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穆元帝在召见太子,太子的形容气色很是憔悴,宣德殿只有父子二人,太子欲行礼,穆元帝摆摆手,眉宇间难掩厌倦,“此不过小节,过来坐吧。”

太子便坐在父亲跟前,穆元帝道,“你要是直接毒杀了朕,朕在九泉下倒能瞑目。”

太子脸色微白,抿了抿干枯的唇方道,“儿臣自知辩无可辩。”

穆元帝冷冷一笑,“你要是敢在朕面前认下自己做的事,还算有朕的三分骨气。”

“倘为儿臣所为,儿臣自当认下。此非儿臣所为,父皇再怎么说,儿臣心有不服!”太子难得在穆元帝面前强硬起来。相较于那些装出的恭顺,穆元帝倒看他这强硬的姿态更为顺眼。穆元帝道,“那依你所言,是谁所为?”

“父皇都不知,儿臣更不知了。”太子讥诮道,“儿臣一直居于东宫,东宫一举一动,父皇比儿臣都清楚。先不说那往生之毒是何等难得□□,儿臣哪里来得这等本事配出这种毒来?父皇定是觉着儿臣狭隘,不能容老五,是,老五的确是好,父皇中的毒是他第一个发现的,解毒的夏大夫也是他请来的,连苏皇后也是为救父皇而死的,父皇要不说他是我兄弟,我还以为咱们老穆家生出一活圣人呢。”

“你敢说你对老五没有动杀心?”

“儿臣动杀心有什么错?朝中武将,靖南公、忠勇伯、南安侯,皆是他的人,江南半壁,多少官员是他一手安排下去的!父皇要是能容,当年怎么没容辅圣公主!”

“你放肆!”穆元帝给太子气得眼前一黑,低声怒喝,“苏相也是辅圣旧人,他对朕对朝廷,难道不忠贞么?永安侯年轻时一样为辅圣所用,他难道不是朝廷栋梁!这六部九卿,多有当年辅圣提拔上来的,他们难道就反了朕么?你自家无能,自老五从闽地立功,你就怕他军功太过。朕难道没给你机会,你把江南半壁都葬送给了靖江王,朕难道说过你一句?这些年,朕对你的用心,都喂了狗么?”

太子说到底也不是个能狠心到底的人,想到父子间的旧事,也不禁眼圈儿一红,滚下泪来,掩面道,“已然至此,父皇何必再提当初。”

“朕以为你都忘了。”见太子满面泪痕,穆元帝再次道,“朕再问你一次,那毒是谁给你的?”

太子哽咽的双肩直抖,道,“是程离。”

“宁荣府上的那个谋士?”

穆元帝气得眼前一黑,怒道,“你干脆认靖江为父的好!”

太子痛哭。

穆元帝喘了一回,继续问,“皇后是怎么死的?”

太子摇头,“此事,儿臣委实不知。父皇也知道,御前之事,儿臣一向插不进手。”

这话倒也不假,穆元帝对御前之人一向谨慎,那芙蓉香还是内务府出了差子。穆元帝盯着太子的目光阴冷而厌恶,道,“储君你是做不得了,秋风殿那里,朕都安排好了。你对朕无情,朕却是舍不得真就处置了你。一应供奉仍比照亲王,去吧。”

太子哭的双眼红肿,起身,略整衣冠,后退三步,郑重的对着君王行了大礼。穆元帝挥挥手,“去吧。”

太子却是猛然拔下头上玉簪便刺穿了颈项,穆元帝起身撞翻了面前的黄花梨的桌案,案间一盏雪白的官窑瓷盏哗的落地,碎成数片。穆元帝已奔至太子跟前扶起他,那些厌恶、痛恨早不知何处去,唯心下大痛,抱紧了太子,眼眶通红,“你这孽障,你就是这样报答朕的么?”

