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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德玄昨夜也和几名同僚在长相思作风雅之欢,今早宿醉刚醒,就听见儿子在楼下上吊了,惊得鞋子都没穿,光着脚就跑来了。
元曜、裴先赶紧见礼,“韦世伯。”“三姨父。”
韦德玄老泪纵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彦儿怎么上吊了?”
元曜、裴先也解释不清,只得道:“丹阳没有上吊,只是挂在上面了。”“大概是谁恶作剧,和他开玩笑吧。”
韦德玄看了一眼儿子,确信没死,才松了一口气。韦德玄叹了一口气,举袖抹泪,“唉,老夫前世造了什么孽,这一世如此不省心!两位贤侄都是自己人,老夫也不怕家丑外扬,非烟那丫头不守礼教,到处拈花惹草,结交美男子,老夫已经是脸上无光。如今,彦儿竟然在青楼上吊,这件事如果传出去了,老夫还怎么在长安做人?家门不幸,惹人笑话,老夫愧见列祖列宗!”
元曜、裴先安慰了韦德玄一番。韦德玄见韦彦还昏迷不醒,叫了随行的家人抬他回府,找大夫医治。裴先告辞自去了。元曜本来担心韦彦,想和他一起去韦府,但是念及和离奴还有约,决定先回缥缈阁一趟,再去韦府看韦彦。
元曜离开长相思,来到昨天和离奴分别的三岔路口。他等了一会儿,离奴才怏怏地走来,“书呆子。”
“离奴老弟,你怎么看上去无精打采?”
“玳瑁不在家。我等了它一晚上,它也没回来。”
“啊?!”元曜想起昨晚那场血腥的噩梦。在梦中,蛇女叫猫女为“玳瑁”,猫女也曾让他向离奴问好,“那个,离奴老弟,令妹的左唇角是不是有一颗痣?”
“是啊!咦,书呆子,你怎么知道?”
“小生昨晚好像遇见令妹了…”元曜将梦里的情形说给离奴听,最后道:“令妹还让小生向你问好。”
离奴愁眉苦脸地道:“真伤心,自从我跟了主人,玳瑁就一直避我不见。当然,见面了,我们也会吵起来。我想让它也来缥缈阁,和我一起过日子;它想拉我入魔途,逆天道,求长生。唉,有一个不听话的妹妹,真是伤透了脑筋,我想不管它,但是爹临死前又交代让我照顾好妹妹…书呆子,一想起玳瑁,我就愁苦…”
元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安慰离奴,“不管怎么说,令妹还记得向你问好,这说明它心里也还惦记着你这个哥哥。”
“唉——”离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元曜、离奴一起回缥缈阁。白姬给的一吊钱,元曜还没用,他在街边小摊上看中了几本坊间传奇小说,花了几文钱买了。离奴一见,抢了半吊钱,去买了一包香鱼干。元曜见离奴买了香鱼干之后,不再愁眉苦脸了,也就不和他计较了。
元曜、离奴回到缥缈阁时,白姬正坐在屋顶垂钓。远远望去,飞檐之上,一袭白衣静如雕塑。白姬结跏趺坐,手持一根碧竹钓竿,吊线垂在空气中,不知道在钓什么。
白姬低头,见元曜回来了,笑眯眯地道:“轩之,沏一壶茶送上来,再拿一些点心。”
元曜抬头道:“好。不过,白姬,你爬上屋顶钓什么鱼?”
白姬轻声道:“不是钓鱼,是钓夜光水母。嘘,小声点儿,别把水母惊走了。”
元曜手搭凉棚望去,但见一阵夏风吹过,白姬的衣袂翩跹飞舞,仿如谪仙。她手中的钓线垂在庭院中,本该是钓钩的地方,坠了一小块碎玉。庭院中并没有看见什么水母,不过白姬有时候会收一下钓线,仿佛钓到了什么东西。她将钓上的东西放入了一个带盖子的琉璃小瓮中,重新绑一块碎玉,继续垂钓。
离奴手搭凉棚,望了一眼庭院,笑了,“嘿嘿,今年的夜光水母也不少呢。”
元曜擦了擦眼睛,努力地望去,还是什么也没看见。
离奴去厨房吃香鱼干了。
元曜放下书本,沏了一壶香茶,盛了一盘蔷薇糕,一盘羊乳酥,端到了院子里。他望了一眼坐在屋顶上的白姬,犯愁了,“白姬,小生上不去,你还是下来喝茶吃点心吧。”
白姬摇头叹道:“欸,百无一用是轩之。”
元曜没听清,问道:“白姬,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怕元曜生气,不给她送点心了,白姬赶紧道。她伸出手,对着西方天空的一朵白云吹了一口气。白云缓缓飘来,飞落在缥缈阁中,铺散开来,化作云梯,从元曜的脚下延伸到屋顶。“上来吧,轩之。”
元曜怕云朵不结实,犹豫了一下,才踏了上去。云梯软软的,像是棉花,但很坚实,元曜踏了几步,也就不再害怕了。
元曜来到屋顶,在白姬身边坐下,放下了茶点。碧竹竿上的钓线颤抖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咬住了碎玉。元曜定睛望去,什么也没看见。
白姬收了钓线,将钓上来的东西解下,放入了琉璃小瓮中,盖上了盖子。
元曜朝琉璃小瓮中望去,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白姬放下钓竿,开始喝茶吃点心,“看轩之气色不错,想必昨晚在平康坊一定玩得很开心。”
元曜苦着脸道:“别提了,昨晚小生和丹阳怕是遇见女鬼了。今早,丹阳还被吊在房梁上,现在正昏迷不醒…”
元曜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白姬。
白姬咬了一口蔷薇糕,“欠命还命…看来,韦公子有麻烦上身了…”
“啊?!”元曜十分担心,“丹阳欠谁的命了?!他不会有事吧?!!”
