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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游刃有余、漫不经心的气场,以及敷衍又不叫人感觉到的本事——李伯庸突然有种错觉,好像那坐着的不是个细胳膊细腿的姑娘,是个传说中高上高下,来去无踪的隐士高人似的。
他走了下神,就听见穆晓兰跟个八哥鸟似的,在一边脆生生地问:“这个是姐姐还是妹妹啊?”
杨玄笑了笑:“姐姐吧。”
“哎呀不可能,一看你就是刚毕业的那种小姑娘,”穆晓兰叽叽喳喳地说,“不化妆皮肤也好,唉,我们这种天天玩命加班,被电脑辐射熏陶的就不行了,没几年就一张老橘皮脸。”
房宵挑挑眉:“你听听,这叫什么话?那意思你老板我,和旁边坐着的这位你老板的老板,是一直在压榨你的青春美丽年华的地主老财啊?”
穆晓兰捂着嘴笑起来,一脸天真烂漫:“呸,看见漂亮姐姐太激动了,一不留神说错话了——我自罚三杯,漂亮姐姐陪一杯吧?”
杨玄二话也没有,不显得扭捏,然而也不显得很豪放,只是随手拿起旁边的酒瓶子,倒了一杯满的,端起来在穆晓兰的杯子上碰了一下,杯口略微低于对方。
李伯庸突然觉得……这个穆晓兰平时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的,怎么突然看起来有点上不得台面呢?哗众取宠得都有点二百五了。
一帮子都是生意人,很容易聊起市面上那点事,然而毕竟萍水相逢,交浅不大可能言深,聊得都是大面上的——什么国家又调了准备金啦,财政政策往哪倾斜了,未来什么玩意才是未来占领市场的啦。
房宵说:“对了,徐哥在深圳那边,平时跟香港来往也挺密切吧?前两天吧,我一个哥们儿,早年跑到那边去给资本主义打工了,这阵子正撺掇我出钱买一个什么债券,还说内地好多大银行、大机构都持有了,您正好在这,给参谋参谋。”
徐暨问:“什么债券?”
“据说是三五年到期,按时给利息,听着跟长期存款差不多,就是利息比银行给的高。”房宵笑了笑,“不过我总觉得没多大意思,那不跟存钱或者买国库券差不多么,有那个钱其实不如去买点黄金或者股票,还比较刺激一点。”
“哦。”徐暨想了想,明白了,“你说最近发的那个迷你债券吧?”
杨玄眼睛盯着桌面,注意力不受控制地被吸引了过去,徐暨笑眯眯地瞥了她一眼:“这个现在在香港很火,据说马上要在新加坡跟台湾也发行,有很多银行代售点,我们也持有了一部分。你如果有闲钱,可以作为一项投资,不过我不建议你买太多,毕竟离得比较远,有些情况你可能也不大了解,投资还是应该考虑风险,谨慎抉择。”
“对对。”李伯庸插话,“电视里天天说,股市风险难测,投资者谨慎抉择。”
杨玄憋了半天,终于感觉憋不住了,忍不住问了一声:“迷你债券是……谁发的债?”
徐暨叹了口气:“你都不看新闻是不是?”
杨玄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徐暨就又叹了口气,继续恨铁不成钢:“我都不知道你整天要干什么。”
杨玄于是又点点头,表示受教。
“是雷曼兄弟发的。”徐暨说,看着杨玄皱了皱眉,解释说,“其实也不算债券,严格来说,应该算是个信贷掉期……”
“CDS?”杨玄顿了一下,“抵押是什么?”
“CDO。”徐暨说,“应该还有一些票据,问题不大,风险都不高。”
“他们误导投资者这玩意是固定收益证券?”杨玄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这让她的五官显得异常灵动起来。
“不算刻意误导。”徐暨摆摆手,“理论上是有风险,不过对于零散投资者来说,其实差别不大,你很难给每个人都解释清楚CDS和债券的差别,再说不都是按时收利息,到期连本带息么?”
“哈。”杨玄尖锐地笑了一声,用眼角扫了徐暨一眼,碍于有别人在场,没说什么。
房宵的目光在两个人中间转了一圈,问:“怎么?杨小姐觉得有问题?”
“没别的问题,但是我建议你不要买。”杨玄低下头,闹闹吃饱喝足,正在无耻地蹭她的裤脚求抱抱。
杨玄抱起它,突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起来。
徐暨只得接过话音说:“对,它虽然名字叫债券,其实是一种金融衍生品,一般来说,风险会高一些——不过既然是雷曼兄弟发的,只要他们不倒台,投资者的钱还是有保障的。”
那个年代,国内金融市场方兴未艾,而国内的大企业普遍由国家控股,就算出了问题,也有国家作为后盾,国人推己及人,普遍会有种“大户靠谱”的心态。
作为一个财务出身,雷曼兄弟的大名房宵还是听过的,于是听徐暨这么一说,也觉得很有道理,虽然他不大理解为什么“金融衍生品”的风险就会高一点,但是明白什么叫“这个公司不倒台,投资者的钱就是有保障的”。
穆晓兰见气氛不大对,立刻又插科打诨起来,酒意三分上头,就天下皆兄弟了,李伯庸给徐暨塞了名片,拍着他的肩膀叫徐哥——相逢一杯泯恩仇了。
等到散场的时候,几个人都喝得痛快了,有点醉意,徐暨连腿伤都忘了,活蹦乱跳地自己站了起来——除了杨玄。
李伯庸无意中抬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依然像来时那样,素白着一张脸,怀里抱着猫,站在离他们两三步远的地方,就像个事不关己的看客,喝下去的酒好和吃下去的菜都好像入了她的口就自己蒸发了,没有留下一点烟火痕迹。
送走了客人,房宵不能开车,李伯庸就让他搭了自己的顺风车,没了别人,房宵这才解开领口的扣子放了放一身热气,坐在被闹闹挠了两爪子的后座上:“老大,你从哪捡到的这俩人啊?”
