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总督唇角动了动,见五皇子正在兴头上,也未说什么扫兴的话。只是私下谏了五皇子一回,唐总督道,“屠城之事,到底有伤天和。”
五皇子道,“我岂不知,朝廷御史得知,怕要有话说的。只是,彭将军孤军深入,倘非凶名在外,沿路城镇岂肯这般识趣。屠城也只是一时之法,待得日后,我当上书父皇,安抚韶州。”
唐总督便不再多说了。
五皇子道,“算着南安侯也该回来了,不知江大人如何了?”
唐总督恭恭敬敬的安慰道,“殿下放心,江大人吉人自有天相,有南安侯在,定是无碍的。”话说南安侯“死而复生”一事,唐总督骤然闻知,亦是大骇。他自认也是五皇子心腹之人,平日只觉五皇子威仪端方,爱民如子,屡有仁政,但,屠城一事与南安侯之事,更让唐总督对五皇子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恭谨。这位皇子,心思委实难测。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
第291章 交锋离职之半章
五皇子给唐总督思量了一回,形象瞬间高大不少,更兼五皇子近来少有露面,唐总督觉着,殿下怕是在参详什么国家大事了。
事实上,五皇子少有露面的原因是,被冯飞羽追杀时逃命逃的太用心,五皇子大腿内侧都给磨破了皮,现下虽裹了伤药,伤处却一时难以痊愈,故而五皇子走路,情不自禁的便会拗八字,为了自身高大形象,五皇子在人前是强忍疼痛的直着双腿,只有在自己帐子里才能痛快的拗一拗八字。所以,为了自身形象,五皇子便鲜少出帐了。
直至南安侯率大军回来,南安侯回来,五皇子自是要亲见的,南安侯还救援回了江离等人,五皇子更惊喜了,过去握住江离双手,道,“阿离,你还活着?”
江离脑袋上缠着白布条,脖子上裹着厚厚纱布,见到五皇子,也极是感动,“苍天保佑,殿下平安。”
更惊喜的还在后面,南安侯道,“江大人伤势有些重,已安置在军帐中了,有御医在旁服侍。”
五皇子道,“我去瞧瞧江大人。”拗着八字腿去了。
江行云也是头上裹着白布条,见五皇子来了,正要起身相迎,却是转头又抱着一只银盂呕吐起来,直待吐过一阵,啥都没吐出来,江行云脸色愈发显得苍白消瘦,接过侍女端来的水漱漱口,道,“殿下恕罪,臣失仪了。”又与南安侯、柳扶风打过招呼。
五皇子摆摆手,“无妨无妨,江大人你,你还好吧?”
江行云抚着额角,想下床却险从床畔摔下来,五皇子忙道,“江大人你只管躺着,不必下来。那个,好好将养。幸亏江大人你没事,不然,我如何对得住宋大将军。你好好养着,什么都不用管,把身子养好就行。”又吩咐御医好生服侍,这就走了,出了帐子还交待近侍,“一会儿给江大人送些红枣桂圆过来,补身子。哎,幸亏江大人无事,不然本王心下难安哪。”哎,这他也不知道江大人有了身子,幸亏没事啊,不然,这叫他如何安心哪!五皇子一路脑补着。
看过江行云,五皇子才带着两位重臣回到自己军帐,问南安侯痛击冯飞羽的过程,主要是出一出被冯飞羽追杀的恶气!南安侯大致说了,南安侯带了万余人救援五皇子,后,南安侯去追杀冯飞羽,跟南安侯回来的只有五千来人。彼时,南安侯兵强马壮,冯飞羽却是疲敝之师,如此一追一逃,南安侯兵马折损犹有一半之众,可见冯飞羽战力。一路追击,与冯飞羽打了十来仗,最后与冯飞羽达成协议,冯飞羽交出江行云,南安侯放他回浙地。
五皇子颌首,很是满意,“南安一路辛苦。”虽冯飞羽要紧,五皇子也恨不能杀他八回,但能平平安安的换回江行云,尤其江大人如今的身子…五皇子都得庆幸未酿出大事故来。
南安侯想了想,把江行云曾说冯飞羽是宋家遗失的孩子的事说了,五皇子脸色转为凝重,“这么说,冯飞羽是江大人的弟弟了?”
