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荷原本就不喜与陌生人交谈,在这样的情形下更是不想搭理这个男子,便只是和气地点头笑了笑,就低下头,佯装继续去看手中的钢条。
不想那男人却凑近了一步。他身形颇高,一下子挡住了洒向初荷的阳光,将她陷入他的阴影中。
只听他道:“但凡新材料的产生,总会带来新的产品。比如,这新型钢材要是造出了新的钢管,也许就会诞生新的枪炮。姑娘也这么觉得么?”
初荷诧异于一个陌生男子会突然对她讲起这些,防备地抬眼看向他。
玄衣男子面带和气的笑容,依旧以温和的口气道:“敝姓‘祁’,单名一个‘天’。机械工程师。”
线
即使南明风气开放,初荷也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样的场合和陌生男人搭话。她一个姑娘家到铁匠铺来就已经很是古怪了,这当口还是少招惹是非为妙。
心中打定主意,她礼貌性地在脸上浮了朵微笑,也不搭理那叫祁天的机械工程师,转身就要离开。
恰在此时,曹老板试好了他的新机床,冲初荷叫道:“夏姑娘,慢走。”
曹老板将沾染了机油的手在衣服上擦了两下,紧赶几步走上前问:“夏姑娘,你订的贵阳铁最近没有货,我说,你看这新钢合用不?合用的话,我干脆给你订这个好了。”
初荷刚想掏本子写字回答,却发现祁天正看着自己。她心里觉得不自在,本子掏了一半就又搁了回去,摇摇头抬脚出了铁匠铺。
不想祁天竟然跟了出来,在她身后唤道:“姑娘请留步,在下有个事情,想向姑娘打听。”
初荷转回身望着祁天,眼里满是戒备,眉头低低压下去,做出一副不要招惹我的凶恶表情。然而她毕竟只是个豆蔻少女,眉目又生得惹人怜爱,即使这样凶着脸,也叫人怕不起来,倒像是刚懂得挥爪呲牙去吓人的小猫,只让人觉得有趣。
祁天又往前走了几步。他的面孔在晌午明亮的日头下变得清晰异常。
初荷这才发觉这人原来长得棱角分明,幸而鼻子上架了一副眼镜,脸上又总挂着笑意,这才缓和了相貌的犀利之感。
“姑娘可知道,这惠安城中哪里有人能造一种很精致的火枪,枪上亥4着一个菱形中间有折线的银色标记?”祁天客气地问道。
初荷心上打了个突,暗想这人如此问自己,定然不是随便起意,抓了个路遇的小姑娘就问这样不着边际的问题,再一想这人的姓氏,不知道是“祁”还是“齐”,如若是“祁”的话,难不成和向自己订购火枪的“祁家”有关?
一想到这一层,初荷刹那只觉得呼吸一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祁天的脸,盯得心里生出一丝痛来。
终于引起祁家人的注意了么?
她在心底有些不敢相信地问自己,双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头,仿佛握住了自己家族那已然断掉的隐秘历史。
祁天看着眼前少女握拳警戒的样子,心中只觉好笑。
这少女刚进铁匠铺的时候,他并未在意,但是曹老板跟她说的几句话,却让他上了心。想到每次来此地取货的柳十八曾经说过,送货的是个十三四岁、样貌清秀的少女,倒是与这丫头很有几分吻合。他原本心中也没底,只是试探着问上两句,不想这丫头如此容易看破,一两句话就把她问得如同一只紧张的小刺猬,蜷成一团,露出一身尖刺。这下倒好,十成十就是她了。
祁天见眼前少女的模样似乎是怕得紧,不知怎的心头一软,不再逗她,往前又走了几步,靠近她低声说:“小姑娘,我知道枪是你家里人造的,我就是你们一直以来的买主。这次我来惠安,就是为了见你家主人的。”
初荷此刻脑袋发紧,要顿了片刻才明白过来这人话中的全部意味。然而想明白了,心中就更是慌乱。
她低下头,缓缓去掏本子,借此耽搁一下回答的时间。
终于,在打开册页的一瞬间,她做出决定,在本子上写道:“你姓祁?是祁家人?怎么又是机械工程师?”
祁天刚才见初荷曾经用过本子与曹老板对话,大约也猜到她不能言语,并未有太多惊奇。
他点头道:“在下的确是祁家人,否则怎么能知道你家造枪的事情?至于工程师,在下也的确是工程师。这机床和军火一样,都是祁家生意的一部分,我只是恰巧知道有一台机床要送来惠安,而我也正好打算到惠安,就一同来了。”
“你要见我家公子做什么?”
祁天见到“公子”两个字,心下微微有些吃惊。若是造枪者被称作“公子”,那大约就是和自己这般岁数的年轻人了。他想起那精雕细琢、一寸一寸手工打磨出的火枪,不禁神往在如今这世道,还能有如此心性的年轻人会是一副什么模样。
“姑娘刚刚也看见了,现在新的钢材面市,在下觉得,这新材料或许能让枪械一门有所突破,而祁某一直仰慕贵府公子的造枪术,故此想与公子谈谈,不知姑娘可否转达?”
“几时,如何找你?”