太子浑身颤抖,脸色惨白,轻声道,“儿臣…一直…不安心…”还有,儿臣不能以废太子的身份活着。或许,儿臣的确不适合做太子吧,狠不能狠,忍不能忍…这样拖着、熬着、惴惴不安着,倒不如清清静静的去了。

也好。

太子就这样在父亲怀中闭上双眼,平静的眉宇间透出一分惯常的矜贵,温热的血转眼染红穆元帝的怀抱。

太子暴毙,是谁都没想到的事。

人们觉着,太子或者储位不稳,是的,如果没有确凿的毒杀陛下的证据,便是穆元帝,也不好因自己被下毒就废太子的。虽然太子在穆元帝中毒期间表现的有些急躁,但,急躁又不是罪。

□□已经准备好奏章,倘陛下要废太子,他们定要为太子说话的。

哪怕真的废了太子,依穆元帝的性子,平日间对诸皇子皇女的宠爱,那也舍不得杀了太子的,顶多流放,或者,交由宗人府关押。

谁都没想到,太子会死。

便是穆元帝也没想到,他是恨极了这个儿子,他最珍视的儿子,辛辛苦苦、呕心沥血的培养这许多年,要去江南也让去,把江山半壁能搞没了,穆元帝忍的吐血,也只是斥责了太子几句。穆元帝也承认,他近来是偏颇五皇子些,五皇子立下大功,他做父亲的,难道还不该多疼疼这个儿子。要说穆元帝有没有改立太子的意思,穆元帝想过,可摸摸心口,穆元帝还未动此意。不为别个,东宫不只太子一人,太子也有儿女数人,皇孙皇孙女日日在君前晃悠,穆元帝也得为他们想一想。这么个疼了多年,用心最多的儿子,竟然给他下毒,把他毒个半死,这叫谁,谁不生气,谁不恨啊!

穆元帝简直恨的牙根痒!

就这么恨,他也只是把事情查清楚,令人把秋风殿收拾起来,还决定给这逆子亲王供俸,好吃好喝的养着,不叫他去宗人府受罪。穆元帝觉着,自己做到这步,当真是仁至义尽了!

可谁想到,这逆子这般挖人心哪,竟然当他面儿自尽。

穆元帝在薛帝师面前都哭了,哽咽道,“这不是人子该干的事,朕前世不修,修来这等孽障。就当着朕的面儿,他就当着朕的面儿…小时候书是怎么读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书没读好,道理也没学好…逆子,这就是个逆子…他甭指望朕会心痛,朕一点儿不心疼,朕好好儿的…”

薛帝师听的也是伤感,帝王也是凡人,薛帝师道,“草民大郎去的时候,草民也如陛下这般。”

“大郎何等孝顺,那孩子,憨厚。不似朕这个…有过不知悔改…就知道剜朕的心…孽障孽障…”

穆元帝本就中毒后刚调养好的身体,经太子一事打击,又病倒了。

太子自尽,不要说穆元帝,太子的老对手大皇子知道后也是惊了一惊,流下泪来。自从父亲册老二为太子,大皇子是白天黑夜的盼哪,就盼着老二倒台,好把东宫让给他。嫌太子嫌了多少年,这回正遇着好机会,大皇子就觉着父亲中毒的事儿与太子脱不开干系,大皇子正想着推波助澜把太子弄下台呢,结果,太子突然就死了。就拿太子说吧,活着时,大皇子就恨不能世间从没这么个人。可人死了,大皇子心里也怪不是滋味儿的。毕竟自小一并长大的兄弟,讨厌是真讨厌…大皇子都与赵时雨说,“这死老二,死也死的这么讨人厌。”

赵时雨是个再冷静不过的,道,“说不得是陛下赐死。”

“不可能,父皇再生气也不能赐死老二的。”大皇子颇是笃定,小小声同赵时雨道,“别看父皇一向威严,其实可心软了。母妃说,我小时候学走路,那会儿刚学会,磕磕绊绊的,不小心就摔地上把膝盖摔破了,结果,父皇看到,心疼的眼圈儿都红了。父皇这么心软,就是中毒那事儿是老二干的,父皇也舍不得的。”

赵时雨道,“殿下还是进宫看看。”

“你说的是。”

诸成年皇子,没进宫的就是正在养病的五皇子了,谢莫如让大郎代父进宫。

非但诸皇子公主,但是朝中六部九卿、公侯伯爵们,能进宫的都进宫了。大臣们进宫后才相信,太子是自尽,不是穆元帝赐死。

虽然谁都没料到太子会自尽,但人死都死了,就得议丧。

丧事要怎么办?