南安侯道,“是与不是,最好问一问江大人。”
是与不是的,五皇子抚着胸口,“真是造孽啊,该死的靖江,竟然还偷人家孩子,这跟拐子有什么差别啊!”谴心腹去问江行云。
江行云脑袋被冯飞羽的铁枪敲了一下,很不幸的给敲成脑震荡了,听到五皇子着人来问她此事,江行云想到冯飞羽便给气得又吐了一回,漱过口,恶狠狠道,“那贱人,早晚把他杀刀万剐!”
心腹回去禀与五皇子,五皇子松口气,“亏得江大人说得有鼻子有眼,我险些信了。”
柳扶风笑,“非但殿下,臣听了也以为是真的呢。”
五皇子道,“不知冯飞羽是不是信了,说来,冯飞羽那个爹还不如后爹呢。”
南安侯、柳扶风均是一笑。
江行云这么脑震荡着,也没忘了趁机收拾冯飞羽,召来心腹吩咐苦干事务,她就躺在床上养伤兼等消息了。
纵南安侯这张底牌被揭开,但南安侯死而复生所带给靖江的震憾,远不及彭大郎那残暴的打仗风格带给靖江的冲击大。彭大郎是唯一一位打仗不需后勤补给的将领,草粮什么的,抢就是了。兵械什么的,现下战时,各州府都齐备的很,打下来,那些兵械库就是他的了。
至于你想不想给,不想死都得给。
现下,整个靖江简直是闻彭大郎之名而色变。
连靖江王都在宫内怒吼,“这姓彭的是什么来头!”
有此疑问的不只靖江王一人,林凡在回援湖广之前曾与冯飞羽秘议一番。林凡道,“这姓彭的实在棘手。”
冯飞羽道,“棘手虽棘手,却也不是无懈可击。观他用兵,急飙猛进,以战养战。屠城这种血腥手段,也起到了极大的威吓作用。但一座城池,只要能守上两个月,不战即胜。”
林凡亦是用兵老手,道,“元帅是说,他没有补给。”
“对。”长线作战必要有补给,如彭大郎这种以战养战,粮草还好说,在周遭搜刮劫掠,但军械他是没法子补给的。冯飞羽道,“不过,这是下策,上策还是想法子杀了他为好。”
林凡腹诽,他也想杀了彭大郎呢。不过,林凡倒也不惧他,林凡的征战生涯中,如彭大郎这样的嗜血将领,倒也不是没见过。林凡同冯飞羽打听的另有他事,他道,“我消息不灵通,彭大郎此人,元帅可知道一些?”
冯飞羽摇头,“连南安侯还活着这样的事,你我先前都没消息,何况一个无名无姓的彭大郎了。他的消息,都是现查的,人很年轻,刚刚弱冠的样子,武功路数似青城山那边的门派。打仗风格多变,韶州那一战,是死硬攻城的路数。到宝庆府时,则是用计,他是令部下换上韶州兵的残装破甲,宝庆将军以为是韶州兵败,便开城门请残兵进城,结果给人里应外合破了城防。”冯飞羽说着,将一叠调查出来的文书交给林凡。
林凡痛骂宝庆将军,“真个人头猪脑。”
林凡说宝庆将军人头猪脑,在冯飞羽看来,林凡当真要小心步了宝庆将军的后尘。这些天,冯飞羽就在思量南安侯这几年是藏在哪儿的,不可能在闽地,在闽地的话,不要说别人,根本瞒不过闽地这些高官的眼睛。如果在南安州的话,那倒是南安侯的老巢,经营多年。但在南安州想藏下一支军队也不大可能,再加上南安侯在南安州地头儿太熟,在南安州认识他的人同样很多。思量过后,冯飞羽也得承认,江行云大约在南安侯一事上是说了实话的,这几年,南安侯可能就真的躲在湖广之地。
一想到南安侯这几年都在湖广,冯飞羽思虑更深,湖广一直便有盗匪之乱,惜乎不成气侯,当年,林凡还曾大破盗匪,斩下该盗匪团伙首领的头颅,而后收编了那些投降的盗匪。一想到此处,冯飞羽顿时冷汗都下来了,冯飞羽道,“林将来自襄阳到豫章的路上,听说屡经刺杀?”
