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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清桓知道他跟梁函那小兔崽子性子相投,觉得自己这么着把人家一孩子仍在风口浪尖上实在不仗义,忍不住笑了笑,眯起眼睛吧嗒吧嗒地抽着烟不吱声。
吾系急了:“将军……”
“行了行了,就那小兔崽子,我打小就开始教他,还能不知道他有几把刷子?”
张茅赶上来“嘿”了一声,呵斥道:“你这苗小子,真是个愣头青,将军用兵是你能置喙的么?”他偷瞄了冉清桓一眼,老大平时可以当自家兄弟嬉笑怒骂,可毕竟不是自家兄弟,那说一不二的劲自来不容人置疑,说他刚愎自用也好,说他狂妄自大也罢,反正人家打仗是没输过。
冉清桓白了张茅一眼,赶苍蝇似的挥挥手:“去去去,哪都有你。”看了看吾系想问又不敢问的神色,乐了,“行了,就你们那少将军,带个几千人围个山大王的本事,看把他能的,尾巴都翘天上去了,不给点教训还真以为自己是根菜了——我这有分寸,错不了他的。”
他这话倒是没说错,冉清桓在战场上从来精打细算不肯出一点纰漏,算计得恰到好处,梁函果然在困风山吃了大亏,本来以为就交代在这了,还没来得及感慨一下天妒英才,便听见一阵喊杀声,本来锐不可当的叛军一阵混乱,他慌乱间打听才知道,居然是被人后边超了底,梁函这才一拍脑门,知道是被自家先生给涮了。
那边果然是早有准备,没多长时间便摆平了,梁函提着人家参将递上来的叛军首领的首级,心里还怪不是滋味的,一路风风火火地回去找冉清桓……承认错误,当然,借他个胆子也不敢向自家先生撒野。
梁小牛如今快十七了,还是头小猛牛,跟谁都吊着眼说话,唯独怕这位从小就把他给整治服了的先生。知道是这些日子自己嚣张过头了,先生这是给他教训呢,灰溜溜地回了营盘,一路上闷不做声地打着腹稿。
却没想到在冉清桓的营盘里,见了一位故人。
梁函一进来便看见这人,是个少年,个头算是中等,却瘦得像根竹竿,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长衫,大概是走不大惯蜀南的路,裤脚上都是溅得泥,这人也不在意,索性卷起来,看上去不伦不类的有些滑稽,眼睛不大,细长细长的,五官淡淡的说不上多好看,皮肤却极白,白得几乎有些不像男人了。
冉清桓见他进来,也没问他这一身狼狈是为哪般,只是指着这少年笑笑:“看看,还认得么?”
梁函闻言看过去,从头到脚地把这少年打量一番,熟,真是眼熟。这长衫少年动作比一般人慢两倍,明明在盯着你看,总让人感觉他只是眼神飘过去,明着在看人,实着在发呆,梁函突然“嗷”一嗓子叫出声来,指着这少年大声道:“你你你,你是徐思捷?!”
冉清桓一口茶含在嘴里,“噗”一下子喷出来,笑得前仰后合,这梁函那副活像见了鬼的表情太让人欢乐了,徐思捷这极品居然还很缓慢很缓慢地点点头表示同意,又不解地看看笑得癫狂的冉清桓。
梁函跟徐思捷数年的同窗,自然知道这极品是个啥货色,当下嘴角抽了抽:“那个徐兄啊,你怎么在京城祸害……咳,待得好好的,也来咱么这穷山僻壤了?”
徐思捷个子窜了不少,反应却一点也不见快,“啊”了一声,又想了半天才说道:“哦,我爹让的。”您说这句破话有什么好想的,梁函不知道,只当今日没看黄历,这么一位,看他坐在那就能把急性子给活活急死。
徐思捷说完这话却拿眼看着冉清桓,慢吞吞地道:“我爹说,反正我在京里也不干啥事,还不如跟着先生学点实在的,便跟皇上请了这个命。”
冉清桓不动声色地抿了口水,将茶盏放在一边,点点头:“京里的调令半个月前已经到了,徐大人的信我也收着了,你跟着我也好。”他带着笑意抬头看了梁函一眼,指着他对徐思捷道,“梁函你也熟,这牛犊子脾气急不是一天两天了,好几次险些坏了我的事,你也好帮我约束约束。”
梁函的脸迅速垮了下来,不带先生这么整人的!