“应该是欠了非人的命了吧。韦公子应该没有性命之虞,否则他已经丧命了。对方并不想置他于死地,只是在恐吓,或者说泄愤。”
“那,丹阳欠了哪个非人的命了?”
“这就不清楚了。人类每天有意无意地,都会伤害几条生命,比如无意中践踏的蝼蚁,蓄意谋杀的生灵,食案上的肉类,身上御寒的毛皮…人类不欠命,就无法存活下去。对韦公子来说,他欠的命实在太多了,可能报复他的非人也太多了。只不过,怨气达到会专程化形而去,把他吊起来泄愤,这样的非人就不多了。韦公子一定做了一些特别的事情,才让某个非人如此记恨他。”
“究竟丹阳做了什么事?”
“这得等他醒了,才能知道。”
“白姬,今晚小生想告假去韦府看丹阳,可以吗?”
“可以呀,轩之在韦府住几天也没关系。”
“太好了。”
“不过,轩之不干活,月钱要减半。”
元曜生气地道,“你这…”
白姬拿了一块蔷薇糕,塞进元曜的嘴巴里,把“这也太过分了!”几个字堵住了。
元曜吃完了蔷薇糕,气也消了。他抬头看天上缥缈的白云,可能是满口香甜的关系,心情也舒畅了许多。
“白姬,离奴老弟的妹妹玳瑁姑娘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要吃人?”
“鬼界三道中的非人,都会猎食人类,尤其是饿鬼道中的非人。它们食人五脏,慑人生魂,轩之下次见了,记得躲远一些。”
元曜不寒而栗,“什么是鬼界三道中的非人?”
白姬淡淡地道:“天地六道,分为天界道,人间道,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其中修罗道,饿鬼道,地狱道被称为鬼界三道。鬼界三道中的非人都十分可怕,会伤害、攻击人类,人类称之为‘恶鬼’。鬼界三道和人间道有交集:阎浮屠是地狱道与人间道的交集之一;平康坊是饿鬼道与人间道的交集之一;大明宫是修罗道与人间道的交集之一。轩之看到的玳瑁、蛇女、鹰女、蝎女,都是堕入饿鬼道的非人。饿鬼道中的非人捕猎人类为食,它们食用了人尸之后,会把人类的生魂拿去献祭给鬼王,以炼不死之药。饿鬼道中的非人通常穿着红鞋,轩之晚上看见了穿着红鞋的人,记住不要靠近,不要搭话,更不要跟他们走。”
元曜连连点头,“小生明白了。那,地狱道,修罗道中的非人呢?它们穿什么颜色的鞋子?白姬请告诉小生,也好让小生有一个提防。”
“嘻嘻。”白姬笑了,“不,地狱道、修罗道中的非人很少在人间道行走,如果人间修罗横行,狱鬼四伏,那必定是生灵涂炭的乱世了。地狱道、修罗道中的非人没有特定颜色的鞋子,也不一定吃人,轩之不必费心提防了。”
“这样啊。那,修罗道是指‘阿修罗’么?阿修罗不是和白姬你一样,也是八部众之一?”
“修罗道中有各种非人,阿修罗一族是修罗道中的鬼王。阿修罗众和我们天龙众一样,都是八部众之一。”
“那,白姬,你也是恶鬼吗?”元曜颤声问道。
白姬望着元曜,嘻嘻诡笑,“你说呢?”
元曜觉得,白姬比鬼界三道中的恶鬼加在一起还可怕。当然,这个想法他不敢说出来。

第五章 盈盈
下午,元曜告假去看望韦彦。
元曜来到韦府时,已是黄昏光景。从仆人口中打听到韦彦没事了,元曜松了一口气。元曜本想立刻去燃犀楼看韦彦,但是路过花园时,恰好碰见了韦德玄,见礼过后,被他拉去书房说了一会儿话。等元曜来到燃犀楼时,已经掌灯了。
元曜曾在燃犀楼住过一段时间,去了缥缈阁之后,也偶尔会来和韦彦饮酒,对这里十分熟悉。仆人们也都认得他,笑着打招呼,“元公子,来看望大公子么?”