林凡大致翻阅着手里调查文书,不在意的摆摆手,“军中谁没受到过闽王那边儿的刺杀,说来我运道还较赵阳好些。”这话一出口,林凡觉着有些个不得劲儿,靖江三大将领,赵阳运道最差,直接给江行云要了命。林凡自认运道较赵阳好些,刺杀他的事儿不少,他防范到位,有惊无险。他们三人,还真有一人从未受到过刺杀,就是眼前的冯飞羽了。说来,江行云对冯飞羽实在好的不像话,连林凡都怀疑是不是冯飞羽真的给江行云误认为自己弟弟啥的了。
林凡盯了冯飞羽几眼,冯飞羽道,“林将军?”
林凡道,“说来阿羽你相貌虽好,较之当年宋大将军还是逊色几分的。”
冯、林两家都是靖江名门,林凡年长,唤冯飞羽名字,也就是拿出私交的身份来说话了。冯飞羽唇角抽了抽,“不会林叔你也信那些谣言了吧?”
“那倒不会,宋家没你这么丑的。”想冯飞羽也是靖江有名的钻石男了,不说他身份本领,就是他这张脸,在靖江也属于热销的,突然一下子降到“丑”的等级,冯飞羽纵不在乎容貌,也有些好奇,“林叔你见过宋大将军不成?”
“只见过一次,那会儿我还年轻,奉命去帝都公干,遇着宋大将军回朝述职。帝都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平日里瞧着斯斯文文娇娇羞羞的,听说宋大将军来了,一个个脸面都不要了,朱雀大街两侧,什么茶楼饭庄的临街包厢,悉数给婆娘们包了去,就为了等宋大将军经过时看他一眼。还有些如狼似虎的,那是直接往前头凑,那会儿最惨的就是宋大将军的侍卫,时常给婆娘们不小心挠花脸。”说着,林凡贼兮兮一笑,与冯飞羽道,“就是咱们陛下,与邱贵妃多少年的情分了。那年江行云来咱们靖江,陛下一见都惊为天人,还说,愿以正妃之位相聘。啧啧。”
冯飞羽真是受不了林凡这一脸□□神色,道,“亏得江行云没亲身刺杀您老,要不,我可真替您老担心哪。”
林凡一拍胸膛,正气凛然,“说什么呢,我老林不近女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冯飞羽点头,“这倒是的,还是婶婶治家有方。”林凡怕老婆是出名的,林凡这会儿是有了年岁,据说年轻时武功很不怎样,之所以有如今成就,都是被他媳妇给捶出来的。林夫人是有名的武功高手,正宗武当传人。
见冯飞羽掖揄他,林凡哈哈一笑,并不介怀,笑道,“你们小年轻不知道,家有悍妻,乃是福气。”说着,林凡一摆手,“跟你个光棍儿小子,说哪门子夫妻啊,说了你也不懂。”
林凡看完彭大郎的调查文书,道,“我观彭大郎这几场战事,不似出自一人之手。”
果然不愧是经年老将,冯飞羽颌首,“若所料未差,李九江应在彭大郎身边。”
林凡道,“杀人不死,当真是后患无穷。”
冯飞羽这才问起当初林凡破盗匪之事,林凡想了想,道,“湖广一直匪患不靖,我清缫的匪类也多了去,不知你说的哪一拨。”
冯飞羽将自己的怀疑与林凡说了,“江行云的话,向来是真真假假,但我寻思良久,这几年,怕是南安侯与李九江等人就是躲在湖广的。他们躲在湖广想发展势力,隐为盗匪最为便宜。将军你军中多有收编匪类,此次自襄阳到豫章,屡遭刺杀,未尝不与军中细作有关。”
林凡一拱手,正色道,“谢元帅提醒,老臣还真是疏忽了。”
冯飞羽道,“将军心下有数就好。”
林凡见冯飞羽仗义,与他道,“这事我自会细察,倒是你,该给陛下上封表章,说一说眼下的事,叫陛下心里有个数,别误会了你。”
“我已上了。”冯飞羽道。
林凡道,“那就好,我明早便带人回守襄阳。”
林凡还替冯飞羽在穆三面前说了不少好话,结果,第二日,林凡尚未起身回襄阳,靖江的旨意便到了,调冯飞羽回靖江任职,至于任什么职位,旨意上没说,由赵斌接手三军统帅一职。
