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番宋嘉言立后时,郑博还远在甘肃做知府,立后这种档次的事情,他插不上嘴。不过,郑博向来认为食君之禄,耽君之忧,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如今,耽君之忧很久的郑博终于有了发言的机会及地位。那满肚子的意见,自然喷勃而出。

甭说是彭老相爷的面子,就是昭文帝的面子,郑博也没有顾及分毫啊!

昭文帝的当下便沉了脸,他对宋嘉言并无不满之处,怎能容人这样指责宋嘉言?何况,没哪个帝王听到郑博这些话会心情愉悦的。

昭文帝并未开口,因为秦峥先开口了,秦峥高声质问,“郑大人将皇后娘娘比作妲己、褒姒,难道郑大人视陛下为殷纣王、周幽王之流吗?郑大人深受皇恩,不思回报,反污蔑君上,该当何罪!”

秦峥张嘴就是杀招,朝中有人就好奇了,也不知这秦家小子像谁?想当初他祖父秦老尚书可是再和气不过的人了,八面逢源的脾性。如今秦峥,当然也不是不和气,只是,这小子经常突然性的放杀招,叫人好难招架则个。就像现在,你一个五品兵部郎中,若不是大朝会,根本连上朝都没资格。人家御史干你什么事儿啊?

秦峥直接要把郑博往死里整,郑博自觉全凭一片忠君爱国之心方有此谏言,郑博做了多年官,也不是愣头青,自然知道上此谏言,是有风险的。昭文帝一直是个和气人,但,昭文帝毕竟是皇帝。

他爱国忠君之心岂容秦峥扭曲,顿时双目圆瞪,怒喝,“秦安臣!”秦峥,字安臣。郑博喝道,“秦安臣!我一片忠心赤诚,岂容尔等小人随意污蔑!陛下自登基以来,以孝治国,以仁抚民,天下百姓无不称颂圣明!皆因一时耽于狐媚女色,而陨陛下一世英名!朝中百官,难道是瞎的吗?我等食朝廷俸禄,怎不知侍君劝君之道!至使陛下声名蒙尘!臣实在愧死了!”说着,郑博心下大恸,双眼一红,方方正正的一张脸上,竟滚下泪来!可见实在是对宋嘉言之事恨到极致!

能在这朝中有一席之地的,都不是简单人物。秦峥朗声道,“郑大人,难道陛下是贤是愚取决于皇后娘娘吗?似殷纣、周幽之昏庸,哪怕没有妲己、褒姒,照样亡国!郑大人未曾与皇后娘娘蒙面,怎知皇后是忠是奸是贤是愚呢?如今又因一些流言蜚语,就听风就是雨的对皇后大不敬!郑大人,我素听闻大人有清廉名声,此时也不禁怀疑,大人是否受人指使,刻意污蔑皇后,以达到不可告人之目地呢?”

郑博赤诚忠心,哪禁的起此话,顿时就要驳斥秦峥。不过,秦峥深谙朝中谏言之道,那就是一字——快,且不能间断,一旦被人打断,你要说的话就要被断章取义了。故此,秦峥丝毫不给郑博插嘴的机会,继续迅疾而高声道,“天下皆知,陛下要立嫡皇子为储,在此关头,忽然就暴出德妃之事来!恕我直言,德妃与皇后乃亲生姐妹!再者,后宫中尚有太后娘娘坐镇,德妃身为四妃之一,但有冤情,不论是面陈太后,还是御前直书?都比这样死了之后再让宫人死谏的好吧!毕竟,什么样的冤情能比得上性命重要!别忘了,德妃先时是孕有皇嗣在身的!此事疑点甚多!尔等直言皇后是非,到底所为何来!”

“陛下刚要立太子,就有人诬蔑皇后清明,我倒要问问,此人是何居心!”秦峥冷冷道,“如今陛下四位皇子,嫡皇子为皇后所出,有人构陷皇后,无非是不希望嫡皇子立储!”

“郑大人!我请问你,若你对皇后立后之事有异议,你做左都御史也有一年的时间,怎么早不说晚不说,偏要这时候说!若你对德妃之死有疑异,此事事涉后宫,陛下已将此事交予监察司查办,监察司尚未有结论,你不分青红皂白的扣在皇后头上,是何道理!”秦峥喝问,“都说郑大人清廉耿直,行事公允,如今看来,不过人云亦云、目光短浅、不明是非之辈而已!”

郑博两眼通红,恨不能一口咬死秦峥,不过,他也不是没脑子的人,怒道,“皇后因何立后,天下皆知!圣君之名因一妇人蒙尘,本是事实!这样心机深沉的妇人窃君后位,实非圣君之福!这话,我放在哪儿都是这样说!”

缓一口气,郑博道,“但,德妃之死的确疑点甚多!臣不敢因此而怀疑皇后娘娘,请陛下彻查此事,是清是浊都给天下一个交待!”