礼部、宗人府,得拿出个议程来。

穆元帝对着知心人薛帝师哭是真哭,伤心也是真伤心,但,太子丧仪的事,穆元帝完全表现了一位帝王的冷静。穆元帝强撑着身子道,“太子为储多年,颇多误国之处,今先朕而去,实为不孝,着以亲王礼发丧,谥号悼。”

穆元帝难掩伤痛,但对太子的评价委实不高,且并未太子自尽,而在丧礼上全太子颜面。但,亲王礼就是亲王礼,有诸多人因穆元帝对太子的评价而对太子丧仪懈怠,穆无帝恼怒之下,处置起来毫不手软。

今年对于皇室实不是个好年头,太子这里还未发完丧,后宫柳贤妃也去了。不过,柳贤妃此去,谥号丧仪全无,倘不知道的,还以为死的不是宫中四妃之一,而是什么没名没姓的宫人呢。

柳贤妃一死,六皇子也是大为伤痛,穆元帝淡淡,“老六既身子不适,便回府休养吧。”还体贴的给六皇子派了个太医。

待把该办的丧事办完,时已入冬。

外头寒风呼啸,昭德殿收拾的暖若三春,穆元帝有些懒懒的倚着沉香软榻,手里翻阅着一本奏章,是太孙上的奏章,说是现下住在东宫不合规矩,想带着母弟妹搬出东宫的事。穆元帝轻声一叹,合上奏章,放回案头。

一时,郑佳进来禀道,“太后娘娘那边儿着李内侍过来说,倘陛下中午有空,就过去一道用膳,太后娘娘那里吊了好锅子,正合今日吃。”

穆元帝道,“也好。”

太子自尽,胡太后也是伤心的了不得,自己险哭坏了身子。可一转头,见儿子比自己还伤心,虽然心下极疼孙子,但儿子到底更近,胡太后一辈子就指望着这儿子呢。看儿子伤痛,胡太后还强撑着劝解了皇帝儿子几遭,至今日日关心皇帝儿子的吃穿用度,生怕儿子想不开。

穆元帝为太子伤心是真,不过,宫里讨他开心的人实在太多,又有亲娘胡太后每天关怀着,穆元帝的身子倒是渐渐养好了,且他本身是个孝顺的,自不会在胡太后面前露出哀色,不然,纵母子抱头痛哭,又有什么用呢?太子也不能活回来,就是太子活回来,处置依旧是处置,穆元帝也不能当事没发生过。

穆元帝到慈恩宫时,天空已飘起小雪,胡太后见儿子踏雪而来,还道,“知道下雪就不叫你了,哀家过去是一样的。”

文康长公主打趣,“母后莫说这话,纵母后肯,皇兄也舍不得你大雪天出门。”

胡太后呵呵笑,命宫人服侍着穆元帝擦脸擦手,又把自己用的金镶玉的手炉给儿子抱着,道,“暖暖手。”

穆元帝笑,“一路过来倒也不觉着冷。”

“哪里不冷,刚见皇帝大氅上都沾了雪花。”胡太后道,“今年第一场雪呢,皇帝爱吃羊肉,哀家问了,是西蛮来的小羊,正是鲜嫩的时候,咱们吊锅子吃,对时令不说,身上还暖和。”

文康长公主凑趣,“也别尽吃肉,再添几个清淡小菜才好。”

胡太后道,“你这丫头也奇,自小就这般,越是没有的东西,越是要吃。夏天多少菜疏没有,也没见你就格外喜欢。到冬天难得了,你就稀罕上了。”

“物以稀为贵么。”

母子女三人说说笑笑,穆元帝倒也龙颜得展。

待用过午膳,胡太后就让儿子在自己宫里歇了,穆元帝看老母亲上上下下的忙活着,就与母亲说了,“大郎今日上折子,说再住在东宫不大合适。那孩子,素来知礼明白,朕想着,这话也对。不如就将以前老二在宫外的府邸收拾出来,让大郎他们去住。”

胡太后年轻时倒不是个伶俐的,到老,脑子便慢,道,“这有什么不能住的?你做祖父的,哀家做曾祖母的,孩子住自己家里,可怎么了?”

