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成犹疑了一下,答:可能还在跟我赌气。

二强张张口,还是没说出什么来。

这事儿做完了之后,弟妹们真的很少跟一成接触,一成偶尔也回去看看,可是,还是觉得,他们之间,是远了点儿了。

47

九九年夏天,项南方被派往一个某县城做县长,这是市里的一项培养年青女干部的工程,也就是让这些女干部有些实绩,以便回来提拔的意思。

偏巧电视台新闻中心有记者去采访这件事,回来便笑着叫乔一成请客。说乔老师简直是鸿运当头。

乔一成说:我爱人是下乡锻炼,还是挺艰苦的。

于是有人便说:先苦后甜先苦后甜。乔老师你不也是一样嘛。

一成现在已不再是普通的记者了,九九年伊始,电视台搞了改革,通过竞聘,提拔了一批基层的资深记者做制片人,乔一成通过了竞选,当了某九点档新闻专题栏目的执行制片。象他这样的也颇有几个,可是大家还是会暗地里笑说:果然是朝里有人好做官,想不到乔一成离婚之后竟然有如此成就,看来男人还是要离一次婚,离离婚,转转运。

一成当上了执行制片,不用天天外出了,但需要坐班,反而不像过去,可以自由地支配时间。他跟宋青谷也拆了伙,宋青谷另有了新的搭档,竟然就是乔一成的表嫂常征。

常征一直对乔一成不冷不热的,却与宋青谷极对脾气,刚开始时乔一成看他们俩在一些便马勺锅沿的,以为他们必合作不长久的,慢慢地看出来,原来这两个人相处的模式就是那种吵闹知己,一边惊奇,一边也有点不是滋味,笑对宋青谷说,这么快就“另寻新欢”。宋青谷朗声大笑,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老朋友还是好的。

乔一成也跟他开玩笑说:我的这位表嫂是位大美人,你不要迷上才好。

宋青谷说:她是大美人没错,然玫瑰多刺,内心比男人还强悍,我还是爱天真温婉的那一类。

谁都看出来宋青谷对常征是另眼相看,极为照顾的,可说来也怪,在电视台这种口舌是非之地,竟无人传二人的任何闲言碎语,乔一成私下里想,怕是这两个人的气场都太正了的缘故。

他自己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乔一成常想,以自己这样平凡的毫远背景的人,走到如今这一步,是活该要叫人说的。

渐渐地,大家说些酸意十足的话时也不背着乔一成了,有一天,几个人吃中饭时在一块儿闲聊,有人说:哎哎哎,现在有一句话大家听说过没有?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成功的女人,成功的女人背后有一个哀伤的男人。

又有人接过话头说:是这样吗?怎么我听到的是另一个版本,说,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成功的女人,成功的女人背后都有一群成功的男人。

还没等乔一成有任何表情言论,宋青谷先大声哧笑起来,那人便转过来问宋青谷:宋老师笑了,宋老师想必有什么高见。

宋青谷爽脆地说:你奶奶个腿儿,这是什么狗屁话!

哦,大家于是说:宋老师是一个极其尊重女性的好人。

宋青谷又大声哧笑一声道:我为啥要不尊重女性?只要女性不把长头发掉得到处都是,我就尊重她们。你奶奶个腿儿的,长头发真让人烦,掉在地上捡都捡不起来。

常征说:不是说男人都爱女人长头发吗?

宋青谷老气横秋地拍拍她的脑袋说:不错不错,我就很爱你的长头发。

常征面无表情地说:你奶奶个腿儿的,宋青谷!咱们这里有些人就合该挨这句骂!

说着就与宋青谷挺胸昂头地走出饭厅,采访去了。

乔一成在一旁听了,想,就为了常征这句话,她对自己怎么冷脸子都没关系了。

这话听得多了,乔一成每每要生一场闷气。

有时静下心来,乔一成知道自己是过于小家子气而心窄了,然而没法子,他学不来宋青谷那样的洒脱,宋青谷是那种穿一条皱巴巴的旧军裤也气势十足的人,他却做不来,这活到这样大,每踏出一步,无不小心谨慎,不敢错了半步路。

乔一成一个人留在了项家小院里,实在是有些不自在,南方怕是要一两年才能回来,乔一成动了平时住出来,周末再回去的心思。

乔四美怀孕了。

一开始四美完全没有感觉,不呕吐不头晕也不懒得动,只是胃口出奇地好,再粗淡的菜色也要吞下去三碗饭才算完。

直到肚子里的孩子快四个月时,她才突然醒悟过来,有可能是怀上了,到医院一查,医生都好笑,怎么有这样糊涂的人,怀了四个月的身孕竟然不晓得。那医生是一位面目挺和善的大姐,拍拍四美的肚皮说:这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娃娃啊。

