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捷说完慢慢地垂下眼睛,那眼睫毛极长,打出小小的一片阴影在眼底,和他显得有些薄情的口鼻相比起来,出乎意料的温柔落寞,莫燕南忽然觉得这男子似乎很寂寞,心里压了很多事,情不自禁地放柔了声音:“怎么,心里有不痛快的事?”

安捷轻轻地摇摇头,接着又笑了笑:“我有什么不痛快的?”

莫燕南拍拍他的肩膀:“我比你多吃几年的饭,在这说几句托大的话,小安啊,这辈子我都走过一大半了,知道不痛快的时候比痛快的时候多,可是只要日子还得过,上有老下有小还得照应着,咱们就得撑着,再窝囊也得忍着!”他叹了口气,安捷细细地打量起这头发花白的老教授,他一直觉得这老书生有些拿不起来,身上带着迂腐气,胆子也小,这时候却忽然发现他也是个有血性的男儿,只不过这些血性被深深地压抑了起来,或者被压在漫长的古卷孤灯下,或者被压在支离破碎没有人情味的家庭里。

两个人一时沉默了下来,安捷的手指在枪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眼睛却望向浩浩茫茫的星空,莫燕南和他望着同一个地方,目光有些迷离,不知道思绪飘到了什么地方。

蓦地,安捷呼吸一滞,莫燕南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被按住肩膀,安捷简短地说:“别出声,立刻回帐篷里去,叫大家都起来,小心戒备!”

他一声吩咐字字铿锵,带着不容人怠慢的威慑力,莫燕南立刻爬起来,学着他小心地听着四下的动静,什么都没有,一切的一切都显得极正常,却又在这样的正常中透出丝丝的诡异来,他脊背附近冒出一层薄汗来,尽可能快地冲回帐篷将里面几个人都叫起来。

老马才听见他进来便一骨碌地爬起来,两只小眼睛贼亮贼亮地盯着他,一边顺手把躺在旁边的沈建成拍起来一边问:“什么事?”

莫燕南摇摇头:“不知道,正聊着天,小安突然让我把大家都叫起来,不知道是什么事。”

“我出去看看。”老马一听是安捷,皱皱眉背了条枪就出去了,这边沈建成和莫燕南去叫李三儿和孟敏敏,最后一个爬起来的李三儿还揉着眼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时候,突然外边一声枪响,几个人全都愣住了,一个接一个地跑了出去。

出来一看可不要紧,莫燕南一个心理准备没做好,差点把隔夜饭都吐出来,安捷和老马背靠背地站着,一群人面怪物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围着两个人,老马手里的枪还端着,看来刚才放枪的又是他了,爆破枪对着的非常近的地方,一个人面怪物被轰得七零八落,血块摊得满地都是。

这一个动静先是把怪物们都惊动了,静默了片刻,随即,悉悉索索的声音想起来,那些刀刃腿慢慢地移动起来——向着血块的方向。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它们聚集到一起,慢慢地接着有人头的前腿抬起来,露出血盆大口,一口一口地开始吞噬自己同伴的尸体,顷刻间整个尸体都被瓜分完毕,随后,最大的一只怪物突然停下来,昂起人首长嘶了一声,所有怪物都停下来等着它。

众目睽睽之下,它颈子上露出一个巨大的吸盘,将一直没有被碰过的、死去的怪物身上的人头吸在上面,吸盘一点一点地张大,随后整个地把人头包了进去,那怪物原本顶的人头就这么像是被排泄似的从身体上脱落下来,原本的地方慢慢地露出一个新的人头——被它吞噬的那个!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就在众人都屏住呼吸地看着这一幕的时候,孟晓敏忽然颤抖着出了声音。

老马立刻反应过来:“孟小姐,别出声!”

他呵斥的已经晚了,孟敏敏就像是魔障似的低声说:“我明白了,人头是被它们吃了的人留下来的,它们吃人割头……它们吃人割头……”

这一嗓子不要紧,一瞬间把所有的人面怪物都引得回过头来,那些无知无觉的灰败的死人头同时转过脸来,露出诡异的笑容,镰刀似的腿脚慢慢地开始挪动……

安捷猛地抢过李三儿背上背的一把霰弹枪:“把孟小姐看好。”随后飞快地把老马拉到身后,两个人瞬间调换了位置,这人瘦削的身形就像是一只漫不经心的猎豹突然看见了猎物似的,带着别人难以理解的某种兴奋感,他没有观察,没有迂回——而是直接冲了上去,在怪物们没有发动攻击之前。

莫燕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捕猎者,和被捕猎者。

 


第四章 食髓

  “不可能!”
大半个中国之外,申城之南,有处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写字楼,谁都不知道这些出入光鲜的公司高层白领是什么背后那个笑起来温良敦厚的老董何景明,就是这些年内地低下毒品交易最活跃的大毒枭。

何景明已经快到知天命的年纪了,一头花白的头发,身体却好得很,好到到现在为止,仍然稳稳地坐镇他的天下,一面扮演着他的社会精英,企业董事,一面暗中做着见不得人的毒品生意。

黑白两道,没一个人能撼动他的位置。

然而此时,这任何时候都不慌不忙、城府极深的大毒枭居然在手下面前失态了,面前的水晶几被他整个推翻过去,东西散了一地,八九个人在旁边站着,大气不敢出一个。

何景明阴鸷的眼睛抬起来:“赵晋,当年你不是跟我说,他到了火星都能追踪到么?现在——人呢?!”

