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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后便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众人劝也劝不得,后来还是冉清桓回来,不知进去和她说了什么,最后小竹才不顾避嫌地扑到他怀里结结实实地哭了出来。
冉清桓有些悲哀地安慰着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哭出来的小竹,他自己……却怎么都没有这样纵情放肆的福气了。
冷静得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说话做事从不曾错过一分一毫,然而精神却愈加浑浑噩噩起来,直到眼睁睁地看着黑压压的棺材盖子落下来,茵茵的脸再也看不到了,冉清桓伸手触摸那冷冷的棺木,指尖的冰冷传到了脑子里,才突然明白过来似的……茵茵,这是死了。
死了,就是再也看不到的意思,他略微仰起头来,大公府死气沉沉的,忽然就觉得,这是像坟墓一样的地方。
郑越亲自来了,送葬的路上一路陪着他。这男人竟看起来比冉清桓还要憔悴,这些天来每夜都到大公府陪着他,让人收拾出一间房子,每夜每夜,就看着他屋子里的灯一宿一宿地亮着,然后远远地陪着他一宿一宿地坐着。
不是做戏,也不是趁机感动他什么,而是……良心不安。
他这些年来,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还是有良心的,也原来,有良心的人,活得要痛苦得多。
有些话卡在心里就像是有毒的刺,却不能说出口,怕说出来……就失去他。只能加紧了锦阳那边的动作——一天早除了世家这大毒瘤,一天就能好好地给朝廷换换血,到时候这些帐,一个一个地让冉清桓算清楚,让他,怎么都行。
黯然销 魂者,黯然销 魂者……
冉清桓手上攥着那张看了无数遍的字条,当年他在去泾阳的路上放出去的那只纸鹤,突然在这么一个时候捎来了牵机大师长空的回信,又偏偏被茵茵看到,这就是造化么?
何必执迷留恋人间。
万丈红尘,一下子都寂寥下来。他略略偏头,却看见那一身龙袍也掩不住疲惫的男人,到底还是叹了口气,轻轻地拉起郑越的手,收到郑越那带着小心翼翼的受宠若惊似的目光,心里忍不住酸起来。
毕竟不能为了死了的人,为难活着的人啊……茵茵的事情,原也怪不得他。冉清桓低声道:“今日过了,你不要陪着我给她守夜了,朝中那么多咸事淡事,你比不得我闲人一个,不要拖坏了身子。”
郑越一开始怎么都放心不下,执意不肯,却始终拗不过他,到底还是叫他给哄回宫去了。
偌大的灵堂,白幡软绵绵地垂在他头顶,冉清桓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往火盆里丢着纸钱,一阵脚步在他身后想起,像是故意放重了动静,小心征询着靠近他的许可。冉清桓回过头去,见了巨狼陆笑音。
陆笑音停在他跟前几步远的地方,却不敢往前走了。
冉清桓笑了笑,心说自己也没怎么一哭二号三上吊的,怎么这帮人就把自己当成纸糊的了呢?一个个唯恐说话生气大了将他吹走了似的,小心得不行。他点点头:“那日得罪前辈,实在是对不住。”
陆笑音在一边蹲坐下来,微微垂着头:“逝者已矣,大人保重。”
冉清桓应了一声,看着火盆的火光稍稍弱了些,便又撕了纸钱放进去。
陆笑音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半晌,只是默不作声地在一边看着他,一人一狼间诡异地沉寂着。
终于,冉清桓抬头问道:“前辈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陆笑音沉默了一会,摇摇头,像是在犹豫什么。
这彪悍的前朝重臣何时这般顾虑过?冉清桓失笑,伸开腿,颇有些四仰八叉地坐在一边,想了想,不知道是不是坐的离火太近,眼睛里的光一点一点地盛起来,竟有些逼人起来,他说道:“我看看,前辈现在找我有什么话好说呢?”他敲打着自己的膝盖,突然低低地道,“关于茵茵的死,你知道什么?”