林凡情不自禁的看穆三一眼,穆三正含笑的望向一身银甲、英姿勃发的赵斌,林凡再看冯飞羽,冯飞羽一脸平静的在与赵斌说话,赵斌待冯飞羽明显没有上次接掌冯飞羽的军队来得客气,此次冯飞羽为一军统帅,竟将他闲置驻边,赵斌身为驸马,且年岁正轻,未尝没有不满,此次面儿上就带了些个出来。赵斌叹道,“本帅三辞帅印,陛下只是不允,还请冯帅见谅。”
冯飞羽笑笑,“江山是陛下的江山,帅印是陛下的帅印,陛下要给谁,是陛下的自由,何需我见谅。”
赵斌十分恳切,“冯帅切莫因此怨怼陛下,实是冯帅父亲亲自上书朝廷,要冯帅回家滴血认亲。”
林凡听这话不像,道,“真是荒唐,那不过是闽王方特意传播的谣言,陛下何等圣明,怎会听信这等谣传!阿斌你可不好胡说,诽谤陛下,罪在不赦!”
赵斌微微笑道,“陛下素来圣明,倒是不信此话的。奈何冯先生听不得流言纷扰,要冯帅回王城,一证清白。原是冯氏家事,因冯帅官阶,冯先生一封奏章递到朝堂,冯先生毕竟现在还是冯帅你的父亲,陛下无法,只得让冯帅暂时回家了。”
冯飞羽淡淡的看赵斌一眼,道,“不论我姓李姓张何人骨血,依我冯飞羽的本事,谁做我爹都是他的福气。咱们为将之人,只要自己有本事,倒不怕爹不祥,怕就怕生个儿子是赵括,才是辱没先人哪。”一席话刺得赵斌脸色胀红,冯飞羽转身离去。
五皇子一方接到冯飞羽离职的消息,委实是欢欣鼓舞了一回,同时,大家对于江行云的手段也是佩服的紧,同时,心有戚戚: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女人哪。一不留神,给你换个爹。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这章不大完整,只写了一半,另一半明日码~
第292章 交锋离职之中章
时人重血脉,不要说给三军统帅换爹了,就是给路人甲换爹,这也不是易事啊。
但,江行云就做到了。
不得不说江行云手段出众,但同时,也得说,冯飞羽大概真的上辈子不修,才修来这么一个爹。
因冯飞羽的身份地位,江行云针对冯飞羽的计划一直不大成功,就譬如江行云苦心炮制的两封告靖江书,就是为了离间冯飞羽与靖江王的君臣关系,以使靖江王闲置冯飞羽。结果,双方大战时,靖江王仍是破格启用冯飞羽为帅,然后,好容易打下的赣地,半年时间便失了豫章、鄱阳二州。更不必提冯飞羽大破闽安城,连五皇子都险丧命于他手的事了。
以往那些离间不成功,主要是靖江王与冯飞羽都非蠢人,纵二者关系不佳,但该用冯飞羽时,靖江王不会不用。
人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江行云九死一生,被南安侯救回来,立刻敏感的抓住了千载良机。
这次的离间对象,是个蠢人——冯飞羽的爹,冯秉忠,冯先生。
冯先生平生有两大爱好,一则玩儿女人,一则打卦算命。这样的人能生出冯飞羽这样的儿子,不得不说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不过,可能上辈子烧高香时心不虔,冯先生还真没从这个儿子身上享受到什么好处。冯先生非慈父,很不幸地,冯飞羽也非孝子。自冯飞羽功成名就,冯先生就是战战兢兢的过日子,就怕哪天冯飞羽跟他算一算总账。当初,冯飞羽自前线离职,冯先生就很在家里欢欣鼓舞了一回,觉着这孽子可算是得了报应。谁晓得,未得冯先生欢欣几日,冯飞羽升任三军统帅,官阶更胜从前,让冯先生很是遗憾,只觉天地无眼,怎令这等孽障升职加薪!简直能把冯先生呕出三斤老血来啊!
