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险些把长安那不怎么结实的小身板给撞散了,他眼前一片发黑,却依然咬着牙摸索到了身后的大树根,死死地把自己撑了起来,憋着一口气,晕头脑胀地爬上了树。
好半晌,他终于缓过来一点,这才看清了那扑下来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一只古怪的大鸟,身长足有七八丈,两翼张开,对于长安来说,便已经可以遮天蔽日了。然而它却只有一片翅膀上有皮肉羽毛,另一边不知怎的,竟是一排森森的骨架。
随着它的晃动,骨架发出嘎啦嘎啦的响声。

那大鸟的嘴带着钩,钢铁铸造得一样,往下一点头,便能把三两只大头怪物同时戳得肝脑涂地,威风得不得了。
长安呆呆地望着大鸟,又鬼使神差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手,顿时生出了一种仿佛要望尘莫及的感觉,羡慕得不行,恨不得自己也有那样的威风,他竟然还傻乎乎地张开手臂,跟着学了个展翅的动作——这让他差点从树上一头栽下来。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我怎么这样弱小呢?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一个个都是那样强悍,想吃他便能吃他,遇到那样单独一只的大头怪,他或许还有一战的勇气,可是如果遇到这样的大鸟呢?
它翅膀一张,自己就要摔出三四仗远,它低头一啄,自己便要脑袋开花!

那些方才还威风凛凛的大头怪物仿佛潮水一样地退去,可见是只会欺负小孩的外强中干货,古怪的大鸟却并没有追击,它所经之处,无数大小怪物全都成了丑陋的尸体,个个横陈于地,任人烹煮。
活着的跑了大鸟不在乎,这些死了的,已经能让它饱餐一顿了。

然而就在它敞开了肚子吃得畅快淋漓的时候,长安突然觉得他身后有什么东西猛地擦过自己,掀起一道凌厉的风,带起来的叶片划在他的脖子上,竟然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口。
长安甚至没看清那东西是什么,那鸟尖利的鸣叫声便再一次响起,他忙定睛望去,只见那竟是一个双头的大蛇,它向大鸟扑过去的时候连看都没有看长安一眼——因为它的一个头,便有三四个长安那样大,哪个狮子会没事踩蚂蚁玩呢?

两个狰狞的蛇头同时狠狠地咬在了大鸟身上,大鸟疼得尖鸣,忽闪着翅膀高高跃起,又被双头蛇拉回远处,一鸟一蛇很快缠斗在了一起,带起的风尘扑了长安一脸。
大鸟疯狂地用自己的喙去啄蛇的身体,汩汩的发黑的蛇血顺着蛇身往下淌,可它就是不松口,那巨大的毒牙镶嵌进了大鸟的身体。

大鸟再一次试图冲天而起,正好往长安躲藏的方向扑过来,双头蛇中有一条松了口,便在此时,布满鳞片的身体腾空而起,它蓦地张开血盆大口,竟比它自己的脑袋还要大上数倍,便在距离长安不足两尺的地方,一口将那鸟头咬了下来。

热血喷来,长安人在树上,不及躲闪,被喷了个一头一脸,成了个小血人。

那鸟血有些烫人,他连忙伸手擦了一把,随手抹在树干上,低头往下望去。
大蛇和大鸟一同摔在地上,整个地面跟着震颤起来,方圆几十丈之内——除了长安以外,所有的活物全跑光了,唯恐被这二位的战争波及。

那鸟浑身抽动了一下,终于死透了,慢慢地被双头蛇卷起来,双管齐下地给吞了,鸟骨头被蛇头扼得变形,那咔嚓咔嚓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里格外明显。

长安没有想到,方才还那样耀武扬威的大鸟,竟然这么快就变成了别人的食物,他想不明白这当中有个什么道理,只是后知后觉地有些敬畏。等大蛇吃饱喝足盘成了一座小山睡觉的时候,他才慢慢地顺着大树滑了下去,小心地绕过双头蛇,往前跑去。

可这宇峰山上的危险之处远不止如此,小小的长安跑着跑着,突然停下了脚步,从小生活在丛林部落里的孩子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对劲——虫蚁的叫声不见了,周围一下子安静了起来。
长安停了下来,脸上身上沾上的血迹已经干了,弄得他有些不舒服,随意地用手撸了两把,再次捏紧了他那把最忠实的伙伴。

他像一头机警的小狼似的,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前迈着步子,一边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然而纵然是狼,他也还是一只幼狼,耳目爪牙并没有长全,长安走了没到十步,一个巨大的阴影便猝不及防地自他头顶压了下来,这一回,小孩没能反应过来,他刹那间浑身绷紧,然而也只来得及绷紧——还没来得及做出躲闪的动作,便一股脑地被那东西包裹了进去。
他被翻了个个儿,大头朝下,往下掉去。

电光石火间,长安本/能地伸手,却摸到了一把极光滑的粘液,那粘液蹭到娇嫩的皮肤,火辣辣的疼,长安下意识地就往旁边猛地一挥手,刀片插/进了什么东西里,他下坠的身体停住了。
手上都是血,掉了一层皮,长安感觉得出。

刀片插/进周围布满粘液的“墙壁”时,长安感觉周围明显地震颤了一下,他低头一看,下面黑乎乎的,隐约可见有什么东西在流动,咣咣当当的,像一潭不知有多深的水,就离他悬空的脚丫不到两尺远。
有什么东西在其中起起伏伏,长安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仔细地一看,认出了那是一段骨头。

他就明白过来——自己这是叫什么东西给生吞进肚子里了。

 

11、第十一章 “故人”