秦峥瞥郑博一眼,转身正对御座,正色道,“皇后娘娘光明磊落、胸襟坦荡、侍君至诚、垂范天下,如今有人窃取储君之位而构陷皇后娘娘,请陛下彻查此事,还天下一个公道、还皇后一个清名。”

一番唇枪舌剑之后,郑博暂且偃旗息鼓,秦峥也做了总结,朝中也得以片刻安宁。

宋荣方缓缓的开口,他悲痛万分,一字一句道,“臣的女儿,臣很了解。德妃身居德妃之位,后宫之中,自皇后起,戚贵妃之下就是她了。皇后不会去刻薄自己的亲妹妹,太后也很喜欢她,德妃身边一直有太后娘娘派去的嬷嬷照顾她的起居。再者,德妃有皇嗣在身,若有冤情,不论怎样,都有直陈冤情的机会。”

“皇后是光风霁月之人,德妃早有八皇子在膝下,并非不稳重之人。德妃一死,冤情方出,本身就可疑的很。”宋荣提出更大胆的猜测,道,“臣以为,定是有人设计害了德妃,进而构陷皇后,阻碍立储。如今,德妃已逝,请陛下还死者一个清白吧。”如今,宋家贵为后族,宋荣愈发的爱惜名声。宋嘉语的性子,他很了解,若是往日,憋憋屈屈的死了,也有可能。但,此时非同往日,别忘了,死前,宋嘉语是有孕在身的。一个怀孕的女人,怎么可能明知有人陷害而慷慨就死?就算不为自己,还有腹中孩子呢?

宋嘉语的死,哪怕是有人刻意为之,她先前也绝不知道,更不会写下什么鬼书信来!

马上就要立太子了,宋荣,是绝不允许这盆污水泼到自家头上的!

作者有话要说:晕,网上不了,手机发的

第162章 贤妻

昭文帝直接发落了几个找死的小御史,夺官去职,逐出帝都。甚至连郑博也因无故中伤皇后,语出不敬,降三级留用。

这也表示了昭文帝对中宫强硬的保护态度。

不得不说,子以母贵,母以子贵,女人哪,还是要靠肚子说话,宋嘉言生出儿子来,哪怕看在儿子的面子上,昭文帝也不会凭人中伤宋嘉言。

不过,早朝这一番吵闹,也够帝王扫兴堵心的。

昭文帝也是人,有了堵心的事没个不想找人倾诉的。宋嘉言呢,又是个善解人意的,一见昭文帝下朝时的脸色,宋嘉言亲自服侍着昭文帝换下皇袍,穿上寻常轻便衣衫,温声道,“陛下似有心事?”

“朝中御史烦人,吵的耳根子疼。”

“御史就是靠嘴皮子吃饭的,他们要说,也不过是陈词滥调,炒一炒旧年的剩饭而已。”宋嘉言道,“我都不气,陛下就更不必气了。”

昭文帝失笑,“你倒是大度。”

“不是我大度,实在是陛下的御史也没什么新鲜本事,唱不出新腔调,左右不过说我妲己、褒姒、吕后、武曌之类。”宋嘉言笑,“再有,无非就是说我出身寒门。这些话,早在当年就听遍了,如今再听,老生常谈尔。”

昭文帝眉心微解,“下次上朝,朕该带着你去。有阿离的口才,能把郑伯岩驳个体无完肤。”郑博,字伯岩。

宋嘉言嗔道,“陛下别乱说话,叫人听到,坏我名声。”

昭文帝哈哈一笑。

宋嘉言忽露恍然之色,问,“陛下,那个叫郑伯岩的,就是大名鼎鼎的郑博吧?”

“阿离也听说过他的名声?”

“小时候听爹爹说起过,鼎鼎有名的清官,做官十余载仍是两袖空空,家里穷的叮当响,为官极清廉耿直,官声一流,人称郑青天。”宋嘉言啧啧两声,“他竟然在帝都做官?”

“郑伯岩现在是左都御史。”

宋嘉言点点头,“刚正不阿,官声且好,做御史倒对了郑大人的脾气。我倒有个想头儿,德妃之事,单由监察司查也不好,不如请三司与监察司一并审理。也省得朝中大臣猜度,叫他们亲自查一查,也堵了这些人的嘴,免得他们有事无事的就在朝中叫嚣。”

宋嘉言打发宫人下去,方轻声道,“陛下,我这几日总有些心神不宁。当初先太子登基时就遭遇不测,如今小九儿又有人百般阻挠。我想着,请陛下借此时机好生查一查。”

出乎宋嘉言意料,昭文帝并未许诺,反是道,“后宫之事,不易外臣插手。你放心,朕会让监察司查清楚的。”

尽管被拒绝,宋嘉言也没有执拗于此事,大方一笑,“好。”

