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进的脚步陡然顿住,白玦定在原地,阖下眼,垂在腰际的手轻轻合拢。

没有人能看清那冰冷的容颜上有什么神情,唯有景昭,在白玦垂下眼的一瞬间,脸色变得苍白。

朗朗的声音在天际回响,众人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半空中面色凝重的古君上神,十足的疑惑。天启真神以妖界半数妖力觉醒为代价才逼得白玦真神罢手,不再追究此事,不过是百年前的一句承诺而已,古君上神何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即便是为了那个放逐百年的小神君,也太过了!

“古君,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天启沉着眼看着古君,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怒道。

“天启真神,多谢你刚才出手,不过这是清池宫的事,无论后果如何,古君愿意一力承担。”古君低声对天启道,然后灼灼的望着不远处的白玦,手中银辉浮现,金石巨轮重新出现在手上。

无论如何,哪怕是死,他也要阻止这场婚礼。

如果万年前的遗憾已经注定,万年之后,哪怕是逆天,他也不能退后一步。

“古君,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回你的清池宫,本君既往不咎。”白玦转身,紧闭的眼重新睁开,回望古君,声音淡漠。

“不行,一百年前的青龙台,我答应了清穆将后池许配给他,白玦真神,你既然不是清穆,又凭什么替他做主。”

“你…”白玦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恼怒,手一挥,炙阳枪落在他掌间。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没有在一百年前应允于他。白玦真神,清穆虽只有千年时光,可一生际遇是非,也无需你来做主。若你是他,百年等待,你何以忍心应诺之人回来,却见面不识。”

“若我不是他呢?”幽幽的声音响起,白玦一步一步朝古君而去。

“若你不是他,我这灭天轮也要逼得他出现才肯罢休。”

古君话音落定,手自额间划过,天眼顿开,照在手上,灭天轮银光大涨,朝白玦而去,而他的面色也在灭天轮离手的一瞬间变得苍白起来。

缠缠密密的灵力,化成大网,将白玦团团围住,白玦神情紧绷,背在身后的手缓缓握紧,良久之后,他望向银海中的古君,眼闭了起来。

古君,有些事,不是你想,就可以挽回的。就像他和后池,从他在擎天柱下觉醒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白玦的手缓缓抬起,炙阳枪鸣出厚重的嗡声,如有灵性般在他掌间来回挪动。

“去吧。”

低沉的声音顿起,炙阳枪身上金色的神力与赤红妖光交错,焰红的火流化为血龙的模样,划开银网的束缚,直朝古君而去。

灭天轮在血龙的咆哮下一寸寸断裂,最后化为飞灰,银海骤降,缓缓消失。

“白玦,住手!”

天启神情一僵,眉头紧皱,刚想上前,赤红的三首火龙化为丈高,挡在了他面前。

“滚开!”天启怒喝,一掌拂向三首火龙,火龙嚎叫一声,被扫到广场上,翻腾几下,大眼一闭,开始装死。

就这么一息时间,炙阳枪已经近到古君面前,古君被逼得化为蛟体,蛟龙盘于天际,但仍止不住这毁天灭地的攻势,轰的一声巨响,炙阳枪从龙体而过。

“嗷…”

巨大的龙身在空中翻腾,鲜血洒满天际,云海瞬间被染成红绸,遮住了所有人的眼。

炙阳枪在空中凝滞片刻,飞回白玦手边,沉默着不再动弹。

天启面色铁青,朝空中的巨龙飞去,却被一声响彻天际的叫声顿住。

“父神!”

远远的天边,一道银光划过,玄色的人影突然出现在苍穹之境,朝空中的蛟龙而去。

“后池。”坐于下首的凤染面色愕然,低声喃道,从古君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后池一定是被古君给强逼着留在了昆仑山,老头子肯定不愿意她卷入今日的这场争斗中,想不到她还是来了。

白玦定定的看着空中的玄影,握着炙阳枪的手缓缓缩紧,明明是炙热无比的枪身,竟让他生出了冻霜寒月的彻骨寒冷来。

他伤了古君,而且…还是在后池面前。

蛟龙似是也发现了后池,化为人形,朝后池落来。

后池接住古君上神,眼眶发红,手止不住的颤抖。

头发胡须被烧得焦黑,腹部拳头大小的伤口深可见骨,血像是流不尽一般,染红了衣袍,这样的古君,是后池从未见过的狼狈虚弱,但即使如此,望向她时,苍老的面容上笑容依旧温暖纵容。

“丫头,你还是来了。”深深地叹息响起,见后池急得说不出话来,古君染满鲜血的手抬起,却始终没能握住后池的手,后池忙接住他的,抿住嘴唇:“父神,你别动。”

古君笑了笑,嘴唇僵硬:“丫头,我没事,真没事,你别急。”

古君的手慢慢变得冰冷,后池觉得心都凉了起来,她惶然转头,只能看到,清穆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手习惯性的抬手,他的眼神却冰冷无比…

后池猛然记起,他不是清穆,只是白玦,只是毫不留情能对古君出手的白玦。

“后池,古君没有大碍,你不用担心,炙阳枪只是毁他根基,并没有伤他性命,休养个几年就好了。”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莫名的熟悉,后池转头,净渊单膝跪在她身边,神情担忧。

她怔怔的看着净渊额上妖异的紫月印记,朝不远处的擎天柱看去,声音有些干涩:“你是真神天启?”