“今日的任何时候,在下会一直在和泰客栈恭候你家公子大驾光临。”
初荷听完祁天的最后一句话,收了本子急急转身就走,一口气快走出半条街,回头看看祁天没有跟来,心里才舒了口气。
她方才不敢多说半句,或者露出任何表情,生怕说多做多错也多。就是现在,回想起当时情境。心中仍觉得有些恍惚和不真实,仿佛是某件一直在等待的礼物,原以为也许如何等也等不来了,可那东西却忽地从天而降,正正砸在你的脑袋顶,砸得你眼冒金星不说,还心中忐忑不安,怀疑自己是不是该有这么好的运气。
记不得有多少次了,初荷在夜里用镶着金刚石的刻刀在坚硬的枪身上雕刻着弯曲的花纹,不知不觉,后脖子硬了,抬眼看看窗外。冷月过中天,无情地提醒她,又是一段韶华流逝在这刻刻磨磨之间。
那样的时候,她的心总会空得发慌,似乎觉得这么做下去也是白费力气,就算是造出再好的火枪来,也不会引出什么更有价值的结果,自己不过是每次见到一个叫柳十八的少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然后各奔东西。
也许有一天,柳十八升职了,那么大约会随便换上一个叫李十九或者王十七的什么人来接替他,但他们一定都很年轻,因为只有职位低的年轻人才会被派来做这样的琐事。
那些年轻的面孔不断替换着,永远不会衰老,唯有她,一天天老去,最后老到身体孱弱,手指颤抖,再也不能造枪,也无法探知祁家究竟在哪里。
这是她心里永远的噩梦。
只是越害怕便只能越坚持,这是她手中唯一连接家族过往隐秘的线索,若是断了,她便一无所有。
这天,初荷回到家已经过了午饭时间,本杰明蔫蔫地趴在饭桌上,有气无力地对她说:“初荷,你答应回来做饭给我吃的。”
初荷笑笑没说话,钻进厨房忙活起来。一会儿工夫,一盘腊肉炒萝卜,外加五张金黄的鸡蛋饼就送到了本杰明面前。
本杰明饿坏了,甩开腮帮子大快朵颐,等到差不多吃完,这才想起问一直在旁边笑看自己的少女:“初荷,你不吃饭么?看着我做什么?”
初荷把本子往前一递,只见上面写着:“还说是我的骑士和跟班呢,现在变成我是你的丫头了。”
本杰明不好意思地讪笑,把剩下的小半碟腊肉萝卜和最后一张鸡蛋饼推给初荷:“我不会做饭嘛,骑士的任务是给你挡刀挡枪,保护你,让你不受欺负。跟班的工作是给你跑腿打杂,解决麻烦。这两样可都不涉及做饭,你说对吧。”
“我倒真的有麻烦了呢。你能帮我见一个生意上的朋友么?”初荷写道。
本杰明看了一眼本子,想也没想就拍拍胸脯说:“没问题,这种事你的骑士兼跟班保证替你解决。”
初荷满意地笑,心想这样的事情,本杰明真是再适合不过了,表面看上去聪敏机灵,偶尔说些傻话也只会让不知情的人以为是大智若愚,真的是一个天上掉下来的“我家公子”啊。
第五章
艾:杜小月留下的记号“i”……极可能是取其发音,比如杀她的人姓‘艾’。
兄:迫于金钱,或是迫于性命,表多外因会让人丧失诚实。这家人,会不会隐藏了一些什么呢?
会:谁也没有察觉,在这个夏日的傍晚,火枪时代的大幕开始徐徐落下。
秘:写下这个字母是希望谁会看到呢?为什么她会认为看到这个字母的人会理解这字母的含义?又是为什么她会认为那个人一定会看到这个字母呢?
手枪
和长枪比起来,手枪的个人色彩更重一些,因此人们在手枪上实施的各种尝试确实不少。到了新大陆时期,更是出现了多管手枪、鸭脚枪、胡椒瓶手枪等武器。
胡椒瓶手枪可以看作一把原始的单发左轮手枪,只是弹鼓和枪管直接做在了一起。这种击发手枪又被叫做“流氓之友”。之所以有这样不好听的外号,乃是因为在新大陆和旧大陆的随便哪个酒吧、赌场,只要有人闹事打架,总少不了看到几只“胡椒瓶”。而鸭脚枪则正相反,多是由警察和看守装备。分岔的短小枪管可以迅速地一次向几个方向同时发射出三到五发6毫米小弹丸。这种弹丸就算打中人的额头也不至于杀死对方,有人开玩笑地称之为“猎鼠枪”。
艾
凶器是一把全长六寸、刃长四寸的锋利短刀,做工精致简约,很像是旅人们在路途上喜欢随身携带在身上防卫以及切割食物用的短刀。
“太普通了,虽然是把好刀,可是没有任何特点。”李抗看着这把被认定为凶器的短刀说。
“一个人选择杀人武器总是有原因的,比如顺手,比如锋利,比如容易携带,当然也可能是恰巧拿到的。这把刀最大的好处,是容易携带和隐藏,所以,如果这是有预谋的谋杀,凶手很可能是平时不允许佩剑或者不便佩剑的人。”薛怀安分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