终于,又给冯先生等来了机会。
流言就是这时传到冯先生耳边的。
江行云掩去靖江王偷她弟的事儿,只说她弟丢失多年,终于找到了,唉哟,原来就是冯飞羽啊。这其间,当然还是有很多故事的,譬如,当年冯先生将与他八字不合的儿子扔到农庄不闻不问,有那么一日,孩子三岁的时候吧,生病死了。农庄管事怕担责任,怕主家怪罪,只好在外买个孩子充数,反正主家也没特意关照过小少爷,就这么混巴混巴混巴过去了。这个被买的孩子是谁,就是当初宋大将军丢失的儿子,是她江行云的弟弟的啊!而且,江行云还在流言中提出证据,冯家自来是文官家族,何来会打仗的人?再看冯飞羽,怎么看都是武官家的血统啊!
反正,传到冯先生耳朵里的流言就是如此。
冯先生一听这流言,两只肿泡眼瞬间亮了,再加上爱妾一个劲儿的嘀咕,“事关骨血,可不是小事。”
冯先生先是被枕头风吹歪了脑子,但依冯先生的性子,且因以前吃冯飞羽收拾吃多了,故而,此番颇为慎重。于是,他决定要问一问大仙再做决定。这一问不要紧,又问出了冯先生当年心事,冯先生道,“近来时觉心神不宁,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妨碍?”
说来,冯先生的信仰与大皇子是一样的,冯先生的信仰也是紫姑。找来惯用的道人,该道人颇有神通,平素最擅请紫姑上身的,该道人请冯先生将心事写在黄纸,道童铺好沙盘,沙盘一侧放一支铁笔,待冯先生把心事写好,道人看都不看,食中二指夹着冯先生叠好的心事纸在空中随意晃了两下,只见那黄纸哄的一声,无风自燃,就道人这一手,冯先生看大半辈子了,每次看时都觉十分神通。待黄纸燃尽之时,道人忽地一声□□,顿时浑身乱颤有如筛糠,就见沙盘上一支铁笔仿佛被一支无形的手扶了起来,请注意,这笔没用人扶,自己站起来的,而后,忽忽悠悠写下了一句话:大凶,必远离之,方得平安。
然后,那笔啪的一声倒在沙盘内,但先时写的那句话,冯先生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冯先生顿时骇的脸色煞白,一屁股跌坐地上,而后抄笔写了第二张黄纸。然后,紫姑又给了第二句箴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冯先生的脸色更不好了,连与道人朋友交流一下心事的心情也没了,命人奉上银两,送走了道人。
如此,枕头风吹着,紫姑这里又给了箴言,冯先生始下定决心。不是说流言传得多么有鼻子有眼,就是冯先生想一想,也觉着冯飞羽不像自己儿子。先看相貌,冯先生现下不必说,一把年纪,年老色衰,其实,冯先生年未老时也没什么色,那相貌,也就生在官宦之家,好衣裳穿戴着好饰物佩带着,养尊处优的长大,勉勉强强算个路人甲。冯飞羽则是直鼻薄唇,长眉凤眼,就像冯飞羽自己说的,单论卖相,他也属于热销型的。俩人从相貌比较,那是没有半分相似之处,而且,冯先生马马虎虎七尺有余(一尺23CM左右),冯飞羽则是八尺往上,直比冯先生高一头,身量修长伟岸,尤其近来冯先生沉迷酒色,还养出一肚肥膘,俩人走在一处,倘不知情的,当真没人能慧眼的看出这是父子来。更不必说个人本领了,冯先生是靠分家分得的祖产过日子,冯飞羽是家族支柱。以往,多少人暗地里都说呢,歹竹出好笋,破窑出好瓷…以上种种,都展示了冯先生与冯飞羽之间巨大的个体差距。