医生的话叫四美一楞,她的小孩子,跟她一样没心没肺的。

在这一瞬间,四美觉得跟肚子里的这一块血肉有了某种深切的,难以言表的感情。它让她禁不住地疼惜起来,怜爱起来,四美温柔地摸着自己的肚子,觉出一种与世隔绝的幸福来。

四美怀孕后,迅速地胖大起来,活像猛一口气吹饱起来的汽球。

戚成钢的妈妈倒是个老实人,因为家里地方窄小而只能让儿子媳妇住在乔家老屋本来就有点过意不去,现在就更是殷勤周到,天天做了好吃好喝的大老远地送来,还包揽了乔家所有的家务,越发养的四美白胖起来,惹得三丽笑说,四美是傻人有傻福,摊上个好婆婆。

三丽早早地把自己儿子小时候的小衣服小鞋袜找了出来,包了一大包送了过来,说小孩子穿旧衣容易养活,不过到真用时一定要洗了烫了,还给四美送了大包的旧棉毛衫裤,将来好做尿布。

四美说:我听我们饭店的人说了,人家外国有一种纸做的尿布,用完了就扔,根本不用洗。

三丽斜她一眼,说她不会过日子,还说,尿布又不用你洗,叫戚成钢洗,我们家都是王一丁洗的。

戚成钢这一年多来完全恢复了过去的样子,回到家乡,水土适宜,他的肤色完全褪去了暗淡黝黑,变得红润起来。发型剪成了时下流行的式样,夹克与牛仔裤衬得他身形修长,比例十分漂亮。到底是当过几年兵的,身姿十分挺拔,正像他过去曾吹过的,当年,原本是选了他入国旗班的,临了名额叫有门路人家的孩子给占了去了。他与四美同年,竟然显得比四美年青不少,猛一看去,简直就是一个刚过二十的小后生。

他全然已经忘记了当初的落魄与仓皇。

乔四美说,我们家戚成钢不要部队上给安排的工作,我们戚成钢只想自己做自己的主,自由自在地挣钱。

乔四美说,我们家戚成钢啊,在部队上可是个人才,正经一个“才貌”系统的,人家部队死活要留着他不让转业呢。可是现在这个年代,谁还要在部队上呆一辈子啊,早回来挣钱是要紧。

乔四美说,我们家戚成钢啊,真粘人,一天几个电话,烦死人了。天天先开车送我上班再去挣钱,活像尾巴似的。

乔四美说,我们家戚成钢,我都不高兴跟他走在一起,活活把我衬得老了,都以为我是他大姐,真是的。

说谎话的是乔四美,可真正信的却是戚成钢。

他觉得自己是一株在新土里重新发新叶长新芽,茁壮饱满,迎着阳光,不停地拔高向上,大把的好日子与好享受在前方等着他。

戚成钢觉得自己如初生的孩子,有的时候,竟然会忘记了妻子忘记了老父老母,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只想向那更暖更漂亮更自由的地方去。

乔四美是在怀孕七个月的时候发现戚成钢外面又有了人的。

乔四美从小爱看言情小说,爱情电影,可是她心里头却总是觉得,书上与电影上的事,好的是可能在生活中出现的,那不好的,一定不会。

她从来都这样相信着,一直到那个晚上,她在离家不远的街口看见一个女人搂着戚成钢的脖子,依依惜别。

那个时候四美的身子已经相当笨重了,班是不上了,早早地请了假在家里待产,那两年,开出租还算是挺来钱的行业,戚成钢也算是个勤快人,又年青,精神头好,每月钱不少挣。

四美成天呆在家里,老屋的光线不大好,她对着乌秃秃的四壁,看电视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撑了腰在屋里屋外走来走去,自己都觉得自己笨得像只胖大的母鹅。

那天也不知怎么了,到了七点多,家里怎么也呆不住,乔老头在客厅看电视,一边一个劲儿地打着盹,半张着口,拖了口水,四美实在是闷得受不住,想出去逛逛,戚成钢一般这个钟点会回来,他那朋友最近失恋,晚上睡不好,跟他交换了晚班。

