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姬笑着接过喜果,道:“我一定去。其实,我也只是借花献佛而已,愧当恩人二字。”
夏葳蕤道:“白姬,不瞒您说,最近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十分诡异,文公子告诉我,自从去年冬天病倒之后,他就不曾再来新昌坊跟我游原。那么,从春天到夏天,跟我在乐游原上一起玩的人是谁呢?是妖怪吗?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知道了这件事情,却一点也不害怕,还觉得很温暖。如果那人真是妖怪,那也一定是一个善良温柔的妖怪,它一定是怕我伤心,才变作文公子的模样来陪我。现在,文公子病好了,它就失踪了。我总觉得,我能跟文公子在一起,一定是它给我带来的好运气。如果可以,我想它能再度出现,这样我和文公子就可以感谢它,和它一起在乐游原上游山玩水了。”
“也许,真有一个善良的妖怪在守护着你呢。对了,我有一件小礼物送给你。”白姬想起了什么,她起身走到里间的货架上,拿起了一个小木盒。
白姬把小木盒递给夏葳蕤,笑道:“我是市井人家,没有什么贵重礼物,唯有亲手做了一把同心葳蕤锁,正好赠予葳蕤姑娘,祝您与文公子白首偕老,永结同心。”
夏葳蕤笑道:“谢谢白姬。”
夏葳蕤打开小木盒,看见了一把雕刻着玉竹的精致铜锁。她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迷茫,仿佛想起了什么,又什么也想不起来。
“我记得我小时候做了一个梦,不,我也不记得是不是梦,我跟兄长在终南山里采药,我替一株玉竹赶走了一群吃它的蚜虫,后来我遇上了一个绿衣大哥哥,绿衣大哥哥说要陪我一起玩,还说了一堆让人很温暖,但我现在却想不起来是什么的话。后来,大哥哥突然消失了,我跑去找到兄长,告诉兄长这一切,兄长却说我一定是在山里偷懒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我不相信这是梦,天天等着大哥哥来找我玩,我等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大哥哥也没有来。我跟兄长去终南山采药,也再也没有遇见过大哥哥。后来,我渐渐地忘了大哥哥长什么模样,后来我就觉得可能遇见大哥哥真是我做的一场白日梦。”
元曜心中一怔,原来夏葳蕤还记得玉竹。他很想开口告诉夏葳蕤,那不是一场白日梦,玉竹真的存在,他为了见她苦熬了十年修行,他为了守护她的幸福,牺牲了自己,改变了文宣朗的命运。然而,元曜却不能开口,因为不知道才是幸福的,夏葳蕤是一个善良的姑娘,她知道了这一切,一定会难过,一定会自责,一定不会幸福。如果夏葳蕤不幸福,那玉竹的牺牲就毫无意义,这也不是玉竹想看到的。
白姬笑道:“如果真是一场梦,那这也是一场温柔的梦。葳蕤姑娘,你一定会得到幸福的,因为有温柔的人一直默默地守护你。”
“谢谢白姬。”夏葳蕤幸福地笑了。
夏葳蕤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
元曜送夏葳蕤出了巷口,才回到缥缈阁。
白姬坐在青玉案边,打开喜果,吃了起来。
元曜道:“白姬,你就不能少吃一点吗?”
白姬笑道:“哎呀,我好久没吃到过人类送来的喜果了,耐不住嘴馋,想尝尝味道。对了,韦公子不是也要成亲了吗?怎么不见他送喜果来邀请我们参加婚礼?也太不够朋友了。”
“快别提了。”元曜拉长了苦瓜脸,道:“上次我去平康坊的长相思替你送咒符,遇上了仲华,闲聊了几句。仲华说丹阳逃婚跑了,不知道是跑去洛阳,还是跑去咸阳了,死活不肯回来。韦世伯气得要死,扬言要断绝父子关系呢。”
“哈哈哈哈,这还真是韦公子能干出的事。怪不得,他好久没来缥缈阁了,原来是逃出长安了。”白姬哈哈大笑。
“快别笑了。丹阳这也太不负责任了,他的行为有违圣贤之道,不是大丈夫的行径。”
白姬笑道:“人类真是奇怪,有人成亲开心地发喜果,有人成亲却要逃跑。”
“妖怪也是一样奇怪呢。”
“是呢。人与非人都是一样千奇百怪,令人费解。”
“白姬,你为什么要把葳蕤锁送给葳蕤姑娘?”
“因为,总觉得葳蕤锁跟葳蕤姑娘很相配呢。玉竹公子不在了,就让葳蕤锁代替他守护她吧。”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起玉竹公子,小生就想哭……呜呜……”
“因为轩之是个笨蛋。”
“白姬,你说什么?”