所以,当有关冯飞羽身世的流言产生后,多少人暗地里风言风语,纵有些看笑话说闲话的,经过把这父子二人一番对比后也说,“还真是啊,就姓冯的那德行,怕也生不出冯将军这样的儿子来。”从头发丝到脚趾根都没一点儿像的。
大家说说闲话,看看笑话则罢,整个靖江王城也没料到冯先生能写封怀疑冯飞羽血统的奏章,然后递到朝堂上去啊。
靖江王一见这奏章,脸都黑了,冯族长更不必说,气得浑身颤抖,急道,“臣身为冯家族长,以性命担保,家族再无如此荒廖之事。飞羽因为陛下所倚重,故此,近一二年来,非但东穆闽王那里忌惮他,再有诸多嫉闲妒能之辈,故此闲话不断,今又有此无稽之谈,且舍弟糊涂,王城人所共知,今拿着糊涂人做刀,无非是诟病飞羽声名,使得陛下调回大将,好遂了闽王心意罢了。不知幕后之人与我朝廷何等血海深仇,用此歹毒之计,蒙敝圣听,构陷大将。”心下已恨不能把弟弟活剥了皮。
当然,如果冯飞羽有个说得上话的岳家,冯先生也不至于敢写奏章直接拿到朝堂上去丢人现眼,可惜的是,如果冯飞羽真有个顶用的岳家,当初也不会一出生就能冯先生扔到庄子上去。这里面故有冯先生糊涂,未尝没有冯飞羽母族无人的原因。说来,冯先生以往无官无职,他这官儿,当初还是冯飞羽立下汗马功劳,靖江王赏的。
冯族长这话说得很正确,奈何这是朝堂,立刻便有御史道,“冯大人虽为一族之长,到底只是冯元帅的伯父,今有冯元帅父亲在畔,还是问一问这位小冯大人的意思吧。”
冯先生虽是个糊涂的,也知道帷薄不修是什么意思,倘冯飞羽血统有误,冯先生也得挨御史一本参。但,冯先生怕的是,他是真真认为冯飞羽可能是宋家丢的小子的。宋家那是啥人家,冯先生出身官宦之家,也是知道的,尤其江行云的名声,那是刺杀赵阳的绝顶刺客。倘冯飞羽当真是宋家人,冯家可兜揽不住啊,尤其是,他这些年净受冯飞羽的气了,可不想为冯飞羽陪葬。
于是,冯先生吭吭哧哧道,“外头说得难听,还是叫他回来一验分明,也堵了外头人的嘴。”
冯族长气的,一巴掌就把冯先生抽了个圆圆圈,怒道,“糊涂,飞羽是不是你儿子,你不晓得!何必听那些无稽之谈!你眼里要还有我这大哥,就再莫提此事!”
还是那御史道,“冯大人此言差矣,倘冯元帅血脉有异,冯元帅一人,关乎三军安危,依我看,还是小冯大人说的对,验一验,倒也安心。”
“放屁!我还说你不是你爹生的,你要不要去验一验!”
御史嘻嘻一笑,无赖又无耻,“要我爹愿意,我验也无妨啊!”
一团浆糊。
倘就因着流言和冯先生这糊涂爹,靖江王也不至于要将冯飞羽调回王城,主要是就靖江朝廷这一起子人,无风还要起三尺浪呢。太孙系与穆三系本就死敌一般,因靖江王要用冯飞羽为帅,邱侧妃帮着弹压,如此方安稳了几月,但,自七月赵斌将战报送回,言说冯飞羽于闽地大败,还是赵斌打得南安侯丢盔卸甲,穆三系便又活跃了起来。先时用冯飞羽,皆因邱侧妃与他们道,“此战关乎江山社稷,再不许生事!”
可赵斌的战报一到,这些人的话便多了,道,“都说冯元帅有一无二,可这些年,未见冯元帅在闽王手里讨到什么便宜,遇着南安侯更要赖赵驸马援手,方得脱身,逃得一命。我就不晓得,冯元帅敌不过的,驸马敌得过,怎么世人就总说驸马不及元帅呢?”
这话说的,可不是空穴来风,端得是有理有据哪!
如今冯飞羽身世有碍之事一出,连邱侧妃所出六公主都进宫同母亲念叨,“按理,国家大事是男人们的事儿,不该女儿插嘴。只是要女儿说,血统可非小事,连冯元帅自己个儿的亲爹都说冯元帅这血统不对头,这冯家的事哪,还是冯家人清楚,不然,冯元帅这等人才,别人家求都求不来的有出息的子嗣,哪个还会说他血统有碍呢?”