“东宫,是太子居所。”

胡太后沉默片刻,心下有些难受,可当着儿子,又不能哭,生怕招了儿子伤心。胡太后看着儿子,“外头朝廷的事,哀家不懂,哀家就问你一句,你给哀家个明白话。”

“母后只管说就是。”

“太子糊涂,你妹妹都与哀家说了。可大郎是个好的,那孩子,脾气好性子好,人也孝顺,对长辈好,对弟妹也好。太子虽不好,不能立大郎么,以前,不也是叫他太孙么?”

“朕并未册封过太孙。”

胡太后叹气,摆摆手,“行了,哀家知道了。大事,还是要皇帝做主。你想的也对,他们住着东宫,叫下任太子可住哪儿呢。哎,早些出去也好,不然,又有小人挑唆。太子小时候多懂事的孩子,都是叫小人挑唆坏的。他不是自己想当皇帝,是小人挑唆他,挑唆着他当了皇帝,他们才能升官发财呢。”

胡太后嘟囔了一回,到底未再多言,她不是不想太孙继续为储,实在是看儿子那伤感模样,胡太后舍不得。

于是,当年冬至,穆元帝下旨,封太子嫡长子为安平郡王,奉母出宫而居。

当年的太子潜邸便改做安平郡王府,因冬日天寒,待明春府邸修缮后再允迁居。倒是安平郡王出宫看了,说府邸保持的很好,不必特意修缮,年前就带着母亲弟妹搬出宫去住了。

安平郡王出宫,紧接着“立太子以固国本”的折子如潮水般涌入穆元帝御案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PS:这是怎么了,一过节就喜欢发盒饭~~~晚安~~~~~~~~~~~~~

第332章 夺嫡之三五

说到立太子的事,大家就来火。

也不是别的事,实在是今年朝廷糟心事多,先是穆元帝大病,接着死完皇后死太子,死完太子死贤妃,安平郡王那一大家子也出宫去住了。这么个时节,其实不大适合举荐立太子。设身处地想一想,要谁家这么接二连三的死人,还有心情立储君哪。

所以,大家默契的没提此事。

然后,就给人抢了先。

你说把大家伙恨的哟~

而且吧,大家一看,谁啊,手这么快,咱们都还没上书立储呢,你小子就抢了先,你这手也忒快了吧。细瞧之下,眼却是有些生的,再细想,唉哟,知道了,靖江降臣,现在做一七品小御史,李墨。

咱们正根正苗的都还没请立太子呢,你一降臣手可真快啊!

叫这个李墨抢了先,可当真让人…不舒服啊!

但,不管怎么说,也不能这姓李的第一天请立太子,咱们第二天就收拾了他。于是,诸臣憋着一口老血,纷纷请立太子,一面心下琢磨着,五皇子病了,咱们是不是再上门瞧瞧病去,也给五皇子送些礼,提前搞好关系啥的。

不过,有跟风建言立太子的,自然也有岿然不动的,譬如,李九江就没半点儿动静。有些心眼儿多的,尽管跟五皇子没啥交情,但,李九江是五皇子的首席心腹,李九江不动,他们瞅着李九江的脸色,也就没动。

这就算要投诚,也得讲究方式方法,要只知傻乎乎的人云亦云,怎么能在五皇子面前露脸呢?

事实亦是如此,凭谁举荐立太子,五皇子系的中坚力量都没有半点动静。

五皇子身体一直好好坏坏,天气转冷,谢莫如干脆带了一大家子去万梅宫小住,还能赏赏梅花什么的。至于朝中局势,谢莫如倒是不急,穆元帝刚死了太子,估计现下且没有立太子的心呢。至于五皇子,也是避一避的好,人的感情很奇怪,太子在时,穆元帝估计能恨他恨的牙根痒,就凭太子给他下毒的事儿,穆元帝能饶他一命,就是虎毒不食子了。但,太子这忽然自尽,那些恨意恼怒估计就会转变为浓浓的不舍。再加上老穆家以前缺孩子缺怕了的传统,穆元帝多年精心调理的太子,最让他费尽心血的儿子,不是只有子毒父的狠毒,估计还有不少值得怀念的情感。这样的情感,会让穆元帝不断的回忆与太子的父子之情。穆元帝当然是个很理智的人,但,理智的人一样有感情,譬如,穆元帝对于五皇子的亲近便大不如前了。或者穆元帝会想,如果不是五皇子觊觎储位,太子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当然,穆元帝理智上不会认为是五皇子的错,但,穆元帝没有处置东宫近人也是事实。甚至,连六皇子也只是让他回府休养。

五皇子的病一直不能大安便是因此事大为不快,五皇子又不傻,柳贤妃死便死了,但苏皇后之死倘真与六皇子无关,穆元帝何需让六皇子回府养病。尤其是,可没看出六皇子哪里有病来呢?

