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匆匆忙忙和大家打了个招呼,飞快地写好了例行公事一样的回顾报告,拎起张牙舞爪喵喵乱叫的闹闹准备回家时,办公室的周姐就叫住了她:“哎,小杨,等等。”

杨玄和闹闹一起抬头看着她。

周姐扶了扶眼镜,问:“你认识百兴公司……一个姓赵的人么?”

百兴公司?
杨玄想了想,觉得有点耳熟,但是又忘了在哪听过,于是摇摇头。周姐露出狐疑的表情:“哦……哦,是么?刚才有这么个人打电话到办公室找你,我说你出去了,他就要了你的联系方式,也许是推销什么东西的吧,不用理他就行了——对了,这个月是我们春季度志愿者聚会了,你带吧,一帮年轻人,去哪玩都行,回头把计划表和预算发到我邮箱里,多准备几个备用的,等总部批。”

杨玄一听就乐了,最爱干这事了,当即答应下来:“没问题。”

谁也没放在心上,各回各家了。

可是就在当天晚上,杨领队正为了洗澡这件事跟死猫闹闹大战三百回合的时候,突然有人敲门,她拎住爪子勾着地毯宁死不从的闹闹的脖子,把它丢进卫生间,锁上门,在一声惨厉的猫叫背景中开了门。

只见门口站着个花店小哥,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手上的卡片,问:“请问,是杨……杨玄小姐么?”

“啊,对。”杨玄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手上抱着的一大束花小哥。
“您的花,”小哥脸上带着专业红娘一样的笑容,“请您签收。”

杨玄愣了两秒钟:“送错了吧?我没买过花。”
小哥的笑容抽搐了一下:“杨小姐真逗,当然没人给自己买花了,这是一个李先生送给您的。”

“什么李先生?”杨领队仍然找不着北中。
“那我就不知道了,您可以去……”小哥保持着职业化的笑容,然后在杨玄越来越迷茫的呆滞表情下齁不住了,一把把花塞进她怀里,“算了您还是直接在这签个字吧。”

闹闹有卫生间幽闭恐惧症,正在疯狂地挠着门,嘴里发出各种咆哮,杨玄签了字关上门,抱着这一大坨能挡住她视线的植物,花团锦簇地打了个喷嚏,慢吞吞地对那边喊了一声:“您老别着急啊,小的这就去伺候您沐浴更衣。”
闹闹:“喵嗷嗷嗷嗷嗷——”

杨玄把花丢在客厅的桌子上,好半天才从里面翻出一张带着香水味的卡片,上面非常骚包地写着:“致惊鸿一瞥的邂逅——李。”

杨玄愣了两秒钟,逐字逐句地把这一行连在一起就看不明白的中国字分析了一遭。
惊鸿一瞥?她想了一会,明白了——哦,那就是说不认识的意思嘛。
所以她漠然地把那张纸条塞进旁边的垃圾箱里,得出个结论:“这不是吃饱了撑得么——来啦,疯闹闹我跟你说,敢咬我毛巾,我就把你变成毛巾!”

这个事的真相,其实是这样的:李伯庸没交代明白,他那专门为老板分忧的好员工赵轩于是自行脑补了,他先以为叫“杨玄”的像是个男的,还当是跟老板有什么私人过节,结果打过去一问,哎呀我的妈耶,大新闻!是个单身姑娘!

赵主管脑子里飞快地跳出了一个等式:老板在打听一个单身姑娘=单身大龄男青年在打听一个单身女青年=单身大龄男青年对这个女青年非常有兴趣=单身大龄男青年——他老板李伯庸思春了!

……所以说这货还留他干什么?赶紧开除打出去算了,让他另谋出路,为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娱乐版头条做做贡献去多好。

于是误会了的赵主管就自作聪明地打听了杨玄的电话号码和家庭住址,户口情况婚否给他老板呈上去了,还偷偷订了一束花,以老李的名义送到了杨玄家里。以至于两个礼拜以后东窗事发,李伯庸差点顿足捶胸——奸臣误我!

东窗……是在“手拉手”义工组织组织资深志愿者聚会春游的时候,事发的。
地点在户州世纪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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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故人来 ...


户州世纪公园算是本市一个有名的大植物园,整个公园就像个森林,游客可以租用公园的多人自行车,然后和几个朋友一起蹬着在里面乱窜。山上路边种的每一种植物前面都挂着小牌子,上面写着它的名称、习性和相关的小知识。
还有专门给游客们野餐的小亭子,给徒步旅行者散步的小石子路。

杨玄带着办公室的吉祥物闹闹,共同作为这次志愿者季度聚会的领队,欢快地宣布了行程——大家自由组队,每个小队发一张表格,上面写着一些植物的名字,每个小组要蹬着自行车,在两个小时之内把它们都找到,然后在后面的表里抄下牌子上的小知识,最后集合评比,发奖品,再合影留念,一起野餐。

杨玄其实交了好几个聚会计划,有一些是她真心想去的,有一些是随便写写交上去凑数的,谁知道不过周姐说总部最终定下的是这个最无聊的,因为最省钱。

作为一个死宅……她其实痛恨一切披着小清新皮的体力运动,杨玄看着一群小青年们欢天喜地地蹦上多人自行车,各自协调不良蹬着车歪歪扭扭地跑出去,站在原地磨着牙。
小青年们冲她招手:“杨领队,你也选一个组,一起来玩嘛!”