冉清桓脸一沉:“怎么,同窗这么多年情意,人家初来乍到,叫你照看些时日还委屈你了?”
梁函不情不愿地撇撇嘴:“学生不敢。”
冉清桓眯起眼睛,狡猾狡猾的。
“那还不把人带下去休息?没看出人家赶路这么长时间累了么,眼睛长着留出气?”
梁函弯腰施礼,拖着长音来了声“是”,回头半死不活地对徐思捷道:“徐大爷,您这边请……”
待两个少年走远了,冉清桓这才凝下神来,徐家只有徐思捷一根独苗,徐大人这个时候挖空心思把他送到千里之外的答应里,什么意思不言而喻——这是隐忍了数年之后,朝中要变天了。
他一抬手泼了茶,伸个懒腰走出去,爱变不变,又碍着自己什么事了?反正蜀南这边也折腾得差不多了,回头找方若蓠要点土特产,就带着弟兄们回锦阳去得了。
说不回去便不回去,说无音讯便无音讯,原来自己也是个薄情的人来着。
第六十四章 谁将性命换离殇
一炉香尽,不必再添。
大军临走的那天,明月将军方若蓠亲自上了一出十八里相送。这大景唯一的女将军还算少女的时候就位列燕祁五大上将之中,其战功威名便是千里之外的塔里木里也有耳闻,有多少斤两冉清桓心知肚明,个把叛军只要没闹到当年八王叛乱的地步,南疆这穷山僻壤之地一帮闹事的乌合之众她还是不放在眼里的,却巴巴地上了书给朝廷,说是军情紧急,大老远地非要叫人支援,不惜跳过中间归域、济阳岭几个地方的朝廷驻军,点了名的就要冉清桓。
朝廷呢还真就抽风地给她批下来了。
他这么一唠叨,方若蓠闻言佯作大怒,这男人婆还是和当年一样彪悍,可是南疆的风吹日晒,却把当年那个二八年华的美丽女子吹得粗粝了,唯有那一双灵动极了的眸子和尖削的瓜子脸,还能看出十五年前的俊俏模样。
“这么多年的老交情了,老娘想叙叙旧怎么了,瞅你那拿捏的样儿!冉清桓我还告诉你,就你这样的小白脸,抓来当压寨相公暖床都不要。”这玩笑开到了一边跟着的梁函这纯情小少年的限制级,小伙子的一张脸立刻红得活像猪肝。
冉清桓笑着瞟了梁函一眼,回敬回去:“我这么一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都入不了大娘您的法眼,那些个小虾米小鱼的就更甭说了,啧啧,怪不得方大娘这么多年一直没找着婆家。”
这句话可戳到了方若蓠的痛脚上,男人婆一鞭子抽过去:“擦!死小白脸你说什么?!”
也就骂起粗口来还带点当年蓼水之南出来软言细语的味道,冉清桓对天白眼。
两人嘴里不干不净地嬉闹了半晌,冉清桓忽然正色下来,轻轻地叹道:“若蓠啊若蓠,你还就真一辈子蹲在这蛮荒之地了么?我大景千万好男儿,竟每一个入得了你的眼?樱飔可都嫁做人妇了……去年捎信来,说是生了个儿子,叫我回去看看,给小李子当干爹……”
方若蓠好像笑了一下,大眼睛弯起来,像是调侃,目光却锐利得很,她问道:“那你怎么没回去?”