让谢莫如说,苏皇后之死,纵是太子怕也是知道、首肯的,不为别个,御前内侍,太子收买起来不容易,但柳贤妃在宫多年,虽位份不比赵谢二位贵妃,也是六皇子之母,位列四妃之一的贤妃。收买个小内侍,太子不易,柳贤妃却不是没有机会。且,柳贤妃的同胞弟弟便是东宫属臣,六皇子的亲舅舅。这里头要没有勾连,难不成柳贤妃失心疯的去给穆元帝下毒,她儿子只是藩王,又非太子。

不过,谢莫如也很体谅穆元帝,毕竟刚死了太子,再怎么,穆元帝也不想把六儿子逼死。其实,穆元帝委实是被太子刺激过头想多了,当初穆元帝把六皇子与六皇子的爱妾不知弄到什么地方去,六皇子回来时仿佛难民一般,彼时六皇子都没主动去死,现下更不会去死了。

太子倒是让谢莫如刮目相看,平日里办事黏黏糊糊,最终倒是保有了太子的尊严。毕竟,太子一死,保全了子女。

就是五皇子,听到太子自尽的消息,谢莫如观其神色,亦颇是感慨。

五皇子近来颇有些淡淡的,说不上来的一种心情,他与妻子道,“小时候,就想着,努力把书念好,不能叫人小瞧。等长大了,皇兄们都定了亲事,我还陪四哥偷偷去瞧过四嫂,四哥见四嫂相貌秀美,很是开怀。后来,父皇给咱们赐婚,我心里这个担心哪。”

“担心什么?”

说来少年往事,五皇子倒是来了些精神,眼神也带着淡淡的暖意,道,“担心你太厉害,要是成亲后打架可怎么好?四哥说,男人不好跟女人打架拌嘴的。”

谢莫如笑,“那时我就想,五殿下可是个端严的人,每天板着脸,笑都不笑一下的。”

“四哥与我说,男人和女人,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做男人的,自然得拿出一家之主的气派来。”

谢莫如颌首,“四殿下倒是很有一家之主的气派。”诸位皇子,就四皇子,家里连个侍妾都没有的。

“四哥是给安国夫人吓着了,先前安国夫人来朝,四哥听说安国夫人曾活剥人皮,生怕四嫂也学了去。”五皇子道,“自从咱们成亲,我就觉着,以往总觉着有些混沌的前路,慢慢的便清明了。小时候,我在兄弟间是很寻常的,与你成亲后,有你引导着我,这路是越走越顺畅。那些先前想都不想敢的事,现在伸伸手也够得着了。要是我说,咱们回藩地过日子,你会不会觉着失望?”

五皇子说着,不禁望向妻子,问询谢莫如的意见。谢莫如没有丝毫犹豫,“我听殿下的。”

五皇子眼眶微湿,“等过了年,开春咱们就去藩地吧。”

“殿下不如先写一道奏章托人呈予陛下,现下我叫人收拾行礼,开春就能走了。”

“也好。”

谢莫如道,“殿下不必担心,我也想过些清静日子了。”

五皇子望向妻子,谢莫如笑,“难不成在殿下心里,我就是那种热衷权势,离了权势不能活的人?”

“没。我怎么会做这般想。”五皇子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就是觉着,咱们能有今日,不只是我一人努力得来的,这里头,一大半是你的心血。就藩的事,不能不征询你的意见。”

谢莫如伸出一只素白的手掌,握住五皇子的手,道,“殿下就是我的心血。”

五皇子是实打实的不想再争储位了,他就想回闽地过自己的清静日子。

五皇子要就藩的事,自然不会瞒着属官。张长史就愁容满面的去寻李九江商量此事,李九江叹道,“皇后娘娘的事,把殿下给伤着了。”

张长史真是愁死了,道,“皇后的事,也是意外。哎,殿下要这样想,就偏激了。”

李九江道,“此事暂莫外泄,咱们去看看殿下再说。”