“因为轩之是个好人!”
“不对,小生明明听见你刚才说小生是笨蛋……”
“唔,其实笨蛋跟好人意思差不多啦。”
“白姬,你其实也是一个好人。”
“你才是笨蛋!!!”
“不是,小生是真的在夸赞你是好人啊!”
“轩之是笨蛋!”
一阵风吹来,蝉鸣嘒嘒,夏至又将至了。
(葳蕤锁。完)


第四折 八咫鸦
第一章 恶妇
仲夏,蝉鸣。
下午时节,因为闲来无事,白姬便跟元曜一起去崇化坊给许夫子送他定下的安神香。
阴阴夏木,黄鹂鸣啭,崇化坊内少朱门大户,多为市井人家,贩夫走卒,人来人往,一派烟火俗世的气息。因为天气炎热,日长无事,而街头巷陌绿树成荫,有不少人都在柳树下乘凉,妇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纳着针线,说着闲话。光屁股的小孩子们在街道上到处乱跑,笑闹游戏。
许夫子不在府上,白姬、元曜放下安神香,便离开了。
走在崇化坊的街道上,白姬、元曜也觉得颇为有趣。
元曜笑道:“小孩子可真有精神,这么热的天跑来跑去也不怕累。”
白姬笑道:“轩之的年纪也不大,也可以跑来跑去呀。”
元曜道:“小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如果像小孩子一样跑来跑去,会被当成……疯子……的……”
元曜还没说完,却见白姬已经跟那群小孩子一起跑跑跳跳地玩起来了。
元曜一头冷汗。
大柳树下,元曜站在几个做针线活儿的妇人旁边,远远地看着白姬跟那群小孩子在巷子里跑跑跳跳地玩儿。
妇人们齐刷刷地盯着元曜看。
元曜十分尴尬,急忙作了一揖,赔笑道:“各位大嫂,小生这厢有礼了。小生在此借个阴凉,就站一会儿……”
妇人们“扑哧”地笑了,一起低声议论道:“原来是个书呆!”
“怪不得一身酸腐味!”
“哈哈!”
“嘻嘻!”
元曜不想去日头底下晒,只好在阴凉处腆脸站着听。
元曜正呆呆地站着时,突然不远处有一户人家里面传来了一声摔碗声,还有妇人尖酸的斥骂声:“有冷饼和剩汤给她吃就不错了!你是银子多了烧得慌还是怎么的,还去买白米蒸给她吃?白米多贵啊,柴火多贵啊!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一个男人低声哀求道:“我娘生病了,就想吃一碗白米饭。”
一个老妇人的呜咽哭声。
妇人的声音更尖酸了,道:“哟!她今儿想吃白米饭,明儿想喝人参汤,后天还想吃烧尾宴呢!你都去给她弄来呀?没有那黄金富贵命,就不要一天到晚净矫情着要吃这吃那。咱们是寒门小户,可供养不起。”
男人忍着怒气颤声道:“你……你……你不要太过分了……”
“碰哒!”屋子里又传来了一声摔碗声,以及妇人的尖锐喝骂:“我过分?我哪里过分了?你有本事多去挣些银子来,家里但凡缸里有米,仓里有面,就是蒸十碗米饭给她吃,我也不管。”
男子嗫嚅了半天,不能出声。
老妇人哭着道:“不要吵架了……咳咳咳……都是老身不好,老身不想吃米饭了。咳咳,老身不饿……”
那妇人却仍旧不依不饶,一个劲儿地指桑骂槐地讽刺这对母子。
元曜听得有点懵,不知道那户人家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旁做针线的妇人们窃窃私语,元曜从她们的闲话中才明白来龙去脉。
原来,那户人家姓张,男人叫张大。张大的家里十分贫穷,他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母亲含辛茹苦地把他养大。待张大到了婚娶的年纪,母亲又穷尽所有积蓄给他娶了一个妻子。这个妻子姓余。
张余氏刚过门时还好,后来渐渐地就露出了尖酸刻薄的恶毒本性。对于张大母亲的穿衣饮食都有怨言,责怪她太浪费了,成日里指桑骂槐,闹得鸡犬不宁。
老母亲不堪忍受,就不跟儿子媳妇一个屋檐下过日子了,她自己独居在一个破柴房里,穿衣饮食由张大送去。不过,张余氏只许张大送残汤剩水去,连一个完整的胡饼都不让送去。张大性格怯弱,又害怕老婆,敢怒而不敢言。张余氏看丈夫好拿捏,就更加张狂了。
今天,老母亲生病了,想吃一碗白米饭,张余氏以白米太贵为理由拒绝了。张大实在忍无可忍,就偷偷地买了米,乘张余氏午睡的时候蒸了一碗白米饭给老母亲送去。谁知,老母亲还没有吃,就被张余氏发觉了,然后摔碗摔盘,吵成了一团。
元曜闻言,非常生气,他立马冲出柳树下,就要去张三家敲门,给他们说一说圣贤孝道。
谁知,白姬却早已站在张三家门口了,她侧头望向屋檐,不知道在看什么。
元曜奇道:“白姬,你在看什么?”