邱侧妃却是知道一些旧事的,宋家孩子走失到底怎么一回事,邱侧妃虽不大清楚,但这里头干系何止一星半点儿。邱侧妃斥道,“外头不过些愚妇愚夫闲言碎语,你是何等身份,这些话,不要说信了,听也不当听的。”
邱侧妃这等人才,生出的儿女们也不是善茬,见母亲责怪,六公主却是不惧,坐在母亲身畔撒娇道,“母亲就别哄我了,都闹到朝廷里去了,大臣们皆挂在嘴边儿呢。我要再不晓得,当真就是傻子了。”
邱侧妃道,“那这话也不该从你嘴里说出来。”
“我也就跟母亲你说说,当父皇面儿再不能说的。母亲您成天坐宫里,哪里知道外头的事儿呢。现下外头都在说呢,冯家的事外人不清楚,可这朝中的事,有一件算一件,大家都看在眼里的。当初,我公公也是做了一辈子在将军的人了,老人家一辈子没别的爱好,就爱钓个鱼,结果就给姓江的杀了。林大将军命比我公公好,听说从襄阳到豫章,一路也就经了十七八遭刺杀,虽受了惊吓,好在命保住了。还有咱们靖江的官员,大大小小的,舅舅家死了多少族人 ,都是姓江的下的毒手。连带太子的事儿,我看,绝对没别人,肯定是江行云搞得鬼。可母亲你想,这么些人,命短的着了道,命硬的也受了惊,阖靖江,唯冯元帅啊,一次刺杀也没经过。我还听说,这次冯元帅在闽地,原是活捉了江行云,结果不晓得如何,入浙地前,又将江行云给放了。这里头要说没什么事儿,谁能信呢。”六公主忧国忧民的叹口气,端起雪梨汁来润一润侯,方继续道,“也就母亲您这样的实诚人,成天看人都是好的。要我说,倘冯元帅别的官位倒罢了,他姓不姓冯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倘是三军统帅之位…前儿不还说南安侯还活着么,南安即活着,闽王更添一员大将,万一冯元帅有了二心,父皇一辈子的心血可是交待了。”说着,又是悠悠一叹。
邱侧妃还道,“闽王那边儿不动冯元帅,就是行的离间之计呢。”
六公主挑眉冷笑,“这话母亲也信,怎么闽王不离间我公公,不离间林大将军,单就离间冯元帅?再说,离间何其费工夫,有这时间,一刀杀了,比什么不痛快!闽王那边儿又不是没这手段!唉哟,千万别说冯元帅不好杀,杀都没杀过,就知道不好杀了?”
闺女的话,邱侧妃还是入心的,嘴里却嗔道,“什么杀不杀的,堂堂公主,你这嘴上也不忌讳。”
六公主笑,“女儿向来心直口快,母亲又不是不知晓。幸而三哥在军前,不然,真真连觉都睡不得安稳了。”
邱侧妃是知道闺女心事的,笑道,“是不是因阿斌在浙地闲置,你心下不痛快了。”
六公主笑笑,“这有什么不痛快的,驸马有出息,我是公主,驸马没出息,我还是公主。多少人为驸马不平,要我说,在浙地也无甚不好,太太平平的,反正父皇母亲也不会委屈了我们。就是外头那些闲话叫人生气,驸马不领兵吧,说驸马子不肖父。驸马领兵吧,没成绩时,别人说他是靠得我才做了大将军。待有些成绩,又说他是赵括,只说他纸上谈兵,误国误民。我也不晓得如何是好了,要依我的性子,赶紧叫驸马辞了那破官儿才好。安安生生的与我在王城过日子,富贵体面我们也尽有的。偏生驸马不听我的,老实头一个,有甚法子?”