长安岌岌可危地挂在那里,他伸出一只小脚丫,在周遭滑溜溜的壁上用脚探了探。草鞋立刻就被洞穿了,那吞了他的东西灼热的消化液很快腐蚀掉他脚趾上面的一小层皮,长安飞快地缩回脚,苦恼地被吊在那里,不敢动了。
很快,他那麻杆一样的小胳膊就酸了,开始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长安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掉下去的,掉下去很快就会变成一团骨头,他好不容易才从大头怪物、巨鸟和双头蛇那里逃出来。
要是就这样,连吃了他的东西是何方神圣都没看清楚,就变成一堆骨头,实在让他接受不了。

而且他还有刀呢,长安这么想着,就安心了。

这小孩一安心,就容易做出胆大包天的事来。
长安咬了咬牙,忽然深深地吸了口带着腐臭味道的气,然后竟然就把那只已经血肉模糊的小手伸了出去,死死地抓住了周遭流着消化液的消化道!
那玩意并不是十分坚硬,反而有些柔软,上面有一些细小的绒毛,长安死死地抓住那些绒毛,又牺牲了一只小脚,也攀爬在上面。
他的手掌很快粘在了上面,先是就像被架在火上烤一样,钻心地疼,疼得他眼前发黑。长安借着这股疼劲发了狠,一把拔/出了插在消化壁上的刀,然后照着一个地方,死死地桶了回去,他每捅一次,那东西就剧烈地颤抖一下,脚下那些危险的消化液也跟着掀起细小的浪花,骨头飘摇不定。

渐渐地,长安喘不上气来,胸口像是裂开了似的疼,脑子里有一根筋,在那里跳个没完,紧贴在那东西的消化道上,被腐蚀掉了一层皮的手脚疼过了火,开始麻木起来。
可他眼睛里没有别的事——除了把那个地方捅穿。

最后他疼得忍无可忍地大叫起来,一边撕心裂肺地喊叫,一边也不耽误他动刀子,刀上的锈迹被消化液腐蚀掉了不少,反而更锋利了起来,这漂漂亮亮的小孩子就像个索命的小鬼,可怖了起来。

他也累,也疼,一条一把能攥过来的小胳膊,能有多大的力气呢?
每一次刀子捅出去,长安都觉得自己再也抬不起胳膊来了,他流了很多血,像是全身的血都快流光了,一阵一阵地发冷,可是长安咬牙切齿地想道:还没完。
他们俩——他跟吃了他的这个东西,还没完,除非那玩意把他消化成了一堆骨头,叫他彻底没气了,或者被他捅死,不然他们不算完。

终于,那东西先怕了,大概是从没有吃过这样到了它肚子里还一通大闹的猎物,在极度的胃疼中,把长安给吐了出去。
长安周遭剧震,然后他猛地又被翻了个个儿,新鲜的空气一下子涌入了他的肺里,他重重地给扔在了地上,摔成了个大马趴……但血肉模糊的小手上,还握着他那把被洗涮了一番之后变得雪亮的小刀片。

他看清了吃了他的东西——原来竟是一朵花。
花苞便足足有两个成年的兽人那样高大,更不用说花茎,然而就是这个大家伙居高临下地跟长安对峙了一会,仿佛想起了刚才那番翻江倒海的感受,就那样慢慢地缩了回去,长安眼尖,看见花苞里面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孔,正往外汩汩地流着液体。

“我把它给捅漏了。”长安浑身疼痛地高兴起来,成就感十足。
白长了那么大个儿,真是中看不中用——他这样评价着他九死一生的对手,然后呲牙咧嘴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拄着刀片,继续往前走去。

漫长的夜晚终于过去,第一缕阳光穿透了密林深处,漏了下来,将宇峰山那常年冰封的山顶全都给镀上了一层金,那么的美。
只可惜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欣赏得了绝境里的风景的。

北释捡到他上回在山下见过的那个奇特的孩子的时候,险些没认出来。
此时的长安已经在山上转了不知道多少天,渴了就找溪水喝,饿了就吃些动物的尸体和野果。
他正奄奄一息地躺在一只死了的雕狼身下。

北释探了探他的胸口,还有点活气,可是看起来也差不多了。
中年男人若有所思地翻过那只雕狼的尸体,从它的咽喉上发现了一把卷了口的废刀。

这一招他认得,亲手教的。只是这一刀,递出去是以万钧之力,之后却要回撤的,小家伙的刀卷了口,卡在了里面,想来是拔不出来了,这小鬼却单单在这时候犯了傻,拔不出来还死死地攥着刀柄不放,结果便被雕狼的尸体砸晕了。
好在他运气总算不错,雕狼只是牙尖爪利,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大家伙,好歹没把他当场压死在里头。

北释用脚尖轻轻把雕狼的尸体踢到一边,然后去掰小孩的手——掰不开,攥得太紧,他也不敢用力,那小家伙的手哪怕五指全伸开,都还放不满他的手掌,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北释怕一不小心把他的手指掰断了,只得用两根手指夹住了那柄破铜烂铁的中间,“啪”一声脆响,轻易便把刀掰断了,从刀柄处干净利落地断成了两截。
然后他俯□,抱起了小孩,往深山走去。

这么个一捏就死的小东西,究竟是怎么挣扎了这么多天的?没人知道。

北释走路非常平稳,脚下几乎没有声音,他背着一个小小的背篓,里面放满了草药。
他那身形在成年兽人里,好像还算比较瘦小的,如果不是因为他手背上那个不甚明显的兽纹,几乎就像个温和的医师亚兽。他眼角有不明显的细纹,粗布麻衣随意地卷起袖口和裤腿,长长的头发系得整整齐齐垂在身后,看起来除了有一些落魄,便没有什么其他更加特别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