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当时是怎么说的呢?对了,好像是习惯地顶了一句:“你不是当年放弃了我师母她老人家,这会儿后悔了才这么劝我的吧?不过老头你放心吧,我天生就冷血无情,不会喜欢什么人喜欢到那种非卿不娶的地步的。”
凤瑾没有抬杠,只是笑笑:“无情人必定是极知情懂情的,你懂么?”
“我当然……”
“你、懂、个、屁。”凤瑾漂亮的嘴唇微启,吐出四个不雅的字,“要知道了情的酸甜苦辣,历尽了百世百劫,忘了喜怒哀乐,没了爱憎贪痴,去了六根绝了生趣,已不再算为人——他才真正无情。你小屁孩儿,不要在这里为赋新辞强说愁。”
没错,那个时候,凤瑾的目光就和现在的王小忠一样认真,认真地叫人无所适从。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他心里忽然就感慨了起来,有几分寂寥,就像这天上人间,唯有自己是孤单一人的,天将晚,日已沉。
夜幕很快就降临了,燕祁南部多山,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想找那小桥流水人家是不可能的了,所幸众人都是惯了沙场征战的,偶尔露宿倒也没什么问题,连帐子都随身带着。
“樱飔那边好久都没有回音了,”郑越翻了翻手上的东西,“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有那么难么?黎殇——我们都觉得这人明显就是洪州的内线,明锐却把他摆在那么位高权重的位子上,还有,黎殇既然在南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吕延年又凭什么相信他对洪州的忠诚?这都是我还没有想明白的事。”
用过了晚饭,郑越也不闲着,拖着躲在帐子里仔细研究那一堆不知道打哪来的东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冉清桓聊着。
冉清桓奔波了一天,觉得自己两个眼皮都快黏在一起了,字迹跳到眼里都好像会跳舞一样,飘来飘去,郑越同志真不愧是领导,精神头足的跟什么似的。
“嗯……”他托着下巴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你怎么一直都睡不醒?”郑越抬头看了他一眼,啼笑皆非,“醒醒哎,人家不知道的以为我怎么压榨臣子了呢。”
“你这是□裸的压榨和剥削,”冉清桓哼了一声,“事儿那么多,工资那么低……我要跳槽!”
“什么是工资?”郑越这丫估计实在是精神得睡不着,拖人聊天。
“工资就是薪水,就是你们说的那个什么来着……嗯……俸禄。”
“我们说的?”郑越狡猾狡猾地眨眨眼,看着眼前的人已经困得口齿不清了,心怀不轨地把暖炉往他那边推推,“那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好人……”冉清桓不上当,虽然困得不行了,警觉性还是有的,闻言有气无力地抬头瞪了郑越一眼,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老大,我真困得不行了,你放我回去吧,明天睡醒了当牛做马报答你……”
郑越笑一笑才要说话,忽然神色一凛,猛地把冉清桓扑倒,一支箭擦着他的脊背扎在了地上。
外面侍卫一声“什么人”已经喝出口,来人却不答话,转眼间已杀声骤起。
郑越拧紧了眉,扶起冉清桓,嘱咐道:“在里面等着,小心点,我出去看一眼。”冉清桓翻了翻眼睛,在郑越诧异的目光下从怀里摸出一把长刀,对着郑越挑衅似的一笑,少年的桀骜蓦地让人眼前一亮——
这人,还真是千变万化,身怀脸谱八百张。
冉清桓才出了帐子,刀剑便劈头盖脸地像他招呼过来,那些蒙面的刺客拼了自己的后背给对手也要杀了他一般,冉清桓目光一闪,这是谁派来的死士,好像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身体已经本能反应地贴上去,那些人含着内力的压下来,他是架不住的,只有出其不意,武学一道,唯快不破。
蒙面人没想到他不退反进,正要收着,却忽然觉得脖颈一凉,鲜血在各种意味不同的目光下喷洒在月色里,白日里嬉笑的翩翩公子,蓦地变成了黑暗中的狼。这样的刀,众人看得分明,不像是武功,更像是专门用来杀人的夺命刀!
背后风声又起,冉清桓方要回头,一把佩剑却为他挡了下来,郑越的声音传过来:“好利落的刀法,背后交给你了。”一句话竟把冉清桓的眼角说得热了起来,十分不合时宜的,这一刻,他来到这世界一年半多以后,第一次有了融进去的感觉,再不是事不关己地冷冷旁观,而是真真正正地有了活着的感觉,只因有人说——背后交给你了。
原来自己也并不像想象的那样无心无情,凤瑾那句“你懂个屁”,也居然这么有道理!
冉清桓并不缺乏实战经验,从前和凤瑾捕捉邪灵妖物时,这种规模的恶战也不少,但那时自己只要顾好自己就行了,凤瑾自然是不用他管的,而且通常是速战速决,现在却不行,他有同伴,他缺少的是气力。
渐渐觉得有些辛苦,这场战斗,整整打了将近两个时辰,天色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地上横七竖八躺得都是尸体,有对方的,也有自己人的。冉清桓吁了口气,软软地跪下来。郑越吓了一跳:“你怎么了?受伤了?”
冉清桓摇摇头,嘴唇泛白,好一会儿,才小声说道:“没事,有点累,你还好吧?”