陆笑音一震,原本垂着的眼睛猛地抬起来看着冉清桓,男人雪白的衣袖中有轻微的银光闪过,刺眼得很。
“怎么?”冉清桓略微有些阴恻恻地冲着他笑,眼神冷得吓人,“张勋那帮老王八蛋不提,关于茵茵是怎么怀疑上自己的病的?长空大师的信又是怎么到她手里的……这些事情,前辈没什么说辞么?”
陆笑音低声道:“小姐噩梦缠身才怀疑到的,环儿姑娘不是说给过大人了?”
“我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
陆笑音仿佛没有想到这自从茵茵死后,几乎有些魔障的男人还能这样敏锐,刹那地惊愕过后,竟连一张动物的脸都难以掩盖他诡异的狂热表情,他看着冉清桓,不提别的,只是说道:“吾闻说有药草名‘无眠’,乃是古时候有挑灯夜读者,或者殚精竭虑者提神用的,往香里放上极少的量,便能让身处其中的人精神好上一整天,且过目不忘,甚至能唤起人忘了很久的东西。”他顿了顿,又道,“但是不能过量,如若过了量,人容易错乱,夜间噩梦缠身……”
剩下的话不必再说了,冉清桓不言语,半天才轻轻地呵出一口气:“中那生死桥者本来自己无知无觉,偏偏无眠有这好东西让她都想起来是不是?”
陆笑音没吱声。
冉清桓轻轻地笑出声来,随后笑声一点一点地变大,他好像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似的,竟停不下来了,陆笑音在这笑声里不安地动了一下。
直到把喉咙笑哑了,冉清桓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是他,真是他……这么多天我一直不敢深究……没想到还真是他,除了他,旁人也做不出这等不动声色便杀人与无形的事,好,好得很……”
“大人……”陆笑音唤了他一声。
冉清桓那冰冷刺骨的目光却突然移到了他身上,陆笑音竟有种想往后退的冲动。
只听冉清桓一字一顿地道:“若说他是为了将花仙余孽斩尽杀绝,那么前辈你呢?你又为是为了什么?”
陆笑音一怔:“什么?”
冉清桓冷笑了一下:“我本以为你是疼茵茵的,没想到疼到这种眼睁睁地看着她死的地步……前辈,你不是神通广大地什么都知道么?”
“吾……”陆笑音竟然一时语塞。
冉清桓随手披上一件衣服走出灵堂:“你先前袖手旁观,现在告诉我这些,又是什么意思呢?前辈,我还以为你在我认识的人里面,算得上是个心思干净的,呵……”
陆笑音猛地转头,看着他几乎融在月光里似的背影,蓦地提高音调,带了野兽喉咙中特有的那种嘶吼似的声音:“吾不忍大人毁在一个男人手上!”
冉清桓脚步没有停顿,闻言偏头瞥了他一眼,目光冻成了冰碴,他似乎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挑起眉间失笑:“干卿底事?”
冉茵茵,你何德何能,竟能引出这么大一场笑话?
第六十三章 此去经年
转眼又是五年。
“秋草独留人去后,寒林空见日斜时……”树林里悠悠地走出几个男子,为首的一个,手上拿着个烟袋,不紧不慢地装着,他一身黑衣熨帖得很,斜跨在马上,晃晃悠悠的,轻轻地念叨着的功夫,装好了烟,点着了深深地吸了一口,再吐出个烟圈出来,对着旁边的侍卫样的随从道,“你说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蚊子比人还多,这帮废物点心吃饱了撑的非得折腾什么?老子来一趟容易么?”
一边一个方脸汉子接过话来:“哪能呢,将军你来的时日浅,不懂得这这地方的妙处。”
黑衣的将军斜眼觑着他,轻轻地在手上磕磕烟袋锅子:“七加一,合着你不是跟我一起来的?装什么洋葱大瓣蒜,瞅你那德性,多半是看上人家寨子里的妹子了吧?”