四美挪到巷口,发现戚成钢的车就停在不远处。

戚成钢总是把车擦得干干净净,开车时他还要戴一副细纱手套,是个干净人。

从车里先钻出来的,是一个女人,四美以为是戚成钢的客人。

那女人年纪似乎比四美与戚成钢都大着几岁,一头卷发,高高盘在头上,是那种理发店里盘了,可以几天不洗的那种。女人身材丰满高大,屁股挺翘,身子鼓胀结实得像随时会从紧绷的衣服里蹦出来。

女人趴在车窗边,与戚成钢说着话,神情愉悦,略有些轻佻,让四美有点怪怪的感觉,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接着,女人把手伸进车窗,拉着戚成钢的手,退后一步,笑着,那意思是要拉戚成钢出来。

戚成钢大约是别着手,也丢不开女人的手,只得开了车门出来,那女人劲儿不小,一把把戚成钢拉向自己。

四美像被孙猴子施了定身法,站在原地,想动,可是手脚不听使唤,眼见着那女人与戚成钢紧紧地贴在一起,女人在戚成钢身上蹭着,像是要把自己挤进他的身体里去,他们躲在一棵高大的梧桐后面,戚成钢靠在树上,他的新夹克上一定蹭上树上的青苔了,四美心里突地冒出这么个念头。

戚成钢在那女人胸前摸了一把,活像个玩皮的孩子,那女人发出低低地兴奋而短促的叫声。佯装推开戚成钢,戚成钢顺势推开她,跟她一同走出树的阴影,两人似乎是道了个别,戚成钢走在女人身后,忽地在女人的屁股上用力地拍了一巴掌。

即便是做这样猥琐的动作,他还是姿态漂亮的,好像他不过是个孩子,孩子是可以这样无赖的。

乔四美撑着腰,觉得这腰真的是快要断了,重新一摇一摆遮遮掩掩地挪回家去。

当晚,四美睡得不好,半夜时,突然,她觉得,肚子里的孩子好像不动了。

四美盯着暗黑的天花板,好半天,突然惊恐地大叫起来。

48

戚成钢把乔四美送到了医院。

到了医院,医生说要留院观察,可病床很紧,要住的话只能加一张床,条件嘛可能是要差一些。不过也没办法了。

直弄到快天亮,四美才得以在病床上躺下来。

望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四美觉得无比地燠热,满心烧着一团火似的,戚成钢给她盖上被单却被她忽地掀了去,全堆在床脚,她用脚一下一下地踢着那裹成一团的床单,踢得床栏咯噔咯噔地响。

戚成钢问:你怎么啦?是哪里不舒服吗?

四美不答,过了一会儿叫:戚成钢你过来一点,我问你句话。

戚成钢坐到四美床边来,在渐渐亮起的晨曦中,四美牢牢地看着戚成钢。

戚成钢看她半天没问出话来,心想或许她也没什么要紧的话,只是使一点小性子,怀了小孩子的女人总有点怪里怪气的,她们面目浮肿,胃口大得吓坏人,时不时地要耍点性子,得了不讲道理的特权似的。不过也难怪,那肚子里塞那么个重东西,睡都睡不踏实,走路也累,坏了脾气是挺正常的吧。

戚成钢想着,就冲四美微笑起来,问她,要不要喝豆浆?多多地放糖,再加四根油条?现在早点有了吧?我去买。

四美觉得那些争先恐后地要冲出喉咙的话一点点地在往肚子里退缩,她乔四美又不是宰相,肚子里怎么能装得下这口气去?然而,为什么看着戚成钢的笑脸,她就又生了把气吞下去的心呢?

乔四美简直觉得自己果真是个二百五。

到了这一天的上午十点来钟,四美的肚子里突地动了一下,四美惊喜地大叫:医生医生,快来。

医生说四美的孩子没事了,不过看产期也逼近了,也要多加小心。戚成钢说干脆你就住在这里等小孩出生吧,四美不肯,坚持要回家,她受不了病房里那股子味儿,每天到了下半天,有护士进来给产妇们冲洗下身,那种全无遮拦的丑陋叫四美几乎要尖叫出来,她知道自己不久也要过这么一关,然而少看一眼还是好的。

不过半个月的功夫,乔四美就真的要生了。

那天她就蹲下去捡了个东西,肚子便开始痛起来。家里只得乔老头子一个人,四美分别给戚成钢和三丽打了个电话。

四美到了医院就立马给送进了产房,医生说都开了十指了,要早产了。

四美被抬到活动床上往产房里送。

她忽地一手死死地拉住戚成钢的手,一手把他的头也往下拉,嘴巴凑上去,咬牙切齿地说:你要称心了吧,要称心了吧,我就要死了,我告诉你,我过不了这关的,我妈就是生小孩死的!