“后宫有后宫的法则规矩,前朝有前朝的法度。”昭文帝看向宋嘉言道,“你心底无私,不过,若是后宫的事叫朝臣插一杠子,日后便没有他们不敢插手的了。”算是跟宋嘉方解释一句。

“我没想这么多。陛下心里有数,我就放心了。”宋嘉言挽着昭文帝的手,笑眯眯地,“去吃饭吧,早朝费了大力气,多吃些,补一补。”

宋嘉言完全没受德妃之死的影响,她该干什么还干什么,该出殡出殡,该发丧发丧。宋嘉语依贵妃之礼下葬,本应排场非常,结果偏生运道不好,丧事还未办完,边境不宁,直接与西蛮开战了。

国家都开始打仗了,满朝的注意力都在边境线上,宋嘉语丧事啥的,昭文帝没咋关注,就过去了。

宋嘉言倒还挺关心战事,只是,她这身份,又不好多问,就看昭文帝脸色总是不大好,宋嘉言斟酌道,“陛下,战事不顺利吗?”

昭文帝道,“这几年备战,朕原以为能一举攻入西蛮境内,不想边境战事胶着。”男人在女人面前总会有一种天性中的虚荣,昭文帝话未完全,笑道,“阿离不必担心。”

宋嘉言温声道,“我想到历史上汉武帝与匈奴之战,文景两代国力积蓄,到汉武时犹是十几年的奋战。陛下若是想荡平西蛮,也莫要心切,战争从来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哪。”

昭文帝一笑,握住宋嘉言的手,轻声道,“若不能毕其功于一役,后患无数。朕可不想将这些烦心事留给小九儿。”

“小九儿是个有福气的。”

“朕的儿子,自然有福气。”

昭文帝雄心勃勃,宋嘉语之死的调查却不那么顺利,宋嘉言也不知道监查司查出了什么结果,昭文帝没提,宋嘉言倒是问过两次,都被昭文帝顾左右而言他的糊弄了过去。

宋嘉言也就识趣的不再问了,因为朝廷一直在打仗,宋嘉言对昭文帝道,“将士们在外头流血流汗,宫里也当节俭些。太后娘娘是长辈,我想着,慈宁宫那里不动,自我起,用度减半。这样,一年也能省下不少银钱,陛下用来支援战事,也是我们女流之辈的一点儿心意。”

昭文帝笑,“这些事,你看着办就行了。”凤仪宫的用度一直不大,宋嘉言不喜奢华,一家人用餐也不过八道菜,四样点心,两品汤而已。只是,平白无故的,宋嘉言自己节俭,却不好去约束妃嫔,免得宫人物议沸腾,再者,还有方太后那里。

既得了昭文帝的允许,宋嘉言笑,“我明天跟太后娘娘商议后,再决定。”

第二日,宋嘉言就跟方太后提及宫中用度减半之事。

宋嘉言笑,“百事孝为先。母后是长辈,再怎么也不能叫您老人家受委屈。我想着,自我起,宫中妃嫔减半,母后这里是不必动的。”

方太后叹道,“既然都减,哀家这里原也用不了那些吃用,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国事要紧。”方太后说是笨些,也没到蠢的地步儿,宫里自皇后起都减了用度,唯她不减,说起来是儿子的孝心,但,落在别人眼中,就不知道会说出什么“好话”来了!

不过是一些吃用,减就减了!只是,这事合该是她先提出来,由她打头儿方好!结果,这狐狸却无半点儿尊老之心,只一意为自己名声打算!

对着宋嘉言,方太后总是高兴不起来。或许就是天生的不对盘,方太后忍不住问,“德妃的事,监察司查的如何了?”

“我听陛下说,还在调查。”

方太后缓缓的抚摸着腕间的菩提珠串儿,不紧不慢道,“若是别的事,倒也罢了。德妃,是皇后的亲妹妹,此事,干系着皇后与德妃的声名哪。”

宋嘉言笑,“真是巧了,我怎么就跟母后想到一处去了呢?既然母后觉着他们查的慢,我再问问陛下。”

方太后见到宋嘉言笑靥如花,又是一阵气闷。不过,输人不输阵,方太后道,“也好。”

昭文帝一直忙前朝的事,后宫越发顾不上了。

好在宋嘉言将后宫管的井井有条,除了些许要紧事拣来与昭文帝说,再不叫昭文帝为后宫操半点儿心。如今,宋嘉言不得不旧事重提,叹道,“母后一直心急这件事,担心此事会影响我的名声。”

“知道了。”昭文帝道。

宋嘉言笑,“还有一件事,今天我刚说后宫减些用度,倒是叫景惠皇妹知道了。她下晌来请安,主动跟我说想着捐些银子以酬军用。我想着,多多少少的,都是她的心意,就没拒绝。赶明儿,我跟皇妹商议商议,如果能多酬些银两,就再好不过了。”

昭文帝感念宋嘉言的心意,温声道,“还未艰难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