这七加一本姓王,原名王奇,第一天到营里报道的时候,点名的那位不知道是哪的口音,念出来成了王七,正好一边不知道是那个促狭鬼念叨了一句“王七,这可就差一个数了”,便得了这么个王七加一的浑称,好容易等到王奇混到将军亲卫了,这跗骨之毒似的诨名居然传到了将军的耳朵里,得,一辈子翻不过身来了。
七加一瞪了眼,嚎叫起来:“将军,我有那么猥琐?”
跟了自家将军也有三年了,他的脾性一清二楚,平日里也不大怕的。年轻的将军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岁,可这说话的腔调和那一举手一投足都像个老头子,五年前,这曾经被大景无数将士仰望过男人再次回到了他的马背上——黑衣男子,便是当年痛失爱女的镇国公冉清桓,他从未提起过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些年来,未曾回过京城一次。
依大景律法,掌兵之人,如非是战乱特殊年月,每年小年上要到京城去参拜一次天子,一来述职,二来也能和朝廷商议新的军费人员政策,可是巧了,镇国公也不知道是有什么生理周期还是怎么的,如非是战乱特殊年月,每年小年上是定要生上一场病的,通常来说都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海潮,病的时候唧唧歪歪恨不得马上就咽气似的,好也好得快,反正参拜天子的日子一过去,立马就活蹦乱跳了,直接上阵砍人都没问题。
冉清桓带着笑意瞟了他一眼:“猥琐不猥琐的,天知地知,你知我不知,不过我可先跟你说好了,这地方再往南是方将军的,咱也就是个支援,平了叛便待不久,你就甭惦记人家了。”
促狭鬼张茅乐了,呲着牙直嚷嚷:“要是咱老王愿意留下来给那个什么孔雀妹子当倒插门女婿,将军你还不放行怎么的?忒不够意思了吧?”
冉清桓笑眯眯地抽着烟杆,不接话茬,他这些年在南方锦阳附近的军区点子,将过去南方水患时积累下来沿途的山头流寇给清洗了个便,洗了土匪寨子得了好东西从来没往朝廷上交过一分,现在镇国公手下的士兵哪个都是富得流油,上阵哪有不拼命的?
南地多雨阴湿,他这腿脚本来是受不了的,听了几个土方,最后找了个赤脚医生,拿马蜂蛰了一阵子,反倒好了不少。另外烟袋锅子是个好东西,所说拿在手上不大雅观,却能驱寒,开始嫌呛,抽着抽着也就上了瘾。现在虽说阴天下雨还是别扭得慌,却再没有上华似的一天一大碗药喝着卧床不起的金贵了。无怪这病都是富贵出来的。
这人什么来头众人都清楚,眼下冉清桓再没了什么顾虑,人一到了军中好像性子大变了似的,半点亏也不肯吃,谁还敢得罪他?他老老实实地在锦阳带着已经是很给面子的了。
就连罗广宇的小外甥,素有京城第一纨绔之称的,到了这位老大的地盘上旅游都老老实实地先上了拜帖,老人家正游湖呢,挥挥手说没空不见,小罗半句怨言不敢有,唯恐扰了镇国公游兴。
世家公卿们光棍不吃眼前亏,都知道这位爷的底细,一早上下打点得好好的。冉清桓从上华带出来的梁函见状甚为大逆不道地感叹了一句,这年头,耍心眼的还是怕耍流氓的。
被罚着蹲了一个下午的马步。
这边几个人围着七加一笑闹不休,冉清桓一偏头却看到走得离他最近的一个年轻人皱着眉不说话,这孩子叫做吾系,据说是苗家人,五官看起来十分有立体感,人实在得很,平日里不爱说话,有点闷头闷脑的,心眼却最好不过。
冉清桓拿烟竿子点点他:“你干什么又哭丧着脸?对了,愣子,我前一段时间还琢磨着呢,你说这蜀南离你家也不远了,要不我放你一阵子假,叫你回家看看?”
吾系愣了一下:“谢谢将军……其实,其实也没啥好看的,我娘都让我接到锦阳了……”他顿了顿,还是皱着眉,好像要夹死苍蝇似的,“将军,我在想,困风山那是个大关口,旁边都是打伏的地界儿,路又宽,你让梁少将军一个人带兵去那边,不大妥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