戚成钢被她低而绝望的声音吓坏了,不会不会。他只懂得说这两个字。

四美继续咬着牙说:你要再娶的话,要等到我骨头冷了以后,别等不及!你别等不及!戚成钢,我......

来不及再说了,四美已被推进了一扇门里,戚成钢只得丢开手,他看着四美张开的手,冲着他,听见她凄楚地哭叫声:成钢,成钢。

在戚成钢的生命里,常常有对着女人脑子轰地一热的时候,这热的烫的浓的刹那里,他相信,对那个女人的感情真的是真的。然而哪一次,都没有这一次真。

尽管乔四美以一个极其悲壮的姿态被送进产房,然而她生产的过程顺利得叫人难以相像,前后不过一个半小时,孩子就落了地。那一股子激痛忽地一下从身体里流出去了,五脏六腹都松快了,四美还傻乎乎地问:医生,生下来了吧?

助产士因为这一回工作的轻松而心情大好,跟四美开玩笑:你说呢傻丫头?

四美生了个女儿,叫人颇感安慰的是,戚成钢虽是独子,他爸妈对这小姑娘的来临却是无比地欢迎,打心眼儿里高兴。戚成钢妈说:我们钢子的小娃娃,哪会不漂亮?

那可真是一个漂亮极了的小东西,出了月便眉目清晰,雪白的粉粉的,乌发红唇,眼睛是一味地黑,瞳仁外隐隐一圈碧蓝,竟然是天生的一头卷发,这点像她奶奶,便格外赢得了祖母的宝爱。

四美打心眼里惊奇着,自己居然能生出这样漂亮的小孩,白雪公主似的,这一团的快活使得她几乎要忘记了前些日子里看到的令她痛到绝望的情景。直到有一天,中午,戚成钢接了个传呼。

四美好像有某种奇异的本能,那哔哔哔的声音响起来,戚成钢还没来得及把传呼机拿出来看,她就预感是那个女人打来的。

乔四美劈手从戚成钢手里抢过那个汉显的呼机,上面一行字:好长时间没见你了,出来吗?老地方?

四美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机子往戚成钢脑袋上砸过去,咚的一声,戚成钢立刻捂住了额头。

四美扑跌在床上,大声地哭叫起来:啊,你安生点吧安生点吧安生点吧!

戚成钢一下子被打得懵了,他并没有看到呼机上的字,晕头转向的,只拿手捂着额,那里火辣辣地痛。

外面堂屋里的三丽与戚成钢妈都跑了进来。

事情是裹不住了。

戚成钢被他妈恶骂了一场,三丽冷着脸把两人给请了出去。

戚成钢他妈还是一天三顿地给四美送饭来,帮着给小婴儿洗澡喂奶。四美只仰躺在床上,动也不动,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到耳窝里,微痒。

戚成钢妈妈拧了热手巾来替她敷眼睛,一边和气地劝着,叫她千万不要哭坏了眼睛,眼睛坏了是一辈子的事情。

她慢慢地跟四美说着话,我们家钢子小时候挺老实的,可过了十八岁,人长开了,就开始招女孩子了,我也是气得不得了,打过骂过也劝过,后来他年纪大了些,我也不好再说了。上一回在部队上的事,他后来一五一十地都告诉我了,他从小说是这样,做错了什么都会腆着个脸说出来,也不怕丢人现眼,他没什么坏心的,委屈你了,我叫他跟你认错,赔罪,如今你们有了孩子,还是好好地过吧。我也不怕丢脸,告诉你说,钢子他爸爸,年轻时也是这个毛病,老了老了,就好了,收心了。

四美呜咽着说:我怕我等不到他老了收心的那一天。

戚成钢妈俯下头来,理着四美乱蓬蓬的头发:不要紧的,我跟你说呀,我给我们钢子算过命,那算命的瞎子说,他人是规矩的,就是命不规矩。会好的,有一天,会好的。

第二天戚成钢就过来给四美赔罪了。

他蹲在床边,如一条温顺的可怜的大狗,说着对不起,可神情里却有一些委屈,就像在大人的威逼下不得不认错的小孩,他说,我根本不喜欢她。

天知道,戚成钢这话是真的,对达娃,他还脑子热过一热,这一回他不过是,被那个女人引诱了一回,戚成钢满心委屈,真是的,那女人,跟头发了情的母豹子似的,还比他大上那么多。