面有菜色的猥琐男人晃了晃,死乞白赖地挤出一个笑容来:“何老大……”

何景明探出身体来,脸几乎贴到赵晋面前,一双黑得看不到底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声音却格外轻柔了下来:“他人呢?嗯?赵晋你告诉我,饮狐他……人在哪里?”

“我、我我我我我……”赵晋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半步,一脚踩到个扣过去的烟灰缸,两条已经抖成筛子的腿脚不配合,瞬间让他和大理石地板来了个亲密接触。

“你不是说把那个东西注射到他身体里,从此天涯海角都能找得到么?”何景明轻轻地问,猛地声音提高起来,“人呢?!为什么你那破机器上没有他的踪迹了?啊?!”

“这这这……他也许突然到了磁性太大的地方,信号出现干扰……”

何景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已经干扰了三天了。”

“饮饮饮……”

“饮什么?饮狐也是你叫的?”何景明忽然好想懒得看到他一样,神色冷下来,垂下眼睛,挥挥手,冒出一句,“你去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这句话不知道触动了哪个开关,赵晋“嗷”一嗓子嚎出来了,狗似的扑到何景明脚底下:“老大,何老大,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我保证这回他再也不丢,老大什么时候要看什么时候能找到……”

“滚,拖出去!”

两个一身肌肉虬结的黑人应声过来,一边一个架起赵晋,后者鸡爪子似的手一边在空中徒劳地抓着一边哭喊,上边鼻涕眼泪下边屎尿齐流,看着跟大烟鬼似的干巴人,没想到装的东西还不少。

不用吩咐,原本木头桩子一样戳在一边的人立刻行动起来,收拾的收拾,喷清新剂的喷清新剂。

何景明牙关咬得紧紧的,闷哼一声站起身来,撂下一句“谁都不准跟过来”,便大步走了出去。何老大的命令自然没人敢违抗,他独自一人上了电梯,一直奔楼顶,回手把门锁上。楼顶上风很大,天阴欲雨,巨大的天幕压下来,仿佛透不过一丝光亮,地面上细小的车水马龙来而往复,喧嚣蒸腾在整个城市的上空。

他慢慢地靠着墙坐下,肩膀塌下来,像是一下子成了个老头子,孤独疲惫。把脸埋在手上:“饮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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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东西智商不低,懂得集体行动和协作,相互之间有明显的等级关系。”安捷半个身体都是恶心兮兮的紫色血肉,他一边仔细地擦着手一边条理清晰地说,没有人打岔,众人都有些呆滞地看着这白天还温和有礼,现在却像是刚从修罗场里走出来的似的男人,川剧变脸也没这么快的。

“各位也许没注意到,刚刚被老马打死的怪物在怪物中的位置,马上被那个吞噬了它人头的取代了……我在想,他们既然吞噬人头,会不会也同化了一部分人类大脑?”安捷微微弯起嘴角,眼睛里却划过一丝冷光,“怎么,我吓着各位了么?”

老马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黝黑的手指夹住了,不着急点上,看着安捷。男子的背景是大片大片血肉模糊的怪物尸体,不是亲眼看见,没有人会相信这个男子身体里的力量,他出枪的准确和狠辣,他目光的锐利,以及临阵时的千变万化。

“你是什么人?”老马直白地问出来,狠狠地盯住安捷,“沙匪也没有你这样好的身手。”

“旅游的人。”安捷把霰弹枪甩到肩上,略微歪着头,目光有些厌倦的散漫,孟晓敏的枪口情不自禁地对准了他,他一只手插在衣兜里,“倒是各位——”

安捷的目光扫过脸色阴晴不定的沈建成,笑了笑:“以色列的沙漠之鹰,SPAS-12S 霰弹,美国 M11 型冲锋……好家伙,够组个特种兵部队了,沈老,这也不是考古队的阵势吧?”这话一出口,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老马都分了一部分到了沈建成身上,这次考古行动的总负责人是沈老,所有的装备来源,资金来源都是他一个人经手操办,在此之前,没有人就此相关问题质疑过。

莫燕南不合时宜地看了看安捷甩在肩膀上的枪械,讷讷地问了一句:“这……这,沈老?”

沈建成勉强笑了一下:“怎么,安先生对鄙人有疑虑?”

安捷轻飘飘地看着他:“不敢,我只是个外人。”

莫燕南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有些手足无措。老马点着了烟,眯细了眼睛望着沈建成:“沈老,这枪的事我早就想问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建成正色下来:“各位,我知道各位心里有疑虑,但是我有我的苦衷,实不相瞒,这回的考古活动是军方暗中支持的,当中涉及到一些国家机密,我不能说明。各位信也好,不信也好,我沈建成对天发誓!”他伸出一只手,手指指天,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老爷子本来就长得正直的国字脸一脸正气凛然,“我们的考古活动绝对是合法的,是有国家支持的!我也一定会保证大家的利益!要违此誓言,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