元曜笑道:“小生是来看望丹阳的,他已经无碍了么?”
“大夫来扎过针之后,大公子就已经没事了。现在,大公子应该在房间里和南风玩耍吧。”
元曜来到韦彦的房间,房门没有关上。
“丹阳,你好些了吗?小生来看你了。”元曜一边道,一边走了进去。
韦彦的房间分为内外两室,中间隔了一架水墨画屏风。韦彦的喜好比较诡异,屏风上既没有绘花草,也没有描美人,而是画了一幅地狱十殿图,狰狞而可怖。
屏风后面,铜镜台前,一座七枝烛台上燃着幽幽烛火。一个身穿艳丽衣服的人坐在镜台前,正在用牛角梳梳理鬓角。从背影看去,那人是一名男子,但他握牛角梳的手翘着兰花指,动作充满了女子的柔媚之态。
元曜素知韦彦的娈童南风比较女儿态,以为是他,问道,“南风,丹阳不在么?”
“元公子,又是你。”一个女子的声音幽幽响起。
“欸?”元曜吃了一惊。
南风仍在细心地梳理鬓角,没有回头。
“南风?”元曜好奇地走过去,刚才是南风在尖着嗓子说话么?为什么南风的背影看上去好像比平常要高大一些?
元曜绕到南风侧面,南风恰好转过头,与元曜对视,媚然一笑。
南风转过头来时,元曜才发现他不是南风,而是韦彦。
元曜冷汗,“丹阳,你搞什么鬼?”
韦彦妩媚一笑,神色间满是女子娇态,“元公子,你不认得奴家了?”
元曜冷汗如雨,“丹阳…你、你的声音怎么成女人了?!!”
韦彦掏出一块绣花手绢,翘着兰花指,替元曜擦汗,“奴家本来就是女人呀。元公子,你怎么出汗了?”
韦彦的声音听起来很耳熟,但是元曜一时想不起来是谁。韦彦口吐女声的怪异场景,让元曜冷汗湿襟,他张大了嘴巴,再也合不上。他无意中望向铜镜,看见镜子中韦彦的脸,又吓了一大跳。
铜镜中,韦彦的脸一半是他自己,一半是黄鼠狼。那半张黄鼠狼的脸元曜看着眼熟,他脑袋中灵光一闪,喊道:“盈盈姑娘,你是盈盈姑娘?!!”
韦彦以手绢掩唇,侧头,“元公子终于认得奴家了。”
元曜道:“盈盈姑娘,这些天你去哪里了?白姬到处找你都找不到。还有,你在韦府做什么?你把丹阳怎么了?”
韦彦幽幽地道:“奴家已非阳世之人。奴家在韦府,是为了向韦彦索命!”
元曜惊道:“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韦彦眼圈一红,咬了咬红唇,无限伤心。他突然伏在元曜的怀里嘤嘤哭泣,“元公子,奴家死得好冤——”
“丹阳,不,盈盈姑娘,你且慢哭,先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韦彦抬起头,泪眼婆娑,欲说还休。最后,他牵着元曜走到墙角,指着一块悬挂在墙上的毛皮,幽幽地道:“元公子可还认得这个?”
元曜定睛一看,那毛皮是棕褐色的,毛细如针,水滑如油。毛皮上还带着一颗黄鼠狼的头,正是黄盈盈。
“呃!!”元曜心惊,继而明白了一些什么,悲伤地望着韦彦,“盈盈姑娘,你…”
原来,之前元曜推却不愿去的那一次狩猎,韦彦在七里坡的林子中猎中了一只黄鼠狼。他本来是想射一只獐子,但是箭法太臭,射偏了。好巧不巧,一只路过的老黄鼠狼恰好被射中了腹部,挣扎了一下,死了。
韦彦很高兴,他提着死黄鼠狼向裴先炫耀,回到韦府之后,又吩咐下人把死黄鼠狼的皮连头剥下来,保存作纪念。
被韦彦射死的老黄鼠狼就是黄盈盈。它的生命本已不多,它等了玉郎一辈子,唯一的愿望是再看一眼玉郎。它从缥缈阁得到了来世草,本以为可以实现夙愿,再见玉郎一面。可惜,它还没有找出玉郎的下落,就已经命丧黄泉。
黄盈盈不甘心,化作一缕冤魂,来报复韦彦。韦彦最近不得安宁,都是以为黄盈盈在作祟。“长相思”的那一晚,真正的夜来在陪裴先,黄盈盈化作“夜来”,和阿纤一起出现在韦彦眼前,捉弄、报复韦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