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是江南有名的富庶之地,富商巨贾云集。当齐小山随林公子来到这里时,不禁为它的繁华倾倒。林公子先在湖州最豪华的酒楼为他接风洗尘,之后便叫上一辆奢华的马车,将二人拉到郊外一座华丽的庄园。据林公子介绍,这庄园的主人是湖州大丝绸商周老板,因生意上往来的朋友很多,所以就在庄园中设局供大家玩耍,他本人倒不怎么参赌,只是象征性地抽点水钱,以维护庄园的日常开销。这里往来的都是江南实力雄厚的商贾,没熟人介绍,寻常人就算有钱也进不来。

随着林公子来到庄中,经简单地介绍和寒暄后,齐小山便随林公子来到后院的厢房。只见几个满脸红光的富商正在玩牌九,几个人不像赌场中那些赌客一般紧张,尽皆悠然自得地边玩边聊。见林公子带齐小山进来,有人便操着巴蜀一带的口音笑道:“林公子前几天输痛了,今天就带帮手来翻本了嗦?”

“哪里!我这表弟久仰几位大名,特地来开开眼界。”林公子说着向众人介绍齐小山,原来几个富商来自全国各地,今到湖州来进丝绸,顺便到周老板这里来玩玩,打发一下旅途的寂寞。

按照事先约定,齐小山装出木讷的模样,只在一旁伺候林公子玩。林公子掏出一叠银票,数也不数便递给一旁的伙计:“全换成筹码。”

伙计片刻后捧了一堆筹码过来,林公子便坐上了赌桌。几个人边推牌九边聊天打趣,说的都是商场上尔虞我诈、低买高卖的勾当,全不将赌桌上的输赢放在心上。齐小山看的半晌,渐渐放下心来,几个富商手法笨拙。赌技生疏,要放在外面,就是挨宰的羊牯。

齐小山看得多时,渐渐有些手痒,可惜身上只带了几十两散碎银子,大约是不够上场的。见林公子已输了不少,他便目视对方,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如果他觉得有把握,便示意林公子让他上场。

林公子心神领会,突然推牌道:“不好意思,你们玩着,我去趟茅厕。”说着向齐小山示意:“小山,你帮我推两把,我去去就来。”

齐小山连忙摆手推辞,但经不住几个富商的劝说,只得勉强坐了下来。坐庄的是个肥头大耳的巴蜀富商,边发牌边与齐小山开着玩笑,片刻间几个人已玩了十几把,互有输赢。由于是闲家,齐小山的本事一点也使不上,只得老老实实靠赌技和观察力小赢了几把。

片刻后林公子回来,便立在齐小山身后观看,此时已是深夜,几个富商哈欠连天,意兴阑珊。众人相约明日再来,然后纷纷告辞。林公子出门时将筹码换成银票,信手点了点,庆幸道:“还好,今夜只输了六七千两。”“六七千两?”齐小山吓了一跳,不禁问道,“多少银子一把?”

林公子解释道:“最小的码是一百两,最大的码是五千两。”

齐小山又吓了一跳,家乡最豪华的富贵赌坊,最大的码才一百两银子,没想到这里最小的码都是一百两。林公子耐着性子解释道:“这些大商日进斗金,一晚上输赢几万两对他们来说过根本不算什么。咱们若能小搞他几把,几天下来赢个七八万两都不显山露水。”

齐小山不禁咽了口唾沫,两眼渐渐发光。林公子察言观色,悄声问:“你有没有把握?”齐小山点点头:“应该没问题。不过我得坐庄,我不码牌砌牌打骰子,再高明的手法也是白搭。”

“没问题!”林公子欣然道,“明天我拿一万两银子给你坐底。”

“一万两?”齐小山吓了一跳。林公子不以为然地白了他一眼:“我出钱你担什么心?输了算我的,赢了咱们一九分账。”

第二天白天,齐小山就在林公子的住处养精蓄锐,天一擦黑,依旧由林公子带到郊外的那座庄园。二人到后没多久,昨日那几个富商也陆续赶到,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半晌,这才摆开战场继续搏杀。

“输了好几天,今日我要坐庄翻本。”林公子抢着将一万两银票扔在桌上,毫不客气地抢占了庄家的位置。几个富商笑道:“林公子输急了,就让你一回好了。”

庄园的伙计立刻将众人的银票换成筹码,整整齐齐堆在各人的面前,这里的规矩是庄家拿出一万两的筹码坐底,赢到二万两以上才可以将筹码换成银子,或继续坐庄,或下庄。如果输到不够一万两银子的底,就必须再拿银子出来凑够一万继续坐庄或直接下庄。而闲家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叫庄家的底,也就是赌庄家桌上所有的钱,一把定输赢。

大家来来往往也不知玩了多久,林公子终于打着哈欠对一旁看牌的齐小山道:“你帮我玩几把,我歇歇手。”