白姬反问元曜,道:“轩之,你想干什么?”
元曜气愤地道:“听说这一家人虐待老人,小生正要敲门给他们说一说圣贤孝道!”
白姬笑了,道:“轩之说了也没有用,他们才不会听你的。人性本恶,坏人不会因你的一番话而改变本性。”
元曜挠头,道:“可是,既然小生碰见了,终归要去说一说。”
白姬扑哧笑了,道:“轩之还是别浪费口水了。”
元曜道:“难道白姬你有办法让这家的妇人懂得孝道?”
白姬歪着头望着屋檐,道:“算这家的老人走运,遇上了一个人间难得一见神兽。不,应该说,得此神兽降临,整个长安城都很幸运,不少人心底的‘恶’会被净化。”
“什么情况?”元曜迷惑地顺着白姬的目光望去。
屋檐上,有一根深蓝色的羽毛。
元曜仔细一看,发现那并不是真正的羽毛,而只是一个虚幻的图案。
“八咫鸦来人间了。”白姬饶有兴趣地道。
“什么是八咫鸦?”元曜迷惑地道。
白姬拉着元曜离开了张家,笑道:“回去的路上,我再告诉轩之。”
元曜道:“小生还得去张家劝一劝他们遵守孝道呢。”
“轩之就不必去白费唇舌,还讨一顿骂了。”白姬拉扯着小书生走了。
一路上,几个小孩子又跑来围着白姬一起玩,白姬从衣袖里拿出一把油纸包的蜜饯、甜果,分给他们吃去了。熊孩子很调皮,几口吃完了蜜果,又一团围上来找白姬讨要。白姬没有蜜果了,他们也不依不饶,还拉扯白姬、元曜的衣衫。
元曜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白姬看四下无大人,突然变作一张龙脸,朝孩子们张牙咧嘴,熊孩子们吓得鬼哭狼嚎地跑了。
“哈哈哈哈!轩之,这些小孩子真可爱,你看他们跑得多欢啊!”白姬看着四处跑散的熊孩子,掐腰大笑。
元曜苦着脸道:“那是你吓的!白姬,请不要吓唬小孩子!”
白姬恢复了人脸,与元曜一起走在崇化坊的街道上,一路往西市而去。
元曜问道:“白姬,你刚才说的八咫鸦是什么?”
白姬笑道:“八咫鸦是一种神鸟,模样是三足乌鸦,有紫色的双目,孔雀一样的深蓝尾羽。八咫鸦住在昆仑山的桃源仙境之中,是一群飘然世外的仙鸟,很少来人间。据说,八咫鸦很善良,它们没有成为神族之前,经常给昆仑山里迷路濒死的旅人指引正确道路,救了很多迷途之人。后来,八咫鸦被西王母封作了神鸟,并且被赐予了一种神奇的力量。”
元曜忍不住问道:“什么力量?”
白姬笑道:“净化人心的力量。它们能净涤人心之中的恶,让一个坏人变成好人。”
元曜不相信,道:“真有这样的神鸟?”
白姬笑道:“有的,而且八咫鸦一旦来人间,必定会被一些浑浊黑暗的人心吸引,而去住在其家里,替这个人净化心灵,净化完了就去下一处人家。刚才,我看见那户吵架人家的屋檐上有八咫鸦的羽毛,想来八咫鸦是住在他家的。所以,轩之就不必去插手了,在让人心向善这件事上,八咫鸦会做得比你好。”
“真的假的?”元曜还是不太能相信。
白姬也不再解释了,哈哈笑着走了。元曜将信将疑地跟上了白姬的步伐。
傍晚,缥缈阁。
白姬、元曜、离奴在后院吃晚饭,离奴今天做了一盘清蒸鳜鱼,一盘煮薤菜,一盆豆腐蘑菇鱼丸汤,还蒸了一锅香喷喷的白米饭。
白姬、离奴吃得津津有味,元曜一看见白米饭,想起了张家生病的老母亲,有点吃不下。
闲聊之中,白姬说起八咫鸦来长安城了。
离奴听了,不由得一愣,道:“想必,这只八咫鸦来长安城很久了。大半年前,离奴也见过有八咫鸦羽毛的人家。”
白姬奇道:“你在哪里见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