一席话,俐俐落落的听得邱侧妃都笑了。
偏得靖江王进来道,“说什么呢,笑得这般开怀。”
邱侧妃六公主母女起身相迎,邱侧妃笑,“在听六丫头抱怨驸马实诚,要我说,这丫头向来好强个性子,也就驸马这性子与她般配。”
靖江王道,“实诚有什么不好,实诚才好。”
六公主笑吟吟的奉了茶,“女儿就随口一说罢了。实诚是实诚,偏生是个犟头,只肯听父皇的,不肯听我的。”
“这就很好。”靖江王接过茶吃一口,道,“小事听听你的无妨,大事自然要男人做主。”
六公主皱皱鼻尖儿哼一声,只笑不语。
因这个女儿生得肖似邱氏,靖江王极是疼爱的,笑道,“既来了,中午留下陪父皇用膳。”
六公主笑应了,驸马的事却是一字不再提。
有六公主这时不时的进宫转一转,外头再有朝臣道,“冯家内务不当拿到朝上聒噪,倒是一事,听说冯元帅曾活捉江行云,不知因何故又放了此人。要知此人乃行刺先武襄公的凶手,岂可轻易放之?此事非同小可,还得问一问冯元帅方好。”武襄公,赵阳死后的谥号。
要知道,赵家既是尚主家族,便也不是寒门小户,赵家人为冯飞羽放人之事殊为不满。
冯飞羽为三军统帅,原就不知多少人眼红,这些人,纵无事还要生事,何况真就叫他们拿住了冯飞羽放江行云之事,更是一番扰攘,就差把冯飞羽往国贼上说了。
如此,诸事赶到一块儿,靖江王自己本就是个疑心重的,冯飞羽上上下下多少遭了,这次因着江行云之事,靖江又将冯飞羽召至王城解释此事。
冯飞羽一下台,穆三系立刻把赵斌扶了上去。靖江王也考虑过让林凡接掌帅任,奈何南安侯死而复生,林凡是吃过南安侯败仗的,所以,思来想去,便让赵斌暂去试试。
赵斌对冯飞羽不满,一则有冯飞羽任三军统帅后将他闲置,二则也有江行云乃他杀父仇人,冯飞羽却是将江行云放回,种种新仇旧恨,故此刻薄了冯飞羽一回。当然,他就刻薄,也没从冯飞羽手里讨到便宜,反被冯飞羽气个好歹。
冯飞羽这一回靖江王城,自是先进宫述职,靖江王着重问的就是冯飞羽到闽地之事,冯飞羽并无所隐瞒之处,连带江行云如何胡说八道的事都一一同靖江王说了,靖江王听江行云说他偷孩子的事儿时,脸色那叫一个难看,怒道,“真个颠三倒四、胡言乱语!”
冯飞羽道,“是啊,惜乎世人不似陛下明白,譬如家父,无端生出诸多是非。”顿一顿,冯飞羽又道,“当初都说南安侯是死了的,那日突见南安,倒叫臣好生诧异。”
靖江王不好说当初自己手下无能,明明说治死了南安侯的,不想人还活着,便含糊道,“东穆那边儿的事,蹊跷的多,死了又活的,南安侯此一例也不算稀罕。”
冯飞羽便不再多言,至于放江行云之事,冯飞羽当初奏章中就给了解释,为了属下活命,不得不与南安侯谈下条件,放了江行云。
靖江问了冯飞羽几句便令他回家了,虽靖江对冯飞羽私放江行云之事有些不满,实在是江行云身份太过重要,但冯飞羽说的明白,为属下活命才放的人。冯飞羽说的坦荡,靖江王也不好责怪,到底不喜冯飞羽这性子,故并未说他日后差使,只命他歇着罢了。
冯飞羽刚出熙政宫,就见太孙身边的内侍在等着他了,少不得再随这内侍去东宫走了一遭,太孙不过好生抚慰冯飞羽几句,待出了东宫,冯飞羽方得回府。他早有靖江王特赐的府邸,并不住冯先生家,冯飞羽刚洗漱,冯族长便去了。冯族长满面惭愧,直说族里连累了冯飞羽。冯飞羽吃了盏茶,道,“不独是他那里的事,伯父不必如此。”这个他,就是指冯先生了。
冯族长正想细听缘由,偏冯飞羽不说了。冯族长问,“那你这差使,陛下可有吩咐?”
冯飞羽道,“打好几个月的仗,正好歇一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