齐小山稍作推辞便欣然上阵,刚开始他还有些紧张,不敢搞假,见林公子故意与几个富商说笑,引开了众人注意,他便趁着砌牌的当儿,将天牌藏在了牌尾。这是他拿牌时必须经过的路线,在拿牌的瞬间,他已经掀起牌角偷看了自己的牌,然后视情况再绝顶换不换牌尾的天牌。这是他从赌场老千那里学来的手法,每次拿牌的手扣着牌经过牌尾时,他都能巧妙地用掌心的牌将牌尾埋下的天牌换出,这一招他练得十分娴熟,不是内行根本看不出来。就算是内行,要想抓他的现行也千难万难。

凭着这一招,他很快就扳回了气势,筹码渐渐在面前堆起老高。看看一万的坐底已变成了两万多的筹码,林公子向他使了个眼色,他依依不舍地搁下牌九,对林公子道:“表哥,还是你来吧,我憋不住了。”

林公子也不推辞,上去接替了他的位置,待他从茅厕回来,林公子已收起 筹码,那巴蜀富商率先推了牌九,有人退场,其他几个也意兴阑珊,纷纷推牌告辞。林公子将筹码换成银票,与众富商一同离去,在门外登上各自的马车后,林公子将几张银票塞给齐小山:“干得不错。一共赢了一万二千两,出去抽头,这是你应得的分成。

齐小山呆呆地接过银票,他没想到自己分文不出,竟也有一千多两的报酬,这些富商输赢上万两而面不改色,这才是真正的大富豪!

就这样,凭着齐小山的手法,几天时间就为林公子赢了五万多两,而他也分到了五千多两。如果就这样帮林公子赌下去,他可以包赢不输,但每日里与这些富豪大进大出后,他渐渐不满足于自己那点收入。与林公子比起来,自己所得实在太少了,而赢这些羊牯的钱实在太容易了,为啥不大胆一点呢?面对整日大进大出的银子,他终于下了决心。

“我要与你合伙搞!”当他终于鼓起勇气说出这话时,林公子有些吃惊,提醒道:“你要想清楚,万一失手,你拿什么来赔?”

林公子眼神中那种轻视,刺痛了他的神经,他拿出这几日分得的五千两银票摔在桌上:“咱们一人出五千两做本,赢了平分,不然本少爷就不干了!”林公子见他态度坚决,只得无奈答应:“那好!就依你。”

很久没有过这种刺激的感觉了,这让齐小山十分兴奋。虽然那些富商中多了个新面孔,他也没怎么在意。眼看面前的筹码就要达到两万,那个新来的富豪突然将筹码全部推入场中,淡然道:“庄家的底我叫了。”

齐小山有些惊诧,前几天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他都差不多都忘了这规矩,只得硬着头皮码牌砌牌,同时目视林公子。林公子也有些诧异,大约没料到有人会孤注一掷。

齐小山洗牌时将天牌压在掌下,然后码在牌尾。之后打骰子分牌,手法丝毫不乱。拿牌瞬间窥见手中牌面不大,他巧妙地将牌尾的天牌换了给过来,这下牌面一下子大了许多,已经十拿九稳了。

不过今晚的好运似乎一下子到头了,开牌一看,他杀了另外几个闲家,却偏偏输给了孤注一掷的那一门。眼看全部筹码转眼易手,他不禁愣在当场。

“还玩不玩?”林公子问道。他略一迟疑,猛然咬牙吐出一个字:“玩!”林公子二话不说,将一叠银票摔在桌上,伙计立刻换成筹码推到齐小山面前。齐小山抹抹额上的冷汗,向众人一招手:“来!本少爷继续坐庄!”

报仇

赌局在继续,每次他桌上的坐底快要赢到两万两时,都被那目无表情的富商一把叫走。他最后已记不清林公子前后拿出来我多少两银子,总之他输得都有些手软,再不敢玩下去了。

赌局结束,富商们都走了,只有他依旧双目血红呆坐在那里。他知道那富商在捣鬼,但他怎么也想不通,对方是如何搞鬼。林公子也是满脸沮丧,对他小声抱怨:“今晚你是怎么回事?咱们一共输了七万两。”

“七万两?”齐小山吓了一跳,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数字。林公子点点头:“除去先头输的那一万两,我后面又拿出了六万两。照约定咱们得平摊,你欠我三万两。”

齐小山一脸茫然,他虽然是赌鬼,却极守信用,对这笔账倒也没有抵赖,只苦笑道:“三万两,我哪有那么多钱来还啊?”