笃定无比,就似早已预料到了一般。

天启顿了顿,才缓缓道:“后池,我是天启,也是净渊。”

唯有对你,天启也好,净渊也罢,都只是那个人而已。

似是被他眼中的深沉所触,后池避过了眼,低声道:“父神真的没事?”

天启眼底有一闪而过的黯然,他拍拍后池的手:“放心,古君无事,我们回清池宫…”

话到一半,却陡然愣住,玄色的袖袍下,浓浓的血腥气传来,不是古君身上的,他掀开后池的挽袖,眼神瞬间变得深邃凛冽:“这是怎么回事?”

白皙的手腕上,深深浅浅的伤口,血肉模糊,满是剑痕,也亏得她穿着玄色的衣服,血流到衣摆上完全看不出,他竟到现在才发现后池脸色苍白,一双眼漆黑得透明。

古君听到不妥,眉一皱,想起身,牵动了伤口,血又流了出来:“丫头,你怎么了?”

后池急忙掩住手腕,道:“父神,我无事。天启真神,你帮我看好父神。”似是没听到天启的质问一般,后池站起身朝不远处的白玦看去。

大红的喜袍,冰冷的容颜,他冷冷的望着她,不带一丝感情。

景昭站在他身后,花容月貌,华贵端庄,一对璧人,佳偶天成。

渊岭沼泽,百年前,三首火龙追杀下,他曾经冒死将她送出去,最后身受龙息之苦。

苍穹之境,百年后,他要和景昭成婚,不仅对她视若无睹,还对父神赶尽杀绝。

同样一张脸,同样一具身体,可是…后池,他们不是一个人。

你回来允诺了,但那个给你诺言的人早就不在了。

“白玦真神,我父神今日扰乱婚礼,全是为了我,若是真神允许,我愿意向景昭公主赔罪,只求白玦真神能原谅我父神冒犯之罪。”

后池走到白玦不远处,背脊挺得笔直,她看着白玦,昂着头,一字一句,声音响彻在苍穹之境的天际,染着血的手掩在绣袍中死死握紧。

“后池!”天启愣愣的看着那个在空中朗声而立的身影,整个人因为气愤竟微不可见的颤抖起来。

她怎么能够朝区区一个景昭低头!怎么可以!

“丫头…”古君同样怔然,颤抖的手掩住了眼,不再去看那玄色的身影。

她的后池,心性比天高的后池,当初宁愿自削神位,放逐天际,也不肯朝天帝天后低头的后池…现在居然为了他,对着白玦求情。

白玦握着炙阳枪的手猛的一抖,金色的瞳孔中是死寂一般的深沉。

“古君冒犯于我,也受了我一枪,此事作罢便可。”

“多谢白玦真神不罚之恩。”

后池开口,茶墨色的眸子淡漠而冷清,白玦躲过那双眼的注视,微微移开了眼。

“不必如此,后池神君言重了。”

看到白玦眼底的狼狈和躲闪,后池一怔,欲转的身子陡然僵住,她一步一步走上前,停在了白玦一米之远的地方,定定的凝视他,瞳色是极致的透明:“真神今日大婚,后池来得匆促,为谢真神海涵,后池愿解百年之约,以祝白玦真神与景昭公主琴瑟和鸣,福泽延绵。”

白玦僵硬的看着她,竟差点被后池缓步走来的气势逼得退了一步,那双眼底的期待和惊喜太过明显。

后池仰头,声音极轻极低:“白玦真神,可愿受后池之礼?”

清穆,如果是你,如果你有苦衷…

在白玦身后,景昭的手缓缓握紧,显出苍白的痕迹来。

“后池仙君既然如此深明大义,那…白玦多谢。”

□的气氛中,淡漠而有礼的声音似是打破了最后的一丝期待,后池猛然收紧指尖,突然感觉到腕上的伤口疼痛到了极致,像是冷到了骨子里一般,她垂下头,似是苦笑,又似是自嘲,转身朝古君走去。

“等一等。”

清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后池顿住脚步,头也未回,道:“真神还有何吩咐?”

“后池,把聚灵珠、镇魂塔,聚妖幡交出来。”

“你说什么?”后池兀然转头:“白玦真神,我自知不该夺这三宝,累得清穆在擎天柱受百年罪过,可是还有三个月就是柏玄醒来之期…”

白玦对柏玄耿耿于怀,想必是当初清穆用这具身体在擎天柱下以妖力化体百年的缘故。

“那又如何,你盗了三宝是事实。柏玄生死,与本君何干?”白玦淡漠的看着她,冷冷挥手,一道金光笼罩在后池上空。

袍中镇魂塔微动,竟在金光的召唤下朝空中飞去,后池拦之不及,金光照拂下,她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的看着镇魂塔落入白玦掌中。

“白玦,休要伤后池!”见后池受制,天启眉一竖,便朝这边飞来。

“白玦,将镇魂塔还我。”后池双眼赤红,看着白玦,心底陡然生出不安的感觉来。

“往日恩怨,皆因此三宝造成,后池,自此以后,你归于清池宫,本君既往不咎,自会还你和古君安宁。”

白玦静静的看着她,陡然升高,赤红的火海将后池和赶来的天启隔绝在外。

他瞳中金色的火焰慢慢的犹如实质,掌中的镇魂塔被火焰笼罩,发出沉钝的哀鸣声,冰棺融化,里面青色的人影慢慢变得模糊。

“白玦,你要干什么,住手!”天启一解开后池的禁制,她就朝火海跑去,却被天启拉住。

“后池,不要过去!”天启皱着眉,紫光挥出,那片火海竟纹丝不动,惊得他连忙拉住后池,白玦的神力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