郑越拈起他的手腕,皱着眉把了一下,冉清桓的脉象很弱,还有些零乱,他迟疑了一下:“你其实练过功夫的吧?但是内息这么虚浮……是受伤还是中毒……”
这人想象力不是一般的丰富,先是显现出同人男的天分,现在又有点狗血武侠作者的意思,冉清桓有气无力地笑了笑:“不骗你,我不曾练过,只是一些外家刀枪拳脚功夫,防身用的。”因为防的不是人,反映自然快一些,身手自然好一些。
“乱来!”郑越让他靠在一棵树上,忍不住训斥了一句,看了看他发白的脸色,终究也没说出什么重话来,叹口气,拍拍他肩膀,“你先歇着,我看看伤亡去。”
冉清桓点点头,闭上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嗯,差不多是年前最后一次更文了,么存稿啦^^给亲们拜年咯~~
第十六章 夜奔
“我们会突然返回锦阳,不算是临时决定的,锦阳王怎么也不会误了婚期,但是就算对方能算出我们的时间,如果我们高调带兵护驾,这几十个刺客也根本不够看。”冉清桓面无表情地整理着一个死者的衣服仪容,这人叫林英,儿子今年十九岁,前些天烤鱼的时候长辈一样地帮冉清桓挑过鱼刺,现在,他的胸腹被人生生地剖了开,内脏流了一地,“所以,此人要么知道我们的路线计划,要么及其熟悉你。”
郑越看着他,叹了口气,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忽然发现了眼前这人的稚嫩,冉清桓的身体还处在少年和青年之间,有种特别的纤细,然而很长时间以来,令人老是忽略了他还充其量只是个少年,算不得真正的长成男人,甚至没有加冠——若是个小富小贵人家的孩子,还在承欢父母膝下,偶尔因为闯些小祸挨顿板子,可是他已经站在同伴的尸体面前,近乎苛刻地整理着他们的遗容,然后,冷静地分析时局和事因。
没有等郑越的回答,冉清桓半垂了眼睑,继续自顾自地说:“可是无论是哪方面的人,目的又是什么?如果真的是有内奸,这人要么很熟悉你,要么身居高位……为什么这个时候才动手?为的是什么?岭东的话不可能现在才动手,黄花菜都该凉了;闵州?不是我看不起姚夜琪,他不像是能隐忍这么久的人;北蜀那老头,不能做这么赔本的生意,女儿刚送过来就杀女婿,泠州没有理由……南蜀和洪州现在正打着,西戎么……”
“这次是我托大了。”郑越打断他自言自语,沉静而清淡,“知道的人有你我,李野,瞬华,长鸣,余彻……樱飔那边我已经捎了信过去,但是应该还没有传到她手里。”
“间谍战打得还真是热闹。”冉清桓站起来,目送着几个侍卫把尸体一具一具地安葬下去,“这些兄弟们的账,我会、原原本本地讨、回、来。”他的声音放得很柔,即使是在九太妃那里哄着几个女孩的时候都没用过这么柔的声音,仿佛是在情人耳边的呢喃,夹着相思的附骨之毒。
郑越牵过马来,说道:“上路吧,只怕这一路是不能善了。”
被他一语成偈——
三天后,一百五十个侍卫只剩下了十二个人。
那钩子夹着风声过来的时候,王小忠已经避无可避,他闭上眼睛,有些绝望地等着最后的结局,忽然颈后一紧,被人硬生生扯得转了个圈,一声脆响如裂帛,王小忠呆了一呆,以为自己听错了,冉清桓中气十足地喝斥:“你不会躲啊,闭什么眼?!油梭子发白——短炼!”
他低下头,地上星星点点几滴血迹,从冉清桓的衣角滴落,土地上触目惊心的红。
王小忠嘴唇哆嗦了一下:“相爷……”
冉清桓解决了持钩的人,回头一看王小忠:“大哥,求你了,这个时候别进入自杀模式啊!”
剩下的侍卫要么都是精英级别的,要么和王小忠一样人品爆棚,这一批的刺客很快被解决了,敌方损失了二十五人,我方死伤两人,算是不得了的战果了,冉清桓略微扫视了一眼,苦笑着松了口气,这一松气可不要紧,一阵剧痛从前胸上经过阻塞的神经传导到大脑里,冉清桓眉头一皱,差点痛呼出声,只觉得有人七手八脚地扶住他,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声音和视野却都不仗义地其他而去。身后接住他的怀抱体温偏低,坚硬的肌肉硌着他的肩胛骨,不舒服得很,冉清桓最后一个念头是——郑越这家伙看起来身材匀称,原来是个深藏不露的施瓦辛格……

“王爷。”
郑越一抬头,是个年轻侍卫,叫什么小忠的,他点点头,压低了声音:“什么事?”
冉清桓胸口一直拉到小腹的一道伤口着实吓了众人一跳,翻开的皮肉隐隐透出下面的肋骨,幸而他闪得快,没有伤到脏器,可是连日奔波也够他喝一壶的,伤口止了血半晌也不见苏醒的趋势,郑越几乎怀疑他借机补眠了,无奈只得把这人带到自己的马上,一路尽量平稳行进,他看看靠在怀里呼吸清浅的人,忍不住摇头感叹,这可是这么多年以来第一个有和锦阳王共乘一骑殊荣的,本以为会是个倾国倾城的绝世美女,谁知道是个一身血肉模糊骨头拉碴硌得他浑身难受的男人。
王小忠顺着他的目光,不禁有些激动:“相爷的伤、相爷的伤是替属下受的,属下……”