“嗯?”
“你知道,那个徐暨是什么人么?”
作者有话要说:融券融资,其实通俗解释,就是借钱借证券,前者更容易理解,后者就像是大家从金融课堂上学的所谓“short asset”,借证券卖,而后购回还的意思。
国债期货,是指和国债挂钩的期货合约——我国在九十年代的时候曾经试发行过,后来因为一场事故而撤销了国债期货。
CDS就是credit default swaps的简写,翻译一般是信贷违约掉期(?)好像是这个……定义上一般说的是”permit holders of corporate bonds to buy insurance against default"一般是和某种信贷挂钩的金融衍生品,风险很高。通俗地说,假如你买了一种东西A,然后你知道它未来有可能会不值钱,会损失很多,然后你会买另外一种东西B来和它对冲——就是A值钱的时候B不值钱,B值钱的时候A不值钱,CDS就是干这个用的,但是这里买了迷你债券的投资者,木有买A,只买了B,所以要承受很大的风险
CDO:(collateralized debt obligations) A CDO creates a new payoff based on a pool of assets:ordinary corporate bonds, loans, mortgages or other asset.意思是本身也是一篮子风险资产挂钩的金融衍生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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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地下狗仔队 ...
“是资本圈子里的这个。”房宵冲着李伯庸比了比拇指。
李伯庸来了兴致,心想洋鬼子说得果然有道理哈,上帝关上一扇窗准得再打开一扇门,看那姓徐的又软又衰又好拍的样,还有点门道。李老板按自己的理解,想了想,问:“你那意思他是大牛?牛到什么程度?有多少钱?”
房宵一喝酒就话多,扶了扶衣冠禽兽一样的无框眼镜:“你这个想法就不对了,这年头,牛有很多种方式,有的人牛,是因为他钱多地多财产多,有的人牛,是因为他能操纵的财产多,或者人路广,钱对于这种人来说,根本和普通人的理解方式不一样,不是用来花的,那是用来玩的,这么说您懂不懂?”
李伯庸当然没有他看起来的那么二,不然也不可能从一个一穷二白的傻小子混成如此这般的人模狗样,他沉默了一会,问:“徐暨是哪种?”
“第二种。”房宵说,“我告诉你说老大,他随便打两个电话,一两天能调来的资金,买下咱们咱们公司这样的小鱼小虾两三个,一点问题都没有。今天这客是请对了,老大您这一脚,算是踹金蛋上了。”
李伯庸哈哈一笑:“看来回去我不能洗脚了,赶明你们在公司里画一房子,上面写几个阿拉伯数字,我就闭着眼往上跳,你们就按我跳的那字买彩票去,中了五百万当我给大家发年终奖得了。”
他一笑而过,并没有什么见到大人物的惶惶不安,一来在李伯庸看来,实业和金融这玩意还是有一定差别的,二来……别人有本事,是别人的,跟他实在也没什么关系。
虽然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可是也要看这“朋友”是哪路的,交朋友要交能力范围之的。要么大家志同道合的,深交起来不论老幼贫富,要么是面上你来我往的,今天我有事找你,明天你有事找我,哪怕是酒肉朋友,也不能剃头挑子一头热。
人家有天大的本事,压根跟自己不是一个层次的人,巴巴地凑上去,那不叫交朋友,那叫有求于人。
扯着脸犯贱,没这个必要。
晚饭一旦上了酒席,就没点了,杨玄和徐暨离开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徐师兄拦了一辆出租车,对杨玄说:“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杨玄看着他摇摇欲坠的小身板以及好了伤疤忘了疼的腿,摇了摇头:“行了,你自己走吧,不然你送我回家,一会我还得再把你送回酒店。”
徐暨:“……”
他揉了揉眉心,眼角露出了一点细微的纹路,然而在他脸上却并不显得老,反而有种奇异的沧桑魅力:“别防贼似的防着我,就你那点姿色,站街的想上厕所都不好意思拉你替班,怕你砸人家牌子。”
杨玄一笑,并不介意:“是啊,我长得忒安全,兜里更安全,唯一不大安全的是身怀美猫一只,怕它被路边野猫帮看上拉回去做压寨小白脸——不过师兄放心,我虽然金盆洗手,退隐江湖已久,但是对付几只野猫还是不在话下的。”
夜里小凉风一吹,徐暨有点上头,感觉太阳穴开始一跳一跳地疼,终于没力气再和这个女怪物纠缠了:“少废话,上车,送你一程能怎么的?”
杨玄指了指旁边那栋大楼说:“我家就住那,你别折腾了,早点回去洗洗睡吧,以后我们有空再聊。”
徐暨没醉实,神智尚且比较清楚,他借着灯光抬头看了一眼杨玄手指的民居——这地方离市中心不远,旁边有个小公园,四通八达的地铁站和公交车站,交通便利,附近还有大超市——如果周围再有个户州本地的重点学校,简直就是黄金地段中的黄金地段。
不能和别墅豪宅比,在公寓似的民居里,算是不错的了。
徐暨沉默了一会:“你住这?”
“前些年本来在别的区给父母买了套房子,结果他们俩嫌市里噪音太大,不安静,就搬到郊区了,房子空着没用,我就给卖了,反正我一个人住,就在这换了个小户型的——这边去哪都方便。”杨玄顿了顿,“我觉得现在挺好,是心不操,挺滋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