杨玄心想那不是要我老命么,表面上却还是笑容满面温柔和煦地说:“不了,世纪公园我都看过了,先去终点给大家准备午餐。”

一群小青年吹口哨,嚷嚷着“杨领队真是贤惠的好女人啊啊啊啊”随风远去。
杨玄站在原地叹了口气,默默擦掉一把辛酸泪,随手拎住玩命往薯片盒子里钻的闹闹的脖子,鄙视地对张牙舞爪的小毛团说:“薯片的薯又不是老鼠的鼠,文盲。”

闹闹狗刨状划拉着空气,尖叫:“喵嗷——”都被你看光了啊快放朕下来女流氓!

可惜女流氓丝毫没有领会精神,拎起闹闹陛下,一屁股坐上了常年空车的公园浏览车——是一个退休返聘的大爷在开,车速堪比蜗牛爬,一路放着欢快的《红星闪闪》,一般而言,正常人都把它当成……一个特色景点,不会亲自坐上去。
闹闹陛下感到很丢猫,蔫了,用爪子捂住了脸。

不时有三三两两散步的游客超过观光车,都围观似的回头看一眼这唯一的乘客,杨玄也不着急,伸了个懒腰,塞上耳机,在公园清新的空气里,拆开一包义工中心提供的薯片,嘎嘣嘎嘣地欢乐地啃起了垃圾食品。

一队穿着休闲装的人和观光车擦肩而过,突然,走在最前边的男人停下了脚步,猛地回过头去,几乎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翘着二郎腿、一脸惬意地坐在车里的人:“……杨玄?”

当然,杨玄没听见,连闹闹陛下望着薯片闻得到吃不着,歇斯底里的抗议都被她隔绝在了耳机之外。

旁边人问:“怎么了,徐先生?”
男人置若罔闻,突然紧走几步追上了观光车,然后用力地拍了拍窗户,喊了一声:“杨玄!”

这回聋子也听见了,杨玄扯下耳机,转头一看,明显认出了来人,愣了一下:“你是徐……”

好像是时间太长,又好像是她已经太久没做过什么需要动脑子的事,“徐”字一出口,杨玄脑子里唯一的印象就是很久以前偷偷给他起的外号,叫“徐福记”,对方的真名到了嘴边,一时居然没想起来。
完了,尴尬了……杨玄想。

“徐暨,怎么不记得我了?太没良心了!”男人拉开观光车的车门,“下来说下来说。”

“哦。”杨玄手忙脚乱地收她在观光车上摆出的摊子,把零食塞回包里,拎起猫,拖家带口地从车上钻了出来。

“你在户州么?”徐暨一叠声地问,“你到户州多长时间了?是临时落脚么,还是打算常住?”
“我本来就是户州人。”过了一会,杨玄才说。

她过了三年与世无争的日子,好像睡了一觉醒来似的,梦里的死死活活都被世间拉了一条隔离网,哪怕故人站在眼前,也居然能一时想不出他的名字,特别……恍惚,这让她话音不自觉地顿了片刻,过了半天,才若无其事地接下去:“现在干脆就在这边找了个工作,将来老死了也落叶归根。”

徐暨立刻从兜里摸出名片:“这是我的名片,你可以随时来找我,公司最近打算在户州建一个分部,你愿意的话……”

杨玄低头看了他手里的名片一眼,没接,却突然轻轻地笑了。
然后她摸了摸鼻子:“没什么,我就是想起……我们当年一起上课的时候,大家下课的消遣之一就是互换名片来着。”

徐暨也笑了,从善如流地收起了自己的名片,然后他说:“你别误会,我不是挖你现在工作的地方的墙脚。你最近在做什么?哦,我是听说户州有很多新兴行业,就说有机食品供应,就是个不错的投资方向。”

杨玄给闹闹顺了顺毛,问:“户州这些年因为政策倾斜,算是个新兴城市,怎么,你们打算来分一杯羹?”

徐暨一乐:“我说小师妹,你这话说得也太难听了,什么叫分一杯羹?我们的存在是减少市场摩擦,给这个市场注入更多的活力……”
杨玄说:“然后让它过热起来,吹出一堆泡泡,捞一笔就跑,等若干年以后泡泡碎了,自然有人傻钱多的替你们担着。”

徐暨:“……”
过了一会,他点点头:“是这么回事——你呢?现在做什么?三年前你突然失踪,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有你的消息,哪个证券公司?还是风投?私募?”

杨玄顿了顿,支吾了一声:“转行了。”
徐暨“啊”了一声:“怎么,难道是转去做并购了?”

杨玄:“没有,其他的。”

徐暨想了半天,没想出这个“其他”是什么,最后只能往离谱里猜,问:“你不会……转实业了吧?”
杨玄为难地想了想……自己这算是实业么?

“到底是什么?”徐暨心里突然有了点不祥的预感。
“嗯……”杨玄组织了一下语言,说,“我在一家义工服务中心做领队,今天是春季志愿者聚会的日子,带着大家出来玩的。”

徐暨脚步突然顿住。
杨玄出于惯性,往前走了两步,这才停下来,抱着小猫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坦然而平静。
乍看起来,她和很多年前别无二致,可是这样走过几步端详,徐暨才发现她身上很多东西变了。她看起来平静极了,细长的手指按在小猫的脖子上,就好像一个坐在画里等待尘埃落下年华老去的人相,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期待,也没有什么特别起伏的情绪。

“你说什么?你去做……”徐暨像是有些不认识她了一样,看着两步以外的女人半晌,突然干笑了两声,“开玩笑的吧?”

“没有,人总是会变的。”杨玄想了想,才说,“我只是突然不想干了。”

然后她对徐暨点点头:“你这大忙人大概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我还要去前面给我带的孩子们准备野餐的东西,不打扰了,你们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