冉清桓愣住了,张张嘴,一时失了神。
方若蓠看着他只是笑,却笑得多少有些苦意。半晌,冉清桓才讷讷地道:“刚出生的小兔崽子至于老子大老远地劳动么?真有他老子那么出息的再说。”
方若蓠叹了口气:“原先他们跟我说,你这些年竟是成了精一般的不嫌老,我是不信的,如今见了你,我还是觉得,他们都说错了。”
冉清桓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心说都刮干净了啊,最近日子悠闲得很,也没有几天不洗脸,积好几层灰什么的。
却听方若蓠说道:“别人看不出,你却瞒不了我,你自己就没发现么?从前你什么事都不在乎似的,却什么都往心里去,如今什么都装着过过脑子,却什么都不入眼了,就连笑一笑,说几句笑话都是敷衍别人。你说你岂不是已经很老了?我看再这样下来,过几年你人就死绝了。”
冉清桓瞪着她:“我的方爷,你盼我点好行不行?”
方若蓠不理他,低头看着路,忽然道:“今年小年又没回去?”
冉清桓脸色不自然了一下,又迅速转回来,打了个哈哈:“今年啊,今年这不是老胳膊老腿的,又犯了点毛病么,你看这人岁数大了,真是光阴不饶人,什么乱七八糟的毛病都有……”
方若蓠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听说了,锦阳的镇国公每年小年的时候必病一场,年年这时间点子都没踩错过。”
冉清桓讷讷地接不上话了。
方若蓠道:“我没你这么大架子,年头上这帮兔崽子还没闹起来,抽空去了一趟上华,该见的不该见的都见了一面,你猜怎么的?”
冉清桓不吱声,她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接道:“才不过几年光景,皇上的头发都白透了,一丝一丝的,跟雪堆的似的,听原来你手下那个小跳骚米四儿说,皇上有好些年没个笑模样了,有事没事去个地方自己坐着,一坐就是一整天,你猜是什么地方?”
冉清桓先是面无表情地听着,拉着缰绳的手紧了一下又放开,摇摇头多少有些无奈,他干巴巴地笑了一声:“蓠丫头啊,你当年嫌我多事,怎么如今自己也做起这么讨人嫌的事来了?”
方若蓠自己也笑了,作为一个局外人,有些话也不方便往深里说,她“吁”了一声勒住马:“我只能送你到这里啦,再往前就不是我的地盘了,到时候还要给人家打招呼,挺麻烦的,千里也终须一别,你自己保重吧。”
冉清桓抱拳胸前:“后会有期吧。”
方若蓠“呸”了一声,笑骂道:“滚滚滚,老娘懒得再看见你,奶奶的也不知道是给我帮忙来了还是上我这打秋风来的,南疆小地方没那么多油水让你捞,我们供不起你这尊大佛,后会无期!”
冉清桓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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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这一走几个月,却不知不在锦阳的这段日子里,朝廷的变动极大。为什么将冉清桓千里迢迢地调到南疆去?其实也是怕他在这里跟着烦心。
郑越一道谕令下去,朝廷的天终于变了,一个月之内,原来燕祁地界上的公卿三十多家连坐下狱,几十年的旧账全被翻出来,御林军亲自下了江南,迅雷不及掩耳似的便抓得抓压得压,朝中裴皇后被废,裴志铭被人一宿之间弹了数十道折子,当场革职查办。
徐思捷的父亲徐大人看得不错,皇上可是逮到出手的机会了。
又一个月,郑越忽然下诏废除公卿世袭制度,除了有军功的,所有爵位头衔都被收了回来,反对的声音湮灭在新一轮的血腥镇压中,大运河的所有权七七八八地回到了朝廷手中,硕果仅存的几家,也都看准了方向,自动地以极低的价格将手上的份额卖给了朝廷。
至此,根深蒂固的世家势力被蓄谋已久的广泽大帝清扫了干净。
他韬光养晦了十年之久,行动起来,前后只用了三个月不到,冉清桓从南疆回去的时候,蓦地就发现锦阳城中好像少了点什么似的。
正赶上御林军还没撤完,闻说他回来了,御林军统领立刻下了拜帖,冉清桓一见才知道,这乱风光一把的人竟然就是米四儿。
米四儿一见他眼圈儿就红了,五大三粗的汉子扑到他面前,哭得活像狗熊死了老子娘,引得外边原本站岗站得笔杆条直的侍卫们都伸长了脖子往里看,不知道的还得以为这是给谁嚎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