林公子叹了口气,同情地拍拍他的肩头:“有赌未必输,只要这个局还在,咱们总能再捞回来。这账我也不急,你先给我写张欠条就行,等咱们捞回来后再还我不迟,我对你有信心。”

是啊,除了从赌桌上翻本,他想不出从哪里去搞三万两银子来还账。他茫然地点点头,木然地写下欠条,然后随林公子离开了山庄。

第二天赌局又继续,昨天那个专门叫他底的富商没来,他心中暗松了口气。林公子又拿出一万两银子给他坐庄,他也不再推辞,毫不犹豫的坐了上去。

如今他藏牌偷牌的技术更加娴熟,杀这几个羊牯实在得心应手,一晚上下来,他不知不觉就赢了三万两,与林公子一分还净得一万五千两,这让他信心倍增。看来三万两银子的债,也不难还清。

可惜第三天晚上又除了意外,几个富商虽是羊牯,却在齐小山即将赢够两万两下庄时,大胆叫他的底,齐小山辛辛苦苦赢了半天,却总是被他们一把就掏干。

齐小山时赢时输,七八天下来,他已记不清打下了多少欠条,也记不清自己到底输出去多少银子。刚开始他还有些担心,但输得越多感觉就越麻木。那几万几十万的数字,对他已没有太大的刺激。

算账的这一天终于来了,虽然他知道这天迟早会来,但没想到会来得这样快。这天他像往常一样,早早吃过晚饭等林公子带他去山庄,谁知林公子却带了几个人一起来。他大大咧咧地向齐小山介绍:“这位是我的账房周先生,那位是湖州知府衙门的宁捕头,这几位是道上相熟的朋友,都不是外人,大家亲近亲近。”

齐小山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只见老学究模样的账房拿出算盘,“噼里啪啦”一阵拨拉,然后将算盘递到齐小山面前:“齐公子先后已欠下咱们公子十八万五千两银子,请齐公子过目核对。”

齐小山呆呆地望着一脸漠然的林公子,问道:“林公子这是什么意思?”林公子淡淡道:“你输了我那么多银子,翻本看来是没什么希望了,我要中止与你的合作,所以这账今天就算一算,亲兄弟明算账嘛。”

齐小山脸上冷汗滚滚而下,涩声道:“我、我哪有那么多银子还债?”

“没关系!你没有你爹有。”林公子狗狗手指,账房先生立刻递上一本账簿,林公子翻看着账簿,头也不抬地说道,“我查过你齐家庄的产业,房产、田地、铺子杂七杂八加起来,也能值个十七八万两,零头我让你,差不多也够抵你欠下的债了。”

齐小山突然就什么都明白了,他猛地一跃而起,怒指林公子嘶声叫道:“你、你骗我!我、我要杀了你!”

齐小山身形方动,背后便吃了重重一击,顿时摔倒在地。他的武功原本不错,但没日没夜地沉溺于赌桌,武功已差不多荒废,转眼间就被几个黑道汉子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林公子挥手阻止了众人的群殴,然后对血肉模糊的齐小山冷冷道:“你在我这里休养几天,我去齐家庄要债。你是你爹唯一的儿子,我想,他不会不管你吧?”

“混蛋!我跟你拼了!”齐小山嘶声叫着,拼命挣扎想扑向林公子,却被人从后方一击,顿时晕了过去。

幽幽然不知过得多久,当他醒来时只感觉满眼金光,浑身酸痛,睁眼一看,才发觉自己躺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浑身衣衫破烂不堪,身旁围着几个看热闹的小孩。见他醒来,几个孩子一哄而散。

此时已是日上三竿,阳光正烈,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向路人问明方向,立刻跌跌撞撞地往百里外的齐家庄赶去。

不吃不喝整整走了一天,天擦黑时他终于赶回了齐家庄。远远看见齐家庄还是老样子,他急忙奔上前拼命敲门:“齐伯!我回来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出来的是一个陌生汉子。他满是敌意地打量着齐小山,厉声呵斥道:“哪来的臭叫花子?半夜三更扰人清梦,找打!”“你是谁?齐伯呢?”齐小山说着就想往里闯,却被那汉子一把推了出来。只听他骂道:“大爷是这儿的门房,要让你这臭叫花子闯了进去,还不让人给辞了?还不快滚?”

齐小山忙喝道:“我是齐家庄的少爷,还不快让我进去?”

那汉子吃惊地打量了他半晌,脸上从吃惊渐渐变成了鄙视。他嘿嘿讥笑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半个月不到就输掉整个齐家庄的齐少爷?幸会幸会!佩服佩服!不过现在这里已经不是齐家庄了,现在齐家庄早已换了主人,你再往里闯,小心我送你去见官;告你个擅闯民宅之罪!”

齐小山闻言大急,忙问:“我爹呢?我娘呢?还有我娘子呢?”“谁知道?”那汉子耸耸肩,“去后山的山神庙看看吧。”

山神庙早已荒废许久,一到晚上就阴森森有些吓人。齐小山顾不得又饥又渴,急忙向那里赶去。远远就见破败的山神庙透出一点灯光,他急忙奔将过去,从门缝中往里一看,就见须发皆白的父亲躺在香案前,双目紧闭不知死活;母亲守在父亲身边,满脸泪痕;瘦弱的妻子正在篝火边煮着什么,从门缝中飘出浓烈的药味。

齐小山泪水扑簌簌掉了下来。他捂着嘴不敢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他没脸见爹娘,更无颜面对过门没多久,就遭此大变的妻子。

“小山现在不知怎样了?”母亲突然絮絮叨叨地对父亲说道,“老头子你也不快些好起来,让我没法去湖州找小山。一天看不到他,我心里就七上八下不得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