看也没用,五皇子是铁了心的要就藩去。

张长史更愁了,心里那叫一个憋闷哪,他不只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啊,他们这些人,从最开始五皇子只是平平常常的一个掌事皇子开始辅佐,那时五皇子刚刚大婚分府,管着礼部,不好不坏的部门,历经小二十年,而今终于把五皇子辅佐成了帝国第一实权藩王,太子因罪自尽,眼瞅着五皇子离储位只一步之遥,偏生五皇子不干了。这种憋闷,岂是寻常人能明白的?反正,张长史自己都要憋闷死了!他都想着,要不要跟府里的属官们都说一说,然后,大家一道来劝一劝五皇子。

张长史把这主意与李九江说了,李九江笑,“老大人想的多了,殿下便是想就藩,难不成陛下就会允准?今朝中多人上书立储,我看陛下对此意兴阑珊。”

张长史虽也有些心急自家殿下立储之事,到底是老成持重之人,略一思量道,“难不成这朝中还有比咱们殿下更适合储位之人?”

李九江温声道,“陛下何尝不知?倘悼太子不死,殿下这储位自然水到渠成。悼太子自尽,陛下做人父亲的,又是做了多年慈父,悼太子虽不孝,以死赎罪,陛下总要怜惜则个。”说来,还是苏皇后不得穆元帝欢心,不然,太子毒杀君父、嫡母,难道不该死?只是,苏皇后于穆元帝心中地位不高,太子则是穆元帝多年心血所成,虽然没养好能养成个逆子,到底父子之情不假。李九江道,“老大人只管放心,眼下殿下提出就藩,倒也不是坏事。”

张长史细思量一番,低语道,“九江是说,以退为进?”

李九江微笑,亲自为张长史续满盏中茶水,“什么都瞒不过老大人?”

张长史瞥他,笑道,“就知道哄我这老头子。”

张长史性子极佳,想通前后因果关要,笑对李九江道,“我理些琐务倒还成,这些弯弯绕绕费脑子的事儿,还得你们年轻人多操心。”

李九江道,“操心倒没什么,就是咱们这位陛下,未免心偏。”

张长史责怪的看他一眼,道,“怎可言君父不是?”说着叹口气,“你们年轻人,哪里知道做父母的心。就像五根手指,哪根坏了,也是想着把它治好,而不是直接砍掉的。”

俩人叙些闲章,待天时已晚,李九江便起身告辞了。

李九江完全不担心五皇子就不就藩,哪怕五皇子真去就藩,这许多年积累的权势,也还是在的。朝中,没有哪一位皇子有五皇子这样的实力。就是穆元帝,他可以不立储,但是,只要是立储,就不可能立别人。

朝中大臣们正在一股恼的使劲上书立储,准备在五皇子面前搏个拥立之功。可万没想到,五皇子上书准备明春就藩。这,这大家都不明白了。眼瞅着就要当储君的人了,你怎么又要往乡下地方跑啊?

连一向低调淡定的褚国公都纷在家里转圈子,褚国公亲去长泰公主府上,打算打听一下五皇子近况,长泰公主眉心微蹙,叹道,“五弟在万梅宫休养,我也有些日子没见了。”

褚国公道,“殿下与闽王,乃姐弟至亲,该多亲近才好。”要是以往,褚国公府也没这般热心肠。主要是,五皇子遭难时,谢王妃直接把二郎送褚家去了。这不就表示,谢王妃对褚王府非同一般的信任么?今五皇子眼瞅着就要正位东宫,忽然不干了?世上哪有这样的事啊!这可是东宫啊!未来的皇帝!

五皇子不急,褚国公都要急死了。他,他急着自家孙女做王妃哩~

要是孙女命旺,说不得还有皇后命哩~

褚国公心里跟有把火在烧似的,就来了外甥女长泰公主这里。长泰公主又不傻,自然听得出褚国公的暗示,长泰公主早就与五皇子夫妇交好,如今悼太子已死,长泰公主自然也盼着五皇子上位的。只是,长泰公主到底是皇室中人,且,悼太子是皇家第一位夭亡的皇子,带给皇室的打击,不只是对穆元帝的,连大皇子这位太子的老对头都有些伤感,何况长泰公主呢?

长泰公主叹道,“正想着过去看望五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