搓个遍,连他的小圆屁股和小脚丫子都给他洗了一遍,皓月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怎么地,非要给唐惜春搓背。

唐惜春拗他不过,只得把自己的布巾递给皓月。

皓月对天发誓,他真的没用多少力,而且,他小细胳膊小细腿的,虽然自幼随师父习武,其实武功也不怎么地啊。绝世武功、武功高强之类的话,那都是他吹牛滴!结果,他一搓就给唐惜春搓得后背一阵火辣辣,血点子都跳出来了。

皓月吓一跳,手里布巾啪的掉温泉里,慌的双手去捂唐惜春的背,还打算蒙混过关,“唐大哥,没流血没流血,没事没事。”

唐惜春猛地从温泉里站起来,咬牙倒吸了口冷气,扭头去看皓月时,皓月咬着下唇,眼里似要哭出来似的。唐惜春原本挺生气,以为皓月是要故意整他,结果看皓月这幅模样,更加坚定了皓月的确是要故意整他。无他,上辈子这小王八蛋每次整他后就摆出这般可怜无辜的模样,常叫唐惜春有苦难言。

唐惜春心说,老子这辈子还没做什么天怨人怒的事,你们就容不下老子了!

这样想着,唐惜春也知道不是在家里,叹口气,还是忍了下来,淡淡道,“没事,就是有些疼。来,我自己擦吧。等我擦好,咱们就回去了。”

皓月讪讪,“我,我真不是故意的。唐大哥,我没用什么力气,谁晓得唐大哥你肉皮这么薄,一搓就破了。我给三师兄搓背,常搓的我两臂发酸,他还嫌我没劲儿呢。”

唐惜春不想再说话,皓月嘀嘀咕咕,“倒是三师兄皮糙肉厚,唐大哥跟他没的比。我下回,一定一定一丁点儿力气都不用给唐大哥擦背。”

唐惜春心说,我哪里还敢要你再给我搓背。嘴上却道,“好。”

唐惜春随意擦了擦,就跟皓月上去,穿好衣裳回去了。

皓月一回去连忙翻了瓶子药膏给唐惜春送了去,道,“这是我师父亲自配的治跌打损伤的好药,好用的不得了,别人来求,我都卖他们十两金子一瓶。唐大哥,你上点药吧,包管你明天就好。”

唐惜春笑着摸摸他的头,你真不是故意的,上辈子你整了我,可不见你给我送药。相反,我找你拿药还总被你坑。

皓月有着非同一般的直觉,他见唐惜春摸他头,立刻知道唐惜春不大生他气了,他又是个机伶无比的性子,忙道,“唐大哥,你自己也不好上药,背上不大方便。不如我给唐大哥上药吧。”

唐惜春想了想,他不想去找唐惜时帮忙,山上其他人又不熟,索性就应了。

皓月又在唐惜春耳畔念叨了不少好话,到吃晚饭时,唐惜春也就真的不再计较这点子小事了。

大约是泡了温泉的原因,这天晚上,纵使依旧是硬梆梆的床铺,唐惜春睡的格外安稳。

不还啦!!!

第二天,唐惜春又去泡了温泉,一直泡到皮子发皱、腰酥腿软,唐惜春方回到青云观。回观后,他就主动去找青云道长的大弟子皓一那里领些事务做,总之,青云观不养闲人。

反正,大概的规矩就是这样的。

果不其然,皓一就把菜园子的事交给了唐惜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