戚成钢看四美半天没理他,自己站起身来,抱过小女儿。

小女孩子刚醒,戚成钢铁抱着她在窗边踱着步,孩子睡得脸红是红白是白,眼睛落进一片金色的阳光,挥舞着小手一下一下地拍着父亲刚刚刮过的趣青的脸颊。

戚成钢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儿的脸,那种专注的神情在四美的眼里显得极其动人,四美想,有一天这漂亮的父女二人会比肩地站在自己的面前,他们全是她的,全是的。

在乔一成终于知道了戚成钢的事,跑过来找四美的时候,四美已经原谅了戚成钢。

四美看着乔一成暴怒的样子,心里颇有点怪三丽为什么要告诉大哥这件事。

乔一成煽了戚成钢一耳光,啪,好响亮的一声,戚成钢的脸上立刻纹起五条指痕。

四美叫:大哥,大哥。

一成瞪着四美,四美心虚,絮叨地说:大哥,他改了,他答应了他改,他会改的。

一成伸出一根手指点了四美的鼻子,说:乔四美,我真是多余管你的闲事!

乔四美扑过去,抱着一成的腰,不让一成走。戚成钢灰溜溜地挨着门边儿走出去,还替他们带上了门。

四美也不哭也不说,就只抱着一成的腰。

小床上的小婴儿哭起来,一成挣开四美的手走过去抱起她。

小姑娘一经人抱起马上止住了哭声,密密的睫毛沾了泪水,越显得黑长,洋娃娃似的,粉粉的小舌头伸出来一下一下舔着大舅舅的手指。

一成叹一口气:四美,戚成钢这个人也许是天生的不安分,你多长个心眼,给自己留个后路。别一个猛子扎进感情的漩涡里,到时候爬不上岸来,淹死了自己。

四美喏喏地说:他保证会改的,我们算过命的,他人是规矩的,就是命不规矩。

一成从鼻孔里大声地哧了一声。

四美贴过来,头枕在一成的肩上。

从小她就觉得他喜欢三丽多过喜欢自己,总觉得他是偏心的。然而这一刻,四美想,到底他还是自己的亲哥,这种时候也只有靠他,也只有他会跳出来替自己说一句公道话。

三丽私下里问一成:大哥,戚成钢的事,就让他那么算了?

一成没好气:不算怎么办?四美死心踏地地爱他,叫我们怎么办?

三丽显得忧心忡忡的,一成劝她:随她去吧。日子总要往下过,生活总在不断地前行。乔四美啊,一向就糊涂,总归会有变聪明的一天。糊涂过的人,一旦醒悟了,比谁都聪明。

这话传到四美耳朵里,叫她愣了半晌。

二强在邮局里的工作不是送信,是搬运邮包,挺累人的,还好二强吃得苦。

不过他的日子有点不大顺心。

孙小茉在书店的工作一直挺稳定,书店这种地方,这些年的效益一直不错,听说很快店面还要扩大,扩成书局,小茉所在的柜是卖教材与教辅的,这年头做家长的都望子成龙,各种参考书习题册进多少货卖出多少,那些做爸妈的都一摞一摞地给孩子抱回家,跟不要钱似的。孙小茉一个月的工资比二强要多好几倍。

孙家人看着二强逐渐走低,颇有点瞧不上他,话里话外,有点后悔把小茉配给了他,言语行动间不免颐指气使起来,连小茉都受了她妈的影响,跟二强说话都有点没好气。

二强心里有说不出来的委屈,然而家里一件事接着一件事,乱哄哄的,他能跟谁说去。大哥管他自己的事还要顾着妹妹们,还要替他操心找工作,二强觉得自己要识相点,吞了所有的气。

这一天,二强按习惯去菜场买了菜回家,小茉妈掂了袋子里的豆腐说:这种豆腐水叽叽的,还没下锅就全烂了,一点豆子味也没有,叫你不要买这种你总是记不得。重买吧。

二强问:哪家的好。

小茉妈说:转两个街口,新开了一家豆制口店,做的北方老豆腐特别好吃,你去买几块来,动作快点儿,我等着烧汤。

二强拿着小铝锅转了两条街总算找到那间门面很小的店子。柜上有大圆匾,盖着洗得雪白的薄纱布。

二强说:师傅,你给拿四块老豆腐。

有人闻声从柜台下面抬起头来,伸过手来接二强递过去的小锅。

刹那间乔二强想起了少年时看的那个动画片。

哪吒闹海。

重生的哪吒在莲花里睁开眼,看见师父太乙真人,扑过去叫:师--傅,师--傅。

乔二强热泪盈眶。2009-2-2 13:20:00 工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